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勇敢的心 “这一天终于来了!晦暗南渡重焕生机的大宋与旭日东升金光四射的大金之间, 一场空前的决战终于拉开了序幕,而那名垂千古的一战,正在未来的某一天,用浴 血的眼睛虎视眈眈着这片苦难大地……”他独自一人面向迷茫无边的空处,任冽风 刺面,劲发鞭额,目光似要穿透那深邃混沌的天际。 “自己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压抑、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牺牲及所有的坚持…… 不都是为了这一天么?这是改变历史的一刻,还是被历史碾过的一刻……”他壮心 难抑,思潮起伏。 大宋绍兴十年。大金天眷三年,五月,金主诏元帅府复取河南、陕西地:“兴 师问罪,尽复疆土!” 新任都元帅兀术一反女真秋冬用兵常规,于盛夏大驱“南牧之马”,举“大阅” 之兵,分四路南下侵宋:一路出山东,一路犯河南,一路趋陕西,兀术亲帅主力直 逼汴京。 大金背盟,铁骑压境,大宋举国震动,赵构仓皇下诏:“昨者金国许归河南诸 路,不谓设为诡计,仰各路大帅各竭忠力,以图国家大计。” 诸路大军遂动,东线韩世忠军,西线吴璘等部,中线岳飞军、张俊军、刘锜等 部,相继开赴前线…… 各处暗探叠报,他自蛰伏中苏醒,所有讯息显示,这将是宋金战史上一场战线 空前、兵力空前的空前规模之战,南渡后和战十载互有胜负以来,终于独掌大权的 兀术以其对赵宋的一贯蔑视,将大金与大宋拖入这场第一次倾国相争的大会战中。 他以横向的、纵向的历史性触觉判断,大英雄那十年之力功败垂成的辉煌一战 将是这场大会战的最高潮,这也是他期待“千载”的唯一机会,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都是为了这一战——为了改变这一战的一战…… 蓦地一道金光破空而起,但见冉冉朝阳中,四下雾海一色,他石像般挺立于峭 耸绝伦的东海梦幻之峰——郁洲大岛之巅——玉女峰上……一轮灿日越升越高,一 人一峰在瀚雾与浩海之间,越变越小……惟独那空明的目光之箭射破时空返回那八 年前决定命运的一天…… 绿柳垂岸,芦苇摇曳,春水波漾,好广的一个湖泊。 旌旗连云,马翻车辘,尘土蔽天,好大的一个场面。 金鼓如雷,狐兔飙窜,雀惊鹅舞,好壮的一个声势。 湖畔平原上,无数女真骑士呐喊不绝,随旗进趋,每五、七步一骑,连绵不断, 一眼望不到尽头。 “太祖皇帝阿骨打说:”我国中最乐无如打围!‘ 其实更要紧在于,借此操 习骑射,明日你看,这边一队射猎、打围便为战阵,那边一队骑射、打毬则习轻锐。 今日是春猎大会之日,我等紧赶慢赶,总算没误了时辰。“大舅子斡带与他并骑如 飞,少见的滔滔不绝。 他们这一行沿岸东行,前后随护的两百名重甲铁浮屠战士,在周围着饰捕鹅、 花卉之轻便猎服的女真男女中分外醒目,铁浮屠大部则驻扎于十里外,因他们已进 入大金“内地”——女真起源的会宁府地域,在自己老窝里自然十分安全。 “我大金之春猎乃沿袭亡辽捺钵旧俗,所谓‘捺钵’为契丹语,犹‘行在’也, 实指帝王的四季渔猎活动——‘春水秋山,冬夏捺钵’,春水便是春猎于水,京师 春晚,春猎起迄时间一般为二至四月,春猎大会乃最后一日,各勇士比猎物、较技 艺,郎主亲自主持,最为隆重热闹,可惜我们今日才到,不然……” 斡带说着抬 手一箭,射下一只野鸭,而二舅子乌达补则一锤洞穿一只野猪,两兄弟哈哈大笑, 女真人的豪气毕现,仿佛回到了以往狩猎山水的不羁岁月。 他受到感染,看准一只自芦苇中受惊飞起的雪白天鹅,一箭射去,眼看中的, 蓦地一支红色羽箭后发先至,将他的箭矢拦腰射落,那只逃过大劫的天鹅扑腾飞高。 “兀那小子,天鹅是这般猎的么?难道第一次打围?”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耳 畔响起,他扭头过去,眼前一亮,一娇俏动人的青裘劲装女真少女骑一匹小红马赶 上来,身后几个侍卫紧紧跟随,少女瞪着他问。 “原来是霜铃妹妹,好久不见哩!” 乌达补眼睛眯成一条线,嘴巴都合不拢, 十分惊喜,看来是老相识。 “斡带哥哥,这小子是谁,恁不懂规矩!”叫霜铃的女孩并不理乌达补,而是 向斡带问。 “这是你楚月姐姐的郡马明日。” 斡带淡然回答,转头低声告诉他,“这丫 头是大族蒲察部长之女,以娇蛮出名,不好惹。还有切记,春猎以捕天鹅为主,天 鹅须活捉,不可射杀。” “原来你就是明日……”霜铃的大眼睛在他身上挖了几挖,显然对他很好奇, 他忙报以微笑。 “臭小子,可不准打霜铃的主意!” 乌达补见霜铃半天没看自己一眼,气得 哇哇大叫。 嘿!管得还真宽,老子连看别的女孩都不行,他落了个大红脸,仿佛自己是个 逢花就采的淫贼似的。 “哼!凭他么?”霜铃白了他与乌达补各一眼,打了个呼哨,“啾——”的一 声嘹啼,一个小青影自其肩上电射而起,直追空中的天鹅。 那只天鹅觉察到危机,拼命振翅。却见小青影旋风羊角而上,直入云际,竟落 在天鹅的翅膀上,玉爪一击,片片羽毛如雪花散在晴空中,天鹅一声哀鸣,乖乖坠 于霜铃的马前,几个侍卫上前捉住,放入一个网笼中。小青影落回霜铃肩上,乃一 只青鸟儿。 “妹妹,你的海青儿好厉害!” 乌达补不失时机的赞美道,看不出这家伙粗 人一个,也知道讨女孩子欢心了。 “斡带哥哥,呆会儿射青见!”霜铃却瞟了斡带一眼,拍马远去,留下乌达补 若有所失地愣神。 他看出二舅子对霜铃有意思,不过这丫头好像喜欢大舅子,二舅子只怕是落花 有意了。 远远看见湖畔一座黄栅栏围成的大营帐,斡带告诉他这就是大金皇帝——郎主 的御寨了。前方一群女真人中,分出一队绿衣骑士迎将上来,为首者执一面海东青 图案的大旗,大喝道:“郎主皇旗在此,尔等可是挞懒部曲?” 斡带慌忙率众下马,齐刷刷行跪礼:“我等奉挞懒将军令,护明日前来献璧!” 这队绿衣骑士却是大金御前侍卫,侍卫长回个礼:“郎主宣明日带璧觐见!” “得令!” 斡带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一挥手,众铁浮屠兵散开,斡带走到 一匹备用马前,手往水囊里一探,竟摸出一个油包来。 斡带小心翼翼捧着油包,走到他跟前,眼神闪烁不定,轻声嘱咐:“明日,这 是和氏璧,爹爹已安排好一切,你只管放心……送去!” 他心脏扑通一跳,虽然大舅子平日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此刻终究不忍心,说到 “放心”二字时迟疑了一下。 “大哥,我陪明日一道么?”乌达补傻傻要求,看来毫不知情,其实二舅子跟 他是不打不相识,这一阵对他很不错。 “我等尚不够资格!”大舅子冷冷打消了弟弟的念头,他们的使命就此完成, 剩下的责任移交至御前侍卫手中。 他双手接住油包,晓得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只要这双手一摸上这假和氏璧, 他的生命就失去了保障。 他一面按大舅子吩咐将油包慢慢打开,一面清晰自己的思路: 他不清楚挞懒怎样动手毁掉赝品,并顺便连他也一道灭了,谁也想不到挞懒这 一出连环计——献璧——毁璧——杀婿,简直毫无破绽! 他很快就能见到金主,这段路程并不长,而且还有数十名御前侍卫贴身保护, 但挞懒只有这短短的机会,因为只要他一献出和氏璧,他就安全了,他却绝不想这 样,因为一旦假和氏璧到了金主手中,挞懒一族就不安全了! 他不知道挞懒怎样下手,只希望其早点下手,他相信那必是雷霆一击。 当油包打开时,上午的娇阳照射在假和氏璧上,虽然是赝品,也发出异样的光 芒。 “恭贺郎主喜获和氏璧!”斡带率铁浮屠兵一起呐喊,连喊三遍,二百号人如 出一声,传荡出去,端的声势惊人。 周围一下安静下来,正在狩猎、游戏的女真男女尽皆侧目,自动地闪出一条道 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上马,和氏璧捧在胸前,绿衣侍卫们将他夹在中间,缓 缓向御寨前行。 他在马上平缓调息,放下诸般杂念,晋入初层的混沌状态:灵知以马蹄为中心, 在大地上水纹般地荡漾出去,一寸一寸地向外蔓延,扫过周围的每一个人、每一块 土石,每一根小草……蓦的,混沌状态骤升,因为他感应到一股浓烈的杀机! 奇怪,这股杀机稍纵即逝,若非他早有预见,几乎以为这是一个错觉?当然不 是错觉,能将杀气收敛若无,只有返朴归真的顶尖高手才能做到,挞懒手下竟有这 等人物,岳父大人对他真够“关照”的,车福、高益恭不够格,也不会是他们,万 一失手会暴露身份的,又会是谁呢?他不寒而栗! 明知不可为而为——这样的人生惨烈他总算面对了,他只希望自己不要第二次 面对,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命第二次面对…… 视网膜倒映的御寨大门越来越近,他的肉体越来越放松,精神却越来越收紧, 在那一瞬间的感应中,他捕捉到杀机的来源,就在御寨大门——黄栅栏的分界处。 这御寨临湖而建,寨门亦一面临湖,如此安排甚秒,因为湖面宽广,一目了然, 警卫线只须着重岸上一侧。一排绿衣卫持枪立于门前,表情轻松,守卫并不森严, 毕竟在女真的心脏地带。 是时,寨外春猎的女真男女自由活动,欢嬉笑闹,寨内一队队侍卫矫健晨练, 气氛腾腾,寨门刚好是一外一内、一松一紧的临界点,端的是个伏击的好所在! 方才斡带率铁浮屠兵的呐喊定是向暗伏的杀手发出讯号了,他将和氏璧往外捧 出一些,混沌之气充盈全身,扫视着寨门前的那排守卫,会是一个还是几个呢? 他虽然判断,在挞懒的意识里,只须一个顶尖高手便能收拾自己,但如此干系 甚大的图谋,挞懒既有神通把杀手混入御前侍卫中,多派一两个也无妨,以保万无 一失。 而他面临的却是:既要配合杀手毁璧的行动,又要不让杀手杀掉自己,所恃的 仅仅是自己隐藏的实力和对形势的明晰,他无声苦笑,祈祷杀手只有一个,若是几 个的话,只怕明日再也见不到明天之日了。 到了寨门口,他还是没看出哪个像杀手,正有些焦灼,蓦地一片惊呼,但见前 后左右的绿衣卫一个个惊惶地捂住脸,他眼前一花,无数凉丝丝的光点漫天飞来, 他亦本能地以手护面,铁弹般的液体击得手背生疼,竟是水滴,随即一股暴风骤雨 般的杀气在四溅的水花中迎头罩来,啊也!他判断有误,杀手没藏身于侍卫当中, 而是潜伏于湖水中! 周围看到这一幕的女真男女俱呆住了:一条白花花的“水龙”自寨门旁的湖水 中暴腾而出,在数十名绿衣卫的环护下,将那献璧的小子连人带马卷住,“水龙” 走幻之间,突然喷出一块晶莹之物,直直飞向高空,有人夺和氏璧!御寨内外的女 真男女这时才醒悟过来,齐声呐喊地抢过来,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嘭”的一声,“水龙”突然变形膨胀,旋即变红,吐出一个血人,是那小子, “水龙”因此一滞,和氏璧开始落下,这短短的瞬间,为被水花迷眼的绿衣卫们争 取了时间,顿时数十条标枪自不同的角度掷向空中,或射水龙,或封去路,形成一 道立体封锁网,那“水龙”竟不管不顾,往上迎去。 “扑扑”——“水龙”跟和氏璧汇合时,几根标枪已刺入其中,水龙顿散,劲 势已竭,现出一条黑色人影,双手接住和氏璧,然标枪杂插其身,眼见活不成了, 那人如断线风筝在空中落下的过程中,发出豪笑,双手连搓,天下人梦寐以求的 “和氏璧”就在其指缝中纷纷落下,化为齑粉。 湖光潋滟,一道血色彩虹经久不散,一圈圈围上来的女真男女审视着变成大刺 猬的“水龙”,乃一身着黑色水靠的中年男子,脸上尽是疤痕,十分恐怖,看其发 型应为宋人。 众口嘈嘈之际,忽然嗡一声,齐齐后退,原来倒在尸体旁那浑身浴血的献璧小 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咔、咔”两声,护璧和守寨门的两个侍卫长被刑兵用大木梃一个一个敲碎了 脑袋,红白涂地,就地正法,这便是女真族内的极刑——洼勃辣骇,他在挞懒大营 曾经耳闻,今日眼见,端的残酷。女真族规:罪轻者以柳条笞背,罪重者决以沙袋, 惟不加于臀部,恐碍骑马,而杀人和劫掠者,击其头部处死。 历尽艰辛得回的和氏璧在女真老窝里玉碎成灰,确实是几个脑袋都不够敲的, 五花大绑的他闭上双眼,听天由命了,只要保全挞懒一族而令妻儿平安,他甘愿受 死,自打看到娇儿那一刻起,一贯怕死的他就知道,这条命再不属于自己。 大木梃却没落在自己头上,他被推搡着进入寨内的一座黄蠢大帐,偌大的帐内, 十分简略,无桌无椅,环砌一圈铺满兽皮的土炕,炕上杂坐着六七人,目瞪瞪盯着 他,似乎议事中被他打断。 反正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不连累妻儿,他站在帐门口,也回瞪过去,这几 人或老或壮,一色女真服装,看不出地位高低,他们虽像审犯人般地打量他,却并 无问话的意思。 “在家门口被人毁了璧去,定要查个清楚!郎主,这厮留着无用,为何不一并 洼勃辣骇?”一面色红润的矍铄老者毫不掩饰对他的敌意,向中间一位面带病容的 老者提议。 郎主?他顿然晓得自己身在何处,那病容老者乃大金第二任皇帝吴乞买,此处 便是御帐了,这大宋、大金的御室他都见识过了,简直是天壤之别!一国之主就住 在这样淳朴的地方,更无一丝皇帝的架子,随和地与臣子们坐在一起,这样的国家 怎会不强大?可惜其身体好像不健康,微咳一声,没有正面回答,望向一人:“讹 里朵,你看如何?” 那人便是早闻其名的三太子讹里朵了,好个魁伟尊严的壮汉,令人望而生畏, 他心一紧,讹里朵开口了,与其外表相反的,语气宽诚:“粘罕未免太过苛刻,明 日真心投我大金,璧毁非关他事,秀才以为呢?” 那矍铄老者竟是更具威名的左帅粘罕,看来在座的皆是大金最高领导层了,晓 得金主扶植讹里朵、兀术、挞懒对抗粘罕,自然不会向着粘罕,他松口气,这种形 势于他有利,却不知那秀才是谁,女真人竟有这外号的,一个儒雅的声音道:“三 太子所言极是,我女真以万人起兵,到今日得大半天下,囊括各族:汉儿、渤海人、 契丹人、奚人、南人……为图长久,当宽容以治,像左帅在河东定法:民于市中拾 一钱或于他人菜园中拔一葱者死,太过严酷矣。” “哼!汉人狡慧,非峻法难治,秀才一向刚正寡言,莫非看这厮是你侄女婿, 才如此相帮。”粘罕不满道。 哈!秀才是楚月的叔叔,难怪看自己的眼神十分亲切,站在自己这边的人可不 少,他心神大定。那秀才乃挞懒之弟,名叫乌野,好学问,故呼为秀才,论地位, 其本无资格在此议事,却因一件大事体出其提议,得逢其会。 “郎主,此事端的蹊跷,和氏璧一路无事,偏偏至内地被毁,正逢立储关头, 似别有隐情,我建议将此子收监,彻查到底!” 一留着两撇翘胡的俊雅者眼眸闪 烁地盯着他,欲看出什么端倪来。 他心头一阵发毛,直觉此人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可怕对手,抿着嘴,保持凛然不 惧的刚立姿势,自忖你怎地也想不出被毁的和氏璧是个假的吧。 “谷神,你枉称缜密多智。爹爹,我看是南蛮不忿我大金得和氏璧,派人毁璧, 路上有铁浮屠保护,不好下手,到得御寨,方钻了空子。”当中最年少的一个威猛 汉子声如巨钟道,此人既喊金主为爹爹,他立刻判断出是吴乞买欲立为储的长子蒲 鲁虎,无形中帮挞懒说了好话。 而那两撇翘胡的俊雅者则是女真国教二号人物——萨满教神使——完颜谷神, 与地位超然的教尊不同,谷神涉猎军、政、教各领域,为大金开国功臣之一,更与 兀术麾下哈迷蚩号称“海青双翅”,“女真”一词译成汉语是“从东方大海飞来的 海青”——“东方之鹰”,可见其在女真人心目之重。谷神跟粘罕情同手足,以教 尊姐姐之能,谷神仅在她一人之下,遇此敌手,他油生万斤压力! 现在,炕上只剩一人没有说话,此人面目祥和,沉稳安静,终于发言:“众位 所言皆有道理,和氏璧一得而失,再得复失,恐非祥兆,传扬出去,天下不稳,当 务之急,赶快立储以定民心。乌野前奏:”初郎主约称兄弟轮足,却令太祖子孙为 君,盟言犹在,太祖正室亲生子绳果早卒,有嫡孙合刺可以为储。‘粘罕亦称: “储嗣虚位颇久,合刺先帝嫡孙,当立,不早定之,恐授非其人,某日夜未尝忘此。 ’臣等与郎主合议已久,请决断!” “斡本,你倒会说话,合刺是你养子,年幼无知,还不任你摆布,只怕想坐天 下的不是别人吧……”蒲鲁虎见形势不妙,急得口无遮拦。 他知道斡本乃阿骨打庶长子,争皇储的几位全到齐了,除了岳父挞懒,想来议 事的主题便是立储,没想到自己成了火上的油,既然秀才叔叔、斡本、粘罕都赞成 同一个人为皇储,不知这形势是否挞懒想要的。 “住口!”金主病亢沙哑的声音在御帐内响起,长叹一声,“天意啊,天意! 和氏璧失得得失,看来天意金宋各分半壁江山……如讹里朵所言,明日诚心归金, 璧毁错不在他,若处置之,岂不教天下归我大金的好汉寒心。立储之事,尔等皆大 臣,请之再三,义不可夺,今日春猎大会孤家自会宣布!” 至此水落石出,蒲鲁虎一脸灰败,粘罕与谷神对视一眼,面露得色,讹里朵身 为太祖子,亦感到高兴,惟独最大的赢家斡本与不相干的乌野俱一脸平静。 他后来知道,此乃女真上层议事传统,国有大事,最高领导层平等环坐,画灰 而议,讨论先自位卑者开始,讨论完毕,把灰漫灭,较之汉人的封建独裁民主多了。 他不经意参与了一场影响大金历史的会议,又轻易地过了一关,正心中窃喜, 金主发话:“给明日百人长松绑,你过来!” 他松松筋骨,拂拂血迹斑斑的百人长军服,上前行个标准的女真礼:“明日叩 见郎主!” 金主露出与病容不相称的凌厉眼神:“明日,你原为挞懒家奴,娶楚月郡主本 不合礼数,挞懒以献璧之功上奏求告,而今虽然璧毁,依旧许你参加春猎大会,孤 家应承,只要你进入三甲,便特赐你与楚月成婚!” 他晓得真正考验自己的关头来了,抬起头,与金主、斡本、蒲鲁虎、粘罕、谷 神、讹里朵、乌野叔叔近距离的一一对视,他们或蔑视、或冷漠、或鼓励表现不一, 他浮出自信的笑容:“得令!” 正午,风和日暖,金鼓齐鸣,御寨东方堆起一座高台,无数的女真男女汇集过 来,华弓亮闪,旌旗蔽地,两列身着绚烂法衣的萨满教徒连贯上台,立于四周,一 位飘逸若仙的白衣素巾者出现在正中,人声渐渐沸腾:“萨满大神!佑我大金……” 他与俩舅子相遇并骑于人海中,他俩已从最初的惊异中恢复过来,不及问他详 情,便加入的痴狂的呐喊中。他眯起双眼,盯着露台上可能是他在大金最危险的敌 手——完颜谷神,其一手摇铃、一手持箭,口中念念有词,奇异地舞动起来,本就 奇高的身材在香雾缭绕的高台上愈显高大,似神似怪,春猎大会的拜天仪式正式开 始。 俄而,谷神双臂一张,举起一个巨大舟状红色木盘,画云鹤纹身,放在一个高 五六尺的木架上,下面逐渐安静下来,谷神发出悠扬的声音:“荐头鹅——” “东方海青!展翅翱翔……”顿时十数只海青自露台四周飞起,万众一声的女 真号子有规律地响起来。但见精神大好的金主率一干宗族元老及大臣,捧着一只烤 好的天鹅和其他酒食依次登台,聚成队列,金主居首,称觞拜天。 他跟随着俩舅子一起在马上膜拜,也喊起了号子,自觉十分滑稽,人为什么总 要膜拜一些东西呢? 拜天完毕,他看到了一幕更滑稽的情形,萨满教徒奉上一个盛满雪白羽毛的大 木盘,应是天鹅毛,金主为露台上的每一人发一羽,他们个个欢喜将鹅毛插在头上, 然后金主抓起一把鹅毛,往下撒去,有如雪花。 “春猎大会举行!”谷神同时宣布,人海一片鼎沸,直入云霄。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