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开天辟地 一切都是刹那间的事——他仿佛引爆了一座人类的“火山”,爆发的情形却跟 自然界恰恰相反:各路人马如倒溢的熔岩般一面沸腾、一面向大篷车这个“火山口” 缓缓逼近。 远近男女老少的粗声软语和兵器声、马嘶声杂淆在一起,齐齐钻入他的耳中, 他只辨出两个出现频率最高的词——“和氏璧”、“明日”,自己已跟那千古灵物 等同起来,他突然一阵心虚,想到若是真相泄露的话,他不转眼变成漫天飞舞的碎 片才怪。真宝的连声威吼淹没在这片俗世洪流之中,一丝涟漪不起,在万物之灵的 狂热漩涡中,个体再强大的自然力也显得渺小,惟有微妙难测的精神力才能力挽狂 澜——但此刻此地,无人有资格担当具此精神力的领袖,或者因为,想当这个领袖 的人太多了。没有回头路的他竟有心情欣赏不远处悠闲飞过的几只粉蝶,蓦地,那 几只粉蝶变得粉碎,他随之听到了一阵尖锐刺耳的异声。 异声乍起时,真宝的僧袍无风而动,身形瞬变数下,终躲不过这骤然而至的袭 击,无奈跃离篷顶,丢他而去之际,堪堪一脚将他踢往车下的君不见君,大喝自上 空传来:“君先生,与我和尚联手,万不可让玉玺落入怀有异图者手中。” 半空中的他视野一阔,不由呆了,原来异声来自由四面八方射来的暗器飞矢, 他从未见过如此之众的飞器大观:各种飞刀、飞镖、铁丸、铜钱、铁圈、竹箭…… 如暴雨梨花般打来,准头奇佳,全往真宝身上招呼,竟无一打中近在咫尺的他。 难怪以真宝的绝顶武功也被逼得手忙脚乱,更要找人联手,这隐藏在千军万马 中不计其数的“暗箭”教其如何防备。 “大师说的可是在下么?”枭笑声自侧传来,却是李成,握一长弓嗖嗖发出两 箭,一箭射向真宝,一箭封住君不见君的去向,故意扬声出去,“相士陶子思早算 我有‘割据之相’,看来和氏璧非我莫属!” 君不见君一声清啸回应了真宝,两个起纵,避开李成之箭,扑向直落下来的他。 几乎同时,一条黑影自大篷车厢破顶而出,阴毒地直取真宝下盘,正是那鬼魅儿。 挥袖挡格暗器的真宝被攻个措手不及,眼看那黑影手中的黑色短剑就要刺入真 宝下部,好个大和尚,粗壮的身子在空中一蜷,硬生生地缩了一圈,那黑影与黑剑 险线掠过真宝的肚皮,呈一条直线冲天而起。 糟了,大和尚受伤了!往下跌的他瞥见一缕黑血渗透了真宝的僧袍,十分自然 地偏向代表正义的真宝一边,担心其伤势来。 真宝一声狂斥:“鬼影好狗才,竟在兵器上喂毒!” “大师快寻个静处逼毒吧。”名副其实的鬼影杀手桀桀阴笑,再向同伙发出尖 啸:“车中无物,快捉明日。” 原来这鬼魅儿不知何时潜入了大篷车里搜寻和氏璧,翻个底朝天,当然一无所 获,便偷袭夺宝的最大障碍——真宝,一击成功。 飞器雨转向了君不见君,无能为力的真宝喊一声“保重”,几个起落,夺下一 匹马,疾驰而去。 压力全部转移过来,君不见君已无法接住他,只来得及一掌将他击向其余六侠, 再一个后空翻,其原先所站那块地已插满了飞器,好险! 围成一圈的六侠齐刷刷舞出六朵大剑花,滴水不漏地将延伸过来的飞器格在剑 阵之外,准备接他这个烫手山芋。 他的身子继续横飞,即将落入君不见七侠的掌握,他的心没由来地一宽。 咫尺生变,剑阵因核心人物——君不见君被鬼影缠住,威力大减,与鬼影呼应 的李成抢过身侧旗头的大旗一摇,指挥其军直冲过来,以部下的血肉之躯破了剑阵, 六侠被冲散,李成伸旗一兜,刚好接住了落下来的他,喝令部下簇拥在周围,作其 挡箭牌。黑旗卷裹在身上,他眼前一黑,视野受阻,再看不到周围的状况,正为自 己的命运担心时,便听得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发号施令:“前军切入,中军、后军 左右包抄!”他听出是陈矩的声音,想不到其得张荣信任至此,授以全军指挥权, 他相信死胖子有这个能力,心想李成要倒霉了。果然,周围的李成军开始乱作一团, 显然张荣军掩杀过来。一直按兵不动的张荣军倒是不动则已,一动万钧。 “鬼影兄,接着!”李成见势不妙地求援,他便感到自己又飞了起来,这家伙 竟是连旗儿甩出,黑旗裹得他像根木桩似的,从头至脚。 有人接住了自己,他嗅到一股阴冷的气息,这就是鬼影?他头皮发麻,却闻陈 矩的号令随之一变,杀声奔过来,便感觉自己又被扔在了空中,大舒一口气,可不 想落在鬼魅儿的手上,过一下都不行。 只听陈矩的吆喝不绝,离他愈来愈近,显然张荣军占得了先机,忽听其发出一 声惨呼,他的心不由紧缩一下,难道死胖子遭了暗算?所谓擒贼先擒王,陈矩虽不 是王,却是张荣军的枢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何不成为众矢之的? 虽然是这家伙泄露了他的行踪,但他对其却恨不起来,毕竟陈矩所为换了任何 一个爱国的宋人都会如此。远处传来李成的大声悬赏:“谁与我捉住明日,赏金万 两!”欢声雷动,杀声愈发惨烈,大麻袋般的他在人头上飞来滚去,再没有停下, 真没想到,有志“逐鹿”的他先要尝尝被人当“鹿”逐的滋味。 形势已变得大乱,他只觉自己像汪洋中的一条小船一样,一个巨浪将他掀起来, 又一个巨浪将他打翻,周围惨叫连连,不知多少人因他而丧命。即便以真宝、君不 见君这般武功,在这汹涌险恶尤胜自然界百倍、千倍的狂潮中也无法把握住方向。 真是江湖熙熙,天下攘攘,不为名来,便为利往。 局面愈发失控,他的腿上、屁股上已钉上了好几支暗器,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 或是学艺不精的家伙所赐。身上也挨了几下,幸亏有护身甲,否则不死也去了半条 命了,不过他也只剩下半条命了,在这仿佛永不停歇的翻滚推打中,他早已晕头转 向、五脏翻腾,最难受的是呕出的酸物又糊在了脸上……简直是生不如死啊,他惟 有拿出鸵鸟精神,头脚相接,缩成一团,以求将外界的伤害降到最低点,心里哀号 :“妈妈救我……菩萨保佑……” 忽然人群大哗:“怎有这么多个?”“到底是哪个?”“管他娘的,抢一个再 说!”…… 他正有些奇怪,便觉压力顿减,一下子从浪尖上滑落,已被一人接住,杀声涌 来,他心道:又是一个找死的家伙。谁知这个接住自己的家伙竟然没死,而且将他 往下一送,到了另一人手上,那杀声竟然远去。 他大感惊异,谁这么大本事捉到自己?又感到庆幸,管他是谁呢,只要先摆脱 了那动荡无着之苦就是好事,他已快支持不住了。可是,分明又听到别处仍然喧嚣 依旧,难道不知道自己已被捉住了? 他复感到自己被绑在了一个软绵绵鼓鼓的东西下面,嗅到马臊味儿,他才明白 这是在马肚子下面,心中不禁叫绝:“这捉了自己的人当真聪明,这下再无人发现 我了……可是接住我时怎会无人发现?再有四周还在喊老子名字干嘛?” 他猜想自己一定碰到高手了,要是他能摆脱视线的隔碍就一定能知道对方用了 什么高明手段,可是现在,他只有听天由命了,而且,还要配合好对方,因为他确 信,如果再经历一次“逐鹿”的话,他必死无疑,马蹄“得得”撂开,身子在移动, 他开始猜测捉了自己的人是何方神圣:最希望是君不见七侠他们,念着故人之情, 应不会太为难自己,他蒙混过关的机会很大;若是张荣那些草莽英雄,虽不免吃些 苦头,倒可因势利导,保命应无问题,说不定还能相互利用一把;最不希望落在鬼 影之流的手中,他想起这家伙就起鸡皮疙瘩,天知道其会用什么匪夷所思的歹毒手 段拷问和氏璧下落,若一刀杀了他还好,最怕弄得他死不死、活不活的,只怕连小 时偷看邻居女孩洗澡的勾当都会吐出来…… 后世的他每每看到电影、电视上那些英雄在敌人的百般折磨、严刑拷打下宁死 不屈、视死如归的情景,总是扪心自问,若自己在同样的境况下会怎么做?他知道 自己决计没有那般伟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当然先得保住性命,吐露 一些无关紧要的机密也无妨,但最终他一定会在合适的时机在反戈一击的,总之要 挽回那造成的损失将功赎罪,不过前提么仍是“青山在”…… 这般胡思乱想着,他感觉这几骑已离群远遁了,屁股上的伤分外疼痛起来,忍 不住呻吟出声…… “好一招‘偷天换日’,亏你们想出来,不枉我以前的栽培!”他神气活现地 翘着屁股趴在一张羊皮上赞道。 这是一个昏暗的岩洞,周围站满了女真兵——忽里赤百人队,他转向身边躺着 的艾里孙:“兄弟,穴道解了没有?” “捉”到他的竟是他的旧部!原来忽里赤带出其队,蹑住大篷车的方向随义军 之后而至,远远地发现他已被大和尚制住,包围在上万的义军骑兵中间,与部下一 议,皆以为欲以这九十二骑之力冲入救人无异以卵击石,便没有盲动,而是挑了二 十个最精干的手下潜行接近,伺机相救,其余兵士埋伏在远处接应。 在义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与君不见君的对答之时,忽里赤等乘机做掉了外围 的一些义军骑兵,换上对方的服装,混入前列。 接着便看见各方动起手来,及至他被李成裹入黑旗抛出,像个大鞠球一样在人 头上翻来滚去,忽里赤等也抢上去,甚至有两个女真兵已抓到了他,却转眼淹没在 疯狂的人潮中。 忽里赤不禁束手无策,因为即便抢到了他,也无法逃过这成千上万人的挤追截 杀,却不知哪个手下冒了一句:“可否掉包?” 深受老上司熏陶的忽里赤也学会了用脑作战,豁然开朗,计上心来,一个个附 耳过去,传下命令,便分头行动,忽里赤带两个善骑的手下紧紧跟随滚动的他。 按照行动的步骤,女真兵两三个一组,专挑执黑旗的旗头下手,打晕后再将其 裹起来,抛将出去。如此一来,人潮上方突然冒出了十几个同样的黑球,场面顿时 大乱,本凝聚于一个方向的力量便分散开来。 早已瞄好的忽里赤等仨人迅速接近,抢先接住他,又立刻抛出一个准备好的黑 球,转移注意力,再将他藏于马肚子下……如此巧打正着,终于从无数好汉的环伺 中抢到了他,更将无人留意的艾里孙也救了出来,倒也算他俩福大造化大。 但救了两个人,也折了两个人,这样的代价到底值不值? 他们退回了低岗,那儿有围困期间偶然发现的一处隐秘暗洞,里面有泉水,刚 好够这支离群的百人队藏身,移刺古军早已离去。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漫山遍野都是搜寻明日的义军队伍,这一着倒也合兵 家之道——最容易想到的地方就是最容易忽略的地方,果然,几日里虽有几批搜寻 者出现在低岗上,皆是走马观花,压根没发现有处暗洞。 他们足足藏了五日到粮草将尽时才敢派人出洞打探,探子带回了好消息:周围 已无义军的踪迹。再熬了一夜,确定情况无误,他们终于破洞而出,重见天日,瘦 了一圈的战马们贪婪地啃吃遍地的青草,战士们苍白的脸上被朝阳涂上了一抹红晕。 艾里孙跟在身后,他看着面前这些轻生重义的旧部,心想分别的时刻到了。他 在洞中已将义军追逐他的原因讲了出来,出于多疑的本性,他没有吐露真相,直承 玉玺在自己手中,藏在某个秘密所在,他已跟艾里孙对好了口径。 奇怪的是,这些北国的汉子并无特别的反应,或许马背上的民族只认拳头第一, 不会想到一块石头会有这么大的魔力,虽然他们的上层如金兀术、哈迷蚩等能够理 解和氏璧对汉人的意义。 他抱拳道:“多谢各位兄弟相救之恩,明日就此拜别。” 忽里赤目光炯炯地望着老上司:“哥哥,当日我们决定离军时,就已无法回头, 只要哥哥不负郡主,我等愿终生追随。” 毫无思想准备的他吃惊地眯起双眼,迎着暖人的朝阳扫视着整齐站列的众兵士, 其实他何尝未起过将这班旧部收为己所用的念头,却是一掠而过,诚然他正打算建 立自己的势力,这一班旧部的加入正好成为创业的基石,然而有句老话说:“非我 族类,其心……”,怎可共谋大事? 现在他看到这一双双单纯而坚定的眼睛,不禁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惭愧万分— —你已经不是他们的百人长了,他们仍如此对你,真真完全出自内心,人家为了你 可以去族别国,你还计较什么民族?你的心才“可诛”!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别人追随的对象,至少,在撞到和氏璧之前没有, 但他知道眼前决不是和氏璧的功劳,他完全是凭着自己的努力赢得了这帮肝胆相照 的兄弟们。 “我明日何德何能,值得你们如此做?”他默念着,复想道:从自己到这时代 后就跟女真人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莫不是这起家的班底也离不开女真人,难道 真是天意?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才好。 他扬起眉头,第一次露出严肃的神态,缓缓用女真话道:“多谢大伙对明日之 心,然有些话我不得不说:我明日是有举大事之心,更不会置郡主于不顾!但是… …我曾发誓不杀女真一人,但亦不会就可杀宋人、夏人……我亦不知将来会不会破 誓,受那万箭穿心之苦、天打雷劈之报,但若你们真要跟我一起,就要牢记两个字 ——不杀!”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自古军人的功能便是个“杀”字,他竟提出 “不杀”的观念,如何教这些以征战为天职的兵士接受,他看着满脸惊讶的众兵士, 可以猜到他们心里在想什么,索性代他们说出心底的疑问:“你们一定要问:举大 事怎可不杀人?其实我也回答不出,但却想反一问:举大事为何要杀人?” 众兵士闻言皆笑将起来,将他脸上好不容易堆出的严肃吹得一干二净,他才发 觉自己从来不是一个严肃的人,而且这个问题也是好笑:哪朝哪代,成大事者不是 杀人无数,枯骨无涯,人类的历史,不就是一部杀人的历史吗?这个问题好比是后 世的“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那般简单而深奥,连来自21世纪的他都搞不清,何况 这些成日刀头舔血的北族汉子,他忙换了一个浅显的问法:“你们为什么要杀人?” 气氛轻松多了,这个问题也简单多了,众兵士七嘴八舌抢答:“升官”、“得 财”“娶媳妇”“买牛羊”…… 他皱起了眉头,想起了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入侵者,忙引导到根本上:“你们当 初为什么杀辽人?” 女真兵皆沉默了,想起了从前被辽人欺压的日子,想起了在那些反辽战争中死 去的亲人,忽里赤咬着嘴唇道:“为了不被杀!” “好小子,说到点子上了。”他心中赞道,开始了循循善导:“对,杀人的根 本是不被杀,以杀止杀诚然不错,以不杀止杀也未见不可。或许大伙儿想,若有人 来杀我,我还可以不杀他么?没错,打得过,我就俘虏他,打不过,我就逃,反正 是可以‘不杀’的!还有何问?” 不少兵士开始点头称是,斜刺里有人冒出一句:“真正打斗起来,只有‘杀’ 与‘被杀’,非你死,就我亡,又如何做到‘不杀’?”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兵想起战场上真正搏杀起来,面对一心致 你于死地的敌人,根本无法手软,又如何“不杀”,皆瞪大眼睛疑问地看向他,这 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理论上的“不杀”如何变成实践中的“不杀”,他本以为 自己可以避过这问题的,却终于面对了。 他提出“不杀”的全新观念如何在实践中操作可行?这是他心头苦思已久的一 道难题:亲历过多少次冷血搏杀的他当然知道,在动辄生死的冷酷沙场上,仁慈的 对面就是残忍,除了武林高手能做到随心制敌,普通一兵的“不杀”就意味着“被 杀”,他如何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如果这个问题回答不好,他将根本无法领导眼 前乃至以后的明日军队。 他长吸了一口气,望向遥不可及的空处,似乎想穿透时空,回到他来自的二十 一世纪寻求答案,其实这个答案在他无数次矛盾斗争后已想到了,但他却不能对这 些兄弟们讲出来,甚至不能对这世上的任何人讲出来。 他真的不想面对这个问题,却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他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 为自己寻找另外一个答案。 他沉吟良久,终于露出微笑:“当日随我‘尿破烟熏’一战的举手。” 众兵士茫然不解这跟那个问题有何关联,倒有一半人举起手来,原来他以该役 荣升百人长,幸存的八十七人全数编入他的百人队,一直未变,再由步兵队升骑兵 队,后归忽里赤领导,转战至今,当日的老兵仍余近五十人,如此高的生存率在金 营里实属罕见,也是这支百人队凝聚力大、战斗力强的主要原因,更潜移默化地教 导了部下们生存的意义。 他欣慰地点点头:“那一战你们原以为能得生吗?” 众皆摇头,确实,当时都以为必死无疑。他用散发着夺人光芒的目光一一碰撞 着这些旧部的视线,以无比自信的声音道:“既然当日我能从必死之地带你们得生, 那我保证日后必能以‘不杀’止你们‘被杀’!你们若是信我,我们就一起,否则, 我明日还是一个人罢。” 众兵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既感觉他说得有道理,又好像没道理, 似信非信之间,却尽被这一番不无震撼与诱惑的空前伟论唬住了,是啊,除了变态 亡命之徒,谁喜欢“杀人”! “我跟随大人!”忽里赤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好在军人还有个天职便是“服 从”,何况当初他们决定去军时已有为这个浑身散发着奇异魅力的家伙不惜一切之 心,此刻见百人长已然表态,众兵士便一齐单膝跪下:“惟大人之令是从!” 他看到他们明明似懂非懂,却尽应承下来,一时大为感动,行了一个标准的女 真礼,左脚稍退半步,跪左膝,蹲右膝,拱手摇肘,连着用袖自肩拂膝,最后用双 手按右膝:“各位兄弟,我明日……” 他的声音有些发哽,为了他们的选择,也为自己的选择,因为他再次体会到了 孤注一掷的感觉,命运的安排将他推向了一条不归之路,他再也不是原来的他了, 他的人生轨迹注定在这里再次转折。 后世的他从毕业后再到那个令他人生陡变的夜晚总共不到三个月,就成为同届 同学中第一个下海吃螃蟹的人。那一天,眼见被那段感情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他而无 比心痛的母亲,悲怆却无能为力,只有义无返顾地站在了家族中曾人人寄以厚望的 他这个长子长孙一边,支持了他这个在当时是反叛骇俗的决定——辞去公职。无论 事后的发展证明了当初这个决定是多么的英明与先瞻,他也无论如何忘不了从母亲 颤巍巍的手中接过那厚重的三万元钱作为原始资本的一幕,这可是拿死工资的父母 毕生的积蓄!那一刻,他在内心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接受家人的帮助,他再不能 让额满皱纹鬓生白发的父母为自己操心了,从此以后,他将独自承担将要面对的各 种风雨! 现在,有了这帮兄弟自愿跟他共同承担这悲壮时代的腥风血雨,他只想到了一 句老话:“自今日起,我与大家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是晨,旭日高升,九十二匹战马一起嘶鸣,九十二个骑士同吼一声“不杀”, 便踏上了一段未知于历史的的真正征途。 这迅速消失在淮南大地上的微不足道的一声,注定要掀起一场连他们自己都不 曾想到的惊天动地的风暴。 历史,不知道是否记住了这一声,但这座历尽了沧海桑田的低岗却记住了,在 人类短暂的里程中,一个叫明日的小子喊出了开天辟地的第一声“不杀”! 古往今来,以“不杀”为建军宗旨者,他确乃第一人也!他仿佛看到: 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 化做冥冥时空中的一道闪电……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