第二十二章 四战疑云 武田刚很清楚,在这种情形下,他不能不上看台。军心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 若自己不来,雄一将无可争议地成为看台上的主角。 他在看台的主席位上才坐下,一名鼓手头目快步上台,跪禀:“启禀大将军, 汉人派来信使,说是有东西面呈大将军。” 武田看一眼台下,一名看上去很普通的汉人海盗正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站 在锣鼓边,缓缓说:“带上来。” 鼓手头目下去,将那名海盗带上。麻原忡上前接过海盗手捧的盒子,后者胆量 倒是可以,不慌不乱地由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还有这个。” 麻原忡将信一并接过,回首目视武田,见武田首肯,将盒子暂交与鼓手头目, 小心地拆开信封,取信展开,迅速浏览一遍,没有念,上前恭敬地呈予武田。武田 接过,信并不长,一手流丽的小楷: 武田大将军阁下台鉴: 兵者,极险之道。吾等为令郎之殁一泣:虽吾所为,非吾所愿也。今已查明, 昨日擂台之上,伤征二郎君者,实非我族类,其乃竹下剑派,丰田劲节是也,间入 我方,图谋不诡。为敬效尤,复慰征二郎君泉下之灵,特诛此獠,奉上首级。 宋惊雁顿首武田将信折起,纳入怀中,面无表情地向信使:“回去告诉宋先生, 他的心意我领了,来日必有厚报!” 信使应声而去。武田看一眼捧着盒子却不打开的麻原,没有说什么,转向整装 待发的芥川雄:“芥川君,好好努力!” 芥川雄消瘦的面孔中倏忽间绽现强大的斗志,干涩地“嗨”了一声,起身跃下 看台。 南看台上,云恨天、文行竖、宋惊雁都没有到场,失魂帮只文清远与云顶山早 早来到看台,冷冷清清的看台上再就是爱热闹的花大少和并不怎么爱热闹的洪天策, 后者是不愿待在家里。萧湘泪稍晚一步,此时亦来到看台,望一眼花大少,却在洪 天策身旁坐下。 花大少坐在文清远与云顶山之间,手脚不老实地摸一把文清远蓄起的胡须: “好胡子。文夫子,你们帮主和宋惊雁怎么还没来?” 文清远:“帮主有些俗务缠身,晚些时或许能赶来。宋先生不知哪里去了,就 该来了。” 花大少:“知不知道今天该谁上?你是老云的狗头军师,别说你不知道。” 文清远:“擂台事由宋先生一手操持,帮主亦不过问,我哪里能知道?” 花大少:“骗人骗人。云老三,小道消息你知道的最多,你告诉我。” 云顶山行三,跟云恨天跟得最紧,虽没有云霄本事,亦同样受云恨天器重。他 和花大少交情还过得去:“再有一刻就知道了,大少你急什么?” 花大少:“听出来了,你是个跟我一样不知道的。不知道的就爱冒充知道,知 道的像文夫子就说不知道了。好你们这群东西。文夫子,你的胡子跟他娘的驴尾巴 似的,干脆装屁股上去得了。” 鼓声响起,对面芥川雄已昂首出场。花大少张眼四顾:“谁,谁,你们他娘的 谁上场?” 洪天策向花大少招一招手,花大少登时会意,起身上前,附过耳朵。洪天策小 声说:“别吵,算我怕了你,先告诉你,这一阵,宋惊雁上。” 花大少一脸恍然大悟时,早见一条身影由前锋营奔出,戴着头套,看身形似乎 是宋惊雁了。他瞬间已穿过看台,在鼓手擂响的战鼓声中,继续向前,转眼登上擂 台。 没有多余的话,简单的各施一礼,宋惊雁与芥川雄两剑相击,拉开了架式。宋 惊雁率先挑出两个剑花,吸引芥川雄的攻击;芥川雄果然乘势亮剑,攻势展开,攻 击中却留有余地,探试着对手的深浅。 花大少向洪天策:“宋惊雁跟谁学的剑法,看上去粗糙得可以!” 宋惊雁的剑术看去,果然失之精致,有些粗糙,江湖味道颇重,由简而入,只 求效果,防守起来招招皆留有反攻的余地,对一些不足道的伤害则根本视而不见, 不予防御,虽一时尚未展开系统的攻势,已可想见其攻击必将大开大合,不会顾惜 皮肉之伤,只求克敌制胜。此种杀法以勇气为先,狭路相逢勇者胜,若对方气馁怯 场,即便武技高出一个层次亦输多胜少;可若对方底气沉实,不为所动,反亦容易 摸清其路数,寻出破绽,战而胜之。 芥川出道很早,比一干师弟大许多,已三十五六,与当师叔的依田定子一般年 纪,在剑派中身份极高,仅次于竹下横,已隐然有一派大宗之风,连川口与依田亦 不敢对他摆长辈的驾子。他的实力在剑派内了解的人已非常之少,外界更是不得要 领,因其极度的低调,不知道人渐渐断定他的实力大约不容乐观,只是凭着竹下横 首徒的身份和沉稳的气度才得享盛誉芥川雄自幼追随竹下横,当年竹下与云恨天较 量他还是一介少年,竹下横返国后倒下后只能将新的感悟通过他来实现,芥川实际 上已成为竹下剑派新一代领袖,代师传艺,在竹下悉心的指点下武道已进入极高境 界。只是因为特殊的身份,他才不愿表现,对他人的看法不屑一顾。 在竹下剑派中他是唯一没有参与到派系之中去的一个,龙川诸人不想将他扯入, 免得一旦失手,全派覆没;以芥川的身份,只要他不参与,武田便不会将他怎样。 芥川雄昨日因故未上擂台,因此全然不知征二郎死在丰田劲节手中,憋足了劲,要 拿下这一场来。前面的三仗,唯佐佐木算是惨胜,胜的却还是一介女流,北岛的士 气已低蘼到极点,再不拿下一两阵士气如何不说,竹下剑派百年的声誉亦将毁于一 旦! 即管抱着必胜的决心,芥川却一再警告自己切不可操之过急,擂台争锋,最忌 的便是心浮气躁。他没有急于展开强大的攻势,先用进攻压制住对手,不慌不忙地 试探。三十招过去,权衡形势,他心中大定,对方的防守粗枝大叶,偶尔为之的反 攻亦缺乏精彩的变化,基本功上更是乏善可陈,只是有着丰富的对战经验。这是个 明显偏弱的对手,比舞纷纭强不到哪里,只要不蹈仁英与佐佐木的覆辙,稳稳地打, 伺准一个机会,当可一击成功;不但稳稳当当消灭一个对手,还有余勇可贾,于下 一阵中再展身手,为整个战局做出巨大的贡献。 花大少一蹙眉,又向洪天策:“宋惊雁整天趾高气扬,我以为他不定有多厉害, 没想到就是个庄稼把式。你瞧那两手破剑法,还不如缩着脖子在这里装装大师,非 要去丢人现眼!” 洪天策目不转睛地盯着擂台上:“大少你有没有下过棋?有一种高手是最可怕 的,布局工夫似乎欠佳,几手过去,棋便下成一盘散沙,看上去攻不能攻,守不能 守,败象毕露。等谁都以为胜负已定,他却神来一笔,立即异峰突起,满盘皆活。 所谓上兵伐谋,谋略的根本在于知己知彼,复以假相示人。一来迷惑对手,又便于 观察对手,到掌握得差不多时,方拿出本事,迎头痛击,不愁敌人不溃。宋先生精 通兵法,剑法中揉入兵法是再自然不过的。” 花大少:“你亦会下棋?我亦会。” 洪天策:“听人说过,你下的是像棋,连云怨唇、舞纷纭都下不过,离入门还 远得很。我说的是围棋,比象棋深奥多了,你的小脑袋哪里学得会?” 花大少:“听出来了,你是个下棋的高手,不跟虎三郎他们似地,光会瞎吹。 你说起棋来头头是道,我听不懂都知道是深奥的道理,不如你教我。不用教那个你 说的什么鸟棋,就教象棋,下赢了云怨唇就行。” 洪天策摇头:“不教。凭什么我要教你?留着本事我要一代一代传下去,当做 我们洪家的家传绝技。” 花大少:“传什么传?你不教我,我咒你老洪断子绝孙。” 萧湘泪一笑,向洪天策:“他一个泼皮无赖,你睬他做甚?” 洪天策:“大少你别咒我,教你亦行,需得有个名份,你趴这里磕三个嘣嘣响 的响头,我收你当徒弟。” 花大少:“老洪你不够意思,我们是朋友不是?你忍心叫我给你磕头?” 洪天策:“下棋无父子,说什么朋友。不磕头一切免谈。” 花大少:“倒亦是,我就看见两兄弟为一盘棋打得头破血流。将来我成了高手, 那个兔崽子向我学棋,我亦要他磕些头回来,什么仇就都报了。老洪老洪,我先欠 你三个响头,我说话算话,以后再磕给你。” 洪天策:“我不急,什么时候你磕了头,我就教你。” 花大少:“哄你的,男儿膝下有黄金,老子堂堂花城雪怎会向你这奸贼磕头。 从今往后,我给你划地绝交,我们不是朋友了。除非那个奸贼求着我要教我下棋。” 洪天策:“谢天谢地,没有你这个朋友,我这个奸贼不知道有多么幸福。” 花大少气呼呼地站起来,走到萧湘泪另一边坐下:“萧湘泪,我坐在你身边。” 萧湘泪:“爱坐不坐。” 擂台上此际生出一些变化,宋惊雁的剑渐渐显出几分灵气来,即管依然充满着 海盗式的粗犷,却果然有异峰突起的效果,令人耳目一新。芥川蓦然被他颇具创意 的几剑攻入,大感意外,防不胜防,一阵手忙脚乱,肩膀已中一剑,虽仅轻轻伤及 皮肉,亦惊出一身冷汗。好在芥川攻守得宜,临危不惧,迅速稳住方寸,激起全部 斗志,于宋惊雁剑式的一个断接处恰到好处地入手,展开一轮反攻,夺回几分形势。 战局至此转入僵持,再不是一边倒的局面。 虎三郎、秋节晚正当此时先后抵达,还没坐下,花大少已迎凑上前来,小声说 :“你们知道谁在擂台上么?我知道。” 秋节晚看了看:“好像是云恨天,又好像是云霄,或者是宋惊雁亦说不一定。” 花大少:“或许个屁,就是宋惊雁。你们看他和芥川雄谁厉害?” 虎三郎向秋节晚:“我对剑道了解有限,感觉着芥川雄的剑技似乎不尽同于另 外几名竹下派弟子,具体亦说不清楚。这是这么回事?” 秋节晚:“竹下剑派的宗旨是将剑手的能力发挥到极限,前几名竹下派弟子都 是如此表现。然物极必反,看芥川的剑术,应是已突破了极限,看起来就像这样, 似乎没有尽全力,其实是举重若轻。他的实力稳在几名师弟之上。宋惊雁的剑技比 他明显粗糙得多,但他的剑法又另具一功。他一定对人体要害颇有研究,剑势大盛 时往往是被芥川强大的攻势压迫所致,进攻时看去却总是轻描淡写的几剑,可攻的 全是要害。比如说咽喉,割断咽喉和切下整个脑袋的效果都是致人死命,前者所耗 费的力量却小得许多。宋惊雁对要害熟悉,攻击时便不多余着力,保持着剑的轻灵, 此一点最令芥川不适。” 花大少:“哪来这多废话,你只说他们谁能赢。” 秋节晚:“芥川根基厚实,整体观极强,宋惊雁若技穷于此,能将对方拖垮是 最佳的结果。” 花大少:“把芥川拖垮,宋惊雁至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秋节晚面露难色,半天说:“宋惊雁的消耗小于芥川,似乎在积蓄力量,或许 另有图谋亦说不一定。” 洪天策小声地:“要命的是宋惊雁不能伤,重伤都不妙。他不可能躺在担架上 指挥失魂军给倭寇打仗!” 一阵沉默,众人的呼吸都不觉加重几分。宋惊雁已不宜再战,若真有三长两短, 就只能靠云霄带领失魂军,后果不堪设想;可他要弃战离台,在后面的擂台战中他 们将以五人迎战对方六人,败象立呈。擂台失利,抗击倭寇名不正言不顺,士气必 受重挫,战场上仍是加倍艰难!真不该让宋惊雁上擂,可他不上又有何人能顶替? 他们从一开始便捉襟见肘。 虎三郎捅一捅花大少:“你怎知道台上的是宋惊雁?我看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 上台打擂。” 洪天策扭过头来:“你怎样想管个屁,现在他人就在台上。” 虎三郎:“蒙头盖脸的,你能确定他是宋惊雁?” 秋节晚:“这人的剑法江湖味太重,骠悍简捷,的确不像是宋惊雁的手法。看 宋惊雁的性情,他的剑术该走的是细腻灵巧的路数。” 花大少白了洪天策一眼,说:“有些人吧,顶不是东西,牛皮轰轰,都不知道 自己吃几碗干饭,愣要说那是宋惊雁。我算是看透了这种人。看透了!” 洪天策不给他抬杠,向虎三郎:“除了宋惊雁,失魂帮里还会有谁?依你看, 他是谁来?” 虎三郎瞥一眼装做聚精会神看擂台的文清远和云顶山:“失魂帮里的事,我弄 不明白。” 花大少:“我亦弄不明白。” 秋节晚轻呼一声:“小心,要有变化了。” 众人凝神望擂台望去,“宋惊雁”剑花一漫,速度明显地降下,犹如一石击水, 惊起层层涟漪,一波波扩散开去,攻势顿开,连绵不绝,层次鲜明地一波一波涌向 芥川。芥川立感压力,剑花一小,神情凝重,将精神推向极限,全力地抗击着这排 山倒海般一波强似一波汹涌撞来的攻势。 秋节晚:“看这人的起手势,他的攻击波至少能有八至十波。他必须在这八至 十波中解决芥川,若不果,他精力告竭,必败无疑。” 言语间,芥川已架开对方的五波攻击,足下微微显出踉跄,发髻蓬乱,呼吸渐 重。他几乎没有任何调整的时间,第六波攻势已汹涌而至。虽狼狈,他的目光仍然 锐利,准确地把握到攻击波的中心,不遗余力地一剑向波心刺去。剑不错分毫地中 的,攻势瓦解,但那一剑却承受了此一波攻击的全部压力,利剑应声而断,芥川如 遭重击,闷哼一声,口喷鲜血,倒退三步,始勉强拿桩站稳。此际他离擂台边缘仅 剩数步之遥,而第七波攻势已毫不放松地接踵而来,庞大的气场令芥川为之窒息。 他终于明白对手何以有恃无恐,敢以如此粗糙的剑术而悍然不惧;他一直刻意地隐 藏着他比芥川强大得多的内力,如此雄浑的内力是芥川生平所仅见,连当日的云恨 天都略有不及。若早有准备,他可以在头三波乃至五波攻势中设法避开其锋芒,然 一刻的不慎已令他泥足深陷,被对方强大的气场牢牢锁定,没有力量再向两边游走 开来,唯有向前或向后。向后他将给逼下擂台,对方则将保留不菲的力量进入下一 阵,擂台战将极可能失败告终不说,竹下剑派的荣誉亦将毁于一旦。他宁愿战死亦 不能成为竹下剑派的罪人,别无选择地挺身而上,以短击长,与对方硬撼,希望能 坚持到对方的精疲力竭。 断剑毫不犹豫地刺入攻击波心,第七波强大的冲击力震得芥川五官挪位,鲜血 狂喷,再退出三步,右臂松软垂下,再抬不起来。他悍然止住退势,身形毫无余地 地疾旋而起,右腿狠狠弹出,踢在第八波的波心,左腿紧随而至,再中波心;无与 伦比的强大攻击波由足底传上,一声脆响,右腿骨折声清晰可闻,芥川如断线风筝 般被砸向擂台外面。空中,他痛苦地明白自己终于无法挽回失败,却没有放弃最后 的努力,左手接过断剑,奋力向对手投去。 芥川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狂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昏迷过去,全然不 知他那用左手投出的断剑竟略无偏差地插入似亦力竭的对手的胸口,穿心而过。 “宋惊雁”满眼不可述说的神情,看一眼胸口的剑柄,复抬头想望四处搜寻什么似 地,方转一转头,便一仰身,倒在了擂台上,再亦站不起来! 文清远怪叫一声,腾身跃下看台,不顾一切地向擂台奔去。云顶山随之站起, 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亦跟着奔向擂台。 虎三郎等人面面相觑。花大少:“你们谁见过文夫子这班失态?那个家伙会不 会竟是云恨天?”那人最后所边线出的强大无匹的内力令每个人都不由产生了这样 的疑问。 虎三郎:“看他的身法年纪该在二三十岁,他的手亦是年轻人的手,另外,云 恨天用的是刀。” 花大少:“你说最后一句就足够了,偏来卖弄。” 秋节晚:“失魂帮中难道藏龙卧虎,故意把实力隐藏起来,让我们替他们卖命?” 虎三郎:“这是什么时候,宋惊雁不会笨到给我们来这一手。我想他想瞒住什 么人。难道,除去风劲节,还有藏得很深的内奸?” 花大少忽地想起当日在失魂林中曾在背后闪烁的可怕的眼睛,脱口而出:“一 定有!”迎着一齐向他望来的众人,他得意地一笑:“不许看不许看,就算老子长 得好看些亦架不住你们这么直勾勾地乱看。尤其是那个吹牛的家伙。文夫子回来了, 他怎么不把那家伙的头套摘下来?” ---------- 炎黄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