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喜剧之王 “咣——咣——老子马踏连营来了!明日在此……” 大篷车像根大楔子插入东面的营寨,冲营而入。好长的大营,但见帐挨着帐、 旗连着旗,延伸到看不到头的远处,炊烟袅袅无边,若非他在低岗上看到这方位有 空挡儿,此刻早已失去了向前冲的信心。 有如一块石子落入静止的池塘湖面,一圈圈的涟漪以大篷车为中心扩散出去: 呼吆声声,前后左右先跳出无数的义军步卒,看到仿佛后世刹不住的脱轨火车头一 般冲来的大篷车,再纷纷逃也似地跳开躲避;号角连连,两侧快速倒退的营寨里接 着奔出一拨拨的骑兵,大部分来自近处,显然远方的义军尚未反应过来。 八匹马的脚力确实非同小可,在艾里孙的驾驭下如星驰电掣一般,将先追出的 骑兵抛下老远,新出现的骑兵又迭上来,一波一波地涌来,虽然越聚越多,踏得绿 草皮上都黄尘滚滚,却尽在大篷车身后。篷顶上的他像一个后世的钢管秀女郎抱旗 杆儿站起来,向追兵们骚首弄姿地敲锣狂喊,以便让他们看清自己的面目,心道: “你们口口声声找老子,总不会不认得老子吧?赶快追来,都来啊……” 他并不奢望自己能逃出这海啸山洪般的追逐,只希望义军遵守只要他一人的言 信,离低岗越远越好。而且,既然对方这么紧张自己,大概不会发一通乱箭取了他 小命,要捉活的才对,自己得好好进行这场老鼠戏猫的游戏。果然,虽已在迫近的 追骑射程之内,对方却并不发箭攻击,有如吃了一粒定心丸,他的锣敲得愈发起劲。 低岗上的移刺古军上下看着大篷车在东面的义军营寨里拖尘远去,周围的营寨则旗 帜攒动,兵嚷马嘶,像一大群发现蜜糖的蚂蚁,以大篷车的方向为中心,黑压压地 集结过去,同时有断断续续的声浪传过来:“果是明日贼子……追啊……” 只见声浪过处,南、北、西各路义军纷纷拔营起寨,加入追逐的行列,不消半 刻钟,方才围得铁桶似的义军阵地,只剩下一座座的空营和稀稀落落的滞后步卒, 这一点不仅大出移刺古等意外,显然亦大出明日意外,已根本无须突围,因为围困 自解,被这一情景惊得目瞪口呆的金兵们,望着明日消失的方向,兀自不敢相信。 身后的忽里赤忽然单膝向移刺古跪倒:“将军,小人有个请求……” 移刺古目光炯炯地看向东面,没有回头,竟似知道忽里赤要讲什么:“只管去 做,我什么也不知道……记住,一定要救出他来!” 忽里赤露出感激的眼神,向移刺古行个大礼,便径直奔回,去集合自己的百人 队。扫视着列队候令的部下们,忽里赤大声道:“你们都看到了,知道该做些什么 吗?”“救明日大人!”这支自明日手里带出的百人队没有辜负忽里赤的期望,其 眼中闪着泪光,再吼一声:“家中独子者站出来!” 看着李巨等八人步出了行列,忽里赤背起明日遗下的小铁箱,下达了最后命令 :“其余人上马,随我救明日大人!” 身后的追兵锲而不舍,两侧的小平原上升起了无数条尘烟,往这里蔓延,显然 正从近路包抄,一旦两头合拢,便是自己束手就擒之时……逃啊逃,他在慌不择路 的大篷车上颠得晕头转向,嗓子已喊哑,只能敲锣给艾里孙打气,反正能拖一刻是 一刻,吸引追兵当然是越多越好,总教移刺古军安全突围才是。 眼前的场面有点似曾相识,好像应了一句著名的古话——“秦失其鹿,天下共 逐之”的情形,他心中一动,隐隐捕捉到了什么,却不暇思索,便听一声梆子响, 从左侧的凹地冒出一骑义军,为首一人黑盔黑甲,一副黄面皮,一扇圈胡须,胯下 黑马,身后黑色大旗上写个白色的“李”字,手中两柄大刀舞得如花一般,斜刺里 冲来。再听一声鼓响,又一骑义军从右侧小岗上借地势狂扑而下,领头的一名骑黄 马披青铜甲大汉,面如红枣,头盔上一颗大红缨分外夺目,手中兵器却是根鱼叉, 身后红色大旗上写个黄色的“张”字,后发先至。 这两支完成合围的生力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冲来,与大篷车形成一个瘪状等边三 角,两个等边距越缩越短,即将把大篷车淹没。看来要动用秘密武器了!他心中哀 叹,正欲动作。 谁知,情况突变:眼看“张”号义军即将超过自己,“李”号义军的头领忽然 一挥刀,竟麾军向“张”号义军冲去,两军混战起来,顿时滞后,大篷车渐又远去, 倒把篷顶上的他惊出一身冷汗,却也好笑:这不是典型的“宁我毋人”的小人心态 么。忽见一条黑影从混战中脱身而出,竟舍马不骑,以鬼魅般的速度追来,隐约见 其一身灰绿短打扮,竟看不清其面孔,仿佛后世电影《木乃伊归来》中的那些幽灵 鬼兵。那鬼魅儿已愈发接近,轻功较三相公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三相公的身法在寒 风恶水中也令人赏心悦目,而这家伙的身法在晴空骄阳下只令他打心底直冒寒气, 有一种看到生平最憎恶生物之感,难道这就是江湖上最见不得人的职业杀手?他本 能地将手探在了怀里。 一道毫无人类感情的目光直射过来,一把漆黑短剑扬起,若非在太阳下,根本 看不到这把剑。他打个寒噤,便看到鬼魅儿凌空跃起,直扑向自己,吓得想也不想, 手赶忙一扬,一蓬红粉儿往后散去,他已先打个喷嚏。那鬼魅儿迎面见这东西,惟 恐是什么毒物,身形一滞,竟生生地在空中停住,落下来,一口真气用老,再也追 不上了。原来这是一包至辣的朝天椒粉,他跟移刺古军中的火头要的,此刻总算派 上了用场。他未及喘口气的功夫,一阵熟悉的马嘶声在侧面响起,他循声一看,一 匹眼熟而亲切的白马狂奔而来,妈呀,是小飞!俺的娘,有故人来了。 马上的骑士果然是君不见君,其余六侠骑着各自特色的坐骑相继出现,他对这 七个对自己呵护有加的前辈有种莫名的敬畏,尤其是貌美温柔的君不见凤,总让他 想起后世疼爱他的一个表姐,然而与女真人交织莫辩的背景令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们,惟有敲锣催艾里孙加速。 奈何八匹马已狂奔了一个多时辰,虽然是上等的骏马,却比不上小飞这类神驹, 眼看君不见君越追越近,威严的声音在嘈乱的追兵中清晰传来:“明日,还不悬崖 勒马,给我停下!” 听到君不见君一语双关之话,他转过头,不敢接触君不见君的目光,故意装作 没听见,说到底,还是心虚,谁教他作了献计老鹳河的汉奸?心里话:悬崖勒马— —回头向善?只怕老子回头便没了头哩。 他咬咬牙,一拉篷顶上的一根绳儿,大篷车后盖忽地打开,浓烟滚滚冒出,顿 时将君不见七侠罩在其中,呛咳不止,落在后了。这就是他特地吩咐艾里孙装备的 秘密武器,其实制作很简单:在车内的一个防火大罐里放入大量燃烟物,出发前点 燃,再将车厢密封就成了。却没想到竟用在君不见七侠身上,实非情愿,他心下歉 然:“得罪了,君先生;对不起,凤姐姐……” 在三面的追兵下,大篷车只有向前一条路,驶入一片河谷平原,前方已无烟尘, 包抄的追兵不见了,他心中升起些许的希望来。不想平行的河面上忽冒出一条小舢 板儿,一个大光头在阳光下锃锃闪亮,一高大僧人以一禅杖为桨,顺流而下,如飞 般追来,声若洪钟地暴喝:“贼子休走,我和尚来也!” 声音是如此的耳熟,他脑筋飞转,省过来:不是那个诛食人宋兵、又差点要了 自己命的大和尚么。哇,自己真是撞到“头彩”了,见过的、没见过的高手一个个 都来了,而法宝已用尽,若给大和尚这类绝顶高手靠近十步之内,就可以将他轻易 擒住,一念至此,他如同老鼠见了恶猫,没命地敲起锣来,却听“咚咔”一声,锣 竟被他敲破了,呜呼,不祥之兆啊。 好个艾里孙,此刻显出高超的驾技来,挥动长鞭,一连串的吆喝,大篷车突然 来个九十度的大拐弯。没奈何扔了破锣的他不经意抬头一看,不由打心眼里笑起来, 原来前面出现一片丘陵,将河流与平原的走向就此叉开,分道扬镳了。大和尚本领 再大,总不成在如此远的距离徒步赶上来。 眼看那大和尚与自己越叉越远,出现在与自己平行的丘陵后面,忽然划舟拐个 直角往岸上冲来,干嘛,陆地行舟?他才不相信,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和尚到底要干 什么。只见那舢板儿如脱弦之箭,简直要离水而飞了,可想大和尚臂力端的惊人, 近得岸边,大和尚突然将禅杖往下一撑,大喝一声“起”,禅杖竟大半没入河滩上, 舢板儿借着惯性和撑力斜飞向上,越过丘陵,似变成了后世的冲浪板儿,嗖地破空 射来,大和尚有如天神般地立在其上,他已看得呆了。 舢板儿飞势将尽之时,大和尚脚下一点,再纵身而起,已掠在了大篷车的上空, 他不由魂飞魄散,等待命运的裁决。大和尚却并未落在篷顶,而是在旗杆头上一踏, 再往前飞去,看不出其身形粗壮,这一飞煞是飘逸,掠至艾里孙头顶一个千斤坠落 下,生生抢过其手中缰绳一勒,八马长嘶,前蹄高扬,尘埃落地,狂奔的大篷车终 于停了下来。 一瞬间的惯性使然,被他紧抱的旗杆咔嚓断裂,他和着红字白旗向前翻落,犹 不明白发生何事的艾里孙也从驾座跌下,两兄弟一起滚落在地。艾里孙方才明白是 抢了他驾座的大和尚干的好事,弹身而起,拔出腰刀,扑向大和尚,同时喊了一声 :“哥哥快逃!” “不——”声带已失去功能,晓得大和尚厉害的他阻拦不及,万分情急之际, 他的精神突然融入了二人的战团中间,慢镜头的情景再次出现,他看到大和尚一脚 踢飞了艾里孙的腰刀,扬起了手,气流卷起,往艾里孙脑门印下,如何忍心看着艾 里孙为自己而死,他沙哑的嗓子突然发出嘶吼:“不要——” 大约被他这一声发自肺腑的哀叫所感动,大和尚的动作顿了一下,化掌为指, 点倒了艾里孙,留其小命。他随即委顿在地,有如自己刚跟大和尚对了一阵,才想 起这是自己第一次感应到跟自身无关的生死场面,好生奇怪,这种超越灵肉临界点 的能力似乎正在进化,真是人类的本能么。 马蹄声如暴雨般而至,他不用回头,便知道大队追兵到了,索性闭上了双眼喘 息,这一翻奔命可把他累坏了,耳听得周围“捉住了明日”的欢呼声不绝,心道: “给老子个理由先。”却感觉身子一轻,他已在半空中。显然想不到他就是曾“毙 命”于自己掌下的那个淫贼,大和尚第二次将他拎了起来,跳上大篷车顶,面向密 麻麻围成一个大圈的各路义军、江湖豪杰道:“大伙儿看清楚,可是这小子?” 但见骑群黑压压地扩散出去,不下上万骑吧,数“张”、“李”二军人马最众。 他眯着双眼,偷看每一方的神色,除了君不见七侠面不改色之外,其余各色人等都 兴奋得满脸通红,两眼放光,恨不得将他一口独吞下去,好像色鬼见到了裸女、酒 鬼见到了老窖、赌鬼见到了天胡……但这些都不足以形容面前的这些人,他们却显 然又忌惮大和尚,皆引而不发,这里分明成了一个火药桶,而他就是导火线。 他愈发头大,现在就是到了大西洋底也还不明白自己惹了什么大祸,总不会是 后世的武侠小说描写的那样:一个武林地位至高无上的绝色美女看上了自己,发布 江湖通缉令,以前所未有的赏金缉拿自己归洞房。 君不见君翻身下马,越众而出,向大和尚拱了了拱手:“想不到五台山真宝和 尚竟未义死,大师在代州抗金壮举,我等敬仰不已。” 那被称作真宝的大和尚哈哈大笑:“阿弥陀佛,西天我佛尚不肯收留我和尚, 留下这副皮囊在尘世中降魔伏妖。当日我突围而出,义死者乃我师弟真玉,君先生 安好?哈,李成、张荣两个也来了,尔等不去杀鞑子,来这掺和甚么?” 刚刚鹬蚌相争、便宜了真宝这个渔夫的两个义军头领李成、张荣各自冷哼一声, 倒也在马上行了礼,尊一声:“大师。” 又有不少人向真宝行礼,显见其江湖威望甚高,看情形,大和尚对君不见君还 算客气,而君不见君亦是有资格发言之人。 君不见君接着道:“这小子与我七兄弟有活命之恩,请大师放下他,我有几句 话要问。” 真宝通情达理地依言放下他,在旁监控,君不见君走到大篷车三丈开外停下, 目光电射而上:“明日,你可是汉人?” 他像被审判的罪犯一样侧过脸:“然也!” “你投靠了金人?” “没有!”他答得理直气壮,心里回道:曾经而已,但老子早已反出大金。 “那你怎会在金营里出现?” 他一时语塞,这其中的瓜葛如何明言?下意识地为自己狡辩:“我乃被俘。” “放屁,大放狗屁,小贼,可认识我?”从张荣身后的骑士中转出一人,看那胖胖 的脸蛋,不是陈规是谁,“在下亲眼目睹,这小贼是金狗的官儿。” 好个恩将仇报的死胖子,原来泄露自己行踪的是这家伙,罢罢,自己是跳进黄 河也洗不清了,索性胡搅蛮缠:“我不认识他!你们既不信我,缘何信他?” 陈规被他的睁眼说白话气得口无遮拦起来:“咄!小贼怎会不认识我,我可知 道你屁股上有块桃花斑,可敢脱裤验证!” 满场顿时轰笑起来,靠前的君不见凤等几个女侠早已羞啐一口,将脸别过,生 怕他脱裤给大伙儿瞧瞧。他有种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之感,心中早将陈规的祖宗十 八代“问候”了一遍,又很奇怪:这家伙怎知道自己的胎记的,是了,那日火海逃 生后自己是露了一回屁股。 “脱裤!脱裤……”已有人在起哄,君不见君微皱眉头,显然不打算揪住他的 桃花斑不放,向陈规发问:“这位兄台又是何人,如何与明日相识?” “在下陈规,乃韩世忠将军属下,我与明日贼子是如此如此……”陈规将他被 韩军俘获的经过讲了一遍,细节详尽,已无人怀疑陈规所言。立在篷顶上的他小脸 一阵红一阵白的,被人当面戳穿谎言这还是头一遭。 真宝忽然插言道:“未知陈施主与那德安知府陈规大人有何关系?” 陈规脸色微有些不自然:“正是家兄。” 在场众人俱露出怀疑神色,须知同名同姓者自古有之,但兄弟二人共用一名实 乃罕见,君不见君不由据此怀疑起眼前的陈规来:“陈规大人哪个不晓,他以文官 之职守德安数年,九攻九拓,应敌无穷,乃中原各城唯一未遭兵祸、匪祸者,大宋 百姓莫不敬仰,为我朝文官建战功者第一人也!却从未听闻他有个同名弟弟……” 陈规勃然变色:“我即是我,他即是他,谁要跟他有干系!” 真宝竟代陈规答道:“我和尚与陈大人为抗金大业相识数年,遮莫算个知交, 他确提过有个同名的幼弟,适才见陈施主模样,一如陈大人所述,故发此问,其实 他兄弟二人共个名字,倒有个来历,我知之不详,不提也罢。” 真宝的出面作证,打消了众人的疑虑,君不见君向陈规施个礼:“陈兄,多有 冒犯。” 陈规拂袖不理,打马返回张荣军中。 “明日,还有何话讲?”君不见君转向他,见他哑口无言,露出失望的眼神, “莫怪你当日可以救下我等,我只问最后一句,望你诚实作答。” 全场突然安静下来,竟似都知道君不见君这最后一问才是最重要的,他甚感奇 怪,已经证明了老子是汉奸了,还有什么好问的,莫不是这最后的问题就是在自己 心头盘桓已久的所有问题的答案? “那复出于世的传国玉玺和氏璧,可在你手上?” 他瞠然木立,有如在无穷的黑暗里跋涉已久突然见到了光明,他一时适应不过 来,原来这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理由如此简单,原来所有的一切都起源于它——“秦 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原来他成了那条鹿了,确切地说,各路豪杰以为那条鹿在 他身上。自秦始皇传下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玺,千百年来一直是帝位 的象征,那伴随它的神秘传说可以左右民心所向,在乱世的时势中可以造就一番英 雄霸业,难怪这些人为之而疯狂了,原来个个都想当皇帝!哈,赵宋官家要头疼了! 但他们怎么知道和氏璧的下落跟他有关系? 他的思路飞快地将各条线索联系起来:君不见七侠知道他落在兀术军中——三 相公和公主知道了和氏璧的存在——然后派他去盗宝——兀术失宝——蒲卢浑等目 击——陈规网上了他……一切环节都扣上了,只要兀术失宝的事一传开,而且看来 已经传开了,那他这个来自后世的小子——明日就是那盗宝的头号嫌犯!原来“匹 夫何罪——怀璧其罪也”,他在心底既想大哭一场又想大笑一场:他们是为那已沉 入江底的和氏璧而来的,他们就因为一块石头而破坏了他与心上人见面的计划…… 现在天底下只有他和艾里孙知道和氏璧在哪,确切地说,天底下只有他们俩不知道 和氏璧在哪,而其余的人以为在他身上。 君不见君见他满脸古怪之色,不禁催问:“在你手上否?” 此刻的情景可以用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来形容,无数期待的目光落在了他 的身上,他奇妙地听到了无数的心跳声,他知道不是自己的幻觉,他的大脑从未像 这刻高速运转过,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开口,中国的历史、至少这一段的历史就 将改写;这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道选择题,造化弄人,上天选择了他来答这道题, 他应该选择“是”还是“否”;其实他也知道,此刻这里所有人心中的答案都是 “是”,但这个“是”要经他的口说出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犹如一壶水已被烧到 了九十九度,没有他这最后一度就不能沸腾——他的回答,至关重要,因为他面对 的绝不止这上万人,而是天下人! 双唇似被缝住一般,他的目光在天、地、人三者之间游离,忽然想到了他尚未 成型的伟大计划,其实他所谓的“伟大计划”不过就是想方设法见到大英雄,并取 得大英雄的信任,然后在合适的时机泄露天机,让大英雄避过那“莫须有”的陷害。 此刻他却有了另一番想法,原先计划的成功与否其实全取决于大英雄一念之间,即 便大英雄完全相信他的话,但以“精忠报国”名垂青史的大英雄会不会违君抗死还 另当别论,毕竟古代的忠臣都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现在完全不同了, 自己大可利用这已是“莫须有”的和氏璧建立一股宋金之外的中原势力,以外力来 帮助大英雄,就由不得大英雄接不接受了——他心头狂颤,一片雪亮。 又一个令他万分激动的想法也伴随着浮出了水面,那就是他或可以真的在一个 万众瞩目的场合迎娶楚月了。当初这个誓言未尝不是少年突发的狂言,这般豪气冲 天的誓言古往今来不知多少血性少年曾在自己的爱人跟前发过,但往往被残酷的现 实碰得头破血流之后便烟消云散。他虽不至于此,但也时常为这个誓言的遥不可及 而辗转难眠,他一次次为自己打气——“人若没有了梦想,那跟咸鱼有什么两样”, 却只能在梦想与现实的迷茫荒野上踽踽独行,不知道咸鱼何时翻身,尤其在听到楚 月被许给达凯的震耗之后,当真是心灰意冷,人生无趣,他确实抱着赴死的决心去 挞懒大营的。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就是,老子有了一个可以改变天 下命运的筹码,当然也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强压住心头的兴奋,抽丝剥茧地清 晰自己的思路:这跟自己掌握的那些可改写历史的后世知识大不同,那些知识在后 世是实的,在当代却是虚的,自己稍想利用便瞻前顾后、怕狼怕虎的;而这个筹码 则恰好相反,它已经是虚的——遗失在滔滔江水下长长河床里的某个角落,但当代 的人却以为它是实的——在他手中,而且它本身就属于这个时代,自己无论怎么利 用它都不算违背历史规律吧。 既然时势可以造英雄,那么英雄也可以造时势,路是人走出来的,历史何尝不 是人写出来的,老子再不要受限于先入为主的后世历史观了,要跳出已知开创未知, 因为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将来的历史! 他向南方睥睨了一眼:赵构小儿,老子就利用这失落在自己手上的千古灵物来 跟你耍一耍,这是一个著名的悲剧时代,但老子决不愿成为悲剧的一分子,老子要 做一个悲剧时代的喜剧人物,做一个笑着的王者,老子要让有机会看到明日笔记的 后世之人看得哈哈大笑,即便真的需要眼泪了,也是含着泪大笑。 “哈哈……”他真的大笑起来,倒把所有人吓了一跳,他决定回答了,若他知 道这个回答将从此改变了这时代无数人的命运,甚至改变了大英雄的命运,他还会 这样回答么?他强忍着向车下躺着的艾里孙递眼色的欲望——千万守住这个只有他 俩知道的天大秘密,干咳一声,“不错,和氏璧在我手上。” 仿佛前面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铺垫和序幕,真正的大戏只等他这一句话开锣,正 是“明日一笑惊天下”,便听得各种声音突起……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