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血。 横流的鲜血,残缺的肢体,遍布的死尸,那血腥的味道冲天,令人作呕。 没想到,向来小瞧了秦妃。 母亲,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除了自己。 少年无力的躺在地上,静静看着血自身上流出,染红周围土地。 ……自己,也快死了吧。 少年冷冷的笑起来:他有大志未酬,他有心愿未了,他身存牵绊——居然,就 这么死了。 ——上天,你何其不公! 身体,越来越重。 意识,越来越模糊。 就连遍体的伤,也开始不再觉得疼痛。 他,非常希望能够好好的睡一觉。 却也清楚,此时,绝不能睡去——一旦睡去,便是真正长睡不醒。 所以,尽管虚弱不堪,尽管连举一下手臂也是万般坚难,但少年仍凭借自己坚 强的意志,聚集了力气,紧紧咬住了下唇。 洁白的牙齿,深深陷入苍白的唇中。 很痛。 唇痛得似要掉下来。 但少年知道,有痛感,就有希望——只要有痛感,就不会睡去,只要仍醒着, 哪怕只是多清醒一刻,希望也就多了一分。 所以,任唇上鲜血淋漓,他仍反复的出齿,咬住,松开,再出齿,再咬住,再 松开…… 一次又一次。 只是,渐渐的,不管他使出多大的劲咬住唇,也开始感受不到痛楚。而且,慢 慢的,他竟连出齿咬住下唇的力气也没有了…… 少年悲愤狂乱又有些无奈的想道:难道,他夏侯日月就只能像狗一样的死去? 当少年连动一动小指尖的力气也没有了时,他仍不愿就此妥协,仍然不停叮嘱 自己:清醒!清醒!!清醒!!! ——我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初阳,自地平线上升起。 一个人缓缓走了过来。 黑衣在晓风中飞舞,阳光远远映来,为那人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待那人走得近了,少年才发现: 那张脸,赫然是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那一张! 那个人,是他以为已经忘记、实际却烙印在心底,挥不去也抹不掉的那一个! 已渐飘远的神智清明了,一见到那人,少年只觉逐渐冰冷的血液又开始奔腾踊 跃。 那人无视遍地血腥,漠然跨过重重死尸,迳自向前。 那人即将跨过少年…… 深深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少年凝聚了最后一分力气,在那人跨过自己之际,猛 然伸手牢牢抓住他的袍摆,“救我!” 没有料到如此浩劫中居然尚有幸存者,那人微怔,随即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出声 之人:那是个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年,穿一身蓝土布衣衫,头发披散着,身上面上, 全染着血污。那少年通身皆是死气,只一双眼中仍燃着火,不熄之火。 默默注视着少年,那人淡淡一笑,“那我可以得到什么好处?” 坦然迎视那双深黑瞳眸,少年毫不犹豫的即刻回答,“我的命是你的。从此以 后,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绝不犹豫,绝不反悔。” 尽管躺在地上,尽管需要仰视那人,但少年仍倔强的睁着眼,与他对视。黑得 深不见底的眼中没有任何疑惑任何惊惧,明亮照人。 居高临下的望着少年,那人注意到,少年的唇上有着深深齿印,印上,凝着血 疤。想来,是少年一直咬着唇刺激自己以保持清醒的缘故。 这濒死少年,就像燃尽了的香灰一般,层层死灰之下,仍隐有火星,待势而发。 那人心上赞叹,眼前这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却带着种与年龄绝不相称的机敏 与成熟,懂得如何才能绝处逢生——这少年,真有意思。 他凝视着他,无语良久,突然轻轻笑了,“……真像一头小兽呢。”伸手抚上 少年的眼,他沉思道,“……你的眼睛,真好看!——好,我救你——名字?” “十三。”安安静静的,少年告诉他,“请叫我十三。” 弯腰将少年自地上抱起,那人愉悦的笑,“十三,从此刻起,你的命就是我的 了。” “好。”少年轻轻应他一声,本就已经很亮的黑眸此时更是璀璨无比。然后, 在温暖的怀抱中,少年安心的闭上眼,放心的让自己坠入黑暗中…… 睁开眼时,满天繁星就映入眼中。 天黑了,他的身边,没有人。 那个人,扔下自己,走了吗? 刹那,心,被什么勒住了一样,难受。 秋日的星星明亮动人,而少年十三的心情却凄怆悲凉得像那无涯暗夜。 ……他……为什么,要走? 不是已经把命给他了吗?他为什么要丢下自己的东西,离开? 漠然望着一轮明月,少年的脸上挂着虚无空洞的哀伤微笑: 和那人重逢,就像作了一场梦,梦醒时,什么都空了…… 那人,依然,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可以看到,却无法碰触,永远也无法碰触 …… 少年深长叹息: 终究,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啊…… 不愿再思索已定的事实,少年举目环视四周欲重觅生路,却又笑了:自己倚靠 在一块光滑干净的青石上,身上裹着黑衣,想来,是那人怕自己着凉所以脱下外衫 为自己御寒。而一堆火就燃在不远处。 那跳跃的火焰是如此温暖,驱散了他心中所有不安彷徨与疑虑。 一时之间,就连身旁黝黑的树林,也显得不再阴森。 十三静静的坐着,静静的等待那个人。 夜风轻扫,身旁的树林沙沙作响,犹如鬼魅歌唱。 十三闭目,什么也不想,只等待,等待那个人。 树林里传来的细碎声响,令十三霍地睁开眼,随后出现的那个人,成功的令他 那剑拨弩张高度警戒的身体放松下来——那人,是他渴望思慕的那人;那人,是横 亘于心已久的那人;那人,是一直无法忘掉长存记忆中的那人。 ——心花,怒放。 那人手里拎着一只兔子,迎上十三的眼后,那人点一下头,平静说道,“醒了。” 上前将十三抱到火堆前后,那人利索的把兔子剥皮去肚架在火上烤。 看着血淋淋的兔皮,十三突然弯腰呕吐起来。因为他想起了昨天那场恶战。不 是没有杀过人,但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惨死,眼睁睁看着遍体鳞伤的母亲断气身亡, 那种感觉绝对叫做可怕。 刹那间,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兔子,弱小无力,只能任人宰割。 他剧烈的呕吐着,几乎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见他呕吐,那人也不惊慌,将手中转烤着的兔子抽离火堆,放下,空出手拍抚 着十三的后背,为他顺着气,让他能吐得顺畅些 . 良久过后,十三终于止住呕吐,想抬手拭去唇际污秽,才发现自刚才起一直在 颤抖的手沉重得仿若压了千钧重担一样,完全无法自主。那人见状,随手撕去一角 衣衫,为他擦拭着。十三也不言语,由得那双温暖的手包围着自己。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遇上那场屠杀,也不想知道。”那人低沉的声音在耳际 响起,“不过,如果说出来会让你觉得好受些,我愿意听。”那双深沉的黑眸中, 有着隐约的温柔。 缓过气来后,十三苦笑:说出来,也许的确可以让自己暂时好受些,但他在知 道自己的身份后……他不敢想像那个后果。于是摇头,缓缓说道,“我不想说。” 顿一顿,又补充道,“我没有勇气,再次回顾。” “完全不想再次面对?” 十三点头。 见他不愿说,那人也不勉强,“那么,也不会要我为你报仇?” 十三微微有些诧异,“为什么这么说?我的仇……与你有关?” “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人是我的——我的东西,我自有责任保护。” “不会。”十三缓缓说道,“在你面前,但凡我只叫做十三,那么,我就绝不 会要你为我报仇。”顿一顿,他漠然的望着苍穹,脸上浮起一抹阴沉的平静笑意, “——仇,我一定会报。既然我侥幸未死,那么,我会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世上。” ——有仇,他必报。绝不会饶过任何人。 十三的声音并不大,但字字咬牙锥心,一番话说出来,饶是那人见惯生死,也 不禁泛起一丝凉意。 这个少年,他完全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只因为被那双眼睛吸引、被那强烈的 求生意识感动,所以救了他。初看这少年面目平凡,衣着普通,以为他不过是小厮 侍从,但在听了这番话后,他清楚:少年的出身绝不寻常。 突然间,他不知道救了这把命交给自己的少年,到底是对是错? 两人皆无语,一时之间,只闻呼吸之声。 片刻后,那人笑了,“我姓顾,叫做顾长生。从此以后,就是你的主人了。” 少年沉沉应道,“从此以后,在你面前,我只叫做十三,只是十三——我的命, 给你。” 略微吃过几口兔肉后,十三微阖上眼,顾长生见状轻声问道,“想睡了?” “嗯。” 于是顾长生起身,将火堆自原地移开,把刚才还燃着火的地方略为整理后,就 开始用剑挖土。 无意间看到顾长生的剑,十三蓦地睁大眼,睡意消失了一半,“你这剑,是用 玄铁铸成的吧?” 停下动作,顾长生对十三投以赞许的眼光,“你倒识货。” “玄铁剑你竟然用来挖土?!”十三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得了玄铁剑,世 人谁不是千珍万惜,而他,居然用玄铁剑来挖土,——他舍得!?! “剑,不过是件工具罢了。”顾长生淡淡说道,“既是工具,自然可以用来杀 人,也可以用来挖土。只要你愿意,还可以用来杀鸡宰牛。”不是对剑不珍惜,正 因为知道剑的可贵,所以才随心所欲的使用。也许有人会认为,一个剑者,应对其 佩剑珍逾生命,才不致玷污了剑道。可是他觉得,剑是死的,只因使剑者的不同, 发挥的威力才不同。只要心中有剑,不管怎样对待手中剑,都不会灭了对剑道的追 求。 没再理会因自己一番话而陷入沉思的十三,顾长生用剑挖了一个坑,将坑里收 拾整齐后,再在其上铺上一层干燥的树叶。然后抱起十三,轻轻将他放置在其中。 看出十三的不解,他解释道,“睡在这上面,不会冷。” “……你平时,都是这样睡的?” “……有时会。现在虽只是初秋,但入夜后,很冷。你身受重伤,经不住。我 可不想再花数个时辰运功替你护住身体。” ……我可不想再花数个时辰运功替你护住身体…… 十三有些怔忡的问他,“昨天我昏过去后……是你运功将我保住?” “不然你哪里还有命跟我坐在这里吃兔子?” 十三不再开口。见十三闭上双眼,顾长生以为他睡了,便将外衣为他盖牢。 他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眼中流动的,是种无知无觉的,温柔。 他更不知道,因为他的一句话和那个细小的动作,让少年整颗心都柔软起来… … 突如其来的束缚让顾长生猛然惊觉:自己被什么给绑住了! 霍地睁开眼,才发现,原本平卧在身旁的十三不知什么时候依了过来,手和足 都缠着自己,紧紧的,全不放松,像怕自己会跑了似。 十三的脸离顾长生的脸很近,只有一掌远,呼吸可闻。 太近了! 近到他甚至可以看到少年长长密密的睫毛。 顾长生正欲推开十三,突然十三轻动一下,呓语道,“娘!娘!”将他搂得更 紧,头在他颈际磨蹭着,十三的眼角沁出泪来,“娘!” 梦里,十三再一次回到那个可怕的夜里。 杀戳,无止尽的进行着。杀完一人,又有人涌上来,一人接一人,无尽止一样。 为了保护自己,母亲看也不看自己,只护住那替身,只拼了命杀人。一个又一 个,直到剑断,直到没有力气,直到身中无数剑,直到,身首异处……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为了自己在阴冷的夜里燃烧…… 至死,母亲没有看自己一眼,所以,被割去头颅的,是那替身,而自己,能够 存活。 泪,无止尽的流着…… 静静看着这张泪迹斑斑的脸,顾长生突然意识到:不管这名唤十三的少年再怎 么坚强再怎么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但他也只是个少年,一个刚遭遇生死的少年, 一个思念母亲的少年,一个,流泪的,少年。 那时候,年少的自己,也和这少年一般,流着泪,在梦里思念母亲…… 欲推开少年的手,止住了。 顾长生一手将少年拥紧,一手轻轻拍着少年,安抚着噩梦中的少年,直到少年 不再流泪,直到少年重新安睡,直到少年唇角隐约含笑…… 那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次晨起来,顾长生开始连日赶路,却总在十三吃不消之际,停下,运功输入内 力替十三保住元神,待他恢复后,方又启程。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十三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顾长生输入的内力一次比一次 多。 看少年一日比一日虚弱,顾长生的心,乱了。他甚至开始恐惧:自己,会救不 了这个流着泪在梦里思念母亲的少年。 “救他!” 书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下一刻,顾长生已旋风般冲到高欢面前。 打量着顾长生,高欢微微有些吃惊:从来见到有人惨死在面前也绝不会出手的 顾长生,居然会带回一个面色苍白的昏迷少年。 见高欢不语,顾长生似有些着急,“救他——我求你!” 高欢又是一惊:顾长生从不愿开口求人,就连当日最落魄时,也从不求自己什 么。而今为了怀中这少年,居然愿意开口求人! 十日未见,顾长生显然有了改变! 因为顾长生眼中显而易见的焦急,高欢暂且放下思虑,让顾长生将少年放在地 上平卧以便检查。而顾长生却是先将少年放置在椅中,脱下自己的衣衫铺在地上后, 方又抱了少年,将他平放在地上。 高欢惊诧更重:顾长生几时会这般体贴一个人了?! 尽管心上震惊,高欢却是什么也没有说,不动声色的踱到少年身边,她不露痕 迹的仔细打量着眼前少年。少年面目平凡之至,属于过眼即忘的那种。是什么,让 顾长生愿意将他带回浮生偷欢坊,甚至开口向自己求救? 执起他一只手摸脉,只觉那脉慢慢悠悠,有一下没一下的跳动着。 沉吟片刻,高欢问道,“这些天来,是你一直输入内力将他元神保住?” “不错。” “幸好你一直如此,不然这少年早没救了。” 顾长生急急道,“快救他!” “我无法救他。”迎上顾长生震惊的眼,高欢坦然说道,“他身上的刀剑伤, 虽有多处是在要害上,但对我而言,救治并非全无可能。但他身上的毒,我无法解。 他身中奇毒温柔乡——温柔乡,毒如其名。中毒后能让人似身处温柔乡中一般,手 足无力,经脉堵塞,无法运功,长期昏迷梦乡永处床榻上。”迟疑了一下,高欢又 说道,“——而这少年,不知道是天赋异禀,还是曾吃过什么奇药,在当时并没有 发作,反而是在数日后方渐渐发作。” 低叹一声,高欢无奈苦笑,“我虽精于医理,但对毒物,了解得并不多。” “那你对这温柔乡,怎会了解得如此清楚?” “因为我有这种毒啊。” 顾长生心下一沉,“你有这么多奇毒,你竟不会解毒?” 高欢喟然道,“我虽有毒物,并不代表我就会制毒,更不代表我会解毒。” 顾长生追问道,“那你由哪里得来了这毒?” “是我。”一道声音响起,顾长生转向发声处,这才看到屋中居然还有唐明媚 的存在。 “这毒由我所制,我自有办法解它。”直视着顾长生,唐明媚微微一笑,“— —长生,这少年,我可以救他。” 顾长生不假思索的问她,“那我需要给你什么作为交换?” 唐明媚摇首道,“不用你付出任何东西,我只希望:你不用再避着我,可好?” “……好。” 上前检查少年后,唐明媚没有多说废话,“给我一间绝对安静的静室,不能有 任何干扰。我需要无数盆烧沸后冷却的清水,而且,只要我需要,随时得有烧沸的 水供应。十坛陈年烈酒,在沸水中反复煮过后晒干的棉纱无数、被单无数……还有, 得有一个精通医理的人在我身边随时听我使唤。” 吩咐完所需物品后,想了想,唐明媚又说道,“还有一点,长生,”她神色肃 穆的注视着顾长生,严峻说道,“整个过程,异常凶险,我无法保证,这少年是否 能够活下来。” 执住已然清醒的少年的手,顾长生只说了一句话,“十三,活下来。你一定要 活下来!” 深深看着顾长生很久,笑意渐渐从少年眼睛中向外扩散,紧紧回握住那双手, 少年轻声应道,“好。我一定会活下来。” 深夜。 风吹在窗户纸上啪啪作响。 街道里传来的更声显示,已是四更天了。 唐明媚和高欢已进去七个时辰了,房门紧闭,他完全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到底如 何。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门口,等待。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了这少年,自己会如此失常。 他只知道,六日相处,他放在少年身上的注意越来越多,逐渐蔓延,占据了他 的思想。 他更知道,在少年把命交给他后,在他见过少年的泪后,在他与少年相处过后, 要他任少年自生自灭,办不到,绝对办不到! 房门开了,唐明媚慢慢走了出来。迎上顾长生探询的目光,她微微一笑,“一 切顺利。给他时间静养,我保证他会活蹦乱跳到令你火大。” 长长舒了一口气后,顾长生方有心力注意其他。 唐明媚的脸色非常苍白,额角仍淌着汗,她看上去就像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似的, 心神皆疲。 “……明媚,谢谢你。”不知道该用什么表达自己的谢意,此时的顾长生只说 得出这番天下最简短也最普通的话。 唐明媚轻笑,“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进去看看他吧,他很累。我从未见 过像他这么勇敢的人。施术过程,不但危险异常,还痛苦异常。而他居然生生忍了 下来。好几次他都挣扎在生死之间,却仍挺了过来——长生,这孩子,到底是什么 来历?” “我并不知道。”顾长生摇头道,“虽是我带回了他,但他的来历,却是一无 所知。” “倒真是奇怪了。”一人接口笑道,“来历未明的人,你居然会为了他开口求 人?” 随着笑声,高欢也自房内走了出来。 “我只是被他感动了。”顾长生缓缓说道,“遍地死尸,而他也濒死,却仍坚 持。咬住自己的唇以让自己清醒……”凝望住空中虚无的某一处地方良久后,顾长 生方绵绵吐出一口长气,然后,勾起浅笑,轻描淡写的说道,“只因那种无助那种 心情,我也经历过。所以,我救他。” 想到他曾受过的苦,高唐二人皆是一震,随即悄然,各有所思。 最终,还是高欢打破了寂静,她笑道,“你先进去看看他吧。只是记得,别靠 他太近。现在的他虚弱异常,稍有不慎,就前功尽弃。” 目送有些急不可待的顾长生冲进房去,再看看身旁魂不守舍的唐明媚,高欢若 有所思,终于,却是笑了,似感叹又似淡淡讥讽的笑了…… 屋内,少年静静躺在里间寝室中,张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油灯将尽,光影明灭间,屋子里显得荒芜又苍凉。 而少年的脸上,写满寂寞。 缓缓走近榻前,他望住少年。 看到他,少年安然一笑,“我就知道你会救我。” 深邃的双眸直视着少年,男人淡淡说道,“救了你的,不是我。” “哦?”笑一笑,少年却仍坚持,“即使是刚才那两个女人医治了我,但救我 的,却是你。” “不,救了你的,真不是我。”顾长生慢慢的,一字一字的说道,“救了你的, 是你自己。” “救了我的,是我自己?”少年怔忡的重复顾长生的话,凝神思索,片刻后, 又笑了,“不错,的确是我自己。可是,仍然有你。” 刚才的施术过程,异常痛苦。他能感受到血液逆流,经脉被揪扯扭转,刀在自 己身上划割,针线在自己肉里出没,更能感受到一种极痛,一种无法形容的极痛, 像由头至脚被硬生生剥去一层皮一样。 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挺不下去了,好几次都想着干脆放弃这具皮囊好了,但是 那人宣告过,“十三,从此刻起,你的命就是我的了。”但是自己承诺过,“我的 命是你的。从此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绝不犹豫,绝不反悔。”但是 那人叮嘱过,“十三,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但是自己答应过,“一定会活下 来。” 那人,是顾长生,是他以为是惊鸿是过客是昙花一现的顾长生,是曾在梦中出 现过无数次的顾长生! 所以,他忍受住全身各处的剧烈疼痛,任汗水浸湿被单,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 :绝不放弃!一定要活下来!! ——所以,也真的挺了过来,活了下来。 凝重的神情舒解开,少年的唇角勾起一弯笑,“我想睡了。”拍拍身旁的空处, 少年向他又是一笑,“你陪我。” 长生,你得陪我。陪我一直走下去,直到最终。 我以为当年一别,我们不会再有交集,可是不可测的命运将你再次牵引到我的 生命中,所以,我不会放手。 “……高欢说:现在不能靠你太近。因为现在的你非常虚弱,稍有不慎,就前 功尽弃……” 执着的凝住他,少年轻轻说,“我很冷。真的,一直冷……只在你身边,才有 温暖。” 真的,长生,在你身边,我才会觉得温暖。一直以来,总觉得你是烈火,靠近 了,会被灼伤;离得远了,又会向往。可是命运从未给过我机会让我能被烈火烧灼, 它只让我远远观望,无限向往。而这一次,你,就在伸手可及处——纵使会引火烧 身,我,不悔。 理智告诉他,应该听从高欢的话,此时别靠十三太近,但,在那幽深目光的凝 视下,他无法抗拒,着了魔似的,脱去衣衫鞋袜,躺在了少年身旁……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