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三笑 君不见凤悠悠醒转,发现在昨晚的同一辆马车里同样的三个男人重复着同样的 事——两文士正苦口婆心地劝小贼放了自己,她一声娇斥,双手支身,一腿踢去。 正被二通事缠得头晕脑胀的他猝不及防,在车厢内一侧身,勉强躲过第一腿, 凤姐姐的第二腿又到了,他没奈何,双手硬架一招,胳膊被震得发麻,正是胳膊扭 不过大腿,眼看她的第三腿又来了,他心中暗暗叫苦,这本不宽敞的车厢挤入四人, 如何施展身手,万没想到凤姐姐有如此好腿法。 他不知此乃君不见龙凤夫妇的成名绝技之一——鸳鸯连环腿,若夫妻合壁,罕 有敌手,君不见凤此刻胜在全无顾忌,反正踢到谁都是敌人,更想起惨死的夫君, 那腿法生出十二分的威力,第三腿直勾小贼心窝。 他眼见若被踢实,只怕灵肉两散,一咬牙,抱住凤姐姐双腿,缠上身去,这般 泼皮打架的打法,难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君不见凤见他使出下作手段,又羞又愤,双腿连踢,欲挣脱出去,小贼当然死 死不放,与她在车厢内翻滚扭打起来,鸳鸯连环腿威力顿失。 牛文、马绉缩在车厢两角瑟瑟发抖,惟恐殃及池鱼,而行进中的马车颠簸不止, 外面的兵士也看不出里面正在混战。 只听“哧啦”几声,扭打当中,君不见凤的白绸笼裤被他无意中撕开,露出白 生生的大腿雪肌,她如何不惊,顾不得对付小贼,双手忙掩玉腿春光,教他得了空 儿,点住穴道。 牛文、马绉此刻回过神来,不迭道:“郡马爷,非礼勿视,非礼勿动……” “没错,你们给我下车!”他喘吁吁回头看着二通事,恼怒下令。 牛文、马绉被不由分说撵下车,看向紧闭车门,愁脸对叹。周围的铁浮屠兵见 龙卫将军抱个美人儿上车,又将两位通事赶下来,皆露出古怪的笑容…… 大队人马晚上到了一个大镇,就在镇外安营扎寨,他终于钻出马车,跟二通事 吩咐一声,便独自一人驾着载着君不见凤的马车进镇了。 空车回来后,他隐隐感觉大营中不太对劲,尤其是二通事,见了他也没再絮叨, 一脸心平气和的模样。他懒得去想,费了一下午的口舌,总算搞定凤姐姐了,虽然 只是暂时搞定,但至少她短时间内不会找他报仇或寻死了。 吩咐马伕照顾好留下的小飞,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回到帐篷,令守卫不准他 人打扰自己,主要针对二通事,免得他俩找自己挑灯夜话。 吃了夜茶便上床睡下,梦中仿佛听到小飞欢快地嘶鸣一声,他翻个身,睡得更 香……不知睡了多久,他是被颠醒的,一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刺眼的阳 光从窗缝中透入,外面的马蹄声告诉他正在行军当中。 自己怎么睡得这么死,被搬上马车还不晓得,且无人叫醒自己,奇怪!他欲起 来,却动弹不得,才发现自己被绑在车榻上,车厢里再无他人,不由大惊:“来人! 快来人哪!” 他相信自己的声音至少传出百步开外,而马车前后的马蹄声毫无停下的意思, 坏了!不仅自己着了道了,整个卫队都被一锅端了,什么人如此大胆,什么人有这 么大本事? 他赶紧试着挣断绳子,却是上好的牛皮筋,越挣越紧,看来对方早有准备。他 在脑海里转着是谁下的手,这么一琢磨,谁都有可能,无论宋人、金人、齐人当中, 自己好像都有敌人。 他再回头一想,昨晚的茶一定有问题,二通事也有问题,整个大营都有问题, 难道自己送凤姐姐进镇的时候,营中发生了变故?日妹么的,真是“春风得意马蹄 疾,失蹄便栽大跟头”。 正待破口大骂,引出对手,看看是何方神圣,车门开了,一个人影转入,逆光 中他看不清模样,张口便骂:“偷鸡摸狗的混蛋,你们是谁?” 好像骂错了,他自己成了鸡狗哩。那人影靠近前,竟是铁浮屠装扮,铁兜鍪下 的双目闪闪发亮,原来对方混进卫队当中,难怪自己没有觉察,他作出推断,是金 人中的敌人下手,不知是粘罕一方还是兀术一方? 那人影站在他头上方俯视着,他心中发毛,不敢再骂,改用女真话道:“兄弟, 大家都是为郎主做事,有话好说么。” 那人影还不出声,一扬手,在他脸上狠狠一个大耳光,好重手!他面上火辣辣 的,一定肿了起来,却从那纤纤玉手感觉对方是个女的,他第一反应是君不见凤杀 回来了,又改用汉话:“是凤姐姐么,我俩不是说好了么!” 那人影又是几个耳光,打得更狠,他才觉得自己被打蒙了,变故既是在自己送 君不见凤的时候发生的么,她哪有分身术?一时混乱之极,终于又大骂起来:“贼 婆娘,臭丫头,不要装神弄鬼地欺负爷,等你落在爷手里,老子可有你好看……” 他叽里呱啦的,又是汉话又是女真话,对方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取下了铁 兜鍪:“臭小子,等我落在你手中,你要我怎样好看?” 那久违的娇声如平地一响雷,又似春雨洚枯河,他做梦般地睁大双眼,看到逆 光照出的光环中,魂萦梦绕的可人儿如救苦救难的观音降临在头顶,似笑非笑地看 着自己……俺的娘,是老子的天使来了! 他的脸也不疼了,狂喜大叫:“楚月,是你么?是你么!真的是你!”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楚月俏生生站在他面前,眼里亦掠过一丝欢喜之色,旋即又 板起脸来,一把拧住他的耳朵:“狗奴才,你可风流快活够了!” “够了、够了!”他哪里想到其他,傻呵呵回答,却见可人儿脸色一寒,方反 应过来自己又说错话,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却没法动手,“没够、没够!不是,是没 有,我压根就没有风流快活过……” “再早的帐就不算了,眼前就有霜铃和甚么凤姐姐,狗奴才还要抵赖?”楚月 显然是有备而来,拧住他的耳朵恨恨转了几圈。 “霜铃和凤姐姐?我跟她们甚么瓜葛也没有!”可人儿吃醋就好,证明她在乎 自己,他一面心里欢喜,一面疼得龇牙咧嘴,又想起什么道,“我们的儿子呢,你 没带来!” 他看不够地打量着可人儿,她虽生子,却一点变化没有,仍像个妙龄少女,自 己可真有福气,讨到这么可心的老婆。 “当然没带来,有乳姑呢!”楚月想到可爱的儿子,发现自己快要心软,忙正 容呵斥,“是我的儿子,臭小子,你的风流帐到底招不招,要不要尝尝我的玉腕八 罚?” 楚月既然现身,就要兴师问罪,已被这小子占尽了便宜,他又实现了娶她的条 件,正是得意之际,若不一见面就收服他,以后自己娘俩的日子就不好过哩。 “愿意,只要你开心!”他是真心话,只要跟可人儿相聚,什么样的苦也是甘 之如饴。 “好,刺花,拿刑具来!”楚月不像是开玩笑,他想起第一次以为要身受“玉 腕八罚”时差点吓丢了魂的狼狈样,仿佛就在昨天。 随着一阵乒乒乓乓的金属声音,也是铁浮屠打扮的刺花拖了一箱东西进来,敢 情,这主仆俩不知何时一起乔装混入了卫队。 难怪大营不对劲、难怪二通事有异、难怪自己轻易被制、难怪自己无人理睬、 难怪……他一颗心只扑在与楚月的重逢上,到此刻方才想到,原来“敌人”就是自 己的小娇妻。 刺花强忍住笑意下了马车,不打扰人家小俩口久别重逢,小别胜新婚,那久别 呢……不一会儿,便听到马车里传出龙卫将军——郡马爷鬼哭狼嚎的叫声,周围的 铁浮屠兵再次露出古怪的笑容…… 良久,楚月恢复女子本色,辫发盘髻、一身淡青轻衣劲装,光彩照人地下了马 车,自不用再穿沉重的铁浮屠盔甲掩饰,业已改回女装的刺花早将小飞牵过来,一 面抿嘴偷笑,自是想象车里的香艳情形。 楚月见四周兵士亦是同样的表情,自觉冤枉又羞于澄清,嗔恼地跺脚上马,显 出郡主之威,颜若冰霜:“刺花,快进去照顾臭小……龙卫将军吧,告诉他,老老 实实呆在车里,卫队由本郡主代他管束。兵士们,都听清没有?” 楚月最后一言拔声高呼,凛然有力,远近兵士肃然齐应,军容一正。郡主治军 有一套的,这些铁浮屠兵皆是挞懒部的精锐,怎会不知,内心不免怀念龙卫将军不 管不问的好日子。 他在车厢内听得清楚,晓得自己与那千人长被抢班夺权了,可人儿这个下马威 可够厉害,他现在想不老老实实呆着都不行,浑身上下有的地方痒、有的地方痛、 有的地方酸、有的地方麻,虽然不伤筋动骨,但想正常行动只有“于心不忍”可以 形容。 那“玉腕八罚”可真是对付男人的好东西,尤其适合用来驯夫,对男人的折磨 不仅是肉体方面的,更是心理方面的,亏可人儿想得出来,莫怪当日的郡主亲兵营 上下被她管得服服帖帖…… 好在他坚决顶住了“严刑”拷问,没吐露一点不该吐露的风流帐,而那少许不 可推脱的,自然都是落入圈套、身不由己。男人么、尤其是优秀男人,在这方面哪 有不犯错的,何况他早已改过自新了。算起来脱离王氏掌控之后,除了跟玉僧儿在 德安出轨了一回,他在肉体上再没背叛过楚月,正是不历沧海,哪来桑田?没坏过 的男人怎会是好男人! 他从变作秦桧讲起,直到昨晚送走君不见凤,将自己跌宕起伏、神悟奇遇的曲 折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可人儿,将那少许的风流帐穿插其中,而与三相公、玉僧 儿的情感波荡也在楚月承受的范围内稍稍讲出,总算勉强过关,可人儿虽没有明确 原谅他,但至少留了下来,下面就看他的表现了。 “姑爷,恭喜恭喜!”刺花一上车,看到他非躺非卧的奇怪姿势和遍布五官的 扭曲痕迹,已知怎么回事,揶揄道。 “刺花姐姐,喜从何来?”他不敢得罪可人儿的贴身伺女,陪着笑脸问。 “姑爷是第一个享受了全套玉腕八罚的人哩。” 刺花忍不住笑起来。 我呸!他敢怒不敢言,回想起“享受”的一幕,真是不堪回首、有伤自尊啊, 但这臭小娘还有用得着的地方,要融化可人儿这座冰山,争取到刺花的内应就好了, 先恭维一下:“刺花姐姐,好久不见,你真是越来越漂亮……” “呵呵,臭小子还是油腔滑调,不减当年啊。”刺花果然中计,他乘机询问妻 儿生活情况及她主仆混入卫队前后。女子本爱家长里短,刺花一直伴在郡主身边, 都是最亲密见闻,当下知无不言,将楚月母子的趣事讲得生动活现,只把他听得抓 耳挠腮、喜不胜收,浑忘了身上的难受。 刺花又言主仆二人早在黄河渡口就混入卫队,郡主并不打算这么快现身的,哪 晓得他勾搭上了甚么“凤姐姐”,郡主一怒之下就……原来如此,他心里话可要感 谢凤姐姐呢,否则哪能这么快见到可人儿,复想她一直暗中观察自己,幸亏被激出 来,否则一路巡视下去,万一伪齐官员弄出什么温柔陷阱来讨好自己,一个把持不 住,可就坏了,不由一身冷汗。 而牛文、马绉二通事也是楚月为他挑选的,难怪他俩不像挞懒的人,又劝他不 宜带女子回营,是为他好,可惜自己没看出来。他差不多猜到可人儿的良苦用心了, 她是在为他建立自己的班底打基础哩,真情流露道:“刺花,明日娶到郡主这样的 贤妻,不知是多少世修来的福分!我一定……” “呵呵,这些肉麻话,你留着自己跟郡主说吧。”刺花爱主之情立现。 “嘻嘻,那还仰仗刺花姐姐多多帮衬了!”他露出狡猾的微笑。 “郡主,姑爷在车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写了一封悔过书叫我给你。”刺花 被他利用,当了一回信使。 楚月皱起好看的眉头,停马道边,心中早已打定注意无论臭小子怎么卖乖,也 不能这么快就给他好脸色,打开一看,哪里是什么悔过书,乃是一首歪诗,真是肉 麻,幸亏刺花不识字:贤妻大人,贱夫奴才,取咎受责,辗侧难安,于车上观妻倩 影,美胜仙子,自惭形秽,诗兴大发,特为贤妻赋诗一首,小小献丑,敬请笑纳— — 淡淡的大海淡淡的云, 淡淡的田野淡淡的山, 你也朦朦,我也朦朦。 淡淡的一颦淡淡的笑, 淡淡的情丝淡淡的吻, 你也痴痴,我也痴痴。 淡淡的相知淡淡的逢, 淡淡的离愁淡淡的分, 你也思思,我也思思。 淡淡的夕阳淡淡的红, 淡淡的白头淡淡的翁, 你也浓浓,我也浓浓。 “姑爷,这是郡主给你的回复,真是的,车里车外这么近,还写这个劳什子做 甚?”他喜滋滋地接过信,白了刺花一眼,你懂什么?这叫情调,他迫不及待地打 开:哼!淡淡的小混蛋,不按音律,不通平仄,既知献丑,污我清目,罚尔跪三个 时辰,着刺花监督! 啊?他傻眼了,绞尽脑汁写出的后世风格的情诗,没博到可人儿一笑,反搬起 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丢人。 傍晚时分至归德府——宋之应天府,守尹早率大小官员城外相迎,二通事过来 请示,他正罚跪当中,眼见在下属面前一点面子也没有,恼羞成怒:“我这样子能 去见人么?你俩便宜行事。” 牛文、马绉一副谁叫你不听忠言的小样,施施然去了,当下扎营城外。掌灯时 分,二通事洋洋得意地回来,带回一大箱东西,用四个兵士抬到他的大帐来。 原来二通事谎称天使因水土不服染恙,而对此地印象颇差,甚么接待也不参加 了,吓得归德府尹忙厚备财资为天使压惊治病。 二通事还真是好帮手,既帮他遮丑,又额外敲了一笔,他乐得哈哈大笑,既不 能与可人儿亲热,便与财货亲热也是补偿,当着二通事面打开箱,满眼金灿灿的黄 白之物,他瞥着二通事目露羡色,意想不到道:“你两个各取一成,其余都分给卫 队上下,算是我与郡主给大伙儿的见面礼吧!” 哪个不爱财?牛文、马绉佯作推脱几下,便喜气洋洋地出去宣布这个消息,全 营顿时一片欢天喜地。 他乃有心笼络二通事和卫队将士,可人儿的到来令他思路大开,这支铁浮屠未 尝不能变成自己的力量,诚然楚月治军有方,可也不能让她把夫君瞧扁了。 他撑着饱受折磨的身体在营中游荡,所到之处,兵士无不笑脸恭迎。他才发觉 自己这一招甚妙,既挽回了被楚月所罚的颜面,又收买了人心。 他游荡的目的乃是郡主的大帐,既知爱人就在身边,他如何再能忍受相思之苦? 片刻也不行!各兵士自然为他通风报信,很快摸到郡主的大帐——安在一片长满菏 叶的池塘边。 里面有烛光,楚月应该尚未入睡,他想先找刺花探探风声,这臭小娘一直没出 帐,他又不敢硬闯进去,可人儿余怒未消,可不能再自讨苦吃。 怎么办?他低头看塘,蛙声一片,抬头望天,月色如水,灵机一动,又作起诗 来: “楚天阔, 月上柳梢, 极目是清秋。 明镜开, 日落荷尖, 满嘴皆炎夏。“ 却是将可人儿比作天上的月,将自己比作地上的蛙,楚月能领会他这番苦心么? 又觉此诗妙手偶得,不由摇头晃脑地重吟一遍,正得意间,迎头一盆冷水,将他全 身浇个透湿,刺花出现在帐门口,端着盆儿道:“郡主说了,这癞蛤蟆吵人美梦, 再不住口,就将他剥了皮晾上一夜!” “告诉郡主,癞蛤蟆回去换衣服了。”他晓得又没戏了,垂头丧气地便要离去, 随即听到帐中一声轻笑,腻中带软,说不尽的婉转动听,不是可人儿的笑声是谁, 不由魂为之销。 一身落汤鸡的模样尽落兵士们眼底,他回到大帐,痛定思痛,决定要重振夫纲, 哼,可人儿莫要得意忘形,定要你见识为夫的好手段! 一路下来,他真就躺在马车里,只推身体有恙,甚么人也不见,外事全权交于 二通事处理,内事自有楚月打理,他只管品着伪齐官员上供的冰镇莲子汤、酸梅汤, 悠哉消夏。虽才五月天气,但今年闰四月,已是盛夏时节。 每日除了听牛文、马绉汇报巡情,就是应付刺花,臭小娘不时故作关心地前来 看他,其实是为楚月刺探军情:臭小子他为何偃旗息鼓,还能自得其乐? 进入民风彪悍的山东,时伪齐赋敛甚重,刑法太峻,民不聊生,山东百姓多筑 栅寨自守,沿途虽常有义民探扰,但见这支铁浮屠如此威势,倒也相安无事,不几 日过了徐州,离海州渐近,大宋的消息也多起来,他最关心的当然是二人——大汉 奸与大英雄,二通事探得详细: 秦桧自提出那耸动天下的二策之后,虽遭天下人诟骂,却深得赵构宠信,先将 位居其上的左相吕颐浩排挤出朝,再设修政局,独揽朝政,权势一时无两。 岳家军自升神武副军后亦建新功,受命讨伐盘踞湖广的曹成匪部,以仅万余兵 力,往返追击数千里,大破七万之众的匪部,然大英雄胞弟岳翻为匪部第一猛将杨 再兴所杀,杨再兴被俘后归顺岳家军。 他不由想起襄襄公主和三相公,似乎再见之日遥遥无期,惟有在心头祝福她俩 安康幸福。 刺花又来了,端了一白瓷盅上车:“姑爷,我给你送绿豆沙消暑来了,车内酷 热,不如外面凉快!” 他一袭轻绸,赤脚懒坐,微笑道:“刺花姐姐,多谢关心,我这两壁通风,又 有遮阴,不比外面烈日当头,有何热哉?” 刺花终忍不住:“哼,臭小子既知外头辛苦,怎地不请郡主进来?你们男人都 不是好货,口是心非,开始尚故作姿态,现在就不闻不问哩!” 他哈哈大笑:“我这里又非禁地,郡主要来谁敢拦她,再说她也可以坐别的马 车么,前后十多俩哩。” “哼,总有你的好看!”刺花被气得说不出话,悻悻下车,跟主子汇报去了。 这一日,他正在车中酣睡,蓦然精神一振,遍体清凉,沐于一片熟悉的海腥气 中,探头一看,日妹么的,海鸥点点,茫茫一片,看到大海了!急忙喊过亲随小校 :“唤通事来!” 牛文、马绉忙不迭地上车,果然到海州地界了。只因女真兵不耐热,又保持战 备状态不得去甲,大队人马为图清凉,便绕道海边往海州城去。 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他瞥见海滩上一排披着黄糁叶蓑衣织网补 舟的的男女渔民停下手中活计,好奇地往官道张望,知道皆是他最正最亲的老乡了, 心情激荡,拉住二通事问个不休,方知这时代的海州下辖县四、镇二,四县为东海、 赣榆、朐山、沭阳,二镇为临洪、荻水。 远远望到前方有一个大镇,牛文道那便是临洪镇了,他不想队伍惊扰自己的乡 人,又唤小校,令其传令:队伍绕镇而过。 小校有点担心问:“是不是先请示郡主?” 他眼睛一瞪,大发雄威:“就说是龙卫将军的命令!谁敢不从,军法伺候!” 小校吓得一溜烟传令去了,郡主果然没驳夫君这个面子,大队人马绕过临洪镇, 天色暗下来,便在一个叫临洪滩的海边高地上扎寨,次日便可进海州城了。 时机已到,他躲在大帐内,令小校不让任何人进入,秘密准备今晚的伏妻行动。 郡主大帐内,刚冲完凉的楚月披一件薄纱,坐在烛光下,由刺花帮她梳理长发, 主仆俩说着悄悄话: “姑爷今个够威风的,甚么‘谁敢不从,军法伺候’?我看他还未尝够玉腕八 罚的滋味,还好郡主心软,放了他一回!” “……唉……刺花,你不知他爱乡情切,再说,他怎地也是一军之主,你说当 日我是否做得过火……” “怎会,郡主还没跟姑爷订婚,就为他生了孩子,还待怎地?再怎样对他也不 过火!” “……可是,他许久都不来缠我,倒叫自家的心里空落落的,我是不是太伤他 的面子了……” “姑爷脸皮厚着呢,我看他不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自家不管他甚么阴谋诡计,反正都是他的人了,咦?外面好像有甚么动 静,你去看一下……” …… “……哦,甚么也没有,唉……自家倒希望是他来痴缠哩,刺花,你还记得上 次他作的两首歪诗么?谅你也不记得了……淡淡的一颦淡淡的笑,淡淡的情丝淡淡 的吻,你也痴痴,我也痴痴……写得真有意思,自家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清新 自然的语句,你不知道,当日我就是被他这匪夷所思的灵性打动的,虽然写得叫人 脸红,可是让人一下子想起他做过的那些坏事……” “……还有甚么——楚天阔,月上柳梢,极目是清秋。明镜开,日落荷尖,满 嘴皆炎夏……你就不懂了,他呀,是说我冷得像秋月一样高高在上,不去理他,而 他呢,就热得像夏蛙一样呱呱直叫,想着自家呢,最妙的是里面嵌着我和他的名字 ……唉,他怎会不知道自家也想着他呢,本想冷他几日,叫他以后老实点,谁知他 当真了……马上到海州了,他就要忙起来,更没空理自家呢,可怎么办……咦?刺 花,你怎么半天不说话……” “嘻嘻,为夫这不来了……” “呀?你……臭小子!你……你怎么变成了刺花的模样,她人呢?” “哈哈哈!她躺在帐外昏睡了,你忘了为夫跟玉僧儿学到的三十六幻了,刚刚 的动静就是我啊……” “咿呀?那自家的话不是被你……唔……你要干甚么?别过来……” 羞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的楚月被他一步步逼到了床边,终于咬着樱唇嫣然一 笑:“狗奴才,你可要轻点……” 他欲擒故纵再加上偷天换日的伏妻连环计大获成功!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