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神龙一现 大街上走来一个肥肥胖胖的小乞丐,年纪约在十四五岁上下。 小乞丐虽穿得破破烂烂,可是人生得富态,哪讨得什么东西到,正在懊恼之时, 只听街角有个人道:“胖小子,又挨饿了吧?” 小乞丐别过头去,只见靠墙有个胡子头发都雪也似的乞丐,正当着夕阳伸手在 摸跳蚤呢,知道他是新来不久的,勉强笑道:“爷爷,你吃过了?” 老乞丐道:“我没你生得富态,当然能博人同情,你要饿了,我这还有半个馒 头,吃吗?” 小胖子听了忙凑过去,笑道:“爷爷一定骗我,拿来看看?” 老头于是从怀中摸出个雪白的馒头,看得出软软的只怕还有些热呼,小胖子于 是嗯了口唾沫,道:“你自个还没吃吧,我还是不要你的。” 一边说一边挨着老头坐下,老头便将馒头递给他,胖乞儿一把接过,一口就咬 去大半,老头笑道:“慢点慢点,别噎着了,你怕有些日子没吃东西了吧?” 胖子一边吞一边点头,将口中馒头全咽下了才恨恨说道:“还不怨那死花痴, 打他跟贺员外女儿不见之后,贺家不知来找过我多少回,后来贺家亲戚的车夫尸首 被人找到,都怨我为什么不早告官,你们想那小子跟人家闺女不见了,我怎么会知 道,况且他自个是死是活也没个准,怎就怪到我身上去了?!”他一边愤愤不平的 说着,一边又咬了一口馒头。 老头含笑看着他,就听小胖子将嘴中馒头咽下又说:“到现在镇上有钱人一见 我就隔得远远的,看样子龙镇我也没什么混头了。” 老头给他出主意到:“树挪死、人挪活,出去看看也好,别绑在这小地方给困 死了,你年纪不大,爷爷看得出日后你有出息。” 小胖子叹道:“我也不想什么大出息,真要每天都有饱饭吃就行,这样的日子 我可过够了。” 说到这显是想到什么事情,脸色慢慢沉下,嚼馒头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老头安慰道:“傻小子,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天下哪个做乞丐的不苦呢,你 年纪还小,跟老头我可比不得,来日方长,长劲些,别老在要饭这行当里混。” 小胖子垂头小声说:“龙镇所有人都看不我起,说我这人没情没义,以前就花 痴跟我玩得好一些,现在他也不见了,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谢谢你。” 他说了这几句话慢慢起身,显是想走,这时老乞丐伸手拖住他说:“慢些。” 这小乞丐显然就是白痴,这时回过头来愣愣问道:“爷爷,我不跟你在一起了, 你是新来的,到时镇上乞丐见你跟我混在一起,只怕都不理你了。” 老头笑道:“不理我还有你吗,老头子年纪大了,眼可没瞎,我知道你是个好 孩子就行了。” 白痴听了,眼睛一红,老头于是拖着他坐下,笑道:“傻小子,其实你那时还 小,哪知道那么多事啊,别往心里去,你妹子跟着你整天在街头行乞更苦,现在她 随你娘去了不还好过些吗?” 白痴一愣,呆呆看着老头不动了。 老头慢慢说道:“清自清来浊自浊,凡事皆有定数,你对妹子再好,她该从这 条道上去你也留不住,生死由命,你何苦自疚呢?” 白痴抬起头来说:“爷爷你听说这事了?” 老头叹道:“爷爷知道,爷爷还知道这镇上的乞丐,日后没哪个比你出息,你 不要灰心,上天给了你这么多磨难,可是要你做些事情的,古人不是有句话叫做‘ 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吗,你记住爷爷的话,好好过你以后的日子,好 好对你身边的人就行了。” 白痴呆呆看着他,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这时只见老头看了看日头说:“满 石,待会要有人来找我,你就说是我的孙子,我是你亲爷爷,知道吗?” 白痴一愣,因为他真名龙镇没人知道,包括花痴在内,也不知这个老头怎么就 知道自个名字了,正在发愣之时,只听老头嘱咐道:“你记住了?” 白痴不知他是何用意,只是看到老头一脸正经,知道他不是说着玩的,于是点 头应允。 正在这时,只见街上走来两人,一个四十多岁,另一个三十上下,两人衣着整 洁,气宇不凡,一看就知道是有身份有钱的人。 两人东张西望,显是在找人,这时眼一别,就看到他俩人了,年长的一怔,便 站定了仔细打量起那个老头来了。 老头正在跟白痴说话,他说:“要真在这镇上混不下去了,我爷俩就离开这儿 吧,我还不信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呢。” 白痴己经看到那两个人了,只当是寻老头过节的,这时便一本正经的说:“爷 爷,那你说我们去哪儿呢?” 老头推了推他说:“孩子,这两个大爷看样子就是心善有钱的,你去说句好话, 让他们施舍几文钱吧。” 白痴于是转过身来,给两人叩了个头道:“大爷,我爷爷刚讨得个馒头也给我 吃了,他己有几天没吃东西,你行行好给点吧。” 那个年长的一愣,也不理他,恭恭敬敬给老头作了一揖道:“欧老前辈,在下 周志成,你还认得我么?” 老头一怔,道:“你就是周志成?!” 那人脸色一喜,忙又作了一揖道:“是啊,在下是‘火道人’七灯道长的弟子, 三十年前我见过你的,还记得晚辈吗?晚辈隐约觉得前辈有些面熟,想不到果然是 欧前辈!” 老头挣扎着从墙角站起,白痴忙去搀他,心下且有些纳闷,正想他怎么又自个 招认的当儿,只听老头站起来一边抖一边笑道:“我虽不姓欧,但刚才有个姓欧的 善人交代了我几句话呢。” 那人一愣,脸上浮起些失望来,仍是细细打量着老头,这才将信将疑而失望的 说:“你、你老人家不是冥老?” 老头陪着笑摇了摇头,说:“老不死的姓几十年白了,这是我孙子白满石,他 不懂规距的,也不会叫人。” 那两人对视一眼,慢慢相信他的话了,正在犹豫之时,只见老头眼中浮起试探 之色,小心的说:“他交代老朽,说等会要有个姓周叫周志成的大爷来找姓欧的, 让你给老朽我一百两银子才说给你听,老不死的其实哪敢要这么多啊,给三钱五钱 十两八两的我也就将话传给你了呗。” 周志成于是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且是两百两面额的,他看也不看,便递给老 头说:“大爷,有劳你了,他让你给我传什么话呢?” 老头看到银票浮起惊愕之色,忙递给白痴道:“满石,你快些拿到钱庄去看看 是真是假,要是真的就存好了,我爷俩日后也不用再讨饭了!” 白痴犹豫不决,显是想到这样大的一张票子,自己拿去了人这会不会放心,这 时抬起头来,看到周志成脸色如常,身边的段得心可有些沉不住气了,刚想说话, 周志成抬手制止,柔声对老头说:“老爷子你放心,在下仍是衙门里的人,这两百 两银子可是三省通用的票子,谁要说是假的我给你换,到他承认是真的为止,我们 也不急问你话,只是将他说的话记清楚了传给我,日后我还有赏呢。” 老头乐坏了,呵呵笑道:“我一看那欧老爷子就象个财神,想不到真是老朽的 福星呢!” 说着对白痴道:“快去啊,还挨在这儿!”白痴这才掉头去了。 周志成含笑看着他,问道:“他知道我要来找他吗?” 老头点头,道:“可不是吗,那老头子不做相士倒可惜了,我就见他这么掐指 算了一会,就对我说今天我有财来,这不,你们不来了吗?” 周志成急道:“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老头摇头,道:“这我可不知道了,那老头性子古怪,人也跟神龙似的一会就 不见了,我摸不准。”周志成大失所望,回头对段得心道:“冥老为何不肯见我呢?” 正在这时,只见白痴飞也似的奔来,手上扬着那张票子,满脸都是惊喜,远远 便叫道:“爷爷爷爷,是真的是真的,掌柜的还一个劲盯着问我是哪偷到的呢!” 老头立刻笑了,这时嗔道:“我让你去存好你还拿在手中,想让小偷拿去高兴 了是吧?!” 花痴一愣,只听老头道:“你去存下了,留着些做盘缠我们明天回家,这位爷 可说这是三省通兑的票子,回家爷爷给你建房娶媳妇去!” 白痴愣了一愣,只听老头又说:“用你的名字存,爷爷老了要有个三长两短, 只怕到时又取不出来了呢!” 白痴于是慢慢去了,走一步回三头,显是想问些话欲言又止了。 周志成于是笑道:“老人家,现在可以告诉我他让你传什么话了么?” 老头这才笑道:“大爷,他让我跟你说前边的案子你能遮就遮,现下最要紧的 事要去找那悬在半天的东西,那灯就在附近,真要让那人醒转找到那灯,事可就大 了。” 周成成一怔,忙问道:“他有没有说那东西在何处呢?” 老头道:“在苗疆,他让你去镇远一带寻寻。” 周志成听了,忙给老头又作了一揖,道:“谢谢老爷子了,你多保重,我们走 了!” 说着回头就走,一边吩咐段得心道:“速叫官府备马,跟长安联络,看看他在 哪儿,我们先去镇远!” 老头看着他们去远了,这才叹道:“光阴似箭,一晃这孩子也快老了!” 他这时直起身子,老态全消,身上突然就有了些仙风道骨,摇了摇头蓦就不见 了。 远远只听白痴叫道:“爷爷、爷爷,我存好了,我存好了!” 他飞快奔到这儿,且见老头早就不见了,街角静悄悄的,哪还有人? 白痴一下愣住,他手上捧了十两多碎银,站在原地发起呆来。 他俩虽是做戏,但白痴打小就失去亲人,就这短短瞬间早将老头当做自己亲爷 爷了,这时飞快回来竟再看不到他,只觉一缕惆怅从心间浮起,站在原地便痴了。 周志成总觉哪儿不对。 这时段得心己经牵出马来,递了一幅缰绳给他。 周志成慢慢上马,这时双眉一展,叫道:“是他,一定是他!” 段得心一愣,问道:“谁?大人你在说谁?!” 周志成急道:“刚才那位老者,我怀疑他就是冥老,我们快去找他,快!” 段得心大愕,只见周志成己催马狂奔,显是往方才见那老叟之处去了,段得心 不明就里,只有催马追去。 周志成飞快奔回原处,远远便看到墙角坐着先前那个小胖丐,心中大喜,一边 喝停马一边翻身下来,奔近小乞急道:“孩子,你爷爷呢?” 白痴抬起头来,愣愣看着他说:“我爷爷呢?” 周志成一怔,蹬下身柔声道:“是啊,刚才你不是去存钱去了,你爷爷呢?” 白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他只怕不要我了。” 段得心这时也策马过来,远远只见那小孩脸上浮起凄然之色,心中不由一怔, 他看到这个小乞丐生得富态,只是此际脸上全是沧桑,可见小小年纪,定以经历不 少悲苦,正感喟间,只听他垂下头说:“我不知道,他本来不是我爷爷。” 周志成这才愕然,慢慢站起身来,茫然自责道:“我真该死,冥老就在眼前, 我竟有眼不识泰山!” 段得心这才愣住,明白刚才那个老乞丐其实就是冥老。 一怔之间回过头来,只见街头人来人往,显是天色近晚急着赶回家去,想到茫 茫人海,此时要再去寻,又该从何入手呢? 两人愕丧之极,这时慢慢回过身来走向坐骑,就听地上小孩抬起头来说:“大 爷,你们是去找爷爷么?” 段得心见他可怜,应道:“我们是想找他,只是他避着我们,也不知日后能不 能遇到他了。” 小乞丐慢慢从怀中掏出一张票子,道:“这钱是你们给爷爷的,既然是他给你 们捎了话的,钱就得给他对吗,你们要看到他就说满石有些想他。” 周志成一愣,想不到这个乞丐竟然有这样的心境,不由转身离了马,走近他道 :“傻孩子,爷爷从我们手中要去银子,本就是要给你的,他神仙一样的人物,还 会要这些黄白之物么,你爹娘呢?” “没了。”白痴怔怔看着他们说着。 周志成笑道:“这就是了,你爷爷见你一个人不容易,这些银子不是给你安排 的么?” 白痴双眼一红,又垂下了头,这时周志成走近他拍着他肩柔声道:“小兄弟, 你爷爷可是个真人,他既这样关照你,可见你是个好孩子,日后可要记着做个象爷 爷那样的好人,你知道爷爷名字吗?” 白痴摇头,只听周志成一字一句说:“江湖上人人称他冥老,你爷爷姓欧,名 击节。” 白痴怔怔看着他,这时周志成又拍了拍他肩膀,起身向马走去,只听白痴突然 又道:“大爷,我、还想问一件事。” 周志成一怔,回过头来只听他说道:“你们是衙门的人,可……”犹豫良久才 道:“知道我兄弟花痴哪去了吗?” 周志成一怔,道:“你是花痴兄弟?!” 白痴见状,也不知花痴怎么了,忙起身问道:“他……怎么了?!” 周志成笑道:“他没事,不过只怕去湘西了,你大可不必替他担心。” 说到这翻身上马,最后对白痴道:“小兄弟保重,我们走了!”同着段得心一 起催马,绝尘而去。 白痴见他们消失在街角,这才浮起一丝笑意,自语道:“这个死花痴,原来意 然没死,只是不知道湘西隔这有多远。” 说着垂下头来,摸了摸怀中那些碎银,发起愣来。 -------- 万卷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