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缘,妙不可言! 其时日头近中,照得人暖洋洋的,陈规的攻守奇略令他眼前一片光明,原来真 正的军事家应该是这样的,自己以前所谓的谋略只不过是一些小聪明。 他眯眼远眺,城外大片沃土上到处是春耕的大宋军民,这种景象在当时实在罕 见,叹道:“如此军民相亲,大人德治啊!” 陈规微笑:“吾乃仿古屯田之制,合兵士百姓,分城外荒地耕垦。所屯之田, 皆相险隘立堡寨,敌至则堡聚捍御,无事则乘时田作,以兵养兵,以民养民,聊补 军营粮饷之给,府库仓廪之储罢了。” 这屯田之制,可实现军队及属地的自给自足,他倒要好好学习了,忙夸上两句 : “高明高明,井井有条,不知大人如何管理?” 陈规不以为甚,随口简述:“兵士皆分半以耕屯田,民户所营之田,水田亩赋 粳米一斗,陆田赋麦豆各五升。满三年无逋输,给为永业。流民自归者以田还之。 凡屯田事,营田司兼行,营田事,府县官兼行,皆不更置官吏。” 没想到区区一座城池的治理,就涉及诸般学问,若是一大片根据地的管理,跟 治国差不多了,军事只是保障,经济、政治等等都不可或缺,还好,当秦桧的那段 经历给他恶补了政治课,军事一向是他感兴趣的,自以为有天赋,惟独这时代的经 济,他可是两眼一摸黑,看来必须求贤才行。 他渐步前行,与陈规及侍卫拉开距离,踏上一方马面,第一次站在战略的高度 反思脱身之计。马面乃突出城墙外侧的墙台,与城墙合为一体,可缩小城下死角的 范围,守城之必备。 脚下的城墙足有15米高,下方是硬土,他看着有点头晕,不以为自己有跳下去 逃走的本领,不摔成肉饼已算幸事,人的轻身潜能必有个临界点——地心引力,即 便第一流的轻功好手也做不到安然跳下吧,更何况前方还有两壕三墙的阻拦。 当然他可以在明天期限前从容离去,只要他一离城,便是天高任鸟飞了。纵然 官府圈定他的方位,以最快的速度围堵,但南渡小朝廷中央集权已大大削弱,地方 上呈现唐末藩镇割据之局,彼此协同能力很差,再加上鱼龙混杂的义军游寇,要缉 拿今非昔比的他,只怕是做梦。 但他从未想那样离去,他不想连累那个误堕风尘的妙人儿,不想她再受到另外 的伤害。一旦玉僧儿报官,盘查之下,明日为何变成她哥哥红大,为何在玉红院逗 留许久,直到他离开后才报官,怎地都脱不了干系。 他要以另一种方式离去,一种不牵连玉僧儿的方式,管你红颜天妒,看我庇佑 红颜! 正是有施方有得,德安之行大收意外之获:玉僧儿之妙术和陈规之金言,令他 的自信平添几分。 陈规今日相请实不在他计划之内,该怎样利用一下呢,毕竟这是他身为红大的 最后一日了,他忽然转身向陈规跪下。 陈规忙扶起他:“红义士缘何行大礼?” “大人待红某甚厚,只是小人明日便要离开了。”直到这时,他才吐露此事, 却是他的小人之心作怪,生怕另生枝节,此刻道出,自是另有用意。 “哦,走得这般急,”陈规微现失望,随即唤过一个侍卫,“叫厨子加多两碟 荤菜,再备一百两银子,吾为红义士饯行。” 为客人饯行不过加多两碟荤菜,看来陈规本打算请他吃顿便餐,他方留意到其 素旧袍服上竟打着补丁,真是一个克勤克俭的好官哪!却又送给他一百两银子的厚 重盘缠,他看到一颗爱才招才的拳拳之心,却不得不显露“险恶”用心:“大人不 必破费,只是小人此去不知时日,有些放心不下我那妹子。” 陈规果然中计:“红义士放心,吾会照顾好红娘子!” 他大喜,又扣一环:“不知大人是否看小人薄面才如此关照?” 陈规不然:“红义士此言差矣,凡托庇德安之百姓,吾皆等同视之。” 他心头的一块大石落地,真诚地再一拜:“如此多谢大人!不为我妹子,而是 为满城百姓!” “此吾职责也!”陈规报以厚望,“只盼红义士早日归来,助吾为国出力!” “小人定不负所望!”他满嘴答应,不禁为骗了这个忠义为国的老人愧疚,自 己是一去不回头了。 是夜,德安城最红火的食坊——“八宝滑肉坊”,一木面书生突然现身,行径 怪诞,出手阔绰,先包下现场所有食客的饭钱,而后跟小二索要笔砚,于白粉壁题 上八个大字——“海州明日到此一游!” 众食客先争先大嚼,再窃窃私语,突然炸了锅作鸟兽散,狂呼:“是明日小贼, 明日来了!” 整个德安全城而动,官兵紧急戒严,封闭街巷,挨家挨户搜索大宋头号通缉犯 — —明日。 那边厢,一个妙人儿守在空房,看着小厮捎来的字条——“烦妹妹转告陈大人, 哥哥下午已离开——红大”,怅然若失:“明日,僧儿明白你的用心了,又是何苦 ……” 世事难料,玉僧儿怎地也想不到他以这种方式跟他告别,报官之事,自然了了。 “话说明日小贼大闹德安,那一夜,直整得鸡飞狗跳,男女不宁。按说德安号 称铁城,陈规大老爷甚是精明,其时城门早已关闭,那上万官兵挨家盘查,将德安 翻个底朝天,恁是没抓到小贼一根毫毛,给他逃了出去。” “先生说笑了,那小贼再有本事,怎能安然逃出德安?” “这倒有个缘故,只因官兵大部派去搜户,守城的反而少了,偏偏给那小贼钻 了空子,摸上城去,不过还是巡兵被发现了。” “哦,那些巡兵是吃闲饭的,还是给他逃了。” “倒也不能怪他们,当时巡兵已将小贼围住,小贼哈哈一笑,一个跟斗翻出去, 冲上一马面,叫一声‘明日告辞’,就此跃下城墙,投入黑暗之中。” “小贼竟似铁打的,摔不死?” “哪里,小贼似神机妙算一般,知道那处马面下装了下城绞车,他借助下城绞 车的绳索一滑到底,官兵们只能干瞪眼了。” “原来如此,后来怎地?” “那德安府自然上报朝廷,重发新榜通缉,将小贼画了两个头像,一个是以前 老的,一个便是木面书生,官家在德安周围五百里范围,道道布关,层层设卡。而 大批江湖好汉、义军义士也争相帮助缉拿,一时江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只怕那些江湖好汉、义军义士帮助是假,缉拿是真吧。” “你又知道了?” “嗨,‘和氏现,日月变’,谁不知小贼手里攥个宝贝,否则赵官家怎会如此 紧张,对身陷北荒的父兄也没如此上心过。” “嘘,此话少讲,有指斥乘舆之嫌。却说小贼这番一反常态,与以往稍纵即逝 大大不同,他频频现身,各处均有发现他的行踪,偏偏谁也拿不住他。” “先生又说笑了,小贼若潜身下去,自难以拿住,若说他现身露脸,还无人拿 住,也忒笑我大宋无人了!” “这是实话,小贼端的有神通,你明明看他在茶楼喝茶,转眼过去,便找不到 了。江湖上有不少传言,最离奇的是说这小子学了茅山道术,能忽而变男,忽而化 女,忽而长老,忽而归少,早遁走了。” “茅山道术遮莫听说过,只闻有五行搬运、穿墙破壁、腾云驾雾……却没闻有 变化之术,这倒新鲜,莫非……” “这位客官,是你讲,还是我讲?” “先生你讲,当然是你讲。” “明日小贼的踪迹一路循北,过淮而去,我大宋官兵、各路好汉眼睁睁地看着 小贼遁入伪齐境内,不知所踪。” “先生……” “这位客官,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先生,我气不过,这小贼就此没影子了?” “非也,小贼又做下令人瞠目之事。话说伪齐刘豫逆贼将移都汴京,即开封, 欲恩威并施齐民,故首开武举,伪齐各地武生经乡考、会考后齐聚大名府,正是三 月十五日,大名府校场,端的人山人海,有道是‘贫文富武’,那些武举皆富家儿 郎,个个高头骏马,明鞍亮甲,摩拳擦掌,练枪试弓,只为争夺那天下第一的 ‘ 武状元’。” “先生又错了,这些齐民武生,又怎配‘天下第一’四个字?” “这位客官好没道理,只不过是个虚名,说话人是你还是我?” “哟,我听得入迷了,告罪告罪,先生继续。” “那齐民一贯好勇斗狠,武举中不乏好武艺者,竞骑较射比武下来,正是十八 般武艺各有所长,对着演武厅上两个主考争相卖弄。那主考是谁?一个是刘豫孽子 刘麟,另一个却是身着五彩袍服的光头鞑子,列位瞧清了,刘豫这儿皇帝做得也是 窝囊,金人信不过他,武考还派人押阵。” “刘豫这狗贼定不得好死!” “骂得好!客官总算有一句顺耳的话。刘麟小逆贼看得手舞足蹈,大呼:”我 大齐人才人济济,灭江南指日可待。‘却惹恼了一条好汉,但闻围观百姓中炸雷似 一声:“这些花拳秀腿,欲灭大宋朝,真乃痴心妄想!’刘麟在台上听得真切,喝 道:”咄,什么人如此大胆,给我叉上来!‘不待侍卫上前,已走出一人,却是个 高大中年行者。这位行者好相貌,堂堂方正脸,两道正气眉,一双如电目,头顶铁 界箍,皂服直裰,身材魁梧,空手往那一站,自有英气逼人来。刘麟气势先弱了三 分,有心表现礼贤下士,和颜道:“小王有礼,这位长老请问法号?’ 行者不领 情:”出家人四大皆空,要法号做甚?‘ 刘麟脸色微变:“出家之人,缘何起嗔, 出言不逊?’行者大刺刺道:”某这出家人爱管闲事,看不惯猖狂鸟嘴脸!‘ 刘 麟嘴脸顿时又白又红,有心拿了行者,又怕百姓不服,生出坏心:“师父口气好大, 必有绝技在身了,看不起我大齐好汉么,众武举,推一人上来与这师父较量一番, 赢者小王有赏。’ 行者冷笑道:”某只知有大宋武举,却不知有甚么齐的鸟武举! ‘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这行者口口提及大宋,浑不将伪齐当回事,实犯当朝者 大忌,更直指众武举做了亡国奴还为贼卖力,不知羞耻,一时惹了众怒,早有武举 跃跃欲试。刘麟小逆贼恨不能将行者拉下去砍了,只恼有言在先,便煽风点火: “刀枪无眼,生死由命,各位使出真本事来,师父用什么兵刃?’那意思是要比器 械,分生死,分明要众武举不可手下留情,结果行者性命。这便是刘麟的歹毒了, 正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那刘豫逆贼曾知我大宋济南府,杀勇将关胜而降,而受金人 册封为伪齐皇帝,世修子礼,便是效仿那后晋石敬瑭对辽称子皇帝之故事。行者丝 毫不惧,就从兵器架上随手拿了一根棍,单手持着,步入场中。众人这才看清楚, 那行者左袖虚飘,竟是个独臂,却不知如何使棍?” “先生,怎么扯远了,这行者跟明日小贼有甚么关系?” “怎地?不爱听,往别处去。” “爱听,爱听!” “擂鼓作响,众武举见是个残废,胜之不武,踟躇不前,偏有个爱拍马屁的, 想这现成讨好伪皇子的机会,欲拣便宜,大喝一声:”贼头陀,敢小觑我大齐好汉, 我来斗你。‘握杆大刀扑将上来。众百姓眼眨也不眨,皆为那行者捏一把汗。但见 行者躲也不躲,虚袖一卷棍尾,右手挥棍,舞出一片花来,众人眼亦一花,便见那 武举已趴倒在地,王八般狼狈,百姓们俱喝彩起来。众武举这才晓得行者身怀绝技, 再不敢小瞧,推出一个使枪好手上来,不到两回合,又趴下了,如此一连数人,皆 败下来,再无人敢出阵,行者慈悲为怀,没伤一人性命。刘麟看行者好武艺,暗暗 心惊,忙吩咐侍卫加强戒备,又转了念头,欲招为己用: ’长老,果然好本事, 不如还俗从戎,小王当以将军相拜。‘行者哈哈大笑: ’某最讨厌的便是官,尔 叫某当官,岂不屈杀我哉!‘ 刘麟恼羞成怒:“不知抬举的东西,众武举,谁杀 了这头陀,便是今科武状元了。’这一招更毒,正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时间武 举们个个蠢蠢欲动,却不敢先出头,俱想等别人先与这头陀拼个你死我活,自己再 占便宜。行者看出众人心思,郎笑一声,声贯全场:”某当年纵横于梁山水泊、百 万军中厮杀出来,想不到今日又可杀个痛快,你们一齐上吧。‘“ “哎呀,这位行者莫不是当年山东三十六条好汉之一的……” “这位客官倒有点见识,说起那三十六条好汉哪,可说来话长……哎哟,扯远 了,扯远了。却说这行者是何人,他自己没说,说话人也不好胡乱揣测,只说众武 举受激不过,当即跳出数十人来围斗行者,或步或骑,要取行者性命。行者真没吹 牛,那一根棍舞得风车也似,指哪打哪,这说话的工夫,已倒下一片,但见那些武 举断膊折腿,躺地呻吟。刘麟小逆贼眼看自己的武举大会,硬生生被这行者搅了, 心头那个火啊,大叫:”众武举退后,贼头陀定是江南探子,军士们给我拿下这厮, 生死不限!‘ 武举们看要出事,与百姓俱往后闪,但见演武厅上令手举旗,,一 声呐喊,校场周围涌出大队射手,千百箭矢寒光闪闪,指住行者,那些伪齐兵得了 主子命令,若他反抗,便将他射成个刺猬!“ “啊呀,这可如何是好?” “客官莫急,听我细细道来:在此危急关头,却见百姓中腾地窜出一条灰影, 高呼:”且慢动手!‘,直奔演武厅上的刘麟,势若流星,侍卫们吆喝起来,纷纷 抢上前拦阻。“ “好,行者带了帮手,擒贼先擒王,好聪明,哟,我又多口了,这嘴该打!” “不妨不妨。那灰影并不与侍卫交手,七绕八绕,窜上了演武厅,刘麟小逆贼 与那鞑子倒非等闲之辈,各操了一把朴刀便欲厮杀,那灰影并不动手,定住身形道, 喝道:”你们看我是谁?‘二贼不由一楞,住手看向那人,一时呆了。那人又低声 说了几句,再扬起手中一个物件,那鞑子竟恭敬地行礼,向刘麟说了几句,刘麟虽 面露犹疑之色,却不敢得罪鞑子,竟一挥手,将兵士俱撤了,行者瞪向那人,也不 搭理,也不道谢,就此扬长而去。“ “这人是谁——啪啪!” “呵呵,客官何必当真打自己嘴,佩服,佩服!列位,你们猜这人是谁?” “总不成是那明日小贼!我知道各位都这么想,却不敢说出来,只好说了,先 生莫怪。” “不怪不怪,不错不错,当日百姓看得清楚,乃一木面书生也,正是那明日小 贼,却是奇了,鞑子与刘麟听他话还说得过去,那伪齐与金国境内早撤了明日通缉 榜,足可证明他做了金贼,却不知他为何救了行者……” “先生怎地不讲了?” “小贼明日记就说到这里了,列位,还要听甚么?” “后面呢?我可不打自己嘴了,这没头没尾的。” “在座百余人,就这位客官多话,那明日小贼在武举大会上露了一脸后就再无 消息了,不过,按他北去的方向,算算脚程,应该有大名府到燕山府的距离了。” 燕山府——金人谓之燕京——著名的六大古都之一——后世新中国的首都—— 北京,他立于南城门下,打量着这座著名的古城外墙,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虽不如 过伪齐境路过的大宋旧都开封府宏大雄伟,却较楚州多了分刚毅,较绍兴多了分大 气,较德安多了分古朴,他长长舒一口气:总算到地头了。 金朝建国以来,除在本族源地和原辽国北面地区坚持女真统治制度——勃极烈 制下猛安谋克制外,在占辽南面地区、攻宋的过程中设元帅府,为减少汉人反抗, 保留汉制——在元帅府下设枢密院,汉地事务,皆取决枢密院。先置广宁府枢密院, 后迁平州,再迁燕京,又分设燕京和云中两枢密院,其时燕京号称东朝廷,由右副 元帅完颜斡离不执掌;云中号称西朝廷,由左副元帅完颜粘罕执掌。完颜斡离不、 燕京枢密使相继病死后,完颜讹里朵接任右副元帅,燕京枢密院遂并入云中枢密院, 元帅府亦逐渐由纯军事机构向军政合一的地方统治机构演变,具有任免官吏、司法、 征税等权力,控制燕云诸州及原北宋中原和陕西地区,那刘豫先奉挞懒,后事粘罕, 得以当上伪齐儿皇帝,划辖原北宋京东、京西两路、淮南路的部分地区和陕西诸路, 因此整个华北地区实际上由粘罕大权独揽。 而原先属于东朝廷的挞懒、金兀术与粘罕不是一路,则留在燕京建监军府。那 金兀术入陕后与娄室共同辅助三太子右副元帅完颜讹里朵攻宋,先有富平大捷,后 虽有和尚原大败,但仍据陕西大部,在娄室病故及讹里朵返上京会宁府后,成为陕 西金军最高统帅。而挞懒军驻守山东,督慑伪齐,经略南边。此二人一半时间在军 中主事,一半时间回燕京议政。大金实行军政一体,地方军事长官兼管政事,具有 相对独立的权利,成为金中央遏制粘罕的主要力量。 他以做秦桧时的参政经验和一路上的探听分析,将中原态势分析个八九不离十, 更判断挞懒府邸在燕京,楚月自不会到别处去。 当日他潜出德安,大展妙人儿的“三十六幻”,跟天下英雄大玩捉迷藏,寻思 此番折腾,荒岛上的女真兄弟们必得到消息,倒不忙去看他们了,算算日子可人儿 差不多该生了,不敢耽搁,一路披星戴月,过淮过黄,除了在大名府盘亘些日子外, 辗转到达燕京,足足走了一个月,真他妈的不容易! 他看着城门口进出的百姓,男子俱薙发左衽的女真打扮,妇人仍汉服,然戴冠 者绝少,多绾髻,间或有着华丽汉服男女经过,那些守门金兵却甚是恭敬。这便是 进入金直辖区——黄河以北的奇异景象了,那些女真打扮的,大都是汉人,而着汉 服者,尽是女真人。女真统治者虽明令汉人易胡服,从女真俗,却挡不住本族人对 华夏文化的向往,女真人着汉服、说汉话早已蔚然成风。 满耳是后世的京片子,与大宋境内的通行官话——洛阳口音大不相同,自是被 辽国统治已久的燕京人,他油生亲切之心,仿佛回到了后世的老北京。 “兀那头陀,进不进城,东张西望做甚?”一金兵对他大声呵斥。 “游方僧人正要进城。”他忙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行礼合掌,拿出一本度牒 交金兵检毕,缩着头进了城,原来他扮作了一个行者。 那日经过大名府,正逢伪齐武举大会,他便瞧个热闹,正撞见独臂行者大闹校 场,痛快之余,只觉独臂行者似后世家喻户晓的另一个大英雄,他一直以为这位打 虎杀嫂的英雄只存在于小说家的虚构中,没想到真有其人,大为惊喜,待行者陷入 危险中,以他性格,本不愿冒险,却一来存了结识英雄之心,二来看到其中一个主 考乃萨满教护法,有所凭恃,当即两件法宝——书生面具和玉牌齐出,以教尊面目 现身,加上他的娴熟女真话,那萨满教护法如何不信,喝令刘麟放人,他随后跟上 行者,两个在大名府城外照上面,偏行者亦认出他是明日“小贼”,恩将仇报,暴 打他一顿,再传了他一套棍法作为补偿,如此两不相欠,只说下次见面必取他小命。 他在大名府盘亘的日子便是跟行者学习那套神奇的棍法,只恨行者对他这个 “金贼”动辄喊杀,吓得他不敢多说话,连他心底最大的疑问也没敢出口——到底 那潘金莲、西门庆有无其人——《金瓶梅》的故事是不是真的,现在回想起来真是 万分后悔,这可能是历史上最接近解开这段千古之迷的机会,大概也是唯一的机会, 偏偏给他错过了。进入金地后,男子尽髡顶辨发,他可不想做秃瓢,灵机一动,出 家人是不受约束的,却是受独臂行者启发,亦做了个带发行者。 他步入这座起自商周——盛于燕蓟——著名于后世的未来国际大都会,第一次 生出走进历史长卷的感觉:人物繁富,大康广陌,街巷纵横,星井万家,府宅壮丽 ……处处深蕴着厚重的华夏千年沧桑。 一时想到那独臂行者偶尔露出的沧桑眼神,似有满腹不能道人的心事,这个独 来独往的苦行僧,不知有没有机会再碰上,只是行者说下次见面就取他性命,其武 功又另辟蹊径,却不好对付,他到底希不希望再碰上呢?真成了他心头的一大苦恼。 他忽然又傻笑起来,却是想起了童年的那个重病求医的故事,可不就是自己的 写照:那病者机缘巧合间,得了三样世间可遇不可求的灵丹妙药;而自己机缘巧合 间,先悟“放下”之窍,继获教尊生平所学,再于雪地混战中被当世三大高手真气 激引而成混沌大法,重获自由,仅此已够了,偏偏他又英雄救美带来德安之行,再 得易容术和守城诀窍,更想不到的是受独臂行者传他一套神奇棍法,这一连串的奇 遇,岂是一个“缘”字道得? 那重病者以得到那救命的第三样药——就是姑娘的芳心而痊愈,自己呢?眼前 闪过一张张的俏脸……这药可不能吃多了,再好的药吃多了也会要人命的。唉,该 怎么面对可人儿呢,可是那臭丫头、玉人儿、妙人儿又怎么办?他头大起来。 后世史载:大宋绍兴二年。大金天会十年,六月,宋襄阳府郢州镇抚使李横借 故率军围攻德安府,于德安城西北造天桥,填外壕,然后鼓众攻城。宋德安府、复 州、汉阳军镇抚使陈规率军民据城抗击,激战中规临危不惧,端坐城楼,炮伤其足, 容色不变。李横军围城七十余日,城内粮饷不继,规出家资劳军,士气大振。横久 攻不下,遂派人进城告规愿得城内一妓而撤军,诸将曰:“围城七十日矣,以一妇 活一城,不亦可乎。”规竟不予。八月十八日,李横军因填壕不实,天桥塌陷,规 乘机派六十人持竹制火枪出西门,焚其天桥,李横军拔寨退走,德安围解。 后世考证:此乃火器在世界上的第一次出现;而那可以活一城之妓,乃名曰红 娘子,以陈规之大义,为一妓甘冒城破之危险,大违其本性,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