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南征北战 他自觉失态,忙恢复泰然,陈矩凑过来:“红义士刚刚音态大变,英姿勃发, 似极我一故人?” “哦?”他心头一跳,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自己,确实有跟这时代人截然不同的 气质,无论他如何易容,这种气质,在亲密相处过的人面前不免偶露破绽,如胖哥, 如三相公,或如王婆娘。 本来红大的身份,即便被胖哥识破也无大碍,但涉及他下一步的计划,又是决 计不能戳穿的,只有装痴卖傻:“不知二爷那故人是谁?” “我那故人叫明日!”陈矩不依不饶,观察他的反应。 “明日?”他仰天一个哈哈,“可是那自称大圣,不知是宋人还是金人的明日 小贼,听说此人玉树临风,还骗了个鞑子郡主,在下像他?荣幸荣幸!” “对了,尚未请教红义士名讳。”陈矩还是不死心。 “在下的俗名自出家后就忘了,因排行老大,还俗后故称红大,现在二爷问起, 干脆就为自己取个字号罢,叫‘三变’如何?”他脑筋转得飞快,自摸准胖哥的脾 气,故意使绕。 “此话怎讲?”陈矩被他这番大有深意的回答弄得且疑且信。 “在下一变僧,二变俗,三变明日,可不是三变。”他语打机锋,和胖哥斗智。 “红义士,快随我与刘太尉入帐议事!二弟,你也同来。”陈规没留意二人这 番斗嘴,起身召唤,为他解围。本来他这个新来者怎也没资格参与军前议事,却因 为一个特殊原因适逢其会。 “红义士,听府公说,破那铁浮屠之法出自你手?”刘锜兀自不肯相信地打量 着他,胖哥闻言更目光闪烁。 “不敢当不敢当,拾前人牙慧也。”他对刘锜的态度不满,故意摆谱,并不多 言。 “请赐教!”哪知刘锜一扫轻视之色,当头拜倒,他慌忙扶起,对其印象顿时 大为改观,他本是个很吃软的人,此来目的又明确,当下也就掏出肺腑,四人就在 刘锜帅帐挑灯夜划。 楚月一直留在陈规府衙,她刻意避开了宋军犒励的场合,虽然部族与大金决裂, 父兄或伤或亡,但出于女真人的情感,决不容她为宋人出策。却不知在这乱世洪流 中,又有多少人能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当夜,顺昌城内一片忙碌,军民齐心备战,并将东门、北门外停泊的船只全部 凿沉,以示与顺昌共存亡的决心。天方亮,便望见颍水北岸,冒出连营数十余里, 兀术主力已到,大战将即,历史的天空睁开了舔血的红眸,楚月终于忍不住,上城 寻他。 他正与胖哥跟随着刘锜、陈规观察着迫近城郊的金军游骑硬探,兀术主力果然 不同,这些侦察小队已经显示出强大的攻击力,顶着城上宋军的弓矢远射,将宋军 外围的哨卡一一拔除。 刘锜与陈规面面相觑,他亦感觉此战并无把握,昨晚的定计虽然不错,但那兀 术和哈迷蚩会不会被牵着鼻子走?刚好看到了小娇妻,他的心情顿时一轻,迎上去, 一面怜怪她不该上这危险之地,一面向刘锜、胖哥引见。 楚月一身黑色劲装,与黝黑的肤色相得益彰,活脱脱一个黑美人,胖哥不由瞅 了他一眼,大有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意思。 他们沉甸甸的表情自然落在楚月眼里,她也走到女墙后观察一番,略微犹疑了 一下,向他莞尔一笑:“郎君,你看这些金兵可有不同?” 他一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小娇妻问得有些奇怪,不由支吾道:“我……没 看出来……” 楚月不看陈规他们,大声道:“奴家看这些金兵已非昔日之金兵……” 他心中一动,有些猜到她的用意了,也大声回道:“这些金兵为甚么已非昔日 之金兵?” 陈规他们本没在意楚月的“妇人之言”,此刻却不约而同竖起耳朵,倾听他夫 妇俩的对话。 楚月一字一顿道:“郎君,昔日之金兵为何厉害?只因女真人向来止知杀敌, 不知畏死,战胜则财物、子女、玉帛尽均分之,其所以每战辄胜也。今则久居南地, 识上下之分,知有妻孥、亲戚之爱,视去就死生甚重。奴家看这些金兵,已无复有 昔日轻锐果敢之气……” 楚月的“妇人之见”令在场的几个大男人茅塞顿开,他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没 有谁比楚月清楚女真人的心态,也没有谁比他清楚楚月说出这番话的艰难,她在给 汉人信心来对付自己的族人。如果没有旁人在场,他一定会将小娇妻抱起来,向她 表示感谢。蓦然,一排羽箭飕地扑来,顺昌保卫战的高潮大戏就此拉开序幕。 ……他将手中的红缨枪抖出一朵棍花,为胖哥挡去几支流矢,那边厢,楚月正 带领一帮妇女抢救伤兵,夫妇俩俱满面灰尘、衣杉皱损,已两昼夜没有下城,辅佐 胖哥镇守南门,陈规没有强人所难叫他独挡一面。 两日来,金军的攻城队一波接一波,虽然未踏上顺昌城头一步,却给宋军制造 了无数险情,而其精锐——铁浮屠和拐子马尚未出动,同时兀术的狂言已传遍城中 :“顺昌城壁如此,可以靴尖踢倒,城破之后,妇人玉帛悉听诸将掳掠,男子一律 杀死!” 兀术的嚣张气焰反而激发了顺昌军民的斗志,男子备战守,妇人砌刀剑,各踊 跃奋呼道:“平时人欺八字军,此番看我杀鞑子!” 潜伏在城外的圣军亦十分活跃,以组为单位四处扰敌,其中一组更乔装潜入金 军的军械营,烧毁大半攻城器械。这些行动,既遵循不杀原则,又最大限度地减轻 了顺昌守军的压力。 诚如他所言,那班兄弟在城外尚能做一些辅助,入城却无用武之地,他与楚月 虽在城上,倒不能对金兵出手,只能做些救护后勤工作。 入夜,金军一反常态,没有进行疲劳夜战,他与楚月草草咽了几口炒面,又去 协助修补城墙。忽听一阵喧哗,四周的军民骚动起来,原来刘锜与陈规巡城慰问来 了,二人亦是连日甲不离身,勉激完毕,便唤他与胖哥入望楼,不经意间,他进入 了顺昌守军的最高决策层,刘锜已认识到他那支城外奇兵的作用,尤其是焚敌军械 营之后。 所有迹象表明,金军将在明日发起总攻,四人商议良久,定下对策。他首先钻 出望楼,繁星点点,已是午夜,除了放哨的小校,军民大都在城上就地歇息。楚月 迎上来,兀自未睡,他心疼地搂住她,打出一个长长的呼哨,须臾,一个展翅黑影 自夜幕中降落下来,正是神鹰大灰,他将一个小铜管系于它脖子上,楚月拍拍它的 头,大灰在他俩身上亲蹭片刻,扑腾而起,消失在夜空中。 刘锜、陈规与胖哥三人也出了望楼,见此情景,陈规抚须赞道:“好一对神鹰 侠侣!” 夫妇俩闻言,温柔对望,不约而同地想,若真能如鹰击长空、自在一生该有多 好。 晨空中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几只青影直上云霄,大地在颤动,城墙在抖瑟, 他与楚月睁开疲倦的眼睛,发现摩拳擦掌的军民早已列在城垛后,严阵以待。那几 只盘旋的青影可不是他的小翠、小雪,而是陌生的海青儿,从这一点看,金军有王 族大将出场。 他与楚月扑向瞭望孔,极其恐怖的一幕映入眼帘:朝阳下的地平线上,黑压压 的铁兜鍪冒出来,连绵不绝,旗帜如林,无数金兵沿城列阵,屹若山壁,缓缓逼上 来,他总未见过在投入如此之众的兵力进攻一城,看情形,金军从东门、南门、北 门、西门连成一片,完成空前合围,兀术显然志在必得。在这个盛夏的早晨,他身 上冒出彻骨的寒气。 一声炮响,金军万众欢呼,阵列中涌出一彪铁骑,为首者身披白袍,在阵前往 来飞驰几趟,一勒缰绳,那甲马前蹄高扬,发出长嘶,停下来,那白袍者抽出一只 羽箭,一折两断,向身后金军暴喝:“来日府衙会食!杀!” 在金军嚣天的呐喊声中,无数普通一卒汇成的庞大杀气扑面而来,他就在这瞬 间晋入了混沌状态,空灵的目光如箭,射向白袍者,心道:金兀术,我俩又相见了, 不过这一次不是并肩作战,而是成为你的对手! 身处战场,无论凶途险境,惟有一往无前,在金军乱箭抛石编织的第一波攻击 中,到处是横飞的巨石和不长眼睛的箭矢,可是战争要求这些血肉之躯迎上前,任 由同伴的鲜血飞溅到自己身上,他没有时间犹豫,拉着楚月来回穿梭,尽可能地救 护面临危险的大宋军民。 他又一次晋入混沌大法的最高状态——“原始混沌与宇宙终结合而为一”,牵 手楚月,像两只蝴蝶一样在冷血无情的箭雨石雹中飞舞,每一次出手,便将一个生 灵自鬼门关拉回,即便只是这世间无数需要拯救的生灵之万一,他那张红大的粗脸 隐隐现出一层晶莹的光芒。 似乎受到感应,楚月如影随形,黝黑的俏面上一对星眸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 夫君,泪花闪烁,她一直不能理解的“不杀”在这一刻禅悟了,那是对生命的尊重, 对生命的膜拜,无大小之分,尊卑之别,这种近乎懦弱的慈悲,与他天赋的力量形 成极端矛盾的一体,多么奇怪的家伙,即便做夫妻这么久,他还时时给她新的惊奇、 新的感觉,她庆幸上天将这么一个家伙赐给了自己…… 金军在编织死亡之网的同时展开了地面攻击,宋军按昨夜定计,早晨清凉时只 守不攻,必坚持到中午才能反攻。南门金兵的攻势最为猛烈,一部死士队已突上城 墙,残酷的白刃战开始了,宋兵气势受阻,且战且退,南门危急。 “给我射!”陈矩见状,一挥手,几条大汉推出一庞然大物,正是那威力不下 后世火焰喷射器的猛火油柜,不顾双方士兵尚在缠斗,一股股烈焰喷了上去,那处 的宋兵金兵都变成了火人,局面暂稳。他与楚月不忍转头,明知是战争中不得已为 之,他却无法熟视无睹。 又一部金军死士队突上来,陈矩又要发射猛火油柜,忽然那庞然大物飞了起来, 宋兵都惊呆了,只见红大双手举起那几条大汉方能搬动的猛火油柜,一步一步迎向 金军,那队金军亦惊呆了,一步步后退,他天神般地嘶声大吼:“你们退是不退, 老子这一柜火油伺候你们!” 他说着将那猛火油柜抛向了空中,轰然变成一个大火球向金兵冲去,顿时一片 乱叫,这队死士连滚带爬地溜下城墙,南门遂定,“火孩儿”红大的名头自此叫响! 时近中午,金军暴晒烈日中,力疲气索,人马饥渴,纷纷到颍水边饮水吃草。 此时顺昌城头大旗挥动,先有数百精骑出西门接战,而后有数千步军出南门应战, 出城宋军皆戒令勿饮颍水,原来昨晚圣军得到指示,在颍水和草丛中下了巴豆,就 等金军兵马饮食。 双方战成一团,那金军骑军正发狠间,忽然人马俱泻,战力大损,纷纷败下阵 来。兀术尚未知中计,亲督铁浮屠上阵,宋军早已预备钩镰枪、巨斧两大队,枪手 在前,乱挑金兵所戴铁鍪,斧手继进,用大斧猛劈,不是截臂,就是碎首。兀术复 纵拐子马,分左右翼,前来抵挡,宋军依旧长枪大斧,驱杀过去,拐子马虽然强健, 也有些抵挡不住,逐步倒退。 刘锜见兀术身披白袍,骑马督阵,便奋呼道:“擒贼先擒王,擒住兀术!” 将士闻命,都拚命上前,向兀术立马处杀入,兀术手下亲兵,不及拦阻,只好 拥着兀术,倒退下去,这一退,阵势随动,金军顿时大乱,四散奔窜,撤往汴京, 顺昌之围遂解。 顺昌之役,为宋军首次在平原之地大败金军,亦为岳家军的北伐赢得了宝贵时 间,兀术哀叹:“纵横中原十五载,一败于吴玠,以失地利而败;今败于刘锜,真 以战而败!” 刘锜以逸待劳,以少胜众,一战成名,声价百倍,颇为踌躇满志,却无意进取 再立新功。胖哥争之不得,愤然率部离去。 他也与陈规道别,陈规难舍之情溢于言表:“红义士为国出力,不图名利,实 乃难得人才,留在吾处确是埋没,不知有何远志?” 他很想以真面目与这个爱国老人相见,却不得不压下这个欲望:“大人,金人 未退,我还想出些力,可是现下能担当恢复重任的,只有一位大帅!还望大人引见。” 陈规精神一振:“可是岳飞岳少保?吾正有此意!”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