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双龙会 “抽刀断水——”他听不见自己的吼声,但发声的肌肉张力将他的意识拉回了 身体,正看到自己的双手围成一圈,在胸口逆时针一转,从尘土浮游的大漩涡里倏 地生出一个逆向的小涡流向君不见君旋去。 他看着那个透明的扭曲了周围景象的小涡流像个环儿,套上了君不见君的长剑, 向其持剑的右手臂运动。在他惊骇莫名的目光中,只见涡流过处,长剑一节节地变 成碎片,那些碎片仍保持着剑的形状,并未散去,可想而知那小涡流的去势之快, 天!若是接触到了人的身体又会如何,会粉身碎骨的。 眼看那小涡流离君不见君愈来愈近,已经接近剑柄,他的心脏快跳出来了: “君先生,出刀啊!” 君不见君终于动了,其空着的左手化掌为刀,一掌劈向大漩涡的中间,在此生 死关头,这一掌自是凝聚了君不见君毕身功力,有如大地春雷,轰地将大漩涡劈出 一道裂缝,他感到了爆炸般的冲击力,身子不由晃了几下,喉咙一甜,一大口鲜血 喷出,已接近君先生手臂的小涡流刷地不见了,仿佛河水渗进了突然干裂的河床。 成功了!他忘了自己受伤,大喜过望……忽然,似时光倒流一般,那断裂的大 漩涡彼此吸引,开始凝回一个整体,几乎同时,那快速愈合的裂纹里冒出了更多的 小涡流,当一个完好如初的大漩涡又出现时,无数的小涡流想君不见君扑去。 “不要——”他一声惊呼尚为出口,君不见君的身子已飞了出去,以一种扭曲 的姿势落在远处,一动不动了。 这被他全程入眼的回合其实只是一瞬,群豪全无思想准备,便见君不见君已然 败了,而且是一败涂地。 “大哥!君弟!”伴随着几声情急的呼喊,五、六条人影扑入场内,一对老年 夫妇持剑封住他的去势,以防他进一步加害,其余四人蹲跪在君不见君的身旁或喂 药或运功救人,这六人当然是君不见七侠的其余六位。 他目光呆滞,仍无法接受这逆转的事实,明明君先生已破了漩涡,还伤了自己, 又怎会突然败了? “老大!”一个黄脸大汉忽然放声大哭,那是“君不见伯仲”的一个,接着 “君不见凤”也缀泣起来,面前的两位老人——“君不见翁婆”眼里泛出悲恸的泪 光,陌生而仇恨地瞪向他。 他心脏一缩:难道君先生竟……不,他不相信,他不相信那个不时吟诗颂叹人 生、为他指点迷津的长者不在了!他不相信那个唯一能证明他清白的人不在了…… 完了,大篷车一役时他的冤枉尚有机会洗脱,毕竟那时他没犯下什么滔天罪行, 但这一次他欠下的是血淋淋的命债啊,即便他日真相大白,但在场诸人怎能忘记他 沾满同胞鲜血的双手? 杀人偿命,血债血还,自古之理!却听那个如蚁附骨的声音又响起来:“小子, 岂不闻‘抽刀断水水更流’么,我本留此人一口气,却因尔之功,如今便是大罗金 仙也无能为力了!” 天哪,竟是自己的馊点子令君先生送命的!他的心沉到了大西洋底,第一次生 出一了百了的自尽之念。 “小贼,拿命来!”——“君不见伯仲”二人眼睛通红地拔剑扑上来,却被 “君不见翁婆”阻住了,君不见君不在了,排行第二的君不见翁自是成了主事人, 其抱了一拳,沙哑的声音充满了决然:“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盼阁下长命百岁, 君不见七侠……” 君不见翁哽了一下,显然发现七侠已少了一个,名实不副:“只要我等兄弟此 生有一口气在,定要向阁下讨个公道。” 他打了个寒噤,情知君不见翁以这江湖惯见的场面话发下了武林中人最严厉的 誓言:必报此仇,不择手段,不死不休! 由于事实证明君不见六侠远非他的对手,拼命也是无益,再则目下群豪皆以和 氏璧为第一位,亦不会全力出击,取他小命。君不见翁晓得其中道理,故做出了这 个堪称明智的决策,六侠抬起君不见君尸首,飞快退去。 众皆哗然,先见君不见君这等高手都不堪一击,再见其余六侠说走便走,群豪 当中不少晓得明日跟君不见七侠的关系非浅,没想到他竟下此毒手,可想而知小贼 已是丧心病狂、六亲不认了。而小贼的武功当世罕见之怪,一时人人心中生出惧意, 竟出现了短暂的冷场。 “唵、嘛、呢、叭、哞、吽——”一声怪异的佛号宣起,一位头戴红色莲花状 僧冠,披红色袈裟,露出半个赤膊,迥异中土僧侣打扮的番僧步入场内,其步伐甚 缓、来势却快,眨眼已到近前,但见其正值壮年,身形高大,气宇轩昂,裸露的皮 肤极为润滑,双目光采夺目,好个人物!群豪看其身后,一簇黑衣骑士,并无异样, 皆以为其是哪家门派从西域请来助拳的佛门高手,这乃常理——非中土的高僧大都 来自西方,倒要看看这番僧有何过人之处,敢强出头。 番僧合掌稽首,施了一礼,用生硬的汉语道:“看不出施主小小年纪,竟修成 萨满教密传之学——大水法,小僧一向久仰贵教功法,斗胆向施主讨教讨教!” 这番僧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不差地传了出去,竟一语道破了“他”的武功来历, 听得真切的群豪不禁交头接耳,女真萨满教尚有些晓得,那“大水法”却无人耳闻 了,不过小贼既身怀鞑子武功,想来认贼作父久矣,那和氏璧在其中的功用,大概 只有小贼一人清楚了。群豪心中不由生出希望来,番僧既看穿明日武功底细,说不 定有得一拼,最好来个两败俱伤,大伙儿渔翁得利也。 “萨满教?”他总算得到轿中人的一点信息了,跟达凯小子一伙的,一个名不 见经传的教派也有如此人物,倒也是藏龙卧虎哩。 他未及细想,番僧已发动了攻势,但见眼前一道红影漫天飞舞,煞是好看,其 中飞出无数巨掌之形,泰山压顶般击来,他身前身后巨响连连,竟如后世的炸弹一 般,只听得边上惊呼乍起:“大印如来?吐蕃噶举密宗!” 他感觉呼吸难继,忽然一口气喷出,身子顿如陀螺旋转起来,原来“他”以不 变应万变,再次形成大漩涡,番僧的身形顿时滞下来,异样的情景出现了:漩涡里 的番僧竟将身子浮在尘土中,看不出其身材高大,却如羽毛一般随波逐流,无攻无 守,似忘了对手的存在一般,而大漩涡的威力也好像失效了,伤不了其一根毫毛。 他目瞪口呆,这劳什子的“大水法”前后表现天壤之别,难道番僧的武功远超 君不见君?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告诉他绝非如此,一定有别的原因,他脑袋灵光一闪, 一片雪亮:“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其真正的关键在于“不争”,正所谓无欲则刚, 不争者何来破绽,不争胜有争,愈争则反弹愈激烈,正合了抽刀断水水更流之意, 难怪君不见君死于非命,竟是自己杀了自己。 他只后悔自己仅看到了表象,没看清这劳什子的本质,否则君不见君就不用死 了,只须跟这番僧一样,以不争对不争就行了。 他哪里想到,在当时的情形下,“大水法”正不停地刺激君不见君反击,即便 他叫君不见君停止,正常人的心理又怎会坐以待毙,除非番僧这等深知其中奥妙之 人,换了其他人决无法做到不争。 群豪中的不少高手已看出环节所在,皆暗暗称奇,心道换了自己只怕性命难保, 又以为明日技止于此,蠢蠢欲动起来。 且慢!只见小贼双手又划了个大圈,原本状甚悠闲的番僧忽然像被什么吸住似 地向里移动起来,手足无措,狼狈不堪。 他看着自己周围的大漩涡忽然变向,由往外变成向里,番僧的僧冠脱落了,却 未落地,被吸近他的胸口处,刹时成为粉末,乖乖,黑洞! 但见这大漩涡仿佛一下由平静的湖面变成狂乱的海暴,那种毁灭一切的大自然 之力,竟被一个自然界里渺小的人体制造出来,这种恐怖的感觉,是语言无法描述 的,人怎么能胜天呢?在某种程度上,此刻的他,就代表着天,一个接近天的人, 还有谁能战胜?番僧要倒霉了。 场内一片寂静,所有的人屏住呼吸看着这不可想象的一幕。 倏的,一个幽咽的曲调从某个地方冒出来了,那特殊的音色、丰富扩张的表现 力,立刻令他联想起一件古怪的乐器:两端尖翘、下面像个小鞋的蓝白瓷罐,中华 民族最古老的吹奏乐器之一——埙,后世几乎绝迹,这时代也很少见,他只见过一 个盲人吹过一次,但它的调子和形状足以让任何一个见过它的人记住它的名字。 埙的声音由强转弱,越来越弱,却并未消失,像一个暗藏的杀手,时不时钩起 在人心底的隐痛,不少义军战士与江湖豪杰开始皱眉沉思。 又一个奇异的声音传来,像潺潺的流水、又像海底人鱼的欢笑,隐隐约约、悠 悠不绝。这声音逐渐清晰,突然放大,便听天空传来一阵令人心清气爽的鸣叫,那 声音如此动听,直钩起了每个人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这只在梦中才会出现 的妙音,有如仙乐飘飘,自天外飞来,一只妙异美丽的鸟儿出现了。 靠近花轿的几层包围圈中,大部分定力较差的义军战士和江湖豪杰手舞足蹈起 来,剩下的高手或握拳、或合掌,显然在运功抵御这声音。 他的表情呆滞起来,想起了那片晚霞,他与可人儿偎依着看着夕阳西下……多 么希望时空就停在这里,一张红色大网当头罩下,有人大喝一声:“迦陵频伽!” 他回到了现实,发现不知怎么脱离了危险的番僧正持着一张大网,而自己和轿 中人已在网中央。 入迷的场内诸人皆清醒过来,又惊又怒,再看明日小子被一张大网所罩,乃另 有他人所为,一时尚未转过念头,只顾纷纷呵斥:“何方妖人,胆敢施迷魂术……” 有人看到那在空中盘旋、停止鸣叫的美丽鸟儿,恍然道:“这不是西夏的妙音 鸟么? 是西夏狗,给爷们站出来,将尔大卸八块!“ 这妙音鸟的来历甚是神秘,乃传说中的佛教“极乐世界”之鸟,梵语便是“迦 陵频伽”,以能发妙音得名,据《旧唐书》所载产自遥远的喜马拉雅山,已近绝种, 崇尚佛教的西夏国不知从何地捉得几只,封为国鸟,在寺庙内广塑其像,故到过西 夏的豪杰皆认得它模样,却不知其竟有音惑之效。 一阵郎笑,那簇黑衣骑士现身而出,一个领头的年轻武士毫无畏惧,以流利的 汉语道:“我乃大夏御前宿卫嵬名龙是也,奉吾王令出使大宋,今日不过适逢其会 而已,并无他图。出手之人乃我国上师——来自吐蕃的格波巴,我等一番好意相助, 若不施展幻音大法,岂能拿住你们想要之人,何罪之有?” 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倒把群豪堵个正着,明知这厮话中有漏洞,出使怎跑到楚 州来了?却无底气反驳,毕竟在场的人多半存着私心,无不想将那宝贝占为己有, 现在明日被西夏人拿住已是不争的事实,众人不外是一个念头:干掉西夏狗,抢下 明日。 虽有此念,却迟迟无人动手,还是存着彼此顾忌之心,不免有人鼓噪起来,大 意不外是我中朝之事,那轮到你外邦插手。 那叫格波巴的番僧忽然打个稽首,声震全场:“嵬名将军,既是如此,我等不 应多事,就将这人交于他们吧。” 此言一出,大伙儿全没想到对方会吐出嘴里的肥肉,场面顿时热闹起来,刀兵 争鸣:“交给我们……这里……谁敢与我争……” 那包围圈虽然变得散乱,却未收缩一点,看来群豪对明日的忌惮之心并未因他 的落网而减弱一分。格波巴看在眼里,微笑道:“这网乃我噶举派传世之宝——火 龙网,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这人再无反抗之力。看你们争执不下,不若坐下讨论 一番,决定这人归属如何?” 听得明日已无反抗之力,群豪还理什么“坐下讨论一番”,包围圈轰然瓦解, 秩序大乱,有人嚷道:“大伙儿冲啊,谁有本事谁得明日……” 这一声道出了各人的心声,有如火上加油,那厢便有几十条好汉抢先向他奔来, 未及一半距离,李成军大旗一动,一彪骑兵拦截过来。 那几十条好汉皆非等闲之辈,发一声喊,杀向拦截的骑兵。这些骑兵虽武功不 高,却配合默契,采取群狼战术,将这些本非一系的好汉分割开来,以一人拼死搏 命,缠住对方,其余人伺机下手,在一命搏一命的战术下,很快将那些好汉逐一消 灭。这般打法,看得其余群豪个个心惊,若论单挑独斗,谁也不惧,但在战场上, 却非江湖中可比了。 这边的张荣军也和另两支义军战作了一团,其余人马同样地一面目标挺进,一 面与移动过程中出现的各种障碍撕杀。 而他好像站在了暴风眼里,虽然周围凶险无比,他却安全无比,那红色大网将 一步之内分成两个世界。任何一个试图接近他的人,便立刻被正斗得如火如荼的对 手视为共同的对手,好一场大战……当真是进者亡、挡者死,个个杀红了眼,分不 清敌友,直杀得一步十尸,一尸百截,若跟刚才相比,刚才已是天堂了! 困在网中,他感觉不到轿中人一丝的惶恐,只有气神笃定,他几乎不觉“他” 的存在,“他”却又无处不在,控制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种功力,早已超出了 “武”的概念,他心中忽然泛起一个字——“能”,对,天人合一的“能”,只有 这个字才能形容它。 它不仅控制了他的躯壳,甚至欲侵蚀他的精神。他分明感觉到,轿中人正利用 这难得的空暇,试图进入他的思想。 仿佛有把无形的刀,正在解剖他的思维,已剥开了表层,他产生了即将失去自 己的恐惧,那不是肉体的丧失,而是灵魂的丧失,这种恐惧一时甚于一时,他的精 神正节节败退,即将崩溃。 “和氏璧在哪?”那个声音钻入了他的脑子里,寻找答案,他知道一旦这最后 的秘密被识破,他再无被利用的价值,再无活命的机会了,他苦苦挣扎着,勉强集 中仅有的精神力,却发现自己无法欺骗“他”,因为他中有“他”,人不可能欺骗 自己,他连犹豫的机会都没有,便做出了一个八辈子也想不到的回答:“莫须有!” “莫须有?”那声音不解地发问。 “对,莫须有!”他忽然发现这可能是天底下最妙的回答了,非真非假,似真 似假,即便进入他思想的“他”也无法识破,他赶紧坚定这个想法,使“他”再无 怀疑。秦桧,总算做了一点好事,“莫须有”三字,被他先挪用了一回。 那精神力突然停止了进攻,躯壳内的他喘了一口气,发现一股外力正向自己袭 来。 只见十几条人影已攻到近前,漫天身影,满地寒光,这些杀出重围的喋血高手, 展开全方位的攻击。 扑扑数声,那簇不知何时守在边上的西夏武士,与格波巴前后夹击,一阵砍杀, 将这些已是强弩之末、无意中帮了他一个大忙的豪杰一扫而光。 他才发现眼前已堆成了一座尸山,再放眼望去,犹在混战的各路人马,已十去 三四,剩下的大多负伤挂彩,战力大减。 “啾——”,他听到一个熟悉的鸟叫声,视线一抬,那护教神鹰正与那妙音鸟 在空中比翼齐飞,神态亲热。哪里有些不对,他尚未想明白,便听得周围号角四起, 鼓声震天…… 金军终于出现了,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了,从孙村、从四面八方,以不可能达 到的兵力完成了合围。在金军黑底白日黑飘带的三角旗丛中,他看到了另一种的青 色军旗飘扬在合围的军中,上书大大的“齐”字,不禁呻吟了一声,自己千算万算, 就是漏算了那不屑一顾的伪齐军队,刚建国的伪齐第一要务当然也是稳固统治,其 大金主子一声令下,还不倾全国军力而来?两地接壤广近,军队调动轻而易举。兵 力上占尽优势,对手又经过了一番自相残杀,这一仗的结果还用说么? 妙啊,妙!一刹间,他一切都明白了,这个陷阱是一环紧扣一环的,他、达凯、 轿中人、甚至番僧和西夏人都是这个陷阱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目标是干掉两淮土 地上最精锐的义军主力,大金、伪齐便高枕无忧了,当然,他与和氏璧也算在战利 品之内吧。他沮丧地看着完全是生力军的大金、伪齐部队,对义军展开了摧枯拉朽 的围歼战,心道完了。 他脱网而出,冲那番僧与西夏骑士们拱了拱手,对方便穿过金军的封锁线,不 见了。 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大宋,在他的眼皮底下,大金与大夏做了一次卑鄙的 交易。 奇怪的是,轿中人仍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依旧控制着他,以虎入羊群之势,冲 入义军与群豪之中,专拣首领模样的杀。此刻方有些醒悟的大宋各路人马合兵一处, 开始了突围。 他的双手再次沾满了同胞的鲜血,那情景足够他做一千零一夜的噩梦…… 他忽然想起后世武侠小说中的一个著名大侠了,他当然不及其老人家之万一, “虽万千人吾往矣”——后世的他每每看到这个标题都会胸怀激荡,眼前的场面何 曾相似,只不过主人公相差十万八千里而已,人家是个豪气冲天的大侠,他只是个 冤气冲鼻的傀儡。 他依稀记得大侠曾发过的一个誓言,同他发过的那个誓言很相象,只不过大侠 的出发点比他更高尚多了,而且大侠深知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节的道理,很快便 将这个誓言抛之脑后了,杀个痛快淋漓。而他只为着儿女私情——讨一个异族女子 的欢心,便发下一个纯粹自私的誓言,还很当回事地试图遵守它,更想将它发扬光 大,真是可笑可傻。 也是奇怪,那个痴守誓言、为等心上人“抱桥柱而死”的古信士本是他最讨厌、 最嘲笑的一类人。但那一次的感觉,仿佛《大话西游》里的那个猴子,明明知道戴 上那个金刚圈将带给自己永世的痛苦,那猴子也坚决地戴上了,于是绝情断欲,立 地成佛;他也知道这个誓言非同一般,需要他用生命来捍卫的,他却脱口而出。那 个猴子为了爱一个女人,他也为了爱一个女人,哪一个更傻!他亲手给自己戴上了 一个可能永远也取不下来的金刚圈,而那个少女苍白的脸和鲜红的血就是紧箍咒! 可是,他没有人家猴子驾祥云和七十二变的本事,拿什么来遵守自己的誓言?像现 在这样变成一个别人手中的杀人机器? 东南面响起一阵呐喊,接近崩溃的义军与群豪获得了一线希望,鼓起余勇往那 个方向退却,他们的判断是对的,那里的金军与伪齐军战线被一支外来的军队撕开 了一个大裂口,成为突围的唯一方向。他纵身向那里掠去。 “杀!杀!杀……”一阵轰雷般的吼声中,一个大宋小校跨骏马持铁枪,又挑 又刺,锐不可挡地冲在最前面。 小校看到一个怪异的人影掠过来,待看清是个背个新娘的年轻人,还以为是逃 出的大宋义士,忙上前接应,横变突生。 他一掌击落对方的铁枪,身形一飘,掠上半空,拍向对方的头盔,这一掌若落 下,小校便将脑浆迸裂而亡。 蓦地,一股锐利的力量破空而来,直奔他的面门,他从容地拈指一夹,夹住了 一支羽箭,只待夹实,仍有余力杀了小校。谁知那箭竟穿过手指,继续向前,他身 形一滞,一个陡落,避过那箭,那小校已脱离他的掌控范围。 他又惊又喜,什么人,竟能发出如此穿透力的一箭,逼退自己,从容救人? “周宏退下,岳飞来也!” 落日的余辉下,一身披霞光的铁甲战将驭红马如飞,天神下凡般而来,那根长 长的铁枪罩住他的位置,一股充斥了天地间的正气如潮而至,他的双脚深深地陷在 大地上,惟有如此才不致于倒退,他克制住内心的剧烈波动,眯起眼睛,以生怕遗 漏一寸的专注打量着对方:银亮的铁盔下,一张刚毅的国字脸,眉粗宇阔,一双鹰 利的大眼射出夺人的光芒……那不屈的头颅、伟大的脊梁,梦幻般地顶天立地于不 朽的传说之中…… “天,真的是你!”他看着眼前跟自己年纪相若的青年将军,心知不会有第二 个人可以带给自己如此震撼的印象,这个印象,将烙在他的记忆里,随着他的基因 永远地流传下去,直到人类灭亡。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般情形下跟心目中的大英雄见面。他见到了——一 个民族的不灭偶像!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