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天使在人间 “天何在?地何在?横亘千古情和爱! 日何在?月何在?直照人心黑与白! 神何在?鬼何在?红粉骷髅尘或埃! 王何在?寇何在?桑田转眼成沧海! 宋何在?金何在?都被茫茫大雪盖! 你何在?我何在?老子向天笑开怀……“ 八年了,不知媚娘她们现在怎样?他徜徉在玉女峰上青翠的松海竹林间,隐没 于浴日楼中淡白的翻云滚雾中,哼着当日有感而发的那首歌,随心境更改歌词,英 雄也罢,奸贼也罢,都是骷髅到头来!可自己要趁着这身骷髅尚有血肉之时,去照 这世间的黑与白! 凭栏懒望,他对空一声长啸,悠悠荡远……俄而,两个小青影破云而出,围绕 浴日楼旋舞两圈,发出清亮的嘹啼落在他肩上。 “小翠,小雪!”他怜爱地摸摸两个可爱的小脑袋,这对海青儿一只通体青羽, 是雌鸟小翠,一只青羽中带着雪花绒,是雄鸟小雪,乃他的贴身二信使。 他坐上石凳,摸出自制的碳笔,趴在石桌上分别写好两张字条:忽里赤——三 日内集结全军;刺花——五日后我与郡主完婚大礼! 他一直深信,他想要的东西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有时间这个家伙阻挡着 自己,而今,时间这个家伙终于被踩在他的脚底——小翠、小雪分别带着他用生命 承诺的两张字条,在他的目送下比翼钻天而去…… “啾——”,一只青鸟儿扑腾双翅落在大舅子的手上,斡带勒马停住队伍,从 系在它脖子上的小铜管里抽出一张字条,一眼看完,挠头作愁。 炎炎夏日下,数千铁浮屠骑兵肃整如山,沉重的盔甲闪着寒光,铁兜鍪下仅露 双目,竟似不觉得热!前锋打头的乌达补回马过来问:“大哥,爹爹有何吩咐?” 他直觉是跟自己有关,看向大舅子,斡带露出苦笑:“妹夫,你回不去燕京了。” 扬威于春猎大会、正满心期望与妻儿团聚的他被一盆冷水浇头:“为甚么?” “父王倒没问题,只是妹妹提出要按我族婚仪行礼,否则妹夫休想进门!” 斡带见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便为他讲述女真婚仪程式: 先是订婚纳币之礼,又称拜门——男方亲族一同前往女家,携带酒食少者十余 车,多则百车,以宴请女家亲族,还有作为聘礼的马匹,少者十匹,多者百匹,女 家则指定善相马者选择良马酌留十分之二三,若留马少者男方则面上无光;然后是 新婚入门礼——男子与妻同房后,需住在女家,侍奉岳父母,从事各种劳作,与仆 隶无别,行酒进食皆躬亲之,如此服三年役力;最后才是完婚出门大礼——三年役 日已满,男子亲迎其妻,携妻及生子女,归己家,女家则以奴隶、马牛相赠,并分 其财物,夫妻同车而载,歌舞共归。其中以完婚大礼最为隆重,举行之后才算真正 的夫妻。 他为之咋舌,原来女真女婿这么难做的,先做三年的倒插门,然后才成正果, 身为女婿补偿女家养育女儿的辛苦也是应该,这一点倒被后世的中国女婿们发扬光 大,然只顾讨好丈母娘家,浑忘了亲生的爹娘矣! “妹夫,你老家可有亲族?看来你要回老家一趟哩!” 听斡带如此问,他心 道楚月忘了自己编造的身世——郁洲岛上的孤儿么?正迟疑间,又听乌达补笑道, “嗨,妹妹也真是的,这千里迢迢的,不是刁难妹夫么?小子,看来她还没原谅你 呢?” 怎会?可人儿断不会如此没道理,只怕另有深意,他脑袋灵光一闪,想到荒岛 上的女真兄弟们,离开他们快有两年,再不回去见他们怕都要变成野人了,知夫莫 若妻也,他暗喜之下,亦报以苦笑:“大哥、二哥,你们回去后,在楚月面前可要 帮我多多美言,不知岳父大人如何吩咐?” “父王任你为南巡天使,顺便回乡省亲,筹备订婚纳币之礼,三月后上门定亲! 妹夫,你已今飞昔比,你们汉人不是常言‘衣锦还乡’么,再则……” 斡带挤挤 眼,“这可是个肥差,刘豫父子忘恩负义,妹夫可不要放过他们!” 衣锦还乡?老子的故乡在一千年后呢——他望南长叹,前方一马平川,队伍刚 过古北口居庸关,距燕京不过三百里,四、五日便到,他却要过其门而不入,心头 真是百般不愿:三个月啊!儿子那时都能走路说话了! 天使——天子之使也,如同宋之钦差,乃金循辽旧制。既为天使,就要有天使 的派头,俩舅子分一支铁浮屠兵千人队与他作卫队,身上失去和氏璧光环的他自然 失去各方势力对他的兴趣,一千铁浮屠兵保护他绰绰有余,何况以他现今身手,也 不怕什么江湖刺客。 既然见不了妻儿,老子就姑且“放下”,来个“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 还乡”吧,他从未有过这一刻的安逸与轻松,想到可以沿途狠狠勒索那些伪齐的大 小官员,当一回“韦小宝韦大人”,不由打心眼里笑起来。 不几日到了黄河渡口,金地的边界守军迎上来:“龙卫将军!” 虽在岳父挞懒辖区,而卫队与一路经过的金兵卡哨不喊他“郡马爷”,均称他 为“龙卫将军”,证明他不靠裙带关系,是靠自身的实力赢得他们的尊重! 但他终于听到了“郡马爷”,且是汉话,两个中年汉服士人越众而出,双手呈 上一封官函。他打开一看,却是挞懒特地派了这两个文职通事辅佐他南巡齐地,二 通事一唤牛文,一唤马绉,均是齐人。正好卫队需补充给养,故在渡口岸旁扎寨, 盘桓一夜。 次日晨,他踏上浮桥,迎面万千朝霞欲滴,回首燕北苍茫大地,与两月前初过 黄河时的心境天壤之别。 一入齐境,就仿佛回了大宋,虽时见小部留驻金兵,但齐民官话、衣服、发式 与宋人无异,他也不用像上次过境时那样孑然一身、东躲西藏,而是劳师动众、堂 而皇之。 以他心意本欲直奔老家海州,牛文、马绉却劝他要见见刘豫父子,此乃南巡天 使的职责所在,大队人马便绕个大弯开赴伪齐都汴京。 开封,中国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北宋建都于此后,称之为开封府,历百余年经 营,在被大金攻克前,乃当时世界最大最繁华的城市,流传至后世的《清明上河图 》刻下了她最风光的一刻。金扶持伪齐立国后,以开封为汴京,于一月前刚迁都至 此,亦开始了开封官称汴京的历史。 他骑在马上,脑海里闪回着的后世开封的只字片纸,交错着这时代的汴京印象, 他上次途经时是擦城而过,此刻若非牛文、马绉二通事的介绍,他真不敢相信已身 在汴京外城通往内城的御路上,眼前景象哪像什么一国之都,如同荒郊野外,夹道 数家,廊庑皆败,断栋颓壁,望之萧然,端的令人触目惊心! “汴京尚可入眼,郡马爷可知中原诸路,荆榛千里,无复鸡犬,井皆积尸,莫 之可饮……” 牛文见他面露哀戚,不由脱口而出,却被马绉打住,“有人迎接来 了!” 远远看到一支队伍敲锣打鼓地从内城门下迎出…… “天使驾临寒舍,蓬筚增辉!一路巡视,鞍马劳顿,下官奉父皇旨意,为天使 接风洗尘,我先敬一樽酒!” 坐于主座的刘麟小儿,率伪齐一班文武官员在伪皇 子府设夜宴款待以他这个大金南巡天使。 “我不会喝酒!”哼,一窝的大小汉奸,还有心情作乐!他丝毫不给伪皇子面 子,摆足了上朝天使的架子,连酒杯都没拿起来,漫不经心地往嘴里塞着松仁、莲 子肉,一面与故人刘麟互相打量,其一身锦鳞绣金袍,倒也相貌堂堂,只是被满脸 的卑笑破坏了形象。这厮当然知道他这新晋郡马爷便是曾闹得天下不宁的明日,却 想不到与他在大名府有过一面之缘吧。 “无妨无妨,哎呀,倒忘了给天使介绍在座的大齐栋梁!若非为贺迁都之喜, 可聚不了这么齐哩……” 刘麟没有一丝不快,笑容不减。 他自晓得这厮于公于私也不敢生气,原来当日刘豫为求册立,先事挞懒,大受 栽培,后改弦易辙,再奉粘罕,终当上大金儿皇帝,教他的岳父如何不恼,只是碍 着粘罕不好发作!从此刘豫父子见到挞懒一方的人,不免心虚,偏偏又是挞懒负责 齐地事务,躲也躲不开,自没少吃苦头! “宴官,快为天使作介!”听刘麟吩咐,一个幕僚模样的宴官站起身,拱拱手, 按官职高低、先文后武的次序介绍,“右丞相张孝纯、工部侍郎郑亿年、礼部侍郎 李鄴、户部郎中冯长宁、京兆留守刘益、大总管府参谋刘猊……” 坐于对面的这些文官一一起身作揖,他站起一一还礼,立于身后的牛文、马绉 派上用场,悄声向他介绍各人背景来历,二通事互相补充,言之甚详,并不隐瞒自 己的观点:众官多为北宋旧臣,那张孝纯曾是抗金功臣,被俘失节,着实可叹!而 郑亿年是已故宋相郑居中次子,他似曾耳闻,想起乃秦桧的亲戚,牛文、马绉倒不 晓得这一点;其余皆刘豫亲族,刘益是其弟,刘猊是其侄,端的任人唯亲…… 待介绍到同侧的武将,他大咧咧坐下,耍起威风来,因为他又看到一位故人, 其一副黄面皮,一扇圈胡须,不是曾在大篷车之役中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李成是谁? 这厮放着好好的义军不做,当起伪齐的鹰爪,果然不是好鸟!心头忽掠过一丝阴影, 却是想起那个鬼魅儿,跟李成可是一伙的。 “……都统制李成、董先,钤辖牛皋、李世辅……” 他故意不正眼去看,见 李成行礼,只是点头示意,不想冷不丁听到其中两个名字,不由脸色大变,欠身望 过去: 叫董先者,面目青白,刚中有柔,对他恭敬有加;唤牛皋者,面如黑碳,桀骜 不驯,直瞪瞪盯着他,无礼之至。他不以为忤,只不明白这两个名字何以会出现在 这里,更不希望就是他在后世就知道的那二人,忙低声问向牛文。 此二人亦来历不凡:董先乃原大宋统制,与金军作战,勇功甚多,后与义军李 兴部冲突,而转投刘齐;牛皋更为有名,初为弓手,建炎年间与金军大小十余战皆 捷,尤其以生擒金军悍将耶律马五名震天下,后不知何故亦投刘齐。 他忽然希望这二人就是那二人了,以如此经历,绝非卖国求荣之人,莫非跟自 己一样,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令人瞠目地站起身,举起杯,敬向董先、牛皋二将 :“我欢喜好汉,跟董先、牛皋二位喝一杯!” 众皆愕然,不明自称不喝酒的天使怎地找这二人喝酒,董先一脸疑惑、牛皋豪 爽大乐,二将一起举杯,三人齐干,李成面露愠色,这个天使小子一抑一捧,显然 还记恨着当日夺和氏璧之事呢。 刘麟反而鼓起掌来:“天使说得好,小王也敬二位好汉一樽酒,李成、李世辅, 我大齐得尔二人,如汉得关羽,唐得尉迟敬德,干!” 那李世辅只是个眉清目秀的后生小子,却获刘麟如此评价,他也奇了,马绉低 言:李世辅乃陕西世袭将门之后,随父永奇从戎,曾一人斩杀十七名金兵,后金军 克延安府,得其族人,乃降。 原来如此,也是有苦衷者,他扫视在座的文武,忽发奇想:他们中有多少是甘 心当汉奸的呢? “奏乐、起舞!”宴官拍拍手,一阵澈肺爽骨的琵琶声顿如珍珠撞玉片一般传 来,众人为之一振,但见四周烛光倏地变暗,一排人影自屏风后逶迤转出,顺入厅 堂中央,丁冬一响,光线大亮,照在场中的一群青衣长袖舞伎身上,体态婀娜,青 纱覆面,手中银光闪闪,竟是一把把短剑。 牛文识货,言此舞乃北宋宫廷著名的“剑器队舞”,曲乃唐代著名大曲《剑器 》,已是十分罕见,今日可大开眼界!他大感有趣,想看看这些娇弱佳人是怎样挥 剑成舞的。 但闻乐声由疾而缓、又由缓而疾,连续转换,愈来愈快,舞伎们亦忽如织女舞 袖下凡尘,忽如木兰束身奔沙场,那一把把短剑或似水银泻地,或似春风扬柳,直 看得在座各位心摇神荡、鸦雀无声。 正精彩处,一伎舞姿一变,成为群伎的“花心”——引舞与独舞者,并唱起歌 来: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好一个《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牛文、马绉俱摇头晃脑。 那伎边唱边舞到上座的最佳观赏区域——他与刘麟的中间,歌声亮丽清脆,舞 姿曼妙绝伦,那柄短剑舞得出神入化,真个有青山低头、风云变色、矫如龙翔、光 耀九日的逼人气势,便是武林高手也不过如此。 他心中一动,自陶醉中清醒,她莫不是个真的高手,来此干什么,是要行刺? 他立刻想到此点,浑身一警,感觉到隐隐的杀气,难道刘麟摆的是鸿门宴?又觉得 不可能,因为刘豫父子没有杀他的理由,而且只要他在伪齐一日,他们就要保护他 的安全一日。 那还有一个可能:她是来杀刘麟小儿的,大宋义士当然不会放过这汉奸父子。 只是她杀了刘麟后走得了么?他双目四转,看有无其他人觉察,心中倒为她担心起 来,他对美女刺客一向有好感的,虽然他看不清她面纱下的真容。 坐观其变,必要时帮她一下,他作出决定,却听那伎歌词亦变: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歌词有点……他当然知道这是李白的《将进酒》,在这场合也合适唱,却依 然生出不妥的感觉,待听到那伎凭空冒出一句“君不见相如绿绮琴,一抚一拍凤凰 音”,终于明白原委,却已迟了,她如天外飞仙般飘起,回身一剑! 他的混沌之气立被催发,那势若流星般的一剑在他的感应中慢镜头般地寸寸递 近,剑尖周围的空气似被撕裂扭曲,竟是绝杀一剑——绝杀者,自绝而敌绝,生门 皆绝。 他的脑海里同时涌出七、八种应对之招,却无一招可用,她距他仅五步,正在 高手制敌的最佳范围之内,在座的大多数人仍以为这是舞伎的精彩表演毫无觉察, 而身后的牛文、马绉刚好成为屏障,退路被封,生路被绝,似乎只有死路了。 剑的主人面纱拂起,露出霜杀而不减姣丽的五官,果然是君不见七侠的仅存者 ——君不见凤,她也以为这欠下滔天血债的小贼只有死路一条了,嘴角泛起大报将 仇的快意。 他双眼突放异彩,一步晋入混沌大法的第四步——“天地日月,至阴至阳”境 界,正待动作,背后忽然一道意想不到的寒气袭来,毫无征兆,竟还有一个暗藏的 神秘高手帮助凤姐姐?如此前后夹击,便是教尊在世也无生机,他心脏一缩,心道 完了。 却见一把漆黑短剑贴额而过,正顶住君不见凤的剑尖,哈,原来是救驾的!只 是那独特的杀气和黑剑勾起他曾识的憎恶感,怎地也想不到是此人救驾。 眼见小贼即将受死,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君不见凤一声娇斥,真气不歇,右 手弃剑,左手一掌拍向他的天灵盖。救驾者见她不顾生死,赶紧痛下杀手,黑剑直 刺她咽喉,两人在空中均无保留,已呈以命搏命之势! 千钧一发,他如何还能不动,原先对付凤姐姐的随意一招全力发出,身子绳状 一扭,模仿后世全球巨星迈克尔。杰克逊的神奇之舞,自不可想象的角度张口咬住 黑剑剑身,同时头颅一转,堪堪避开凤姐姐的玉掌,冲天而起…… 当他抱住君不见凤旋转着落在厅堂中央的时候,她呆住了,救驾者呆住了,刘 麟呆住了,牛文、马绉呆住了,所有人都呆住了…… “好个剑器舞,更要谢鬼影兄的妙配!”他忽然击掌喝彩,然后将咬在嘴里的 黑剑掷还救驾者——曾让他胆寒的鬼魅儿,众人不知他唱的哪一出戏,忙附和着喝 彩,武将们大都看出端倪,文官们糊涂者居多。 “天使好身手才对!江湖盛传天使如龙在天,高深莫测,今日可叫我等开了眼 界!”刘麟面容数变,不自然笑道,“鬼影蒯挺乃我皇子府所募义士,负责本府护 卫,竟是天使旧识?只是他疏忽职守,让刺客混入惊扰天使,这刺客……” “刺客?哪有甚么刺客……”他打断刘麟的话,露出暧昧的笑容,“皇子,这 女子我要了,本官最喜欢驯野马了,哈哈哈……” 君不见凤又羞又惊又恨地盯着他,凤目中几欲喷出火来,却一动不动、一言不 发,早被他点了穴道! “郡马爷,这女子要不得,其居心叵测,收于帷间,如养虎在侧……”牛文、 马绉一左一右坐在他两旁,忠心耿耿地苦谏,真以为他看上了君不见凤。 他爱理不理,马车缓慢行在夜路上,车轱辘被压得嘎吱作响,一队伪皇子府亲 兵前面开道,二十名铁浮屠兵压后,他满载而归,两大箱金银珠宝,还额外添个美 少妇,他扫一眼躺在后面的凤姐姐,也不知该怎么处置她,至少,没落在刘麟手里 就好。 出了内城门,眼看快到卫队大营,大营扎在外城,毕竟一支千人骑军不是随便 能安置下的。二通事有点急了,什么“君子不欺暗室”、“君子当远小人、疏女色” 之类的话都冒了出来,他倒奇了,这二人生怕他将凤姐姐带回大营似的,老子怕什 么,这里谁敢说我?二通事喋喋不休真招人烦,他翻翻眼,一句“我不是君子”堵 住他俩的口。 大营在望,他拿定主意,叫停队伍,命那队伪皇子府亲兵先回去,然后将君不 见凤解开穴道:“凤姐姐,现在安全了,你走吧!” “小贼,少假心假意,姑奶奶不会放过你的,你不要后悔!”君不见凤不敢相 信地睁大双眼,跺跺脚,窜出马车,消失在夜色里。 二通事同时吁口气,十分欢喜,以为他俩的苦谏起了作用,却不知他左思右量, 自觉无法跟君不见凤解释清楚,不如放了她干脆。 不过牛文、马绉今晚的表现令他渐生信任,二人良心未泯,时时倾向宋人,日 后可以为他所用,只是岳父挞懒为何派他俩而不是派铁杆汉奸来监视自己,倒值得 思量。 他始觉这汴京没甚意思,所见大都是自己讨厌之人,也不想去会会刘豫老贼了, 反正已过了场面,又敲到一笔横财,还是回海州要紧,不要误了自己重拾旧部与订 婚拜门的大事。 他如此一说,二通事也无异议,回到大营当即传令,明日拔营上路,只留了封 辞谢函给刘豫父子,管他们怎么想! 一出汴京,心情好起来,他挑了一匹好马,在队伍中来回溜着,一路东去,行 不下四十里,午后时分,前锋队伍突然停下来,一兵士回报:一女子挡住去路,口 口声声要找龙卫将军,千人长请示该怎么办。 这支千人队名义上是他卫队,实质的指挥权却在千人长手中,那千人长是个沙 场老将,不喜跟人套近乎,只跟他保持礼节性的接触。 他猜到是凤姐姐,想到她一心报仇的决死态度,真有些头大,当日君不见七侠 对他多好,可是反倒一一死在“他”手中,换了谁也不能放过他。怎么办?他不敢 下令铁浮屠赶开她,万一伤着她,可对不起死去的七侠,凤姐姐现在孤雁伶仃,谁 见了也不好受,可他只有硬着头皮去见她。 果然是君不见凤,她一身孝服,骑一匹白马,分外冷俏,独挡千人铁骑,仗剑 无惧:“小贼,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所骑白马一见他,发出嘹亮而熟悉的嘶鸣,他大为惊喜,竟是小飞——楚月 送于他的爱骑,他早以为它进了乱世饥民的肚中,想不到活得好好的:“凤姐姐, 多谢你一直照顾小飞!” “呸,天杀的小贼,不准你这样喊我,你可连这个畜生都不如,拿起你的兵器!” 君不见凤咬牙切齿道。 他对七侠深感内疚,实在做不出无辜的表情,命令兵士全部退后百步,不得妄 动,估计他们听不到对话了,方道:“凤姐姐,明日犯错太多,也不想解释,但连 张三峰和宗印都杀不了我,你又可以么?” 君不见凤不答,放马过来,舞出一朵剑花削向他的头颅。他驭骑不动,待她近 前,右手不知何时已握住一根木棍,竟毫无花哨地单手一戳,将君不见凤戳下马来。 按说君不见凤不至于如此不济,一则行者所授的棍法太过神奇,他在春猎大会 的击鞠比赛中就凭此得胜;二则君不见凤因昨晚那么好的机会都没行刺成功,心神 已乱,而小贼一向神出鬼没,她担心再失了他踪迹,今日仓促上阵,正犯了武者大 忌。 君不见凤大失仪态地自地上跃起,樱唇紧咬,不甘心地游走围击。他一根棍左 右手轮换,在坐骑四面舞得水泄不通。远处的铁浮屠兵士见龙卫将军大显神威,齐 齐起哄喝彩! 君不见凤连小贼的衣角都没沾上,衣乱发乱心乱剑乱,终于乱击乱刺起来,已 无章法。他好意劝道:“凤姐姐,你杀不了我的,还是走吧!” 小贼武功如此精进,眼见报仇无望,倒被一再折辱,君不见凤面容凄惨,绝望 呼道:“小贼,我杀不了你,难道杀不了自己么,义兄、夫君,凤儿来见你们了… …” 君不见凤说罢,回手一剑,抹向自己脖子,他大惊失色,一棍击下,磕飞那剑, 她又一掌击向自己头顶,他赶紧抢先一棍,敲晕了她。 他将君不见凤抱上二通事乘坐的马车,牛文、马绉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女子怎 地又回来了……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