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终极无间 似乎是天意,以一场突如其来的自然地震昭验宋金两国的政治地震,而挞懒, 则成为最大的受益者——《金史》有载:天会十五年,七月辛巳,太保、领三省事、 晋国王宗翰薨。丙戌夜,京师地震。 金廷方面:爱婿明日与蒲鲁虎不仅逃过“烧饭”之劫,明日更在地震中蝶变为 国教新尊,令挞懒、蒲鲁虎一系如虎添翼,帝系为洗脱与粘罕遗党勾结的嫌疑,合 刺不得不亲下诏书,补粘罕身后之罪:持吾重权,阴怀异意,国人皆曰可杀…… 宋廷方面:秦桧破坏岳飞并统诸军的计划后,在罢刘光世淮西军之事上大做文 章,利用刘光世原左右手王德、郦琼的矛盾,激得郦琼兵变,以全军四万余人叛宋 降齐,使大宋东部战场三大战区之一的淮西陷于无兵无防的空白状态。 伪齐方面:刘豫父子得郦琼投靠大喜,乞令金廷并力南侵,但随着老郎主的去 世、粘罕一系的倒台,刘豫父子在金国已无任何靠山,挞懒尤其嫌恶其当初背叛, 今握大权,鄢不算帐? 九月,金廷以郦琼兵多难制,防其诈降,立散其众。 十月,少年郎主下诏:升挞懒为左副元帅,封鲁王;升兀术为右副元帅,封沈 王;拜明日为萨满教教尊,海州王封号即免…… 十一月,挞懒与兀术领军南下,佯称伐宋,废除伪齐,黜刘豫为蜀王。 十二月,挞懒亲送宋使王伦等归,曰:好报江南,既道涂无壅,和议自此平达 ——《宋史》有载:海州,建炎间,入于金,绍兴七年复。 海州之复,在帝系以教尊不得居政位而免去他海州王之后,他顺水推舟,说服 挞懒将海州还宋作为和议的第一步,对他而言:明取信赵构,暗取义民众。海州名 归实寄,原州治和防务仍是他的手下,却解了乡亲们的心结,更向陈矩、君不见凤 等恩仇故人稍稍证明了自己。 是年,大金既未趁宋淮西兵变之机南攻,大宋也未趁金废伪齐之机北复,交战 两国各自错失如此良机,岂是一个“巧”字可以解释? 次年,大金改元天眷,大赦天下;三月,秦桧再度为相,专主与金和议,民间 有谓:奸人相矣!七月,大金尚书左丞谷神被罢相,粘罕一系彻底退出大金政坛。 后年正月,在大宋朝野军民的一片抗议声中,奸相秦桧代表独夫赵构以卑贱的 跪拜礼,与金使张通古签订屈辱的和议:宋帝向金帝称臣,金把陕西、河南地“赐” 宋;金原任官吏,不许辄行废置;宋每年向金提供岁币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 匹…… 那张通古回到使馆,径向此次和议的秘密主事——明日教尊汇报……他聆听着 大街上此起彼伏的叫骂声,默然良久,为激怒大宋民众,他令张通古对宋廷百般凌 辱,用尽刁难,想不到赵构小儿仍忍受下来,不顾举国反对,签下和议书。人必自 辱、人方辱之!他对宋人问心无愧,而“莫须有”大计的最后关头即将到来! 岳父挞懒现在可谓权势熏天,遥控宋金两国朝政,将宋金二帝弄于股掌之间, 谁还能阻止其日益膨胀的野心?自他成为其政治臂膀以来,“莫须有”大计的进展 意想不到的顺利,天都帮他! 正因为太顺利了,他反而感到不安,有道是水满则盈,月满则亏,帝系的退让 已经让挞懒、蒲鲁虎一系不可一世,而宋廷的卑缩更会增加他们的狂妄自大,至于 大理段氏、大夏嵬名氏、蒙古诸部、高丽王族等亦暗中遣人交结,一时内外只知挞 懒元帅不知郎主,对谋大事者而言,正犯了兵家大忌! “大人,相府邀请夜宴!”高益恭悄悄进来,对他耳语。 他皱起眉头,真不愿见自己亲手扶起来的那对鸟男女,到临安后,秦桧夫妇几 番相请,都被他拒绝,今大功告成,若再不去,未免……罢罢,为了岳父大计,委 屈一下自己吧。 “小的叩见教尊大神!”相府密室,堂堂大宋宰相秦桧身着便装,一脸谄媚, 忙不迭地为他宽衣拿帽。 “奴家见过郡马爷!”显然精心装扮的王婆娘上前一福,眉宇间透出淡淡的哀 怨,并没把他这个教尊看在眼里。 除去伪装的他大刺刺坐上主位,真正面对这对几年不见的男女,倒有些恨不起 来,只好冲满桌丰盛之极的山珍海味皱起眉头,先来个下马威:“秦桧,日后招待 金使,万不可如此奢侈,只需用……” 秦桧尚不敢坐下:“请大神明示!” “以后用肉咸豉、爆肉双下饺子、莲花肉油骨、白肉胡饼、烤太平乳猪、圆鱼、 蟹粉炒花儿、沙鱼、水饭咸鱼瓜便可。”他竟然一口道出了九道菜名,眼圈一红一 漾,却是想起当日一道吃这些菜的臭丫头和玉人儿。 “郡马爷成熟多了,细致入微么!”王婆娘话中有话,又向秦桧跺跺脚,俩男 女在他右侧坐下,王氏正好坐在中间。 “大神,夫人,咱们为大将军大计将成,干酒!”秦桧生怕冷落他,又想炫耀 自己的功劳,赶紧劝酒。 “夫人,你知我不能吃酒的!”他毫不给其面子,连手也不抬,斜一眼王氏。 “郡马爷,那让奴家喂你吃口菜!”王氏殷勤地夹了一筷子肉伸过来,当着夫 君秦桧的面——当然,此夫君非彼夫君,此秦桧亦非彼秦桧。 看着王氏浓妆下掩饰不住的眼角鱼纹,他心一软,张口咬住,却没注意秦桧眼 中闪过一丝妒色。 “郎君,奴家再喂你一口!”王婆娘似乎脑后长眼地转向秦桧。 “我的好夫人!”秦桧仿佛被赏了一块骨头的狗一样,伸出舌头来。他瞅着那 张曾无比熟悉的面皮,恍惚回到从前当秦桧的日子…… 王婆娘媚眼带水,未饮脸先红,现出撩人的风情,左顾右盼,左右逢源,很快 调起两个男人喝酒的情绪。 他忘了自己是主子,秦桧也忘了自己是奴才,很有点在女人面前争风的劲头斗 起酒来。他的武功已入化境,惟独酒量还是那么差,越喝头越晕,忽然记起当初正 是被灌醉后才关入那个山洞的,一时气从心头起:“老子……老子的那件宝甲呢?” 秦桧也喝多了:“大……大人,小人一直穿着呢!” 他没留意秦桧改了称呼,骂道:“混蛋……你怎么知道那是宝甲?” 秦桧得意地笑起来:“大人……小人还……知道你的弯刀呢。” “甚么?你怎么知道?”他酒醒了几分,望向在旁倒酒的王氏,心想老子最初 在金营时的装备一定是这婆娘说出的,但王氏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与秦桧两人。 秦桧又饮干一杯酒:“大人……你可真没记性……连小人服侍你那么久……都 给忘了……” 他打个激灵,酒意全消,瞪向秦桧,已猜到这张面皮背后的家伙到底是谁,那 一直不得而知的心中迷团赫然解开,竟是这厮顶替了自己! “明日……你凭甚么……得到那么美的楚月郡主……我……也是汉人……就没 你走运……我不信……”秦桧醉趴在酒席上咕噜着,他则呆呆握着酒杯,冷眼旁观 的王氏嘴角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诡笑。 从秦府归来,秦桧现出原形带给他的震惊兀未消退,大局并非全在掌握,至少 秦桧面皮下的这厮他就无法掌握,甚至连王婆娘的态度都变得难以琢磨。在挞懒眼 里,秦桧夫妇不过是其手中的一粒棋子,他却知道这粒棋子的杀伤力,一旦失去控 制,可能反过来吃掉下棋者。潜伏在心灵某处的危机感蓦然袭来,他对“莫须有” 大计的信心有些动摇了,不敢想,又不得不想。 他的想法很快得到验证,在北返途中,从已升为上京的会宁府传来消息:挞懒、 蒲鲁虎一系的第三号人物皇叔讹鲁观升任太保,谷神同时复任尚书左丞。这消息乍 一看挞懒、蒲鲁虎一系权势日盛,在位极人臣的三师中占了两个,他却嗅出不妙的 味道,号称“海青双翅”之一的谷神复出,只怕是帝系开始反击的讯号。 他想到谷神谋划“烧饭”阴谋的高超手段,若非突然爆发不可预测的地震,他 与蒲鲁虎只怕早就去陪死鬼粘罕了,心头寒气直冒,现在最好趁帝系尚未准备充分 之际,来个先发制人! 心急如箭,他率大金使团加快脚程,过了大江,刚到扬州,便得到线报,韩世 忠派部下假扮红巾军,伏兵洪泽镇,欲劫杀金使,破坏和议。他当机立断,令使团 绕道淮西,逃过此劫,使团上下皆道上天保佑,他却以为天降警示。 总算回到挞懒大本营——祁州,他第一件事便去找岳父,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 出,事起突然,挞懒当即召集家庭会议。 原计划的“莫须有”大计最后阶段是:挞懒先借饵河南地灭宋军主力之名,收 夺兵权,而后利用蒲鲁虎篡位,再以讨逆之名问鼎大金,最终以秦桧为内应灭赵宋, 统一天下。他则提议不待兵柄尽收,就发动政变。 一向很少发言的小岳母一车婆首先表示反对,道谋定而后动,仓促起事则风险 愈大。大舅子斡带站到了他一边,二舅子乌达补习惯当听众,楚月自然最支持自己 的夫君。他之前的所为给了挞懒信心,其沉思半晌,一拍桌子:“就依贤婿之见。” 接下来发生的事证明了他担心的,他们都有理由担心:谷神复相后,以萨满教 神使的身份,联合汉臣韩昉,采取各种手段打压萨满教的国教地位,甚至不惜抬高 汉人的佛教、道教,目的只有一个,削弱他的教尊尊崇和影响力。谷神没想到的是 最终也害了自己,当独揽大权的兀术铲除异己时,其因为失去萨满教的神圣保护而 被处死,此是后话。 就在挞懒、蒲鲁虎一系积极筹划政变时,一场突发事件打乱了他的部署:六月, 属于挞懒、蒲鲁虎一系的郎君吴什被人告发谋反下狱,上京全面戒严。谷神与太傅 斡本借口吴什供词涉及蒲鲁虎与讹鲁观,设计伏兵宫内,由少郎主召二人入朝,蒲 鲁虎、讹鲁观一入朝殿,兀术与谷神最劲勇的儿子挞挞率众而出,执蒲鲁虎之手杀 之,讹鲁观亦被捕杀,悉夷其族及依附者。帝系出敌不意,以他对付粘罕一系的同 样手段,发动雷霆一击,在朝中大获全胜,斡本升任太师,兀术升任都元帅。 消息传来,挞懒阵脚大乱,他内心悲笑,再次生出逃不出历史宿命的感觉,万 般不是因他起,这时代的历史好像是由不属于这时代的他来延续,或许他不回到这 时代才是改变历史,哈哈哈,这简直是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 金廷下诏:挞懒与蒲鲁虎结党,念其有功,释免不问,出为燕京行台尚书左丞。 这是动手的前兆,挞懒兵权在握,又有秦桧南边呼应,并不害怕,便欲破釜沉舟, 起兵举事。他对“莫须有”大计的信心彻底动摇,苦劝暂缓不得,反遭来挞懒父子 的异样眼光,皆因为他前后立场大变,乌达补更骂他:“没胆鬼,回海州抱儿子吧。” 他真个带上楚月径回海州了,楚月之所以舍父兄不顾,皆因他一句话:“回去, 率圣军儿郎来!” 这是他的选择,将自己的命运与挞懒一族捆绑在一起,无论结果如何,他也认 了!在他软硬兼施的恳求下,楚月总算留在了海州,当明日大军浩荡开来的时候, 早得了消息的斡带、乌达补带一干亲随迎出燕京,二舅子脸上闪着兴奋的光芒,哇 哇大叫:“好妹夫,等阿爹得了天下,你就是金牌驸马了!” 誓师举事之日,燕京城外,原郡马营和圣娘娘营练兵的临河校场整修一新,挞 懒军团十万步骑排成两大方阵。他的海州大军编入移刺古的铁浮屠军,自他成为教 尊后,他和移刺古的关系不知不觉疏远了——身居高处的代价!这几日一直想找这 位曾生死与共的大哥好好叙叙,移刺古总以军务繁忙避而不见,于是他主动要求编 入铁浮屠,接受大哥的领导,实际上是要借机跟移刺古亲近,哥俩又要并肩战斗了。 八月秋熟遍地黄,万具甲铮一点星,一对小海青与神鹰大灰在蓝天上盘旋,下 方挞懒军团标识的那面绣金帅旗猎猎招展,号角长鸣,三声鼓响,挞懒魁梧的身躯 地出现在誓师台上,孤独而尊、枭气夺人地扫过下面黑压压的头盔和雉尾,大手一 举,号停鼓歇,上至万人长、下至每一个兵士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主帅的重要宣言。 他早知那誓师辞的内容,乃牛文、马绉所拟,再由一个通事翻译成女真话,大 意是“承祖宗遗志,复取中原,走马江南,一统天下”,却绝口不提郎主及金廷, 反意昭然,宣读方毕,以俩舅子斡带、乌达补为首的高级将领便率各部振臂高呼: “走马江南,一统天下……” 由于早有筹措,大部分将士易帜在先,小部分蒙在鼓中的在此情形下则身不由 己。挞懒踌躇满志地俯视群情激荡的大军,他亦暗地里松一口气,好的开头是成功 的一半,或许岳父大计并非自己想象那么悲观。 他忽觉有些不对:一片亢奋的呼喊声中,惟独他所在的铁浮屠阵列出现异样的 冷静,海州大军唯他马首是瞻,自然对挞懒大计隔了一层投入,但作为挞懒军团最 精锐的铁浮屠军怎么反应如此淡漠,难道大哥移刺古治军已到“只知有将不知有君” 的境界? “拔里速及本部誓死追随大将军……”此刻挞懒军团各部以猛安为单位依次宣 布效忠,一排排的声浪延伸过来,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铁浮屠军前的移刺古,那身 影巍然不动地跨于马上,冷冰冰的铁兜鍪背面朝着他,看不到其面部表情,他隐隐 感觉不妥,对身旁的忽里赤低语几声,忽里赤便策骑直奔誓师台下的斡带,在效忠 的声浪尚未波及本阵时,已带话回来。 “大公子怎讲?”他焦急问。 忽里赤赶紧道:“大公子说按他意思,本欲撤换移刺古大哥的,可是大将军却 说铁浮屠无他人能带,而且既有哥哥你在,移刺古一定会站过来,还亲自去试探, 移刺古大哥回答:”我乃大将军一手提拔,又与明日是兄弟,恩情自要报答!‘所 以大将军很放心……“ “恩情自要报答?”他本以为挞懒早已将移刺古感服,这一问,岳父竟然将很 大的砝码压在他与移刺古的关系上,以兄弟之情易族国之忠,对他的作用也忒看大 了,还有依大哥移刺古的秉性,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何必说的如此曲婉? 正猜疑间,效忠之序轮到铁浮屠,那一直不曾回头的移刺古终于回过头看他一 眼,铁兜鍪下的双目露出复杂的情谊,便决然大喝:“移刺古只知尽忠大金,大将 军欲复取中原,请出示郎主圣旨,否则,某不敢从命,请大将军三思后行!” 此言一出,全军大哗,二舅子乌达补第一个跳起来:“好你个移刺古,敢公然 抗命,扰乱军心,来人,给我拿下!” 左右立刻奔出十余骑合扎侍卫,挥舞标枪直取移刺古,不待有令,一万铁浮屠 军刷地发动,前军挡于移刺古前,中军与后军他的三千海州大军困住,枪锋如林, 暴喝四起:“谁敢动移刺古大人,则灭明日军!” 海州大军亦不待他下令,盾甲齐举,利箭上弦,摆开应敌阵式,他从未想过有 一天会与大哥移刺古为敌,早已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是好。 挞懒举事方起,军中便起内乱,而且是最精锐的铁浮屠军,始料不及,顿失主 意,愣愣地看大子斡带冲上誓师台,挥起令旗,指挥其余九万步骑将铁浮屠军团团 围住,而铁浮屠军则困住海州军,形成大环套小环之势,事态一触即发,呈玉石俱 焚之局。 “尔等退下,我自缚受死!”移刺古一把掀去铁兜鍪,脱下铠甲,扔掉兵器, 出人意料地喝道。 “大人,不可!不可……”周围的铁浮屠将士同声惊呼。 “女真人不打女真人,尔等敢不听我号令?” 移刺古目光如刀,楞是在铁浮 屠阵中瞪出了一条道,缓缓而出。 “大人……”移刺古所过之处,铁浮屠将士便纷纷落骑伏倒一片,泣声不绝。 移刺古亦虎目含泪,扫过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再正视包围过来的各部兵士, “众家兄弟,移刺古本可一走了之,却不忍见我女真骨肉相残,故等到今日,以死 相谏!大将军举事,胜负难料,只是我族自此分崩离析,大金势必危矣,你们还想 回到从前那任人欺凌的岁月么?江南是好,但汉人们的地方,我们能抢来,未必能 守来,大家在中原提心吊胆的日子还没过够么……” 移刺古的声音低沉有力,如波浪一般地往四周扩散,听到各部兵士耳中,皆现 出被打动之色,斡带发觉了这个不妙的状况,高声向最近的那队合扎侍卫下令: “移刺古妖言惑众,即刻斩首示众!” “不可!”他毫不犹豫地一声狂叫,金镶玉竹棍抽出,自马背上一点弹向空中, 冲出枪丛,金刚圈箍的竹棍如流星四射,不断点向地面黑压压的头盔,翻出一连串 令人眼花缭乱的跟头,倏地落到移刺古马前,双目通红牛瞪,“谁敢动我大哥一下?” 那队合扎侍卫面面相觑,停下来,犹疑地望向誓师台上的斡带;众铁浮屠将士 期翼抬头,身具萨满教教尊和挞懒大将军爱婿双重身份的明日出手相救,主帅移刺 古应当无事吧;忽里赤等海州大军上下纪律如常,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侧头仰望一下移刺古,伸手上去:“大哥!我护你走!” “好兄弟!”移刺古两行英雄泪冲出眼眶,伸手下来,俩兄弟的手隔了很久再 度握到一起,才发觉时间根本没有冲淡兄弟间的生死情谊。 斡带呆立半晌,转身将令旗交于森然上前的父亲挞懒手中,挞懒面容铁青,厉 声大喝:“犯某军令者,斩!阻我军令者,更斩!” 他心中长叹,岳父对他的猜忌自他成为教尊就有了,这种感觉,他从没有告诉 楚月:因为那面玉牌的来历他无法说清楚,挞懒有理由相信和氏璧仍在他的手中, 却一直隐忍不发,皆因他的重要性无可替代,或许正因为岳父相信他有异心,才以 为他一定会说服移刺古支持“莫须有”大计,怎知看错了他,也看错了移刺古! 合扎侍卫重新逼近,他无惧地举起竹棍,海州大军悄然而动,铁浮屠则反敌为 友,巧妙地打起掩护,眼看挞懒军团内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且慢!”移刺古翻身下马,按住他的竹棍,单膝跪向挞懒,“大将军,万不 要因移刺古损害了你们翁婿之情!请杀我一人!” “大哥!有我明日在,谁也动不了你一根毫毛!”他坚决地抱起移刺古,向挞 懒遥声道,“岳父,容明日以后再向你请罪!” 他说着发出一声清啸,金光闪闪的竹棍指向一个方向,海州大军的日月阴阳阵 随即展开,锋头直指挞懒军团包围圈最薄弱处——临河的誓师台,在此练过兵的他 自然晓得那看似宽广的河面有一处吃水极浅,可纵马而过。 “兄弟!”移刺古亦狠狠地抱住他,这种男人间的情感除了拥抱,简直没有其 他的表达。 就在他以为移刺古改变了请死的念头时,只听“啷苍”一声,移刺古借跟他拥 抱之际抽出他的腰刀,一反手砍在自己的脖子上,“噗!”一抹艳红的鲜血洒向空 中。 “大人……”在周遭的一片惊呼声中,他的鼻子嗅着那热乎乎的血腥气,扑通 跪倒在地,扶住移刺古摇而未倒的身体,嘶号一声,“大哥……” 移刺古最后看他一眼,含笑而逝,这一幕令挞懒军团上下俱看得呆了,正是此 时,只听一声炮响,河的前左右三面出现无数大金铁骑,居中旗号,霍然是大金的 另一主力——兀术军团,天上的海青儿和神鹰没有报警,或许以为是自己人吧。 同样的绣金大纛下,红袍金甲的兀术一马当前,马鞭直指陷于包围圈中的挞懒 :“挞懒,都元帅到此,还不跪下相迎!” 经过刚才变乱,昔日下级兀术的猖狂之态并未令誓师台上的挞懒失去冷静,反 而哈哈一笑:“老夫乃开国元臣也,焉拜你得志竖子?” 兀术也哈哈一笑:“挞懒老儿,你果有异心。蔡松年,宣郎主旨意!” 一个三十出头儒雅文士步出行列,展开黄绸圣旨,先汉语后女真语宣读:查左 副元帅、鲁国王挞懒素怀诡志,交通他国,贿还河南、陕西地,与逆贼蒲鲁虎勾结 谋篡,朕宽待之,反异心愈起,乱我金南,今下诏诛之,凡沉昧不改者灭其族,盲 随醒悟者不究罪…… 挞懒军团上下刚经移刺古之死,又见奉旨而来的兀术军团和各路大军不仅在兵 力上占优,更占据了有利地形,早已军心不稳,圣旨一宣完,铁浮屠军首先响应: “移刺古大人忠义殉国,我等可不做叛臣贼子!” 几个铁浮屠将士从他怀中抢下移刺古的尸身,全军投向兀术方面,在铁浮屠的 号召下,刚刚信誓旦旦的挞懒军团各部争先上演起阵前倒戈的闹剧,先是单个兵士、 而后是成队人马向兀术投诚过去,誓师台上上的挞懒终于失去镇定,嘶声大骂道: “叛我者,杀!给我杀……” 现在听挞懒话的,只有其嫡系的侍卫营和两个亲生儿子,乌达补一声怒吼,率 一队侍卫扑向哗变的兵士,所过之处,血流尸倒,哗变的速度稍有阻滞。 冷眼旁观的兀术眉头一皱,挥一挥手,一队铁甲骑兵掩上去,在纷乱投诚的兵 群中与乌达补的那队人马冲撞起来,几声惨号过后,一个人头高高举起:“挞懒逆 子乌达补已伏诛!” “我的儿!”挞懒张口喷出一团鲜血,仰天倒下,部下分崩离析的速度,已无 法阻止。 “二弟!”压住阵脚的斡带一声哭喊,也失去了冷静,率一队侍卫冲出去,忽 然一部人马挡在前方,斡带双目血红地盯着为首的他,挺枪就刺。 “大哥!”他一棍架住,抹去面上的泪水,二舅子乌达补虽然为人粗莽,跟他 的感情却是最好,事态的发展实在太快,他根本无法相救,两个情同兄弟的人先后 死在面前,他的内心充满了自责,却还记得提醒斡带,“你要是再去拼命,岳父怎 么办,快去保护他,其余的事交给我!” 一语惊醒梦中人,斡带转头看看倒在誓师台上的父亲,掉骑就走,他又一声清 啸,日月大阵的守御之阵展开在誓师台前,任那挞懒军团各部自去自留。 兀术率领已占绝对优势的大军逼过来,眯眼端详半晌,点点头又摇摇头:“好 阵、好阵!可惜、可惜!明日,不必困兽犹斗罢!” 他返身看了看留下来的兵士,尚有万余,加上海州大军,不过近两万兵力,无 力再成什么大计、统什么天下,这个结局,不正是他预料之中的么?心中竟泛起异 样的轻松,逃命,可是老子的专长了,一抬手指向兀术:“金兀术,看好了!” 如山洪过谷,挞懒军团残部在他的指挥下漫过身后的大河,到了空无一人的对 岸,兀术大笑道:“明日,这河你过得,我便过不得么?” 他也大笑:“金兀术,你再看!” 他一挥手,三团焰火自日月大阵中射出,正中河对面的誓师台,三声巨响,那 三丈高、十步宽的夯土高台被夷为平地! “噢——”秘密武器“火龙出水”的第一次亮相,令挞懒残部士气大振,兀术 所部则惊得一楞一楞的,这是甚么兵器?他传声过去:“谁敢过河?下场如斯!” “干得好!贤婿,老夫得了天下,便分你一半!” 被斡带救醒的挞懒忘记前 嫌,翻身上马,重振雄威,“整队,撤往燕京!” 燕京城下,城门紧闭,一声炮响,独眼韩常与大学士韩昉出现在城头:“挞懒, 尔党羽翼王鹘懒已被正法,还不受死?” “撤往祁州!”挞懒面色惨白,再度下令。 到了祁州城下,已是天黑,又一声炮响,无数火把中,谷神与一车婆同时出现 在城头:“挞懒,还不受死?” 一车婆靠在谷神身上,咯咯娇笑:“斡带我儿,我俩不是说好,杀了你父,便 明媒正娶为娘!” “你……血口喷人!”斡带看到父亲绝望与狐疑的模样,心神大乱,拍马冲到 城下,“贱人,下来,我要杀了你!” 不期城头射下一支冷箭,正中斡带胸口,其闷哼一声,倒于马下,一条黑影从 城角蹿出,抱住倒地的斡带,跑到挞懒马前,却是高益恭,大哭道:“主公,夫人 与谷神勾搭,毁了我们祁州基业,大公子是冤枉的。” “爹爹,恕孩儿不孝,先走一步了……”斡带吐出最后一口气,撒手去了。 “我的儿!”挞懒一日丧尽两子,多年心血尽毁,又是一大口鲜血,栽于马下。 残留的所有将士都把目光投向他,他已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他强忍悲痛,站了出来 :“过黄河,撤往海州!” 于是连夜赶路,于清晨赶到黄河口,正搜寻船只,又是一声炮响,久违的哈迷 蚩出现了,身后是大金最善战的兀术军团:“明日,本军师在此守侯多时矣。” 他赶紧下令列阵扎营,不敢表露一丝的气馁,帝系此番反击,可谓将每一步都 算到,“海青双翅”的联手,端的可怕。 他清点一下兵员,只余不到万人,而对手的增援部队正陆续奔来,一侧是浩荡 的黄河,他如何带领挞懒最后的心血逃出生天?挞懒悠悠醒转,招他过去,要他安 排与哈迷蚩单独见面,这个安排并不难,几个侍卫抬着挞懒与几个侍卫环护的哈迷 蚩在两军阵前相见了,两边的侍卫同时后退,他也在那一刻晋入了混沌大法,挞懒 与哈迷蚩的声音传入耳中: “老夫虽然事败,尚有撒手锏未出,今日放某一马,他日当厚报!” “撒手锏,可是王氏与秦桧么?你看这是甚么?” 他远远望去,却看不清哈迷蚩掏出什么东西,只听挞懒又是一口鲜血,狂吼一 声:“安敢负我若此!” 他赶紧抢上前去,抱住岳父,其目光呆滞,嘴角流出口水来,一代枭雄沦落至 此,罪魁祸首的哈迷蚩早退下了,他悲啸一声,双臂一挣,铠甲尽去,露出里面的 白衣素巾,飘然而起,扑向哈迷蚩。 “大神现身了!大神现身了……”国教教尊之威犹在,兀术军团的兵士们纷纷 伏身跪拜,不期阵中亦有相同装束者飘然而出,达凯的声音传过来:“明日,你答 应过教尊小姨的,你敢杀我么?” 很快,兀术与谷神相继赶到,若非忌惮他的“火龙出水”,早就发动总攻,围 困几日,眼看他们粮草将绝,开出条件来:交出挞懒和教尊玉牌,就放他们南归。 教尊之位不可惜,怎能交出岳父?他当然不答应,是夜,高益恭来见,默默掏 出一本册子,他一看,上书《药王遗世植脸秘术》,心神一震,已知高益恭来意… … 次日,他答应兀术的条件,得到渡船,率部南归,途中得到消息,冒充挞懒的 高益恭被谷神发现,于祁州活活烹死! 又失去一位忠肝义胆的好兄弟,他擦干眼泪,踏上故乡海州的土地,从踏上海 州土地的那一刻起,他知道自己打破了坠入这时代后的最大枷锁——与大金千丝万 缕的关系!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