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失魂惊魂 武田刚暴毙,雄一反应迅速地理顺关系,略惊无险地继任为新的大将军,菊部 清的鼎力支持从中起到关键的作用。大岛极为首的少壮派将领在权衡利弊后迅速地 顺应了时势,改变立场,向雄一宣誓效忠。关于武田的死因,给这些核心实权派的 解释是为汉人所刺杀,同时他们被要求保守机密,毕竟领袖给人刺杀决非光彩之事, 传开来将会沉重地打击士气。对外,雄一宣称,武田刚乃暴病身亡。 继位治丧,擂台战不得已延宕一日。 菊部清虽没能如愿地出兵,却是长出了一口气,相信内哄际此终于结束,结束 内斗的代价无疑远远小于他所担心的,只是死了一个武田刚,伤了麻原与松下。没 有了后顾之忧,他反倒不再坚持在擂台结束前出兵。汉人显已准备充分,麻原的话 有些道理,大可等到川口打完再做定夺。 不仅菊部清,连大岛极一众军人亦都不喜欢竹下剑派,希望他们在擂台上耗损 实力。是以在雄一主持的第一次会议上,支持擂台继续的声音完全占据主导,龙川 等人无论愿意否亦惟有接下。 在龙川几人看来,武田既死,擂台战是否继续已不是问题。他们三个都是极度 自负的人,几乎毫不怀疑将战胜对手,所担心的仅是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们虽不 愿付出代价,然形势逼人,他们只能收藏起对那些将领的怀恨,慨然应战。 花大少没想到一觉会睡出一场政变,醒来,听说武田刚死了,想一想,忽觉无 上光荣,毕竟武田是在自己把小林猛三郎打得唏哩哗啦这天死掉的,不定就是被自 己的雄猛威风活活吓死来。要不是头昏昏沉沉地还疼得厉害,他早已赶到招魂店宣 扬自己的功绩去也。 也无风雨也无晴。这样的一天很快过去大半,花大少的药劲渐渐过去,除了头 还隐隐有些作痛,身上的力气已回复得七七八八。 虎三郎在他醒来告诉他武田的死讯后便出去了,舞纷纭、秋节晚不知躲到哪里 快活去也,玉临意多半仍在自己房中结珈趺坐,连云怨唇亦不晓得去了哪里。花大 少最闲不住,下床踱出屋来,恰见云怨唇荷了把铲子从那边林中出来;仇人见面, 分外眼红,他登时火起,迎上前去:“你这个坏女人,即管下蒙汗药亦用不着下得 这样狠来,怕是下了好几斤吧?害得老子现在都头疼。不给个交代老子指定饶不过 你!” 云怨唇放下铲子:“我自己的汤想放什么就放什么,想放多少就放多少,亦没 请你喝,你不饶我,我还正要问你讨汤钱呢。” 花大少一翻眼睛:“下蒙汗药蒙我,完了,我还要付钱。还有王法没有?” 云怨唇:“这里是海盗窝子,哪来什么狗屁王法?给钱。” 花大少气苦,偏是没得话说,竟“哧”地一声笑起来:“算你有理,明天我亦 炖他娘一锅蒙汗鱼汤赔你,不喝你是小娘养的。” 云怨唇:“不给钱算了,只当一锅汤喂了野狗。”抓起铲子,回屋去也。 花大少:“还骂我,骂我我亦不是野狗。老子宽宏大量,才不给你一般见识!” 见云怨唇已进屋,站得一站,想想跟进去大没面子,不如去外面玩玩。脚下不由便 向招魂店行去。走出一阵,萧湘泪的身影浮起,他忽地改变了主意,翻身朝失魂林 奔去。 失魂林依然鬼气森森,远远看去便让人感觉出不舒服来。花大少在林前止步, 依稀记得,那一天便是在此处劫住萧湘泪,然后自己进得林中,险些丢了性命。他 略站一刻,咬咬牙,毅然钻入林中。缓步向前,地势渐低,光线渐泯,果不其然地, 磨刀的霍霍声再入耳际,一声声地令人胆战心惊。 真会是厉鬼在磨刀么?为什么那日与玉临意并肩作战时,磨刀声会消弥无踪呢? 为什么他们在林中苦战一天一夜厉鬼亦没有找上他们?会不会是有人装神弄鬼,林 中另外藏有一组来历不明的人物,磨刀声是他们联络的一种暗号? 这一株树,萧湘泪曾经藏身其后,自己被一阵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吸引开去,再 回来时,萧湘泪已化做独眼龙名波。是巧合,抑或那呼吸声根本就是阴谋,掩护了 萧湘泪离开?萧湘泪到失魂林来会不会根本与玉临意无关? 花大少一脑子理不清的乱絮。他一向相信虎三郎,虎三郎一定把握到什么,虽 没有明言,但显然怀疑着萧湘泪。到前天夜里,花大少亦弄明白一件事,萧湘泪并 不真的为玉临意倾倒,那她为什么总在暗中窥视着玉临意的住所,为什么闯进失魂 林? 辨别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花大少小心地前进。今天,无论冒怎样的危险,他亦 要揭开磨刀声的秘密,那样或许能同时解开萧湘泪的秘密。 磨刀声听来并不太远,可足足走了有两柱香的工夫,花大少才清楚地感觉到前 方已是声音的来源,就在前方数丈外,一个很低的方位。那会不会是来自地狱的声 音,而这里便是传说中阴曹地府的入口?一个寒战由头顶直打到脚板心,花大少不 觉间连呼吸都完全屏住,强忍住转头就跑的冲动,不住对自己说着:就算是地狱今 天他亦要下去看个究竟!他的注意力因恐怖而集中,乱七八糟的念头被排除,深吸 一气,将感应力推至极限,一点一点巨细无遗地感觉着周围。一连数遍,确定没有 可感觉到的危险,这才壮足胆子,摸出火折子点燃。一小阵眩目后,他渐渐目能视 物,看清前方几步处果然是一处最宽有三丈,长约十余丈的地沟,向前探视,沟两 边岩壁陡直,一面斜坡直入沟底,光线太弱,看不及远,隐约可知,沟相对的一面 悬空,最深处至少该有五六丈深。磨刀声便有暗不可见的洞底传出。 花大少定一定心神,沿斜壁缓缓行下,小心地戒备着任何突如其来的袭击。不 多工夫,来在沟底,愕然发现,这道深沟竟是一处崖涧,海水于洞底涌动,发出不 甚有规律的声音,细看时,涧壁上满是岁月驳蚀的小孔,循声音找去,却见一处涧 壁上正蒙着一块三尺见方的丝网状的东西,网孔绵密,海水荡漾,冲击在丝网上, 发出的正是霍霍地磨刀之声。 是谁将这丝网状的物件蒙在涧壁上,又为的什么目的呢?花大少心中一动,欲 要抬头寻找际,感念陡剧。他略不犹豫地猛挫身形,就势往下伏身,将重心降至最 低,以一种古怪得丑陋的姿势把握住平衡向后疾退,同时灭掉手中的火折。一样想 必非常犀利的武器从头顶掠过,将他疾伏间扬起的头发削去不少,却侥幸没有受伤。 花大少果断暴退后,在袭击的武器挂风声止住际亦猛顿身,收敛气息,悄然等 待对方进一步的攻击。只要这继进的一击略有判断上的偏差,他将获得反攻的机会, 赢取主动。而对方一击不中,却略不停留地翻身向涧口奔去。花大少一时难以判断 他是否诱自己前往追击,犹豫间,他已跑得远了。 花大少索性不追,从方才的那一击看得出自己并不一定能占得优势,对方显是 不愿与他恋战,真不依不饶地追上去,未必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他略做判断,料想 方才袭击自己的人必藏身附近,一直在窥视着自己,定是怕暴露身份,才不得已发 动攻击,抱的是能杀则杀,不能杀则走的目的。那么他一定是自己认识的某一个人, 可惜连影子都没看见。 重新点燃火折,花大少向四周照寻,没有发现足以藏身而不被自己发现的所在, 向上照去,始发现丈余高的岩壁上有一道石梁横出,人藏在上面,只要不动,自己 由上而下行来都不会看见有人潜伏于上,而水流与磨刀霍霍的声音足以轻易掩盖住 他的气息。 很显然,这个人不是厉鬼。他会是谁,是倭倭瓜的坐探还是别有身份,他弄出 的这个鬼名堂多半不是为吓唬人,那又是什么用处?是暗号么?萧湘泪会不会与他 有关?花大少再搜寻一遍,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解破心中众多谜团的任何蛛丝马迹, 这才老不情愿地往回走去,决定将虎三郎玉临意他们一并拉来,看他们能不能看出 或想到什么? 夜,清冷的月光。虎三郎远远看见小码头上那一团黑糊糊的影子,似是一个人 正趺坐于彼。款步上前,渐渐看得清楚,正背对着海湾,那是一名扶桑忍者。瞑目 趺坐,没有蒙住面孔,他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虽没有当日的凶猛,虎三郎仍一眼 认出他正是几天前刺杀自己未遂逃走的那名忍者。 他的双眼在虎三郎行至身前时睁开,眼中没有敌意,亦没有友好,空洞得一无 所有。一阵沉默后,他缓缓地站起,用不很清楚的汉欲:“她还活着么?” 虎三郎自明白“她”是谁,点一点头。云恨天没有杀清原小雅,刺客不同于汉 奸,杀不杀并无多大意义。他还想看看能不能由她嘴中得到些东西。 渊禽硕:“请将她还给我。我要回家乡去了,她随我一起来,我必须代她一起 回去。”轻轻弯下腰去,将手中的倭刀放在虎三郎的面前,“或者,你杀了我。” 虎三郎静静地看着他。这是一个有求于自己的人,但他没有说一句哀求的话。 这是他的个性还是他们民族的民族性?若是民族性,那么这个民族会有多么顽强的 生命力,加上他们的残暴贪婪,将会带来怎样可怕的破坏! 渊禽在虎三郎的注视下,终于感到一些的不自然,微微地鞠了一躬:“请关照。 我已厌倦了战争与血腥,再亦不会重握战刀,只想带着小雅回到家乡,安度此生。” 虎三郎相信他的话,他显然遭受了不堪负荷的打击,身上已没有丝毫的斗志。 可他会一直如此么,还是用不了多久便会故态复萌,重新举起屠刀? 渊禽转身向东方望去,无限依恋地:“乘船一直往东,那里便是我的家乡,我 的母亲,还有我的朋友们一定在等着我,盼我早日回去。”神情忽尔黯然,“家乡 常会有战乱,我真担心她们!” 虎三郎给他亦惹起思乡之情,而故乡是再难回返,亲人再难相见了:“以前怎 没想到回去?” 渊禽自嘲地表情:“当一个人得意地时候,便会忘乎所以,只有到失意时,才 能好好看清楚自己,看清楚什么才是自己最该珍惜的!” 虎三郎:“你再不会得意忘形么?” 渊禽眼中现出迷茫,许久,说:“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刻。虎三郎君,我很想回 到家乡,回去看望我的母亲,可我不能扔下小雅一个人离开。” 虎三郎沉默有顷,终于:“让我,试试。” 花大少闯进屋中,却发现想见的人一个不在,不想见的云怨唇倒是一个人闲着 没事在打着棋谱。一看见棋花大少登时有气,心中冷笑:想压老子一辈子,老子偏 不再给你下,叫你白忙一场!气虎虎地亦不看她,直向玉临意房间冲去,一肩膀顶 在门上,心中窝火,力气大得邪乎,竟将反锁着的门生生顶开,人亦一头掼将进去。 屋里水气腾腾,一时间什么亦看不清,却听得一声惊呼,然后一团湿乎乎的毛 巾当头砸来,虽是毛巾,带怒砸来,力量之大,差一点将个花大少砸昏过去。玉临 意的怒斥随之传来:“滚出去!” 花大少脑袋倒不糊涂,兔子般一窜而出。再跑两步,想起什么,又翻过身来, 上前替玉临意将门拉上,并死死地拽着门柄,再不放开,惟恐一松手,门又会打开, 飞出什么可怕的临时武器似地。 云怨唇有把戏看自是不再打谱,两手支颐,大看热闹。 花大少惊魂甫定,腾出一手,抹把脸,向眼下唯一的听众:“里头水濛濛的, 我什么都没看见。” 云怨唇:“没看见什么?” 花大少:“这是什么鸟门栓来,我就是轻轻挨一下,就掉了,门就哗啦开了, 害我差一点摔交。我这人一般是不乱进人家房间的。” 云怨唇:“门栓不好。” 花大少渐渐定下神来,松开手,走到云怨唇对面坐下:“别怕。不相信你进去 看看,保管什么亦看不见。我们来下一盘?” 云怨唇:“你眼睛这么好,怎会看不到,不过装看不到亦好,免得麻烦。下就 下吧。” 门“呼”地打开,新浴初毕的玉临意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冲出来,目光犀利地 盯一眼正心慌意乱望向他的花大少:“出来!”径往门外行去。 花大少屁股还没坐热,又站起,垂头丧气地跟出去。 月光下,宽袍长带的玉临意仙气十足。花大少来在他身后,强自一笑:“我是 个倒霉蛋,你给我生气不值得。我发毒誓:看我是什么亦没看见,不信你再洗一回, 叫别人进去试试,光看见水濛濛的好象有那么个浴桶,桶子外伸没伸个脑袋都没看 清。可猜我是猜出来了,要你不是采花贼,谁都能猜出你是姑娘家。” 有顷,玉临意长长地吐一口气:“算了,你不要到处乱说,云恨天知道会怀疑 我们是朝廷派来的坐探,空惹麻烦。”姑娘家自不可能是采花大盗,云恨天自不会 清楚其中原由,必以为玉临意若非采花盗,逃亡失魂岛自是别有用心。 花大少向屋中一指:“里面还有一个,她亦看出来了,我不说挡不住她不告诉 她老子,到时候你还要怪我。” 玉临意:“要不,你进去把她杀了?” 花大少摇头:“我又不是杀人狂,不好胡乱杀人;宁可用美人计亦不能杀她。” 玉临意转开话题:“你急急忙忙的样子找我做甚?” 花大少:“一打岔忘了,我发现个老大秘密。还记得上回给你说失魂林的磨刀 声没,方才我进林子查寻究竟。”将林中发生事情简单学说一遍。 玉临意仔细听完,问:“给你交手的是否是扶桑人?” 花大少:“哪里知道?连影子都不曾见,不过感觉着不是倭倭瓜,是个熟人, 亦不太熟。他似乎不是太想杀我。” 玉临意:“上回在失魂林你说有人窥视你,会不会是一个人?” 花大少:“我想过了,好象不是。” 玉临意想一想又问:“他袭击你时用的是什么武器?” 花大少:“亦想过了,九成是剑。袭击的手法蛮专业,凭他露的这一手,真要 较量起来,我还不定能讨了便宜。” 玉临意:“汉人,用剑,身手与你想当,熟人,不很想杀你。这样的人不算多 吧?我只想到了一个。” 花大少脱口而出:“萧亭会!”话一出口,立即用力的摇头,“不会不会,绝 不会是他!” 玉临意“喔”一声:“怎见得?” 花大少张口结舌,萧湘泪诉说不清的神情一闪而过,他虚弱地呻吟一声:“反 正不是他!” ---------- 炎黄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