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美丽有罪 湖水微漾,波光粼粼,一轮胭脂般的落日,正沉下天际处的龙山。他自窗前转 身,好奇打量玉僧儿的香闺——位于妙艺坊顶层的牡丹舱:方方一丈内,淡饰粉装, 桌椅雅洁,一排六扇蕉叶窗,可外视而不可内窥;一面有小门,门外是条廊,通着 下层;里舱拉起一座鹅黄的薄纱屏风,隐隐可见妆台与红罗闺床,令人遐思。 “三官人久等了。”倩影一闪,香风暗浮,妙人儿自屏风后转出,已然换一袭 雪白垂地长裙,乌髻歪斜,莲步轻移,浅笑慵懒迩来。 “无妨、无妨。”想象她更衣时的春光,他的喉结不由蠕动一下。 真是天生难过美人关的贱骨头,花魁玉僧儿亲自来请,他一时得意忘形,早忘 了前番差点被戳穿的危险,毕竟内心仍憷见楚月与三相公,得了这一个打发时间的 好方法,便顺水推舟,叫高益恭回府知会,自己备官轿换便服赴妙艺坊。 小婢摆好一桌精致的酒席,回避出去,护卫们自有人招呼,花舱里只剩二人相 对。红烛照到玉僧儿脸上,鼻葱眉黛口脂,娇滴滴,嫩滟滟,直看得他双眼发直。 这时代也有烛光晚餐?没想到秦桧这张老脸,还有这样一个美女看上,想来是自己 的内在魅力所然。 寒暄落座,美色当前,他毫无饿意,摆出自以为最潇洒的姿势,肆无忌惮地欣 赏着人家。 虽见多了男人这般德性,玉僧儿仍被这个男人看得心里发慌,掩饰着递上一把 香喷喷的热毛巾:“请三官人擦脸。” 接毛巾的一瞬,有意无意地,他的手指在妙人儿手背一揩,玉僧儿触电般地缩 出去,眼神大有嗔意,舱内气氛变得暧昧起来。 他嘴角浮出古怪的笑意,想象假如玉僧儿投怀送抱时被他拒绝的尴尬小模样, 他当然不敢再惹什么风流债了,对不起爱人可一不可再,但逗逗这个美女还是蛮开 心的,也是为芸芸被其迷倒的众男人出气罢了。 觉察到自己的被动,玉僧儿开始出击:“三官人终肯赏面,僧儿好荣幸!” 他一副难得消受美人恩的色态:“受到玉生的青睐,桧更幸哉!” 玉僧儿拿这自做多情的家伙没办法,只好引开话题:“三官人真的不赋风月了, 岂不可惜?那晚的好歌,若发展下去,当真前无古人哩,烦请指导一、二!” 他依旧沉浸在玉僧儿对自己有意的幻想中,举起一杯酒:“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玉生聊些的开心好么?” 玉僧儿妙目轻眨,显然不明白谈歌论赋怎变成不开心的东西了,却不知对他这 个后世小子来说,诗词歌赋确实是一件苦恼不堪的劳什子,便举杯道:“也好,僧 儿就陪三官人行会儿酒令吧,请起令!” 没想到框框儿越套越多了,这种大宋上流社会的花酒游戏亦是他避犹不及的, 他肚里的古墨太少,王氏再怎么调教他也没用,那杯酒举在空中,喝不下去了,暗 叹做人难,做大汉奸更难! “三官人让僧儿起令么?”玉僧儿误会他谦虚,“那第一句用曲文起句,第二 句用曲牌名,第三句用《诗经》,依首句押韵,韵不合者罚酒。僧儿先说一个:蟾 宫贵客傍雯霄,集贤宾,河上乎逍遥。” 坏了,他张口结舌,如何对得下去,没奈何,赶紧一杯酒下肚:“认罚,认罚!” 玉僧儿一愣,不曾想他这般干脆,倒以为他故意让自己一下,也陪了一杯酒, 又说一个:“又怕为雨为云飞去了,念奴娇,与子偕老。” 真是好令,似乎别有用意,可惜他无言以对,又是一仰脖子。如此一连罚了数 杯,玉僧儿蛾眉微蹙,感觉不对,哪有如此让法?却压根想不到词学兼茂科试出身 的秦相公不是眼前这家伙,玉僧儿一时较上劲,酒令不断,看他撑到几时? 这丫头才识渊博,色艺双绝,不愧江南第一名妓。不善饮酒的他吃不消也,只 好现出色鬼本色,粗俗地打个酒嗝:“好酒!玉生可否唱个十八摸给我助助酒兴?” “秦相公只爱十八摸么?”玉僧儿真有点生气了,没曾想自己话中有语病。 “嘻嘻,那也要有人愿意才行!”酒为色媒,他一时口无遮拦,便见玉僧儿脸 色陡变,心知说错话。 玉僧儿又羞又恼,以花魁娘子的身份,哪个男人不一力奉承?偏偏这个秦相公, 让自己降尊去请不算,还将自己当作陪酒的花姐了,若非对他自创的歌体感兴趣, 才不受这个委屈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场面冷下来,玉僧儿的态度也冷淡下来,他老脸挂不住,没 想到尴尬的情形降到自己身上。他有点后悔来了,原本在玉僧儿心中的印象还不错, 现在被自己恶劣的表现所破坏,还以为人家会自荐枕席呢,他解嘲地笑一下,酒越 喝越没意思了,谁叫自己胸无点墨,无法跟这时代的美女才子交流,还是早点告辞 为妙,省得被人家下逐客令,传出去丢人! “哈哈哈!”他起身,“多谢玉生款待,桧告辞!” “秦相公慢走!”玉僧儿坐着不动,毫无挽留的意思。 他看到玉僧儿挂起职业性的笑容,忽然恨不打一处来,是你请老子来的,可不 是老子愿来的,不就是个高级妓女么,摆什么谱?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他原本对她 无企图心,现在竟生出征服她的欲望:老子堂堂一个参政,便嫖你一晚又如何? 他想起自己的身份,反而一叹,看来自己是没机会了。原来大宋律法有职官不 得狎妓之例,违者重罚,只因宋代理学渐炽,吏议渐严,所谓“存天理,灭人欲”, 比如阃帅、郡守等官,虽得以官妓歌舞佐酒,却不得私侍枕席。然具有讽刺意味的 是:赵构小儿的父亲宋徽宗与名妓李师师的一段“风流帐”广传天下乃至后世,上 行下效,许多臣僚对花间柳巷流连忘返亦在所难免。身为执政的他,在两相情愿之 下,与玉僧儿一宿未尝不可,但要以官势压人家屈服,却是万万不可的。比起后世 的那些当官者,白嫖个小姐算什么,整个包起来都不过分,连“包二奶”一词都上 了词典,端的不负老祖宗所言:食色性也! 他推开小门,被一个锦袍簪花、油滑轻浮的家伙堵个正着,那家伙斜他一眼, 瞄过去,骂道:“杜三娘果然该打,甚么玉生不在,原来在陪秦大人,看不起王某 么!” 什么人如此大胆,认得他,却视他若无物,窝了一肚子火的他大怒,哼一声, 瞪过去,原来是被韩世忠教训过的城狐社鼠王医师,莫怪如此大胆。 “秦大人既出来了,该轮到王某了。”王继先怪笑一声,草草行个礼,一头闯 进去,里面传出玉僧儿不悦的声音:“奴家累了,王医师明儿来吧。” “王某来了,便不打算走!”王继先口气强硬,以其致仕退休的身份,自不在 职官禁嫖之内,故如此放肆,“嘿嘿,小僧儿怎可厚此薄彼呢,也唱个十八摸吧… …” 原来这厮一直在门外偷听,他眉头一皱,生出护花之心,又省起王氏教训,不 与王继先正面冲突,再想起玉僧儿刚刚对自己的态度,心道叫你个丫头受点教训也 好,王继先应不至于胡来吧。像妙艺坊这种知名勾栏院,都有复杂背景,一般人开 罪不起,寻常的争风吃醋难免,若敢闹事,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护卫不知到哪寻开心了,都不如高益恭负责,花奴小婢呢?也一个不见, 服务态度真差。他悻悻地下到一层,正看到老鸨杜三娘和几个龟头被几条大汉逼在 角落,不由一惊,有江湖人?还好自己穿着便服,正欲装作没看见开溜,那杜三娘 见着他仿佛见到救星一样喊道:“秦相公,快叫护卫大哥制住这些泼皮。” 原来都是些小地痞,他腰杆顿直,大喝一声:“来人哪!” 正在侧舱里喝花酒的四个护卫听到大人声音,忙不迭地赶出来,乱嚷嚷将他护 在中间。 几条大汉见有官差,丝毫不惧,报出万儿:“咱是黑虎社的,大哥可是王医师,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护卫们一听,先自矮了三分,原来是王继先的手下,其祖父以卖黑虎丹闻名, 故创立黑虎社,王继先因医为赵构宠幸后,隧成为具官家背景的恶势力。 这时,上面响起玉僧儿的娇斥声、衣帛破碎声与王继先的淫笑声,这厮当真色 胆包天,竟欲霸王硬上弓?想想也是,王继先连他这个执政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小 小的妙艺坊! 他如何忍受妙人儿在自己跟前受到这般污辱,他妈的,这趟浑水老子趟定了! 忍了半天的他终于发作:“给老子通通拿下!” 护卫们第一次见到秦相公发怒的样子,煞是可怕,赶紧遵令,倒非脓包,干脆 利落将几条大汉制住,脱身的杜三娘“扑通”跪在他脚下:“秦相公快救我女儿!” 那还用说?他返身蹿向牡丹舱,一脚踢开门,正看见玉僧儿冰清玉洁的身子裸 伏在桌子上,王继先已扑在她身上,青丝披散的玉僧儿抬起一张泪脸:“三官人救 我!” “都守在外面!”他反应甚快地挡住身后护卫的视线,一把带上门,以保护女 儿家的自尊,他不得已亲自上阵“英雄救美”。 里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之声,围在门口的护卫与杜三娘提心吊胆地听着,须知 这二位主哪一个出事都无人担待得起,诚然王继先受皇上所宠,秦相公何尝不是皇 上身边的红人。 声音忽止,王继先鼻青眼肿地出现在门口,破口大骂:“秦桧直娘贼,尔有种, 咱们走着瞧!” 看来都是皮外伤,这可是最好的结果了,杜三娘暗吁口气,忙陪起笑脸告罪, 王继先自知理亏,恼着脸甩袖而去。 护卫们不敢拦阻,眼皮直眨,不敢相信文质彬彬的秦相公能将横行霸道的王医 师收拾了! “三官人,还痛么?”玉僧儿温柔地为他敷着脸上的淤青,他躺在红罗闺床里, 鼻孔里塞着止血的棉花,声音发嗡道:“还可以。” 这种泼皮打架的阵仗下他也讨不了好,真奇怪,面对死亡或高手时的灵敏反应 全找不着了,似乎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哩。 他眼一睁又赶紧闭上,玉僧儿身上仅裹一层薄薄的白纱,三点若隐若现,比起 方才的一览无余,更有种惊心动魄的诱惑,妙人儿显然对他救自己免受辱而心存感 激,似有当他入幕之宾的意思。 也是,他这番为了玉僧儿而跟王继先大打出手,谁都会以为乃出于争风吃醋之 心。杜三娘已乖巧地重置一桌酒席在外舱,而护卫们都守在下层的入口把风,以防 再有人打扰秦相公的好事。 他想到这一层,自己本是拔刀相助的大丈夫行为,倒有了挟恩图报的小色鬼嫌 疑,不敢再赖在人家的香床上,忙爬起来再度告辞。 送上门的美味都不吃,玉僧儿眸光一亮,露出大为诧异而有所动的神情,复记 起方才对他的冷淡,欲挽留又不好意思开口,眼看他已到了门口,忽然哀怨自叹: “那厮如果再来,又将怎样?僧儿不堪其辱,只有以死相搏了……” 闻得此言,他的那一步迈不出去了,对啊,救人救到底,王继先岂是善罢甘休 的家伙,万一杀个回马枪怎办,玉僧儿一个弱女子,只有任其宰割的份,自己怎地 也要呆久一点,让杜三娘安排妥当再离开不迟。 看出他的迟疑,玉僧儿终忍不住上前拉住他的袖子,眼圈一红道:“三官人还 不肯原谅僧儿么?” “你有何错?”他转头看向幽怨吐露心声的妙人儿,一时涌出抑制不住的怜惜 :这时代的女子相对于男人的附属地位是无可改变的,能够取悦于她倾心的男人已 是最大的幸运,所以玉僧儿终于放下骄傲的花魁架子,所以三相公对着情敌楚月委 曲求全,所以楚月不惜抛开郡主的高贵身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 时代的女性远比后世的女子更懂得真情的可贵,只是自己这个臭男人配得上她们么? 然而,无论时代怎么发展,男女平等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女人是天生的弱者, 天生需要男人去呵护的,看看男人们都怎么对待她们的,生儿育女、作牛作马不算, 陈世美之流的负心汉、薄情郎古今不绝,尤其是美丽的女性,总摆不脱悲惨的命运, 眼前的玉僧儿若非遇到了自己,今夜将不知受到怎样的凌辱!再想起后世那个被拍 了受虐裸照的女星,虽然选择了坚强,但心底的创伤一定生死相随,他更为那些可 耻的男人悲哀,不由若有所思道:“难道美丽有罪么?” “美丽有罪?”玉僧儿眼睫毛颤动着,为这道尽天下女性悲情的词语迷离了, 一滴晶莹闪烁的大泪珠滚下面颊,那层薄纱缓缓地自身上落下……恍惚中有无数的 粉红玫瑰在那饱满的玉乳间绽放,他也迷离了…… 阳光晃得眼皮红亮,他睁开眼,正看见枕畔的玉僧儿娇羞地合眼装睡,裸肩儿 露在被外,他一叹:自己总没过得了这座美人关。 妙人儿青丝蓬乱,花容媚人,香软的肌肤紧贴在怀,想起她昨夜的万般风情, 他感觉又控制不住自己了,俯身上去,玉僧儿轻吁一声,藕臂揽住他的脖子…… 舱门外忽起吵闹声,是王继先率人报复来了?他腾地跳起来,一面不忘压好被 子,一面用内衫围住下体,再顺手抓起一根烛台做武器,以保护玉僧儿。 “我们要见秦大人!”清脆的女声传入,那门儿第二次被脚踢开,一身男装的 三相公与楚月闯进来,紧随着一脸无奈的高益恭。 “是你们?!”烛台失手落地,他狼狈不堪地掩住赤裸的上身,拉过屏风挡住 自己,做梦也想不到这般情形下与两个女孩相见。 羔羊般缩在被中的玉僧儿听得真切,好奇有女子找到这里,小心翼翼地自被中 探出头来,没有屏风的阻碍,三个女孩六目相对,俱惊讶于对方的美貌。 虽是少女,两个女孩也知道他在干什么勾当,同时羞啐一口,纵出舱外,高益 恭冲他做个手势,带上门。 三相公气嚷道:“原来秦大人在这风流快活,答应我俩的事呢?” “姐姐,咱们还是下船等秦大人吧。”楚月意外地心平气和。 不知是否做贼心虚的缘故,他感觉楚月的声音有点发颤,一面在肚中大骂高益 恭怎可将她俩引来,一面手忙脚乱地找衣服,忽然心头一跳,那护身甲扔在床角, 自己昨夜真够荒唐过火,连宝甲都脱了,不过也歪打正着,若穿着给楚月看到,还 不立马穿帮,但刚刚楚月也看到床上了,不知瞧见没有,应该没有,否则还不来个 “棒打薄情郎”! 玉僧儿钻出被子,服侍着他穿衣,眼中亦有狐疑,却善解人意地默默无语,他 知道这事解释不清,也不开口,心中不免后悔自己的把持不住,不过对着这样一个 美人,谁能把持? 杜三娘将他送下船,掩饰不住面上的揶揄:怎么被两个小美人找到勾栏来了, 看不出秦相公还这么风流,原来不好女色的传言是假的。 两个女孩正在岸边等着,一副鄙夷他的模样。一种无法形容的光芒在楚月眼中 一闪而过,他吓一跳,却又见她若无其事,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这几乎被捉奸在床的滋味可不好受,他疑神疑鬼地将高益恭拉到一边,第一次 用呵斥的口气训其,高益恭无辜地解释:郡主与三相公知他休务,昨晚就来找他, 等了一夜,发起脾气来,王氏也没办法,才叫自己带她俩来找他,好在王氏早已安 排好一切,他只须如此如此…… 他转怒为喜,臭婆娘的办法与他惊人的一致,简直是他肚中的蛔虫哩,又蓦地 警觉,这婆娘太厉害了,可要好好地防备。 他开始履行自己的诺言——带她俩去见明日。那日被襄晋公主盘问后,赵构帮 他圆了谎,只说明日之事全权委办于他,实则将皮球又踢回,这君臣二人倒是天生 一对。 面上的工夫自须做足,两个女孩被女使搜身完毕,兵器、火石等物都不得携带, 然后被蒙上头套,送进密封的车厢。 为了保密,护卫们都支回衙门,高益恭亲自带路,并几个秦府护院——皆王氏 重金聘请的武林名门弟子——向来注重个人安全的他对此比较满意,驾两个牛车, 往一个方向行去。另一车厢里的他不时探窗四顾,正是往蕺山去的小路。 蕺山,位于越州东北隅,谓:“山多产蕺,蔓生,茎紫,叶青,其味苦。”相 传越王勾践为报仇雪耻,常到这里采食蕺草以自励,故名蕺山。山上苍松挺秀,登 高远眺,河流纵横的城内外景色历历在目。 七绕八绕,到了后山山麓一处很隐秘的所在,放出两个女孩,几个护院在旁监 视,他们身手虽不如高益恭,但足可令两个女孩不敢轻举妄动。 他与高益恭装模作样地各持一把钥匙,开启一个大石门,露出一个窄窄的山洞 来,黑漆漆的,一丝光亮也没有。高益恭言里面只有一条弯道,走到尽头便见着明 日。他假惺惺为她俩“着想”道:能一次说服明日交出和氏璧最好,说服不了也无 妨,可以多来几次。哈!那意思是可以把这山洞当作约会的场所了。 楚月毫不领情地又给出一个令他发毛的眼神,再与三相公对视一眼,彼此手牵 手,弯腰钻进去。石门再度合上,呆会儿要出来时在里面一敲,便会开门。 好长的弯道,阴森森的,伸手不见五指,人多胆大,两个女孩一步步摸索着前 进,转了十几个弯,走了足足一柱香工夫,总算进入一个开阔处,旋即一股刺鼻的 怪味传来,伴随着镣铐的声音,一个怪叫回荡在洞中:“送饭的,告诉他妈的王婆 娘,再怎么折磨老子,也不会说的。” 那久违的怪叫是这么的熟悉与亲切,楚月循声摸过去,用女真语哽咽道:“明 日!是你么?” 那声音猛地顿一下,快速地用女真语回答:“老子当然是明日,天,是郡主的 声音,不会的?王婆娘在耍什么花样?” 楚月早已泣不成声:“明日,真的是我,我是楚月啊!” 那声音忽然号啕大哭起来:“日妹么的,老子一定在做梦,老子疯了?” “明日你没有疯,我就在这里!”楚月终于摸到了他,不顾他满身的酸臭,樱 唇在他脸上寻着,堵住了他的唇,他的眼泪开闸般地流下来,亦抱住了可人儿,憋 了太久的情感全部释放出来,鼻涕糊在嘴边,说一个字哭一声:“楚……月……我 ……好…… 想……你……“ 三相公眼睛湿润了,抑住心头的激动,默默退回弯道,让久别重逢的他俩享受 团聚的甜蜜一刻。 在看不见的阴森黑暗中,他终于可以作回自己了,终于可以使用自己的声音了, 为自己跟楚月真正意义的相逢而尽情宣泄! 王氏的想法跟他不谋而合,找一个黑暗隐密之处,由他扮回自己跟楚月相见, 如此不虞露馅,他就有了双重身份,既解相思之苦,又不误大计。两个女孩进洞后, 他立刻伪装好自己,从一个暗道直达目的地,酝酿好开场白后,她俩才摸到这里, 时间十分从容,他愈发佩服王氏是个玩阴谋的高手。 良久,楚月双手捧住他的脸,拭去他的鼻涕:“明日,你受苦了!” 他的胡子被摸到了,这是正常,毕竟被关了“好久”么,没胡子才怪。然而真 正奇怪的是,楚月并没有问他怎么被“秦桧”关到这里的,甚至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只是不停地吻他,温存他,似要填补这一段日子的空白。 渐渐地,他的情绪被调动起来,忘情地回应着可人儿……他感觉到楚月的手慢 慢地探进他的衣服,一直往里伸去,他又惊又喜,难道可人儿情浓意动之下,要以 身相许? 只是在这里和她洞房花烛,未免太委屈她了?他当然求之不得,自己太亏欠楚 月了,这也是补偿她的一个最好方法——将爱人变成自己的真正女人,不过,那场 盛大的婚礼是一定要补办的,他忘不了自己的誓言。 他的唇缠住了她的舌,他的手也伸进了她的袍,可人儿的身子一时僵住了,这 可是她的第一次呢,他无比爱怜地抚向她的敏感地带,那僵硬的玉肌在他的手中软 化下来,处子的体香浓郁地盖住了那煞风景的怪味,只是脚上那伪装的镣铐着实不 太方便。 他轻轻地将可人儿放在了软软的稻草上,楚月发出迷离的娇声:“明日……” 他的唇沿着她的玉颈往下滑去,少女动人的呻吟逐渐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 声消失在远处,他停顿一下,都忘了三相公的存在,竖耳倾听,再无动静,三相公 一定受不了自己和楚月的亲热,躲到听不见声音的地方。他心生愧疚,又后悔对昨 夜玉僧儿支出太多。 “明日,你一直穿着它么?”楚月轻轻娇喘着,解开了他的护身甲,抚摩他的 胸膛,娥尔轻啼。 他忙凝回神,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与可人儿的第一次当中,老实答道:“是的, 我天天穿着它,就像你在陪我。” 他的回答令楚月的身子一缩,又随即舒展开来,呢喃道:“明日,抱紧我,我 有点冷……” ……天塌了,地陷了,时间停止了,日月合一了,他满腔的爱在黑暗中爆发… … 他看不到的是:在他幸福喘息的同时,一滴晶莹剔透的珠泪在他身下少女的眼 角闪烁;他想不到的是:在一个弯道处,另一个少女楚楚可怜地蜷坐着,一滴滴晶 莹温润的泪水打湿了那冷冰的岩石。 他无限温柔地吻着楚月的唇、鼻、眼……好希望这一刻成为永恒,尝到一滴苦 咸的泪儿,是处子成人的印记了,他疼惜地吻干可人儿两颊的泪痕,忽然嘴唇剧痛, 他惨叫一声,滚下来。 耳畔响起楚月的哭音,“咱家是叫你明日呢,还是叫你秦大人?” 他浑身冰凉,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早已不觉嘴上的痛。 楚月愈发痛苦地问:“咱家……比你睡过的江南第一名妓如何?” 他的心从珠穆朗玛峰之巅沉到了大西洋底,不理他闻此言的感受,楚月继续控 诉:“天天穿着它,就像你在陪我,昨夜就被你扔到床角了!” 他终于明白哪个环节出错,可人儿一早看到了护身甲,再加上以前的怀疑,却 故意不点破,一直隐忍到他自我露底后才揭穿他,天哪,女孩子的心思都这么缜密, 露不得一点马脚!他“扑通”跪在她身边,嗫嚅着犹想狡辩:“我没有……” 楚月穷追猛打:“呆会儿你是否还要以秦桧的面目见我么,只是嘴上的伤如何 掩饰?” 他无所遁形了,一把抱住她:“楚月,你听我解释……” “混蛋!你骗得我好苦——别碰我——”虽然一直逼着他承认,但他真承认了, 楚月反而更接受不了,天大的委屈与凄苦涌上心头,痛哭失声,粉拳儿雨点般落在 他的脸上、身上,还好刚成人后的她虚弱,否则不去他半条命才怪。 他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大逆转,却无言以辩,他确实在肉体上背叛了楚月不 止一次,这所有的代价要他在这一刻付出,他麻木了,一动不动地跪着,只希望楚 月使劲打他,平息她的怒火,弥补他的过错。 他头脑晕晕的,只觉得楚月不知何时穿好了衣服,又和着泪水吻他的脸,哄孩 子般道:“明日,我伤了你么,我们出去吧,出去再说……” “哦——”他心中升起希望来,可人儿已经将身子交给自己了,气头过后,只 要自己好好哄她应该没事的,他忍痛强笑,开动暗道的机关,一个透光的洞口露出 来,“走这里最近……” 不等他说完,楚月猛吻住他的唇,随着光线越来越亮,楚月看他的眼神也越来 越陌生,蓦地又一口咬在他刚刚的伤口上,一口血水吐在他的脸上,哭叫道:“你 不是明日!明日已经死了……” 说完这话,楚月转身就跑,消失在暗道出口的光环里。 血水糊糊,他那张秦桧的脸显得无比的狰狞与恐怖,他连追楚月的勇气都丧失 了,可人儿对他近乎绝望的哭叫回荡在头顶上:“你不是明日!明日已经死了……” 她不会原谅他了,因为他已不是他了,明日死了么,那他又是谁?他痴痴地问 自己……眼前的光由白变红、由红变黑……他的最爱走了,将他一个人抛在这里, 他从未感到这一刻的无助,全天下的人都抛弃了他!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