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The day after tomorrow “月儿,有一天,我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出现在你的面前,迎娶你成为我 的妻……”红帐篷里,趁着姑娘小伙们被刺花挡开的空儿,他终于有机会说出这埋 藏心底已久的誓言。 “哦,今个场合也算万众瞩目么……”刚刚被姐妹们捉弄得面红耳赤的楚月方 有空甩开他一直不放的手,白了他一眼,三天前的气尚未消退,臭小子又说甜言蜜 语哄自己哩。 “当然不是,我要按海州的风俗正式迎娶你,在一个真正万众瞩目的场合,在 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日子……”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自觉亏欠可人儿太多,在尚无 名分的情况下,就已为他生了孩子。也幸亏女真有男女自媒、奉子而归的习俗,若 是按汉人传统,未婚生子的女儿家不知要怎么遭罪呢。 “好呀,到时是不是连岳楚姐姐也一并娶了,一效娥皇、女英?”楚月轻轻咬 唇,似笑非笑地睨着他,臭小子与岳楚的关系决非他说的那般简单,她并非没有觉 察,只是不愿沦与寻常女子一般见识,她有自己的手段。 也是奇怪,她的族人无论贵贱,皆有数妻,宗室子弟更是妻妾成群,像粘罕、 金兀术等连娶带抢的女子都不下上百,她虽以为对女子不公,却也认为世道如此。 但臭小子跟他们不同,没有这天下男子皆以妇人为附属的劣性,他对女子有一种发 自内心的尊重,偏又一副世间女子入我眼者几何的清高模样,这一点最能打动女儿 心,她便因此着了道。但臭小子一旦入眼,便会动情,正是知夫莫若妻,以这一点 来看,他远比那些只当女子为私有物的男子更具危险,亦凭这一点,楚月就容不得 其他女子介入她与他之间。 “娘子说笑,明日此生得你足矣,哪敢再有奢求?”被捏着软处了,可人儿那 习惯性的可爱神态令他战战兢兢,分明是反话,怎会听不出,楚月隐然已将三相公 列为情场之敌,他不由心惊她的直觉,本以为雨过天晴,现只有打起十二分精神, 女人怎么都有一种“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 楚月轻轻将小手交回他:“看在蒲察部第一美女——霜铃都没诱到你的份上, 姑且信你一回……” 啊?难道霜铃小妮子是设圈套给自己钻,好在自己没上钩!他一面庆幸,一面 欢喜地握住可人儿纤手,这下真是雨过天晴了,忙大拍马屁:“我的娘子可是完颜 部第一美女、女真第一美女、天下第一美女,其他甚么美女,自然不放在心上。” “完颜部第一美女,自家都说不上,还论甚么天下第一美女……”楚月口里反 驳,心里可美滋滋的。 “我却不信,完颜部还有比娘子更美的?”这是真话,楚月姿容更胜作少女时 节:青丝蝉鬓,星眸若水,柳眉翘鼻,朱唇皓齿,嵌入皎月娥梨的动人脸蛋,真如 画中仙子一般;而笋指玉臂、纤腰窈窕、雪肌含香的迷人体态,即便年方二八的江 南糯腻处子也相形见绌。 比起至性纯情的三相公——岳楚、高贵冰洁的玉人儿——襄襄公主、万千风情 的妙人儿——玉僧儿、娇蛮热辣的小妮子——霜铃,可人儿爱憎分明、伶俐果敢的 大气性格更适合他,说白了,就是更能驯服他这个不按常理出牌、喜走极端的后世 小子。 “明日,听咱讲个故事……”楚月被他勾起了什么记忆,面色一正,淡锁云思, 讲起关于完颜部第一美女的故事:从前,完颜部刚刚开始扩充部落联盟的时候,正 是她祖父——挞懒之父盈歌任联盟首领,盈歌出征各部时,得一高丽美女,而生二 女,便是挞懒同父异母的姐妹,亦楚月的大小姨,皆绝色,小姨尤甚,故得完颜部 第一美女之称。 听到这,他心中一动,想到了仙去的教尊姐姐不是自称小姨么,莫非是她?楚 月继续道来:那高丽祖婆后来回故乡一趟,领回一个侄女,便成了楚月与斡带、乌 达补的母亲,后生楚月时难产而死,楚月因此对母亲没有任何印象。挞懒极爱妻子, 很久没有再娶,后来为图大计才续渤海大族的一车婆。他第一次听楚月谈起母亲, 平静中隐含苦疚,想来她一出生便累母早世,即便挞懒加倍疼爱,又怎弥补未泽母 爱之憾,他不由默默揽住可人儿纤腰,自己一定补偿她童年的缺憾。 虽无言之中,楚月亦感受到他的心意,温柔地倚靠在他身上,讲下去:挞懒少 年时,当今金主吴乞买被盈歌收为养子,住入族帐,与小姨朝夕相处,生出感情, 已近谈婚论嫁。偏偏此时,辽天祚帝当道,时常派出银牌天使来生女真部落掠夺女 真族魂——海东青和人参、貂皮、骏马、北珠、蜜蜡、麻布等特产。那银牌天使率 领大批随从,沿路欺压、敲榨生女真各部,以致怨声载道。他不由赧颜,原来自己 这个南巡天使出处在此,只是大金既曾身受此苦,缘何施于他族?无论辽金,抑或 唐宋,弱肉强食的动物本性在统治者身上是一样的,自己能改变它么? 楚月渐露激愤:最不能忍的是银牌天使一到,便迫使女真人献出部中美女伴宿, 既不问其出嫁与否,也不问家门高低。这般辱族行径,使得诸部无不忿恨怨叛,奈 何当时女真尚不足与辽国抗衡,惟有忍气吞声。却有一银牌天使听闻完颜部第一美 女之名,指名要小姨伴宿,而盈歌正忙于抚宁诸部,不愿树敌于外,无奈答应。小 姨烈性,誓死不从,求救于吴乞买,而吴乞买亦出于族之大义,违心地规劝小姨从 权,小姨正绝望之际,已经出嫁的大姨挺身而出,代妹临辱,那辽使竟未看出破绽。 他听到此节,牙根处肌腱暴起,只觉这些男人太不应该! 楚月眼泛泪光:本来此事应算过去,偏偏大姨那一夜之后竟有了身孕,而为夫 家不容,逐出帐门,回到娘家产下一子后投河自尽,小姨因此无法原谅自己,亦对 父亲盈歌与爱人吴乞买痛绝,自此离家,不知所踪。此事十分隐秘,只挞懒一族与 吴乞买等相关人等知晓…… “明日,按你所说,小姨应不知有何际遇而成了萨满教教尊,只是已不在人世 了,她的命好苦……知道她为甚么不让你伤害达凯么,因为大姨受辱所产之子,便 是达凯……大姨命苦,小姨命苦,难道生为女子,便要命苦么……” 楚月终于泣 倒在他肩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不敢相信这么凄绝人寰的故事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他终于明白了教尊姐姐——小姨的心,终于弄懂了金主与她的关系,胸口闷塞欲炸, 忽然大声宣告:“月儿,我明日为了你,即便背负天下人也在所不惜!” 至此,海州之行圆满得超乎想象:与楚月三笑团圆——最大的惊喜,重拾旧部 初创大业根基——最大的安慰,楚月得海州民心——最大的神来之笔,新收二通事 而受天命——最大的责任——管他是真是假,暗交陈矩而将秦桧拉下马——最大的 意外收获,再纳五百子弟兵与铁浮屠归属郡马营——却是他来到这时代拥有的最大 的一支人马,最终正式纳币拜门——最大的开心了!而唯一遗憾的是——娇儿春林 被挞懒岳父也带去祁州,个中原因不言自明。 本来若非金主巡幸燕京,订婚之后他便可携楚月同返海州,因为挞懒给女儿女 婿订婚的最大礼物是——海州戍守由郡马营负责。通过女儿与汉族小子的联姻而获 得汉人好感,并在汉地发展壮大、扩辐影响,这本是挞懒大计的新增一环,尤其失 去秦桧在汉地的支持之后,他这一环的作用无形中放大——亦是无心插柳的又一好 处。所以挞懒利用自己经略南边的大权给予女儿女婿最大的支持——逐渐将海州变 为一个名属伪齐实归明日的独立王国。 既然金主要来,他这个被其赐婚的龙卫将军一定要面谢圣恩,于是他将海州子 弟与郡马营驻扎在燕京城外,将一片临河的郊野辟为校场,利用此暇开始整军练兵。 以他本意,欲将海州子弟直接编入铁浮屠,便于统一领导。谁知小老乡们皆不 愿与金兵为伍,竟闹将起来,还是楚月出面方平息事态,这民族间的仇恨与裂痕决 非短时可以愈合,亦非一个楚月可以解决,这可是不杀大业面临的首要问题之一, 他才发现自己忽略了,这时代的人如何通晓民族融合之大义?后世的民族问题皆需 要相当的时间和大量的工作来处理,他却不具备这些条件,只有在黑暗中摸索。 好在他又想出奇招,干脆就分为两营,海州子弟兵组成圣娘娘营,以保护海州 为职责,解除他们对归属上的反感,名义上是楚月领导,实际由已融入其中的忽里 赤指挥。郡马营则由他直接领导,为培养成日后的不杀军,他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梳 洗,将原千人长与百人长全部遣返原铁浮屠军,各职虚待将自基层崛起的兵士,而 兵士中仇汉嗜杀者,亦逐一退回,空额则由挞懒族忠诚子弟补上。 整肃与练兵两不误,既然两营有族分之隙,他索性利用这一点,令两营展开练 兵比赛。他的练兵方法亦与众不同,以女真春猎大会的三个项目为基础,结合后世 体育竞技的长短跑、跳高、跳远、游泳等合成九项,号称“铁士九项”,以之为基 本功训练,并作为奖惩拔擢的标准之一。 圣娘娘营争一口不输于女真人之气,郡马营则受到平等晋职的激励,更由于少 年人本就好奇争胜,独特的练兵比赛和“铁士”的荣耀极大地激发了两营兵士练兵 的热情。一时间,校场上虽泾渭分明,但两营之间、个人之间的较劲潮涌奔勃,每 一个兵士均忘我投入。如此场面,时来督军的楚月固然赞叹,偶来探视的俩舅子更 是惊奇,斡带尚旁观称许,乌达补早忍不住加入进去,要争那“铁士”名头。 九项中除了击鞠是团体比赛外皆是个人项目,春猎三项自然是女真人强项,其 余项目大家却是统一起点,初时女真兵士赢得多,不过海州子弟无一不是精挑细选 而来,进步神速,不几日便差距锐缩。 见海州子弟的基本功稍有扎实,他便迫不及待地展开作战训练,每日上午依旧 是“铁士九项”,下午则转为两营对阵。郡马营大多为出生入死的铁血战士,对付 初出茅庐的海州子弟兵,真是杀鸡用牛刀,他亦下令不可留情,因为真正的军人是 打出来的。 双方以相当兵力,步骑相倚,以泥簇之箭、无头裹灰之矛展开对攻,由于兵士 仅着铁兜鍪护头,精赤上身,箭矛虽无杀伤力,击在身上亦不好受,每每一场“惨 烈”厮杀下来,圣娘娘营最多只有忽里赤等十八生士好看些,其余皆灰头泥身,可 谓全军“尽没”。 他深知万事开头难,眼前的一千五百余人将是日后不杀军的精魂,故暂舍温柔 乡,以普通一兵的身份轮流住在两营,与他们吃在一起、睡在一起、训练在一起。 同时毫不吝啬地拿出挞懒及其族人所赠彩礼,对表现优异者重奖并授职。如此摸打 滚爬地朝起夜归,他与部下的关系日渐亲近,两营之间的敌意亦日渐消退。 不觉过了半月,大舅子派人传递消息,金主已至居庸关,不日便到燕京,要他 做好觐见准备。因此又训练一天之后,他便下令两营休整三日,可分批入燕京玩耍 购物,只待他觐见后便南归海州。此令一下,举营欢腾,海州子弟们尤喜。他只带 个小校,也不换身上的脏衣,一个人懒懒躺在河边,看那夕阳照水的美景。 “这般痴痴地看着夕阳落下,是否又想着看谁老去……”一个俏皮馨心的娇声 响在身后,他大喜转头,一位红光艳射的小美人浴立在晚霞里,是楚月来了!他一 跃而起,将可人儿扑在秋黄的茸草上,一口吻住她的小嘴,半晌,她方得空羞喘, “臭小子不知羞,有人看到哩……” 他忙放手,四顾无人,小校早已识趣地溜开,又欲跟楚月亲热,她一把推开, 嫩面红红的,不知是夕阳映照还是羞赧所致:“明日,你弄脏人家的衣服哩……” 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泥灰将楚月的一色裙子变成了五花脸,忙将上衣脱下为她 擦拭,孰料越擦越脏,挠头道:“月儿,对不起,我好想你……” 楚月扑哧一笑,半眯着眼欣赏着他赤裸的上身,直到把他看得扭捏不安起来, 方刮脸道:“小淫贼也会害羞,难得难得……” 他这时亦发觉自己的身体比后世强壮多了,本就标准的身材愈发健美,难怪可 人儿爱不释目,不由连摆了几个后世的健美姿势,又恢复了厚脸皮:“娘子,为夫 的身体是否让你心动了?” 他俩相视而嘻,楚月幸福拉他的手坐在河边,一起看着漫天的红霞,不约而同 地想起他第一次反出大金的情景。 远处的营地忽然热闹起来,传来女子歌声,原来楚月得知金主将至,兵士们辛 苦训练许久,也该放松放松,便带族里的姑娘们来大营联欢慰问,刚好他也下令休 整,夫妇俩倒想到一块了。 身为主帅,自当与卒同乐,他与楚月携手归营,又激起一片欢呼声,但见两营 中间的空地上篝火熊熊,饮食丰盛,楚月自然考虑周到。除去巡逻警戒的小队,其 余将士都来了,营中乐手打起鼓点,几百名女真姑娘花蝴蝶般地在兵士们中间飞舞 扬歌,到处欢声笑语。她们默契地一分为二,分别融入两营。 不要看这些海州子弟对女真男人没甚么好感,与女真姑娘们倒相见甚欢,相比 之下,圣娘娘营的竟比郡马营的更受青睐。原来海州子弟与她们中不少在订婚宴会 上就相识,她们作为挞懒族人,自然对姑爷的亲族格外热情,女真姑娘本就奔放, 海州小伙们哪里吃得消,看情形发展下去真有可能冒出不少对。他心中一动,晓得 楚月又为自己解决了一道难题,婚姻——确实是民族融合的上佳手段。 “好娘子,你真是上天送给我的宝贝!”他大喜之下,拉住莫名其妙的可人儿 入场舞动起来……鼓声热烈,身边共舞的男女越聚越多,一大半是舞姿笨拙的海州 子弟,不时惹起旁观的兵士起哄的笑声。他与楚月旋转着,头顶的闪闪银星开心地 眨着眼睛,仿佛看到了华夏各族和睦相处的喜人前景。 忽然,场外一阵骚动,率队巡逻的忽里赤出现了,表情慌乱地穿过人群寻来, 他与楚月停舞,诧异地对视一眼,发生何事,令渐具大将之风的忽里赤如此沉不住 气? 忽里赤递给他一卷小纸,又对他耳语几句,他亦脸色大变,将纸条展开,借篝 火去看,全是他看不懂的契丹文,他却识得大金上层才有的印记,双手不由颤抖起 来:忽里赤报来的竟是一个惊天消息! 却是巡逻队遇一夜骑者,觉得可疑而俘获,搜得此信,大金境内通用汉、女真、 契丹三种文字,故军中有看懂者:守大同府的大金元帅右都监耶律余睹约云中、河 东、河北、燕京等地契丹掌军者,趁金主南巡之机,于三日后同时举兵,尽屠女真 人,反金复辽! 他忙将信纸递给楚月,心中未免有些疑问,大金元帅右都监位列金军元帅府都 元帅、左右副元帅、左右监军、左右都监七大核心之一,可谓位尊权重,耶律余睹 此人他亦有耳闻,原是辽宗室大将,后降金,累立军功,深受金主器重,好好地怎 么叛了? 但楚月面上的震惊告诉了他此事多半不假,更读出一条重要细节:耶律余睹与 燕京统军萧高六约好,各派精兵一万,势必截杀金主及各重臣于居庸关前,时间就 定在举事前夜,造成群龙无首之局! 他心中大动,这一事件,无论是对宋人来说,还是对图大计的挞懒来说,都是 一件可以化为己用的好事,他该怎么办? 天!上天又将一道难题甩到面前,他肚中呻吟一声:老子又该怎么办?夹在汉 人、女真人之间已经让他够难受的了,又冒出了契丹人。反金复辽?说得好听,历 史上喊这种口号的就没有成功过的,他是坐观其变、是举报揭破,还是推波助澜… … 楚月皱着眉头,显然亦在思索同样的问题,时间紧迫,通知父王已经来不及, 眼下唯一能对此事做出应变的,就是她的夫君——明日,她决定不发一言,无论他 作出什么决定,她都支持。 却闻场内的姑娘小伙一阵骚动,齐齐抬头惊呼,又发生了何事?他仰脖望去, 只见一颗白耀巨硕彗星拖着长长的彗尾,划破夜空,往东方扑去! “天垂象,见吉凶!彗星——主兵丧,除旧布新之象,余灾不尽……”他依稀 记起马绉与他讲过的天象占辞,这么巧!第一次有点信了,亦因此作出了一个连楚 月也吃惊的决定,大喝一声:“众将士听令,即刻停止休整,连夜开赴居庸关!” “好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所在!”他手举千里镜,南顾北望,但见两 山夹峙,绝谷累石,层峦叠嶂,悬崖峭壁下,危临纵沟,林深邃险,一水旁流,艰 折万状,那绵延数十里的古道——俗称关沟,便是南俯燕地、北拒塞外——“天下 九塞,居庸其一”的居庸关了。他第一次觉得古人造语毫无夸张,数月前虽来去过 关,却在山谷,今登其峰,方见天下绝险气势,而脚下的山头,亦仿佛那起伏山涛 中的孤岛,令人顿生摇摇欲坠之感。 “‘绝反水连下,群峰云共高’。大唐高适笔下的美景,自家也是第一次见哩。” 楚月却另有一番感悟,浓秋的山岗上野草葱黄,漫野枫叶,红波翠浪,可人儿玉嫩 纤手拉住一粗糙的酸枣棵子,折一枝鲜灿山花,人花相映,分外妖娆。 他不由脱口大赞:“正是‘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楚月乍闻后世伟人的名词,惊艳闪眸:“明日,你又来惑人哩,此句前无古人, 却意犹未尽,给本郡主完整作来!” “笨手偶得一句,再也作不出了……”他哪记得全词,摇头一笑,谈起正事, “月儿,若是你来截杀郎主,会施以何策?” 楚月受引转神,凝视近处的居庸关南口,关外一马平川,沉思半晌道:“那信 既落入我手,耶律余睹与萧高六联军不成,但一万之兵足以谋划伏击。郎主南巡, 自有一军合扎猛安护驾,兵力三千,加上居庸关城守军两千,此刻这居庸关里不过 五千兵马。叛军远道而来,为避海青儿,当与我部一样昼伏夜行,必是轻骑兵。若 等圣驾出关、关卒不暇出救之时,以一万精骑围歼三千合扎猛安于平原之上,可是 上策。然郎主出关必是白日,叛军形迹无法回避海青儿,所以若是咱来谋划,必在 关内伏兵!” 他叹服现脸,愁眉微锁:“月儿灼见,我亦这般想,只是居庸关这么大,叛军 会伏于何处?” 楚月面上却漾开笑意:“明日,咱给你讲个故事:我大金灭辽入关时,辽天祚 帝曾以劲兵驻守居庸关,见大金官兵临关,辽兵设伏于一山崖之下,以为可诱敌深 入,转败为胜。谁知天意不容,突然崖石自崩,戍卒压死,不战而溃,皆以为天助 大金……” “多谢娘子指点!”他豁然开朗,“我若是叛军,亦会再挑此处设伏,时机以 郎主出关之时为最佳,正所谓‘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 “呵呵,臭小子用词为何总是这般绝妙?”楚月被他的贴切形容逗得莞尔一笑, 随即轻蹙娥眉,“你仅握兵一千五百余,除去三成火头军与辎重兵,能战者仅千余, 而铁浮屠在山地威力锐减,你又不与郎主大营通连呼应,自家怎地也想不明白,你 凭甚么对付那一万叛军?” “铁浮屠力减,叛军轻骑兵何尝不是,月儿莫要忘了,铁浮屠儿郎曾上郁洲岛 训练一月,而海州子弟更习于山地。我早已考虑,平原战中铁浮屠可以一当十,山 地战中未尝不能以一当五,而叛军轻骑兵在山地中能以二当一已是不错,如此一算, 无论哪种遭遇,敌我均旗鼓相当……”他娓娓道出心中想法,又忍不住问,“月儿, 我只奇怪,自那夜你让族中姑娘捎信给大哥:严密监控萧高六部,不可打草惊蛇。 至此,你还是第一次发问,我的想法你当真不想知道?” 楚月却将粉鼻凑近山花长嗅,闭目不答,俏皮一眨。此刻四下空野,山色奇绝, 秋风袭人,仿佛天地间只存在他俩,一种抑制不住的爱意涌上心头,他早已吻上去, 可人儿嘤咛一声,软在他胸前,花香、唇香在齿畔流连,衣袂飘拂,身体轻荡,真 个欲成仙矣。 良久,楚月方躲开他的刁舌,和羞告饶:“小坏蛋,你肚里几条小虫怎逃过自 家法眼:耶律余睹之叛,虽时机尚可,然联络过广,战线过长,反而事易泄露,实 犯兵家大忌,一旦举事,必然观望者众,呼应者少,必败无疑。本来爹爹大计若逢 其会,当风云际转,得利趋胜。只是爹爹尚准备不足,无法化为己用。但对于翅膀 未硬、急欲自立的郎君你,却自然不肯放过这建奇功、邀圣宠、丰羽翼的大好机会, 为妻我讲得可对?” “娘子真是我肚里的小虫!”他狡猾地在可人儿芳唇偷啄一口,“可只猜中其 一,为夫动机其二则是练兵。有道是‘上阵一回,抵练十年’,那五百海州子弟乃 日后不杀军精英,只靠铁士九项训练,不经沙场实战如何成材?天送个机会在眼前, 我本意不管野战山战,此次平叛由二个铁浮屠儿郎带一个海州子弟,如此可以关照, 又可融生沙场上的生死之交。动机其三是观彗星有感,若破叛军弑主图谋,则可消 弭各地契丹人叛乱之心,阻止兵灾,拯救无辜生灵。至于我为何不连通圣驾大营, 一来出奇兵不可露痕迹,二来欲独贪大功,三来便是检验不杀军器于实战中的运用 ……” “哦,郎君果然英明,自家还未想到怎么多哩……”聪明的女子总会装傻,见 他洋洋自得,楚月学他狡猾神情,作出恍然之态,却又现忧色,“明日,难道你真 要愚守不杀誓言,恶战就在眼前,即便有神奇军器助阵,自家也想不出如何不杀哩 ……” 这句话可问到他最敏感之处,通贯天人之悟的他郑重地捉住可人儿香肩,彼此 双目对碰,递出心灵的火花,将那千锤百炼的不杀信念尽吐胸怀:“月儿,这想法 在我心中酝酿已久,终于可以与最亲密的人分享:不杀的真义在于结果,而非过程。 不杀昭示了生命存在之终极意义,亦是人世发展之终极归宿——人不杀人,才得以 为人。如同人之成长,不杀军亦要经过成长历程,其初期决计无法做到实质不杀, 只能少杀、不妄杀,我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那一天,不杀军真的可以做到兵不血 刃、不战而屈敌之兵。月儿,我只是要世人知道,这世间,曾有过一支以‘不杀’ 为宗旨的军队,而且,将来也会有,一定有!因为,今日已经来了,明日还会远么 ……” “人不杀人,才得以为人……今日已经来了,明日还会远么……”楚月陷在他 空明若宇的清澈目光里,痴痴喃喃,“明日,这些话儿好深奥,咱有点听不懂,可 是心中很是欢喜,仿佛迷雾拨开、朗空乍现……人家有时觉得你很浅,可以一目了 然,有时又觉得你很深,怎么也看不到底。到底哪一个是你,又到底是真是幻……” 他无比怜惜地将可人儿揽在怀里:“月儿,你只要看清,我这一颗心!你只要 相信,我这无尽的爱……” “呜——”远处关沟正中的居庸关关城传来悠扬的号角声,他与楚月相视一眼, 齐齐想道:叛军既然算准郎主出关之时就在明晨,可知在圣驾左右必伏耳目,幸亏 事先没与郎主通报护驾之举。 他嘴角忽然浮出得意的微笑:“娘子,多亏你提醒,为夫此次平叛真有可能兵 不血刃、不战屈敌哩。”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