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Kate & Leopold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半天没出声的牛文忽然吟起东坡先生的千古名词《念奴娇。赤壁怀古》。 他于转念间作出决断,恭身一鞠:“二位先生原谅则个,小子虽无三分天下之 心,亦有独树一帜之意。江山如画,朱颜几改,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宋也罢,金 也罢,在小子眼里不过烟云霓雾……” 二通事齐齐动容:“下官恭听!” 他蓦然回首,锐利的目光似乎欲将那不断西沉的红日钉于天宇,将负载不堪的 过往倾吐:“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小子自幼向往从军,欲把这一身骨肉报 效于国,杀敌千百万,血流万里山。渐大识书,又欲做个豪侠男儿,仗剑走天涯, 快意追仇杀。少年长成,见尽世间真情沦丧、人心沉迷,只觉男儿当暴戾,睚眦便 杀人。后机缘巧合,真个征战沙场,朝饮血河水,暮提人头归,杀一尚为罪,杀万 倒成雄。万古千秋业,尽在杀人中……” 二通事额头冷汗涔涔:“下官受教!” 他目光不动,仿佛那已沉入海平线的夕阳犹在原处,深藏于心、百折千锤的信 念喷薄而出:“多情少年子,不见春闺老……太阳落了,黑暗便降,杀得多了,人 心便死。太阳在明日将会升起,人世之明日在哪里?我不晓得,我只晓得,人世之 出路,决非杀出来的!纵观前尘后世今生,杀念浸泡人心,杀心贯穿人性,杀性堵 塞人间……我听多了,看多了,也杀多了……所谓物极必反,杀极必不杀,可是只 怕杀极之日,便是人世灭绝之日!路总有人先行,我所举大业之信念,便源于两字 ——‘不杀’……我起始动机并不高尚,全因一句誓言而起;我不信甚么天象天命, 却信那古语老话——‘人命关天’;我所举大业亦不是甚么千秋不朽业,只望以我 微光,拨亮趋暗世间;以我微热,回暖趋冷人心;以我微诚,唤醒趋沦真情;以我 微力,遮护趋死黎民……不管二位先生听懂几许,我尽吐肺腑之言,何去何从,悉 听尊便……” “以我微光,拨亮趋暗世间;以我微热,回暖趋冷人心;以我微诚,唤醒趋沦 真情;以我微力,遮护趋死黎民……如此独树一帜,千古未闻……千古之迷莫非在 此?” 马绉皱眉凝思,陡然舒眉大叫,拉着牛文纳头便拜:“此天命非一国之天 命,乃人世之天命,我二人愿誓死追随天命之主!” “你成了天命之主?”楚月满脸古怪,忍俊不禁地上下打量他。 “嘻嘻,只有天命之主方配上你这个圣娘娘么。”他涎着脸皮粘上去。 楚月捉住他的手,以防非礼:“臭小子,正经点哩。二通事与秦桧皆爹爹自靖 康宋俘中得获,秦桧一力奉承,被爹爹引为心腹。二通事各有奇才,在宋廷亦不得 志,偏拒不合作,当日爹爹曾一怒欲杀之,被我劝阻,留于府中挂个闲职,此次随 你南巡,我本告之去留随便,却被你收服,也是天意……” 他就势将她的纤手贴在脸上温存:“上天让我遇到了你,才是真正的天意……” 楚月娇羞一嗔:“自家在与你说正事哩,爹爹派人送信,命你即刻率铁浮屠去 徐州接一位贵客,秘密护其入宋,然后才回燕京。” 他惊奇:“甚么贵客如此重要,又如此之神秘?” “听说是位被羁留的宋使,名叫王伦,其他情况一些不知。”楚月仅知人名, 又嘱咐道,“回燕京拜门聘礼交我筹备,你只管去,返回时来海州接我便可。” “月儿,我可不想跟你分开……”他又想起一事,“拜门还需男方亲族一同前 往,不如让忽里赤带十几个兄弟冒充罢了。” “明日,我觉得你有时候很傻哩,你以为爹爹的侍卫认不出这些族人?”楚月 俏皮地戳一下他的脑壳,“不用想了,自家早为你安排好了……” 次日上路,他仅带走一半卫队,如此才能放心留在海州的楚月。二通事中牛文 随行,而马绉性格内敛,敏锐沉稳,留下辅助楚月甚好,其实他心里更喜欢外向的 牛文多些。 “郡马爷,这位便是王大人!”徐州城外,金兵屯守大营,高益恭领一宋服文 官与他相见,此人面带轻浮、眼神伶俐,市井气十足,与身上官服极不相称。 王伦,字正道,故宋宰相王旦弟王勉玄孙,家贫无行,侠邪无赖,年四十余尚 与市井恶少群游汴中,往来京洛间,数犯法而幸免。建炎元年,假刑部侍郎,充大 金通问使使金议和,遂留不遣。 若非牛文事先介绍,他真不敢相信这王伦已年逾五十,看起来只是个三十开外 的精壮汉子,羁留北国的岁月没有在其面上留下一丝痕迹。他判断,要么此人是个 汉奸,要么就是像自己一样油滑适境之辈,拱拱手:“王大人,有礼了。” 王伦也睥睨双眼打量着他,第一句话很不客气:“不知称郡马为完颜大人,还 是明大人?” 王伦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态令他有种遇到对手的兴奋:“完颜——女真话 的意思是王者,译成汉姓,便叫王,我看王大人倒是完颜大人了,哈哈哈……” 高益恭见双方言语激烈,颇有冲突之意,忙从怀里掏出一信,递于他,却是挞 懒密函,他拆封一看,愣了一愣,竟呆住了,却是大件事: 原来大宋左相吕颐浩被秦桧排挤出朝后,觉察到秦桧之野心,开始反击,自镇 江府还朝后,外荐前宰相朱胜非入朝,内联殿中侍御史黄龟年,兵部侍郎綦崈礼等, 以“分朋植党”之名弹劾之,赵构正因秦桧“二策”无方,“和议”无音而恼,便 将胡安国、杨愿、王唤(口换日字)等被归为秦桧一党官员一并贬逐,使秦桧在朝 中完全孤立,相位岌岌可危。王氏以万分火急才动用的海青儿向主子挞懒急报:现 下唯一能保住秦桧相位的就是“和议”有信。刚升为右副元帅的挞懒势力渐大,赶 紧说服粘罕“以和佐攻”,纵王伦归宋,首开和议。因时间紧急,着高益恭率轻骑 护送,以徐州往南靠近宋齐边境,地方动荡,义军势强,便急调就近的他与铁浮屠 接手。 想不到不败的秦桧也有今日,而眼前这个王伦就是其救命稻草,挞懒叮嘱他要 善待之,越快送其入宋越好。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法立刻决断,下令扎营一夜。 将军大帐,烛光摇影,他呆思不动,该怎办?秦桧作为挞懒大计的重要一环不 可或缺,他没理由自拆墙角,可是谁也不知道来自后世的他对秦桧的复杂感情,挞 懒正因为不知道这一点才将此重任派给他,才轻松没多久的他又一次被推上命运的 抉择关口:秦桧的政治命运就在他的手中,挞懒大计的命运也牵扯其中,还有妻族 几千人的命运,他到底该怎么办? 良久,他方出帐,吩咐一支十人队随自己入徐州城逛晚市,至二更方回,还真 有心情。一番好睡,磨磨蹭蹭接近午时他才起床,帐外王伦正在拉着高益恭、牛文 高声理论,抗议还不动身,原来他下令小校任何人不见,而王伦归心似箭,恨不得 一步踏入宋境,故此闹将起来。 他不疾不徐地摇着圆蒲扇,一身轻绸,敞着胸,髻发而不裹巾,一副浮浪子弟 模样,仍无出发之意,向王伦打个哈哈:“王大人,这刚刚入秋,酷热难当,行军 不比往常,我手下儿郎皆重甲革马,若顶着毒日头上路,轻则疲热,重则中暑,战 力低下。我所以下令,每日起五更亮,趁早凉行,日中热时歇,晚凉时再行,入黑 便止,方能令儿郎保持战力,保护尔等安全,反正离大宋已不远,王大人毋须急于 一时。” 王伦被他堵得无话可说,翻翻白眼,掉头便走。牛文与高益恭面面相觑,皆不 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到晚凉时分,队伍总算出发,他又下令,为安全计,王伦连同伪齐伴押的一名 官员皆被严密保护于一辆马车上,不得随意出入,以防走露风声,惹来义军。这话 不是危言耸听,大宋民间对朝廷与金和议一向深恶痛绝,秦桧亦因此被天下人识破 其奸。 从徐州往南,一马平川,过了淮水便是大宋,若按正常骑兵行军,本只两日路 程,他们却足足走了五日。中途间有小股红巾军出没,但与铁浮屠稍一接触,便知 难而退。 对于被他无礼相待又等同软禁的王伦,他心中歉然,时常假惺惺前去问候,自 不会受什么好脸色,总遭王伦嘲讽,他也不是吃素的,忍不住反唇相讥,每次总以 高益恭、牛文与那伪齐官员的劝架而收场,竟成每日的例行公事。 这种锋芒相对的接触,反令他确认王伦绝非汉奸之辈,其虽不拘小节,行为乖 张,却以一种另类的方式保持大节。再想到大宋历年遣使如宇文虚中、硃弁、魏行 可、崔纵、洪皓、张邵、孙悟之辈,皆被金人所拘,王伦作为第一个返宋之使,自 有其独特手段,实乃世上罕见的不学有术之徒,令他油生惺惺相惜之感。 车马渐稀,人迹渐罕,他判断,快接近宋齐边界了,按走的路线看,前方便是 宋军涟水军水寨,只要将王伦送交大宋官兵手中,他的任务便算完成了。而见王伦 时,其难得笑脸相迎,想来思念故土,乃人知常情,毕竟身陷北方已有五年。 前路出现一个黄泥岗,平静安详,他于马上抬头看天,无半点云彩,日下西山, 仍亮堂堂的,正是晚凉行军的好时节,却无他所期待的迹象,心头一阵焦躁,正欲 下令队伍停歇,蓦然一声鼓响,呐喊四起,无数步骑自黄泥岗上及两侧冒出,皆头 扎红巾,呈扇状扑来,来势汹汹,决非先前小股义军可比,转眼间将这支五百余人 的大金骑军团团围住,铁浮屠将士仅来得及布好防守阵势。 他心中大喜,期待的事情发生了!双目鹰射,逡寻那应该出现之人,却见义军 兵器寒光若河,红巾耀眼如云,足有数千人的步骑蓄势待发,并无那人踪影,莫非 自己弄错了,来的是另一支义军? 五百铁浮屠将王伦所在的马车及高益恭等轻骑围在中间,合成一个大圆,外层 甲撞矛鸣,长长刺出,内层箭矢交叠,连珠对空,有如一个钢铁战车,虽仅五百骑, 但遇山平山,遇林拔林的气势一些不减,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可雷霆突围! 他心脏狂跳,这种遭遇战是他树立“不杀”信念后最担心的一种情形:毫无准 备的己军与战力相当的对手狭路相逢,又只携常规兵器而无独特军器,非血流成河、 尸横遍野不足以决胜!他鼻尖渗出冷汗,只要义军稍一出击,战争机器便将按惯性 规律发动,他决计无法以“不杀”约束现在的这群部下! 上天一次一次地挑战他的信念与灵魂,他的精神之弦已经绷紧到极点,随时会 断裂,他仿佛听到自己的脑神经发出绷裂般的“啪啪”声,心中长叹:世间要真有 天命之主就好了,可自己能做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到这份上,便由他去吧……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际,忽然轰天价一声炮响,黄泥岗上竖起一面宋军独有的 二圣环大旗——取被掳二帝北还之意,一队着绯红色战袍的大宋官兵出现了,数十 名精骑簇拥着一个威风凛凛的胖头领飞驰而下,一路吆喝:“大宋淮东宣抚使刘相 公金牌在此,义军将士不得妄动……” 他又惊又喜,正是那朝也盼、暮也盼的死胖子陈矩。 原来那夜徐州城外他矛思盾想、天人交战好久,终又拾回海上第一次杀秦之决 心,皆因无论挞懒的大计、自己的大业,还是妻族几千人的命运,都远远比不上再 造华夏又一盛世对他的诱惑。 试看再造盛世的人选,身为女真人的挞懒,即便一统江山,也有其北族人的局 限性。 来自后世的自己,因机缘偶得“不杀”信念而晋入“放下”天境之后,愈来愈 接近一个“为民”的精神领袖,昭示人类终极方向的“不杀”理想在这时代绝无可 能统一天下,能偏踞海州一隅已是不错。 和氏璧虽失,他建立一股宋金之外的中原势力之初衷已不是梦想——相比之下, 这时代两极分化的人性反而更有“不杀”生存的土壤,如忽里赤、艾里孙、海州百 姓等之单纯盲从,如教尊、张三峰、宗印、陈矩、二通事等之天慧自悟;若在尚物 快欲的后世擎起不杀大旗,定是听取蛙声一片了。 而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他心目中的永恒偶像大英雄,若没有了秦桧这个绊脚 石,岳飞直捣黄龙、从头收拾旧山河的抱负一旦实现,再造华夏并非没有可能! 决心已下,考虑到萌芽中的不杀军尚难以配合他的要求——不动声色地延阻王 伦归宋而令秦桧相位不保,他立刻想到一人,便修书一封,借夜逛徐州城的机会, 找到日月庄的分支,交于秘士连夜送往海州总部给艾里孙,在函上如此吩咐一番, 让其火速往泰州去见追随张荣的胖哥陈矩。以他对陈矩的了解,定有办法让王伦救 不了秦桧的相位,又不会因此拖累归编刘光世部的张荣义军上下。 若说他第一次杀死的是秦桧的原身,这一次杀死的就是秦桧的政治生命,效果 是一样的,第一次若非自己延续秦桧身份,也没有其今天的荣耀,便叫这奸贼“成 也明日,败也明日”吧。 陈矩与他面面相对,彼此的眼神皆极其复杂,自大篷车一役后,两兄弟是第一 次见面,而他已经由一个怀璧小贼变成了金国郡马。 陈矩却不知道,他曾以秦桧面目与其有过一次深入的接触,就在那一次,两兄 弟联手,为大宋赢得了喘息之机,也为淮南大地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和平,今日再一 次联手,又会开创怎样的局面呢? “兀那鞑子,前方便是我大宋地界,领兵前来,有何图谋?”陈矩眼中的敌意 并不见减,却跟他达成默契,装作不认识他。 “胖南蛮,我乃送一宋使来此,不是与尔等打仗,可否借一步说话。”他亦装 腔作势,先解去双方敌意。两人一齐除去兵刃,打马来到两阵中央无人地带交谈起 来。 敌对的阵营皆虎视眈眈,两兄弟不便多说,彼此拣要紧处简问简答。原来无论 义军还是官兵,皆出陈矩安排,他有些不懂胖哥干嘛以两种阵仗迎接王伦。陈矩并 不回答,盘问起他来。 为防万一书函遗露变成受制他人的把柄,他只通过艾里孙口头转告陈矩自己的 动机:他虽归金,但对宋人怀有故国之情,愿意做一些有利大宋之事,言下之意, 可以利用他的新身份为大宋效劳,作个谍人。而他真实的动机,决非三言两语可以 说清,只待以后再找机会向胖哥交心请罪。 陈矩自半信半疑,不过至少将奸相赶下台的这件事,确实有利大宋,而秦桧当 日缩头湖之功被时人看作为登高位作出的假象,秦桧的假象自然不少,惟独这一件 却是真的,但后来因他的原因而不愿居功,反被历史掩盖,此是后话。 中国人素有“浪子回头金不换”之说,陈矩便将他训诫一通,交接了王伦,命 义军将铁浮屠放行,却又故意泄露王伦返宋议和的风声,民间义军恨议和者犹甚金 人,立刻转而包围住这支宋军不放,却是陈矩的双簧妙计。 直到一个月后,才由刘光世派出大将王德率部赶来“解围”,当王伦还自金国 的消息上报到朝廷时,秦桧罢相已成定局。 大宋绍兴二年。大金天会十年,八月,拜相一年的秦桧以“自诡得权而举事, 当耸动于四方;逮兹居位以陈谋,首建明于二策……顾窃弄于威柄,虑或长于奸朋” 而罢,赵构亲自诏告天下——“终不复用”,令秦桧几无翻身可能,一时人心大快! 当此消息传来,他与楚月正踏上燕京郊外的入城官道,身前是铁浮屠开道,身 后是庞大的海州订亲团——五百骑意气风发的海州少年子弟连同一百车海州土特产, “碧霞会”的妇女们一听迎娶圣娘娘回海州的订亲团人数不够,皆发动家里未婚少 年参加,报名人数超额火爆,最终经过一番筛选才定下五百人,皆是灵气可塑的精 壮后生——隐然为不杀军的壮大奠下基石。 楚月一对明眸落在他脸上,尽是怀疑,看得他心里发毛,那件事可没敢告诉可 人儿,毕竟后果波及挞懒一族人,除了共同介入的艾里孙与陈矩,再无他人知道。 但面对灵犀相照的小娇妻,他难免心虚地把头转到一边。 知夫莫若妻,楚月一夹小飞,绕到他面前:“臭小子,莫非你护送王伦时做了 甚么手脚,以致累了秦桧?” “哪有此事,你可以问高益恭么?”他相信即便当时在场的牛文与高益恭也看 不出破绽,急忙狡辩。二通事都留在海州,协助艾里孙打理日月庄和朐山口开埠事 宜,忽里赤则率十八名生士携带装备混杂在订亲团中,已与海州子弟打成一片,却 是因黄泥岗的教训,他必须保证自己身边随时有减免杀戮的力量存在。 他再左右顾而作惋惜状:“这秦执事也忒没用了,枉费我一番心血,为其垫脚 ……” 楚月不由冷笑一声:“甚么心血与垫脚,只怕尝尽了风流而不舍罢……” “嘻嘻,娘子莫要吃醋,为夫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本欲嬉皮笑脸地 打消可人儿的疑心,却被她的花容骤变吓住了,顿时后悔不迭:坏了,刚躲开一个 麻烦,又挑起另一个麻烦! 他当秦桧的这段经历一直是他俩回避不及的敏感话题,他对楚月的肉体背叛几 乎全发生在这一段,任他巧言令色也难以自辩,楚月虽然原谅了他,但并不表示就 忘了他被捉奸当场的老帐,而女人的的醋意一向是男人最难琢磨的情感之一,一旦 翻起波来转眼便成飓风海啸。 “呵呵……只怕某某是人在床上、心不由己罢……”楚月不知是何“居心”, 娇笑着学他胡乱改词造句,他却笑不出,因为可人儿分明“笑里藏刀”,眼神透着 陌生瞪住他,好像是看到了另一张面皮儿…… 那眼神很熟悉,看得他心惊肉跳,一下子记起与楚月山洞重逢的一幕,后世的 情感经历告诉他,同样的一件事儿,男人与女人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比如那次重 逢,他记住的是与楚月的幸福初夜,而可人儿铭刻在心的一定不是这个! 果然,楚月当着他手下儿郎与海州子弟的面,隔着马儿就一个耳光打过来,他 哪敢躲避,乖乖地将脸贴上去,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她也不管什么不在外人面 前扫他颜面的夫训了,连声娇叱:“臭小子、狗奴才、大淫贼……” 前后众骑皆吓一跳,怎么无端端的郡主发起火来,听着听着,有些明白了,好 像郡马爷有什么风流勾当败露了,一时皆有情同戚戚之感,男人不易矣。 他噤若寒蝉,哀叹自己算丢人到家了,惟有阿Q 地安慰自己,在人前也有好处, 至少嘴唇不会遭受那次的苦难——被连咬两次。 楚月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临了,倒像她被欺负了一般,珠泪涟涟,飞一般地 弛骑而去。在那次有了经验的高益恭不待他吩咐,令一队铁浮屠跟去保护郡主,一 面来到他身前劝慰:“姑爷,下次可要小心些……” 日妹么的,你倒说起风凉话来,老子有甚么小心的,若非你的劳什子植脸异术, 也不会有今日风波,他无明火顿起:“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一边凉快去!” 高益恭没来由碰了一鼻子灰,心中不免有想法:你们夫妇俩吵架,我倒成了出 气筒? 临近燕京城,早有一队人马迎出来,却是俩舅子,一见面,乌达补就哇哇大叫 :“小子,又怎么得罪我妹妹了,害得哭成她泪人似的,我可要替妹妹出头!” 看来楚月已同哥哥们照过面,他放下心,陪起笑脸:“大哥、二哥好,我可不 是故意的,还不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妹妹娇纵惯了,妹夫可要体谅……”斡带理解地一笑,告诉他金主将临燕京, 父王挞懒已往祁州设元帅府戍守,镇护圣驾,而他与楚月的订婚大礼照旧在燕京举 行,毕竟金主赐婚,不可拖延。至于他的南巡天使任务就此交差,那支铁浮屠千人 队正式归他领导,成为郡马营。 乌达补见他订亲团声势,又啧啧称赞:“好小子,这才不堕了妹妹的面子。” 他心中苦笑,老子的面子刚刚可堕光了,而不用见岳父挞懒,他又暗自高兴, 毕竟破坏了其大计的重要一环,有些难以面对。 三日后,上午,燕京城挞懒亲王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门前鞭炮震耳,观 者塞途,都知是郡主订婚的拜门纳币之礼。 那个据说是汉人小子的郡马爷披红挂绿,骑一匹红马,身后数百子弟手执红旗, 携百车酒食,赶百匹骏马,浩浩荡荡来到亲王府前。 一路全仗高益恭张罗,他按女真风俗一箭射落府门右边一串大红灯笼,顺利进 门,然后车福接手,领新姑爷并亲族子弟步行往小校场而来。 但见昔日的小校场,变成了一个大宴会场,一排排的长桌摆开,亲王府的仆役 正将新姑爷带来的酒食特产摆上桌。中间搭起一座四面通畅的大帐篷,里面置一大 炕,上面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女真男女——皆挞懒族人,以姑娘与孩童居多,嘈嘈笑 笑,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鱼贯而入的订亲团。 楚月头戴金丝红环,一身水红长裙,粉颊明眸,樱唇皓齿,千娇百媚地坐在最 前面,似嗔还喜地看着他的到来。 扑面而来的喜气熏得他似醉了一般,任车福摆布,率子弟们一起罗拜于炕前空 地下,乃女真“男下女”的风俗。 “明日哥哥,恭喜恭喜!”一个相熟的少女脆声令他抬起头来,却见一个姿容 俏丽、眼神火辣的小妮子正亲热地坐在楚月身边,旁边一个汉服孩童不甘落后地向 他嚷道,“龙卫将军,抱得美人归,不见故人来啊……” 哈!霜铃与完颜亮也来了,他刚刚竟没留意,原来两人皆随金主一同南下,闻 此喜事,赶来参加。却见完颜亮向他挤挤眼,而霜铃亦一面看着他笑一面跟楚月咬 起了耳朵,他心头一跳,可不要说自己什么坏话啊,当日的情形浮上来: “好个明日,竟敢咒我大金?”他唱完那首《天地歌》,刚步出粘罕宴帐,完 颜亮忽然从后面拉住他,在他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之前,又顽皮一笑,“龙卫将军, 唱得好,词更好,比那些老夫子教的都好,这天下、族分、权色皆不过沧海桑田, 失之无过,得之无罪,有志者无妨夺之!” 他当即一激灵,总不成这孩子的远大志向竟在自己一首歌的影响下而产生,历 史竟是瞬间造就?他抚着完颜亮的头,不知是忠告还是点拨:“孩子,你要记住, 有志者事竞成,但凡事不能太过,心不能太大!因为成就越高,跌倒再爬起的机会 就越小,到你真正实现大志之时,你连一次也输不起的。” 完颜亮不知听懂没有,伶俐一笑,岔开话题:“霜铃姨今晚约你私会,你去不 去?放心,我不会告诉楚月姨的。但你不去的话,我可要去哩……” 他当然不会去,首先,不能再对不起楚月;其次,霜铃又是二舅子喜欢的女子! 可是他又不想完颜亮这么小就学坏,只好道:“飞来艳福,岂有拒绝之理,我这就 去……” 炕上的楚月一面听霜铃嘀咕,一面咬着嘴唇打量他,终于面上漾起浓浓的娇羞 与欢喜,看来霜铃说的都是女孩子间的体己话,他一直打鼓的心儿方和缓下来。 鼓乐声起,岳父挞懒不在,便由大舅子斡带主礼,将楚月抱下来,让他接住, 他忙张臂,紧紧横抱在怀,生怕她又跑了一般。 缤纷的花瓣散落头顶,祝福的童声响彻四周,可人儿怯怯地闭上双眼,柔软的 身子在他手上,仿佛要化了,一对新人便在双方亲族的簇拥下,送入一座悬挂红箭 的红帐篷。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