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角斗士 露台前高高竖起一面黄纛大旗,左右两翼竖以红白二旗,以此为为标帜,女真 男女们口里喊着奇特的号子,兵器相击,震动湖野,同时迅捷有序、繁而不乱地往 三面大旗下集结。 他被俩舅子拉入黄纛旗下,斡带向他解说:此乃女真传统大猎队形,按五、十 基数排列,凡五、十、百、千皆有长,五人长击柝,十人长执旗,百人长挟鼓,千 人长则旗帜、金鼓悉备,驱兽入围猎之。大金之“猛安谋克”兵制盖起于此,只减 五人长而增设万人长。而今这种场面只见于女真族重要的活动仪式中。 斡带执起一面小三角旗整列,充了十人长,霜铃不知从哪冒出来,挤入这十人 队,俩舅子一满面苦笑一个眉开眼笑,霜铃却惊奇地瞅着他,大概想不到他竟安然 无恙,他对这小妮子有种亲切感,偷偷挤一下眼,不欲乌达补误会。 如龙在野,大猎队浩浩荡荡地开拔。春猎大会重点栽培女真少年子弟,霜铃这 类贵族之女游戏参与,倒为大会增添些乐趣,而其余无缘参加的女真男女则欢随观 看。 直到此时,乌达补方有空开腔:“臭小子,你不是伤得很惨么?还有郎主竟没 怪罪于你?都是怎么回事?” 斡带虽没发问,却分明留意,而霜铃亦大感兴趣地竖耳倾听,他故意按住胸口, 痛苦地咳嗽一声,他沾血的衣服已经换成春令的绿色猎服,外表看真像没受过伤一 样,除了脸色因失血而苍白。 好在金主招待他一顿“大餐”:一大盘浓粥,渍以葱韭生血,佐以生鱼生肉, 以长柄小木勺和而食之——如此野地杂烩似的女真饮食大概只在金源内地才能尝到, 委实难以下咽,这春猎大会倒像是忆苦思甜大会,若非受伤须补和不敢拂金主颜面 ……他硬着头皮压下肚,却不得不佩服这种承持先辈精神的优秀传统。 若想毁灭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最好的手段莫过于摧毁他们骨血相传的精神; 若想振兴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最好的手段也莫过于唤醒他们曾经拥有的精神!后 世拥有地球上最古老长久精神的大中华,已经崛起了么? “是这么回事……”他回忆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虽然杀手出现在出其不意的 方位,他还是在先知先觉下,将和氏璧高高抛出,因为杀手的第一要务肯定是和氏 璧,以此化解那必杀一着,饶是如此,他还是中了一掌,吐出不少血。只可惜这样 一个高手就这样死了,为完成任务不顾性命,一方面可见挞懒驭人之能,一方面又 管窥挞懒实力之非常。 “……我误打误撞、如此这般……”他添油加醋、避重就轻发挥一通,乌达补 连声惊叹,斡带一脸狐疑——一不知杀手怎会失手若此,二不知妹婿看穿其父图谋 没有,惟独霜铃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不知有何想法。 其实他所受内伤不轻,在御帐里的表现全赖必死之心撑着,至于何以恢复如此 之快,他亦不明了,除非……教尊姐姐的复原能力融入他体内。 “郎主说,只要我春猎大会进入三甲,便准我与楚月完婚……”听他这话,乌 达补的表情一下子僵硬,斡带的表情亦阴晴不定,俩舅子明显对他不抱信心。 霜铃咯咯娇笑:“明日哥哥,要不要自家帮忙?” “小丫头,你能帮甚么忙?”他心里话,不敢搭腔,更没心情说笑。 比赛分射青、击鞠、角觝三项,他不知具体规则,心中毫无把握,他在金主面 前的自信过于盲目,只以为命运的天平会向自己倾斜。 说话间,队伍开进一处开阔地,密密麻麻围成一个四方,黄纛居东,红白二旗 一南一北,西面空着,形成类似后世足球场的大场地,不过宽广多了,他晓得这便 是击鞠的毬场了。 所谓“鞠”原指用皮做成、中间塞以毛发的圆球——毬,以脚踢毬曰“蹴鞠” , 宋人尤喜——《水浒传》中的高俅便凭此发迹。 而骑马打毬曰“击鞠”,俗称马球,此“鞠”乃木制,外包皮革,自大唐风靡 起——后为北方的马上民族最爱。 “射青开始!”黄纛下一侍卫长挥舞皇旗,声贯全场,金主携蒲鲁虎、粘罕、 讹里朵等人,于马上掠观。 斡带自然不忘讲解:“射青”源于辽人的“射柳”,在毬场中央插柳枝两行, 参射者以尊卑为序,各以手帕系一柳枝上,于离地数寸处削去青皮为“鹄的”—— 靶心;先以一骑为前导,射者驰马以无羽横镞箭射之;射断青柳“鹄的”并以手接 之飞驰而去者为优胜,射断青柳“鹄的”而不能接之者次之,射断“鹄的”以外地 方或射中而不断以及不能射中者为负,优胜者方能参加第二项击鞠比赛——原来是 淘汰制。 早有猎童插好柳枝,四下擂鼓大作,第一批女真健儿出列,神采飞扬,一个个 在后脑的大辫子上系上各色丝带,与所射青柳系上的手帕颜色一致,猎童引导不致 有误。 霜铃亦在其中,地位竟比斡带、乌达补还高,盘髻的辫发垂下两条火红飘丝, 对应她所射青柳的一块火红香帕,同色的小红马,煞是耀目眩人, 皇旗一挥,竞骑奔腾,霜铃似一团红云风驰电掣,左弓右箭,拉满便射,但见 红帕所系的柳枝断开,高高弹起,她策马已到,轻灵如燕地自马上一跃,正好将柳 枝接住,再稳稳地落在马背上,较之其他射青者斜身抄接,姿势优美之极,猎童拔 起地上柳枝,正是去青皮处,人群中一片喝彩。 其时,春风拂野、生机盎然的自然美景衬托着霜铃青裘劲装下的玲珑身材与俏 面风情,将一干少年子弟俱看得如醉如痴,乌达补更是傻了! 他只顾看结果,第一批射青者十过三四,端的紧张而精彩,射青考较骑术与射 技,两者弱一便无法过关,他心中直打鼓,骑射可不是自己所长,混沌大法也好像 无用武之地。 俩舅子相继出马,一一过关,擂鼓不绝,大半个时辰后,终于轮到他了,已是 最后一批,他默算一下,淘汰率达九成,仅有近百人优胜,可见难度之高,命运会 向自己倾斜么? 他领到一支无羽横镞箭,勒骑侯令,不知怎地,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他的 笑话一般,连马儿也似乎骑得别扭,头戴皮帽掩饰宋人发式的他与那些豪放的女真 少年显得格格不入,本就底气不足,心里更虚。 皇旗挥舞发令,他催马已慢了一拍,眼见得青柳近了,两旁的射青者飕飕发箭, 他稳住身子,瞄准青柳“鹄的”,正待发射,忽然胸口一痛,一箭偏出。 猎童举起他的青柳,毫发无损,他一脸沮丧,人群中一阵轰笑,射而不中者也 是少见,女真子弟再不济也能射中柳枝啊。 “就是这小子想进三甲?还想当郡马……简直痴心妄想……”各般议论传入耳 中,金主那一处安静无声,不知怎样看他?他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杀手那一掌 给了他迟来却关键的一击,伤势似乎被运动引发。 然而,命运在他绝望的时刻出现转机,乌达补将资格让给了他:“臭小子,二 哥只能帮你到这,下面就靠你自个!” 他当然不会放弃哪怕一线的希望,接过乌达补的长柄弯月顶鞠杖,老着脸皮, 在人群的嘘声中进入毬场内。过关者分成十支击鞠队,捉对比赛。每队十人,各队 自由组合,大家彼此熟悉,故形成强者恒强、弱者恒弱之势,女真人向来崇尚强者, 并无异议。 他这个顶替者与几个无人要的侥幸过关者组成一队,斡带在一组最优秀的队中, 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他的表现实在让大舅子失望。 “哼,你们欺人太甚……”奇兵出现,霜铃自告奋勇地加入他所在一队,“明 日哥哥,我帮你!” 场内唯一的小美女加入,他们这一队精神大振,而队友也因霜铃的关系对他热 络起来,至少表面上如此。 各队抽签定好对手,命运使然,他们这支最弱队碰上了斡带所在的最强队,他 已不抱侥幸,命运最终要靠实力说话的,心头不塌实的感觉越演越烈,不由四处张 望,已进入第二项比赛,本应该出现的那厮却一直没有出现,难道放过自己了? 皇旗举起,各队下场,留下比赛的两队,但见毬场南北两端各立两根柱子,柱 间置板,板下开一孔为毬门,毬门以网为囊,若后世的足球场,女真人击鞠以毬先 入囊中者为胜,类似后世足球的突然死亡法,真是直爽性子,一下定生死,不像汉 人击鞠与蹴鞠缠斗几个回合,以入毬多者胜。 两队队员各套黑白二色褙子以作区分,各持杖立马于毬场两偏,马皆结尾,毬 官儿放一状如拳的毬于场中,擂鼓再响,比赛开始,黑白两队自南北策马急趋,如 两军对阵一般,迅速接近,一轰而上,斗将起来。 场上毬手驰骑穿插,往来如飞,鞠杖挥舞,彼此邀击,毬儿翻滚弹飞,忽南忽 北,激烈万分……场下人群呐喊助威,如潮如暴……如此大场面,他在挞懒府练习 击鞠的气氛如何能及,不觉融入其中,神摇意动。 “击鞠之戏,乃用兵之技!明日哥哥,你怎么看?”一个清脆的娇音将他的注 意力自毬场拉回来,他顿被提醒,自己不是个观众,而是个选手。 “我?”他瞟一眼霜铃清纯秀美的侧面,想不到一个姑娘家有如此卓见,他自 然明白这击鞠看似游戏,却与战场厮杀无二,既讲究团队协作,又讲究个人力量, 可将骑术和马战的特点极尽发挥,难怪女真骑兵天下无敌,因为尚武的精神无处不 在! “可惜他们职责不清,虽有些配合,却显单一,没发挥出群体的真正威力,终 靠个人技艺而胜,却非用兵之道了……”他不想被这个真心帮自己的女孩看轻,将 早有的想法说出来,来自后世喜欢踢足球的他怎会看不出“足球”先祖的弊病,这 时代的击鞠者除设守门者与队头各一外,其余人几乎没有分工,大家追毬跑击,或 是一窝蜂进攻,或是一窝蜂防守,还没有后世足球的攻防概念,个人的作用凌驾于 团队之上。 果然,场上的结果验证了他的分析,混战当中,毬手间配合毫无章法可言,一 骑侥幸得空,单刀突袭,飞击入门,嚣起一片喝彩。 “是呵,可是击鞠自古如此,明日哥哥有超越之道么?”霜铃不以为然,用鞠 杖敲了一下他的鞠杖,提醒他看着自己说话。此时第二组开始了比赛,他们这一队 与斡带那一队是第三组。 “或许有吧……”二舅子在那厢盯着呢,他哪敢看她,直觉这个外表单纯的小 妮子并不简单,忽然发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自家与楚月姐姐自幼交好,一则想成全你两个,再则也相信楚月姐姐的眼力, 虽然你不像传言中那么高,但也不会像传言中那么差吧?混小子,你倒是快说啊… …”霜铃似嗔似怨,那口气真教人吃不消,他摇头苦笑,自己在金人口中确实有多 个版本的传言,他的武功高低、军事才能、对宋金态度乃至与楚月、达凯的三角关 系都扑朔迷离,大概只有大金最高层与挞懒核心层才明了,但又明了多少,现在连 他自己也糊涂了,老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超越之道么……”他赶紧绕回思路,沉吟着要不要说出来,如果按常规打法, 自己这一队输多赢少,要是将后世足球的一些战术运用进来,就难说了,但自己跟 队友们还很生分,说话毫无权威性,除非……他不禁看向霜铃,难道是上天将她送 到自己面前? 乌达补恨恨地看到妹婿与自己喜欢已久的霜铃亲热地交头接耳,霜铃那又惊又 喜的小模样更令其气炸了肺,臭小子这时候还勾三搭四,太对不起妹妹了,当然, 最对不起的,是自己这个二舅子…… 轮到第三组,这一组因为小美女霜铃与献璧小子在场而格外引人注目,上场前 霜铃以队头的姿态将队友们聚到一起嘀咕半天,这个非常举动令对手与观众都迷惑 不解,小妮子玩什么把戏?不过大家更想看的是献璧小子还要怎么出丑…… 擂鼓仿佛敲在他的心上,他按骑不动,守在毬门前,看着队友们冲上前去,不 好,对方得到了毬!不过休要得意,只见霜铃仅带两人坐镇中场缠斗,其他队友则 分散到后场,分成几道防守线拦截,而他这个门将就是最后的堡垒。这时代的观众 几曾见过后世足球的阵势,诧议纷纭。 同样的,对手突然面对如此陌生的阵仗,一时难以适应,几下丢了毬,轮到己 队进攻了,队友们分成左中右三路前突,马走如龙,杖旋如凤,小毬儿大范围转移, 只把对手晃得眼花缭乱,不知如何阻挡。人群一片异样的安静,全都看呆了,还有 这样的击鞠之法?金主那边亦惊动了,往场上指指点点。 只有那鼓声还在响,却悦耳多了,留在后场的他犹如一个运筹帷幄的主帅露出 微笑,美女果然有号召力,霜铃成为场上核心,小伙子们执行他制定的战术很卖力, 已逼近对方毬门,他期翼那破门一刻的到来……哎呀,没进!临门一击太差。四下 人群也同声叹息,如此完美的一次进攻,没摘下胜利的果实,真真可惜。 对手缓过劲来,开始绝地反击,他皱起眉头,眼见队友们渐渐慌乱,连连失误, 毕竟新的配合尚显生疏,又回归一窝蜂的打法,霜铃也控制不住场面了……看来战 术虽好,毕竟技不如人! 鞠杖横飞,马蹄直踢,对抗变得火暴,明里击鞠,暗里打人,双方各有数人落 马,旋即上马厮杀,观赛的女真男女恢复了兴奋的嘶吼声,或许,这才是他们真正 想看的比赛。 蓦地,一骑杀出重围,得毬者豁然是大舅子!好个斡带,将毬挑起掷于空中, 毬不离杖,连过数个拦截者,风驰电掣直奔毬门而来,这般技术,万中无一,人群 中响起轰天价叫好声。 中场的霜铃回救不及,气恼地扔下手中的鞠杖,认输了。且慢!还有他这最后 一关,观赛的人群再一次安静下来,全场焦点集中于一白一黑、一动一静的两者身 上,这是大舅子与妹婿的单挑,谁都知道他俩的关系,这一击关系到妹妹一家的未 来命运,斡带会不会手下留情?所有的人都掠过同一想法,除了他! 他横握鞠杖,夹紧不安的坐骑,迎面感受到大舅子强大无比的气势,告诉他毫 无保留!心头骇异,清秀儒雅的斡带竟比刚猛强悍的乌达补更具杀伤力,真看走了 眼! 两骑逼近,斡带似收骑不住,将毬一挑,鞠杖在运动中凌空一抽,连毬带杖往 挡在毬门前的他招呼过去。人群齐齐惊呼,乌达补的情急喊声最响,借助奔马加速 的这一击力若千钧,他若不避开,必裂骨碎首! 大舅子眼里闪动的寒芒那么陌生,这一击竟是必杀一击!他的全身都被对方的 杀气罩住,动弹不得,旁观者只会以为他犯傻,不知闪避,而被大舅子错手误杀。 击鞠之戏本就危险,伤人伤己乃常事,谁也想不到斡带会成心杀掉自己的妹婿吧? 他的脑海里刹那间如明镜一般:现在最想杀他的可不正是挞懒一方,一则杀手 所为出挞懒授意不难猜测,难保他一怒之下,将所有事和盘托出;二则他若不进三 甲娶不了楚月,何去何从增添变数;所以最保险的方法是将他变成一个死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完了的时候,惊变已现:那献璧小子手中鞠杖一动,盘曲 旋转,如流星过目,以不可能的力度与角度封住斡带——连人带马、连毬带杖,轻 轻一磕,将毬夺回,反杀回去,那根鞠杖舞得跟如意棍似的,或打或敲,自后场一 路奔袭至前场,在对手的瞠目结舌之中,轻松击毬入门,推崇团队协作的他,最终 还是靠个人力量上演了一出惊天大逆转的好戏! 随着霜铃一声喜极尖叫,人群空前地沸腾起来,如此酣畅淋漓的击鞠比赛实乃 当世未见。 他在队友们的簇拥下英雄般地下场,斡带兀自木立于毬门前,不明白这一切怎 么发生的?他与斡带错马之间,大声喊了一句:“我一定能娶楚月,相信我!” 那一刻,已没有人敢不相信他了。 这一嗓子他是故意喊的,既提醒斡带不要再干傻事,免得给外人看出破绽;又 是立威于众,一举树立为女真人敬佩的强者形象;更重要的是给自己必胜的信心,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的实力再无法隐藏,将要面对的对手再不会给他任何可趁 之机。 不过还有一个后果是他没想到的,霜铃那写满惊奇与探索的双眼地不离他左右, 心头一阵发毛,他已不敢消受被另一个女孩探索的后果了。蓦然一条人影自人群中 冲出,一下子将他扑下马,扭做一团,是乌达补!他吓一跳,以为二舅子找他决斗 来了。 “看不出你还留了一手,以前是故意示弱于我么?臭小子骗得我好苦!”乌达 补嘴里的热气呼在他脸上,生气的表情却掩饰不住满脸的欢喜,妹婿如此争脸,当 然既往不咎了。 “二哥,兵不厌诈、战以奇胜么!” 胸口被乌达补抱得一疼,他眉头轻皱, 讪着老脸解释,假面不戳自破,二舅子真是个直肠子的好人。 “明日,好个战以奇胜,然奇兵已出,下面如何争胜?”转过念来的斡带第一 时间下马,以大哥的姿态将两人拉起来,话中有话地向他表示祝贺。 “大哥,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他目露锋芒,语打机锋,将 女真语难以表达的兵法名言用汉语道出,乌达补不解地左看右看,大哥与妹婿在说 什么谜语。 “好,爹爹和我都等着你的好消息!”聪明人一点就透,斡带当机立断,一笑 释前嫌,郎舅仨的手真诚地握在一起,斡带的态度代表挞懒一方的转变,他再无后 顾之忧。 太阳西斜时,击鞠比赛方结束,五支胜队约五十人进入第三项比赛——角觝, 除去受伤退出者和如霜铃之游戏者,真正入围者刚好四十人。他至此方知春猎大会 的全部规则,经过前两项的胜出者继续按淘汰制进行单对单的角觝比赛,直到最后 胜出的三名便成为三甲,三甲之间则不再比赛,高低次序综合前两项射青、击鞠的 表现而定。 他尚有点不明:按二十对——十对——五对的淘汰计,最后会剩五人,这五人 中如何决出三甲,难道有一人要轮空?又想到最后的三甲将经过四场苦斗,可不是 常人能受的。 他发现春猎大会的优越性了,三项比赛安排十分科学,刚好是一环扣一环,整 个过程如同一场战事:射青考较个人骑射——如同冲锋前奏阶段,击鞠比试团体马 战——如同两军相接阶段,角觝又回归徒步武力——如同近身肉搏阶段。能在三项 比赛中脱颖而出者,不亚于百万军中走个来回,真是选将遴才的好手段。 四周燃起数十堆篝火,在欢快的鼓声中,四十名角觝者走上毬场中央,在主赛 官的唱名下抽签捉对。 “明日哥哥,一定赢呵!”那脆生生的少女声音娇柔入耳,他礼貌地回头向霜 铃微笑致意,她跟一群人盘坐在一个上佳的观赛位置。 “霜铃姨,你喜欢上这小子啦,是也不是?”一个男孩的声音响起,却是汉语, 分外嘹亮,他心中一动,竟有汉人小孩在场?这才注意到霜铃身边的那群人比较独 特,两个醒目的华丽汉服男孩居中,旁边是两位一中年一老年身着介乎女真服与汉 服之间的文士。 “迪古乃,少胡说!”这个娇蛮的小妮子见两旁的人都看过来,难得地羞红了 脸。既是女真名字,那男孩应是女真人,见几个绿衣卫在周围逡梭保护,他隐隐觉 得这两个汉服男孩非比寻常。 “霜铃姨,叫我的汉名——完颜亮!你喜欢这小子也没有用,因为我长大后要 娶你!”自称完颜亮的男孩不理会别人的眼光,大声宣告,其相貌英秀,看起来只 有十一、二岁,却如成人状。 完颜亮?这名字他感觉有点印象,后世的记忆疏远了,需要搜索一番。那女真 人进入中原后,始觉得本名不雅,像兀术是“头”的意思,粘罕乃“心”的意思, 纷纷起汉名,如兀术汉名宗弼,粘罕汉名宗翰,挞懒汉名昌,谷神汉名希尹等,不 过女真人的汉名只见于书函,平时的称呼仍是女真名,像完颜亮一个小儿,公然以 汉名自许,端的罕见,所谓幼异者有大志向,此子倒不简单。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两个文士以童言无忌,相顾莞尔,却是真正的汉 人。 “张夫子,韩学士,你们为老不尊,又不管教弟子,教不严——师之惰也!” 很少被人打趣的霜铃顿着脚道,急得也憋出个汉语三字经。 “迪古乃,完颜亮之名,尔用之尚早,他日自有亮时。”中年文士怜爱地握着 迪古乃的手,意味深长道。 “尊张先生教诲!” 完颜亮对姓张的文士甚为恭敬。 “君子所性,仁义礼智,迪古乃岂可掠他人之美?” 另一男孩亦用汉话插言, 其比完颜亮年长些,儒服雅态,直若一汉人书生。 完颜亮一本正经道:“合刺哥哥,我完颜亮说到做到。” 他心头一震,大一点的男孩竟是斡本养子——即将立为皇储的合刺——未来的 大金皇帝,顿时想到完颜亮是何许人——也是一个大金皇帝,他对其最初的印象来 自《三言两拍》中的《金海陵纵欲亡身》,想来后世不少喜欢古典艳情小说的文学 青年都知道这个家伙的乱伦“伟绩”,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因此而留意完颜亮的其他记载,方晓得此人亦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志向者,其 有著名三志:国家大事,皆我所出,一也;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二也; 得天下绝色而妻之,三也。用白话讲是:当皇帝,统一天下,玩遍天下美女。这三 大梦想简直道尽天下男人的心声,而完颜亮也几乎实现了三大梦想,只距统一天下 仅差一步而兵败身死!他很欣赏这家伙,比起后世那些只能陶醉于“YY”文与“H ” 文里的网络文学青年来说,这家伙是真正的行动巨人。 战斗的鼓声响起来,他不暇思量,全心投入到事关命运的最后一赛当中。 春猎大会最精彩的环节开始了,完颜亮立刻被吸引,将话题转过来:“霜铃姨, 你不是学过汉人武艺么,跟我们女真角觝相比,孰高孰低?” “其实高低之分么,关键看武者自身修为,汉人武学讲究一招一式,我们角觝 却不拘形表,各有所长……”霜铃的评价自有其片面性,中华武学博大精深,真正 领略绝顶风光的又有多少。 “嘿,你喜欢的小子赢了第一场!”完颜亮眼尖,摩拳擦掌地喝彩,“霜铃姨, 他用了什么招数?” “好像是分筋错骨手……”霜铃不敢肯定道,“哎呀,他的下一个对手不是自 家蒲察部的第一勇士么,明日哥哥要麻烦了……” “好功夫,竟能以小胜大,四两拔千斤?你看出他是哪一派的?”完颜亮兴奋 不已,周围的人群也在为各自阵营的选手助威,他们这里只有完颜亮与霜铃在大呼 小叫,却只关注一个人——他的比赛,至于合刺与两个文士,显然对比武不敢兴趣。 “这一拳好像少林,这一腿好像出自……不对,不对,我看不出,真的看不出, 平日听说的中原武林各门派,他好像都不是,难道是自家太孤陋寡闻么……”霜铃 越来越看不懂他的出招,更遑论门派了,她似回答似自语,只是看他的眼神越来越 亮。 其实不止一个人关注着献璧小子的表现,斡带与乌达补代表的挞懒阵营自然更 为紧张,乌达补一面看还一面比划,仿佛身在场内一般,而他的表现不时激起他们 一阵阵的欢呼!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关注他的比赛了,这些女真人不乏好中原武学者,有的 甚至还带了汉人师父一起观摩,可是左看右看,恁是没有一个能说清楚他的武功路 数,只觉得他的出手竟融合了各门各派的手法,有一些甚至是女真人的绝技,更有 一些简直闻所未闻,比如那奇怪的跳跃,嘴里还伴随着尖锐的啸叫,简直无羁无迹。 “哈!这小子好厉害,连挞挞都打不过他,挞挞可是谷神最劲勇的儿子啊,霜 铃姨,你看谷神的脸色都变了,像个白狐狸似的,嘻嘻……”完颜亮一副幸灾乐祸 的样子,对堂堂国教神使都不懂得尊敬,到底是初生牛犊。 “这小子已经赢了第三场了,只剩一场就可以进三甲,霜铃姨,你不是喜欢他 么,那你希望他赢还是输?”霜铃发现自己真被完颜亮问倒了,他赢,便要娶楚月 姐姐,若输呢………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