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追鱼 灵知就在这时回到了体内,他向身边的将领一躬身:“先锋大人,小人去也!” “红先锋”眼中掠过水样的柔情和深切的关心:“务必小心!” “得令!”他翻身上马,一枪一骑,直驱杨再兴率领的游奕军,将兀自按兵不 动的先锋营抛在了脑后。他现在的模样是个普通的宋军小校,而那个肩负阻击铁浮 屠重任的红三变又是谁呢,自是他的老婆大人——楚月。 他没有时间没有机会也没有合适的语言,去提醒杨再兴留意小商桥,只有选择 跟杨再兴并肩战斗,怀着夺其所爱的愧疚,在瞬息万变的沙场上守护着这个模样与 他酷似的英雄,仿佛守护着自己。 成千上万的金兵如潮水般席卷过来,仿佛要荡平前进路上所有的障碍,岳雲率 领的背嵬军就如一座不可动摇的礁岛,顽强地将冲刷上来的巨浪粉碎成血红的沫子, 而杨再兴率领的游奕军,则如崩裂而下的山石流直冲过来,将金军的一字冲锋阵撕 开一个巨大的缺口,直奔那面绣金大纛,要擒贼先擒王,万中取敌首。金军各部也 发现了宋军生力军的意图,如同发现肉食的蚂蚁一般围聚上来……被鲜血泼染的金 黄色大地上,数量占绝对优势的黑袍金军和斗志被绝对激发的绯袍岳家军战作一团。 阵眼已变成了两个,一边是岳雲的背嵬军吸引了大部金军骑兵,陷于艰苦的鏖 战,一边是杨再兴的游奕军扯动兀术的侍卫营和金军步兵,各自以雷霆万钧之势开 始了相冲对撼。 一只海青儿在半空翱翔,在它的视野里,广阔的战场上,一处形成一个死亡的 大漩涡,正不停地把越来越多的大金将士卷了进去;另一处则如同两股方向相反的 逆流,呈一条直线快速接近,即将发生不可想象的碰撞;它却没有注意到,还有一 条细细的潜流,从另一个方向冲向两股逆流即将碰撞的交点。 兀术一斧轻轻劈下,一个岳家军游奕战士手中的大枪像脆弱的柴杆断成两截, 人从头向下被劈成两半,如泉的鲜血洒在坐骑上,那匹战马一声痛苦的嘶鸣,跪倒 在地。 两名游奕战士见兄弟惨死,瞪着血红的双眼扑上来,兀术大斧闪电般横向一划, 驱骑从两名游奕战士中间穿过,在兀术的背影中,两名游奕战士的上身从身体上飘 下来,竟被兀术拦腰斩断…… 杨再兴枪走如龙,骑驱如灵,不停突破层层围堵上来的兀术侍卫,奈何金兵谁 都看出杨再兴是主将,亡命拦截。不少压力稍轻的游奕战士,已经抢先跟兀术交上 了手,却沦为兀术大斧的祭品。这也是战场上的残酷定律,普通一兵用自己的生命 消耗对方主将的战力,让自己的主将留存更多的力量。 看到前方手下的惨死,杨再兴大吼一声,铁枪一抖,将扑上来的三个铜甲骑士 荡开,往前一点,挑飞了第四个铜甲骑士…… “轰!”两边的主将终于对上,杨再兴的枪尖与金兀术的斧锋在空中各自划出 美丽的弧线,清脆地相交,强大的杀气同时撞在了一起,发出雷鸣般的响声,周围 的宋兵金兵不约而同地散开,随即又投入到面对面的撕杀中。 他身心一颤,嗅到了与集群杀气截然不同的个体杀气,这种百战不回的饱满战 气只有绝顶的战将才有,他晓得杨再兴和金兀术已经对上了,他精神大振,化枪为 棍,连抽带打,硬着心肠不理身边的生生死死,冲过血花不停绽放的凄艳大地,出 现在杨再兴和金兀术交战的地点。 他又惊又喜,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杨再兴人骑飘忽游走,一枪又一枪 地刺向定在中间的兀术,金兀术红袍破裂,辫子散乱,一斧一斧地相架,血淋淋的 一只耳朵挂在腮旁,狼狈万状,已明显处于下风。而众多上前相救的侍卫不是被岳 家军战士所阻,就是冲不进被战气笼罩的战圈。 他看着这位熟悉的故人——昔日的大金头号勇士,鬓角已经白了,比战场更加 险恶的政治斗争侵蚀了其强大的战力,在血气方刚的岳家军第一虎将面前,金兀术 只有招架的份。 如果将金兀术活捉,那此后的宋金走向就截然不同了,他也不用殚精竭虑琢磨 着如何救岳飞、如何对付秦桧夫妇这对奸人了,一个叫人怦然心动的念头生了出来, 他拍马上前,大叫一声:“杨将军,我来助你!” 杨再兴忽见一个岳家军战士冲过来,担心他为自己的杀气所伤,本能地一收, 已经成为困兽的金兀术就抓住了稍瞬即逝的良机,蓄势已久地一斧劈在空处,大拳 一击马臀,战马狂嘶而起,金兀术就借助战马之力,庞大的身体弹射出去,正落在 金军阵中。 “兀术休走!”杨再兴顾不得怪他,挺枪追杀过去,兀术手下侍卫忠心尽现, 一个个拿胸口往杨再兴的枪口上撞,为主帅争取逃命的时间,兀术已经破胆,跳上 一匹马,在其余侍卫的围护下飞也似地往后逃去,金军的阵营随之大乱,强劲的攻 势土崩瓦解。 岳家军将士士气大振,震天呐喊着乘胜追击,正势如破竹之际,却见退潮般奔 逃的金军人马中,水落石出般地迎出一支截然不同的骑军,连人带马全部披甲,厚 厚的铠甲漆黑发亮,铁兜鍪下唯一露出的双目射出冷酷的光芒,一如手中那巨型的 标枪……大金的重甲部队——铁浮屠赶到了战场! 身后的堰城响起了撤退的锣声,杨再兴盯着在兀术帅旗下重新整阵的金军,心 不甘情不愿地打马后退,自知犯了错误的他紧紧跟在杨再兴的身后:“杨将军,小 人上的不是时候!” 浑身沾满敌人血迹的杨再兴释怀大笑:“兀术终逃不出我的手心,兄弟,你很 面生,是那个军的?” “小人是红先锋手下!他令我暂跟杨将军,以尽犬马之劳!他还叫我带了一句 话。”天底下也只有他能这么兜兜绕绕,变来变去。 “哦?什么话?”听到“红先锋”三个字,杨再兴的面上浮出极为复杂的表情, 有敬佩,有痛苦,还有爱与恨!也幸亏他现在的身份是个小校,才能看见杨再兴的 真实表情。 他心中忐忑,莫非杨再兴也看出了红三变的破绽,赶紧道出想好的话:“红先 锋说,待到沙场征战后,再与兄弟诉衷肠!” “待到沙场征战后,再与兄弟诉衷肠……”杨再兴此时脸上现出茫然之态,一 反刚刚对阵兀术的英雄豪情,似乎在对他说,又似乎喃喃自语:“为甚么,在一起 那么久,加在一起的笑容都没有这几日多……” 他心头一跳,几乎确定杨再兴嘴里的这个人就是岳楚,他自信红三变的扮相, 杨再兴一时半会识不破,而如果被识破,破绽就是出在岳楚身上,生性率真的岳楚 哪有他这么深藏不露,心情都写在了脸上,身为未来夫婿的杨再兴怎能看不出来, 小妮子,你可害苦了我!杨再兴怎么能接受横倒夺爱的情敌派来的人。 “兄弟,你还是回去,不劳红先锋费心了?”果然,杨再兴如此说。 “杨将军,小人不回红先锋那边,就是死也要跟随着你!”他急眼了,恨不得 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杨再兴看,只是,这颗心,还是红的吗? “罢罢,你就先留在我身边吧!”杨再兴被他情切之言感动,面上浮出一丝决 然之色,“也好,到时我也有话托你带给他……” 他心中大喜,忽又觉得不对劲——“到时我也有话托你带给他”,杨再兴怎么 不理他那个“待到沙场征战后,再与兄弟诉衷肠”的约定,难道他想……就在他由 喜转惊之际,这时代最令人恐怖的重甲骑军——大金铁浮屠投入了战斗! 金黄色的大地又开始颤抖,对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三角阵,像一个巨型的石碌 碡碾上来,所过之处,草稼倒伏,尘土飞扬,气势端的惊人!三角阵的前角,正是 遇山平山、遇林拔林的铁浮屠,左右两角,则是灵活机动的轻骑兵,而三角阵之后, 则是黑压压亦步亦趋的步军,金军三位一体,缓慢而有序地前进,坚忍耐战的作风 尽显,完全把刚刚的败溃抛之脑后。 金军这个阵布得好,在发现单兵作战能力远非岳家军对手之后,迅速变阵,转 以密集的骑兵编队冲击岳家军的散骑战法,而岳家军战士一旦被冲散,就将被紧随 其后的大金步军以蚁群战术吃掉。这个阵同时吸取了顺昌惨败的教训,在铁浮屠两 翼佐以轻骑兵,防备专克铁浮屠的大宋步军钩枪、巨斧队。 好一个临机应变的奇计,他心中赞叹,犀利的目光落在三角阵后高高竖起的一 座指挥楼车上,像鸟巢一般的空中望楼里,站一文官装束者,远远的看不清其面目, 在兀术军团能代行最高指挥权的,除了“海青双翅”之一的军师哈迷蚩,还会有谁? 也只有这厮,才能布出如此之阵。 撤到城根下的岳家军战士迅速在背嵬大旗和游奕大旗下重新集结,大部分岳家 军战士是第一次见到铁浮屠的威势,却凛然不惧,面上浮出棋逢对手的兴奋。 杨再兴倒有些担忧地望一眼前方先锋营埋伏的阵地,能不能扼住铁浮屠的攻击, 关系到这一战的胜负和堰城存亡,杨再兴在心底道:“老红,无论你是不是那小子, 只要你能帮助大帅赢得此战,我杨再兴无论受多大的委屈,也认了!” 杨再兴如果知道先锋营的主将不在其位,正跟在自己身侧,只怕要一枪戳他个 透明窟窿。他竟没有丝毫的担心,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历史的预见使他相信大英雄不 会败,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小娇妻打仗用兵的本领远在他之上,如果连楚月都对付不 了铁浮屠,他再担心也没有用。 他这时满脑子的念头是如何与杨再兴在战场上配合,一举捉住金兀术,那时就 能扭转岳飞乃至历史的命运了,这才是“我即历史、历史即我”哩,脑中蓦然转出 一个绝妙的想法,突兀道:“杨将军,呆会再打起来,只怕兀术未必有胆再跟你交 手……” 杨再兴脸上又一次浮现出他怕见的决然之色:“我便在这千军万马中往来冲杀, 除非战死,否则怎么也要捉到他!” 这可不行,他赶紧说出想法:“将军大可不必如此,小人倒有一计,包将军能 接近金兀术!” 杨再兴闻言一振:“兄弟快讲!” 他就在杨再兴耳边这般这般一番,杨再兴听了大喜,竟不理敌阵接近,与他一 头钻入一片茂密的高粱地中。半晌,他与杨再兴一前一后又钻了出来,两人相互打 量一番,同时偷笑,却冷不防被对面轰天价的呐喊打断! 只见那哈迷蚩扬起一面虎旗,战场上的金军蓦然齐声呐喊起来,十余万人的呐 喊充天斥地,一时成为战场上的唯一声音,巨锅般地扣向人少声弱的岳家军,三角 大阵的前角则像蟒蛇的舌头一样伸出来,做试探性攻击。 只听一声炮响,打破了巨锅的锅底,他的先锋营出动了,两千精锐化骑为步冲 出高粱地,前钩枪,后巨斧,直扑上去,就要重演顺昌大破铁浮屠的一幕。 说时迟,那时快,高处的哈迷蚩打出一面龙旗,铁浮屠噶然停住,左右两翼的 轻骑兵包抄上来,却是一个请君入瓮的战术,漫天箭雨顿时覆盖过来。 成为众矢之的的先锋营步军不慌不忙,就地结成防御圆阵,以盾挡箭,几乎同 时,先锋营的后备马军杀将出来,与金军轻骑兵对上,好个楚月,早算到哈迷蚩这 一着,若反应稍慢一拍只怕已吃了大亏。不过先锋营的大半兵力都用来对付铁浮屠, 骑兵有限,却听得堰城城头鼓声大作,早已跃跃欲试的背嵬军和游奕军将士再度出 击,冲向金军三角大阵。 兀术最倚重的铁浮屠陷入了先锋营钩镰枪与巨斧构成的泥潭中,动弹不得,其 余的岳家军战士或角其前,或犄其侧,与金军开始了全军接战。 那金军有了第一回合的教训,更兼有哈迷蚩在高处指挥,那些轻骑兵如风似的 来,如风似的退,采用急剧消耗体能的车轮大战,就是不跟岳家军将士硬碰硬,这 便是铁打的老虎,也经受不住群狼的连番鏖战。 眼看战场陷入了胶着状态,逐渐往不利岳家军的方向转移,他与杨再兴一前一 后在敌阵中冲杀,却到处寻不到金兀术的帅旗,心中分外焦急。 就在最难分难解的当儿,堰城城头一直连绵不绝的鼓点忽然甩个高腔,似要把 鼓皮擂破般擂起来,城门大开,一面上书“精忠岳飞”的红字黄旗扬风而起,一员 手持铁枪的大将率领几十骑踏尘而出,直扑战斗最激烈的前沿,正是岳飞! 一员掠阵的副将慌忙上前挽住岳飞战马:“大帅为国重臣,安危所系,奈何轻 敌?” “非汝所知!”岳飞用马鞭抽落其手,跃马弛突到阵最前,拉弦搭箭,左右开 弓,只听楼车上的哈迷蚩一声惨叫,在空中翻滚着栽下来。 正在浴血奋战的岳家军将士见主帅亲自出马,更一上阵就干掉了敌人的指挥, 士气倍增,虎扑猛杀起来,嘴里怒吼:“精忠岳飞!无敌大帅……” “岳爷爷来了,岳爷爷来了……”金军上下闻声胆落,连连后退。 为稳住军心,金兀术的帅旗终于出现了,竟然就在不远处,他与杨再兴相顾大 喜,领着几十骑,冲了过去,金兵们眼见那刚刚大败主帅的宋将扑过来,争先恐后 地上前阻击。 “杨再兴来也!”他哈哈大笑,一枪横扫,正欲将挡住去路的几个女真侍卫荡 开,却不料那几个侍卫竟不躲不避,挺着胸膛扑上他的枪尖,就在他的目瞪口呆中, 他们已经一个个带着胸口的血窟窿,倒在他的马下,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天哪, 我破誓了,我杀了女真人了……” “兀术,这回你跑不掉了!”前方传来一声暴喝,大脑一片空白的他,毫无感 觉地看到一名宋军小校出其不意地攻到那面绣金大纛下,撕破众侍卫的保护,将一 名红袍金甲的大将夹到自己的马背上,周围的金军顿时大乱。 原来他的妙计是与杨再兴换装,使金兵把他当作杨再兴而全神戒备,而对扮成 小校的杨再兴不设防,他的计策成功了,却不知道金兵们因为见识到杨再兴的厉害, 自知压根不是对手,干脆毫不抵抗地用生命阻挡他前进……在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 情形下,他终于破了“不杀女真一人”的誓言!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