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群豪纷语玲珑手 从石花山顺坡而下,顺羊肠小道东行七八十里,便可上红云大道。红云大道因 南通红阳城北抵云州府而得名,全长两千余里。俞扶摇打算上了红云大道便径直南 下,到红阳城去找父亲的故交。 俞扶摇和唐枢行了大约四十多里,天色便完全暗下来。这几日天气不好,晚上 一团漆黑,加之小道崎岖,夜间赶路非常困难。两个人合计了一番,决定露宿一晚, 等天亮后再走。二人点燃篝火,一时又睡不着,便东拉西扯地摆谈起来。两人越聊 越觉得投机,相互间已经不再陌生,而是以兄弟相称了。 说到白天发生的事,唐枢道:“令尊虽然武功尽失,但那股逼人的气势犹在, 别说萧鹤龄曾经被令尊刀风震晕过,一直心怀恐惧,就是我这个初次见到令尊的后 生小子,也在令尊冷冷一瞥之下全身发抖。” 俞扶摇道:“那是你们自己心虚,我就没觉得父亲可怕,即使在知道他是‘刀 魔’的时候,也只是厌恶他曾经有过的血腥杀戮。” 唐枢道:“令尊已经很多年没拔过刀了吧?” 俞扶摇道:“我从没见过他用刀,虽然我知道他是一名刀客。” 唐枢道:“是令尊教了你刀法?” 俞扶摇道:“他教给我一些用刀的技巧,却从未手把手地教过我。” 唐枢道:“你的悟性很好。” 俞扶摇道:“我父亲也这样说,他说我是练刀的好苗子。但我不知道,以我目 前的刀术,这江湖究竟是否去得。” 唐枢道:“俞兄弟,不是我说好听的,你能一招致‘霹雳刀’萧鹤龄于重伤, 即便是身在刀锋之谷,你也可以排在前十名内。” 俞扶摇问道:“萧鹤龄在刀锋之谷排名多少位?” 唐枢道:“刀锋之谷初创时,萧鹤龄排在第八十六位,目前上升为第四十九位。” 俞扶摇道:“眼下刀锋之谷谁的刀法最好?” 唐枢道:“当然是‘天风刀’狄静傲了。” 俞扶摇道:“唐兄和他交过手么?” 唐枢道:“‘柳叶刀’郭沁德是刀锋之谷的第九十三位好手,我若非体力好, 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你可以想象一下,我和排名第一的狄静傲交手会是什么结局。” 俞扶摇道:“这么说,狄静傲是武林中最好的刀客了?” 唐枢道:“未必,至少曾经误伤过令尊的那个少年刀客就比狄静傲强。” 俞扶摇道:“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杀入刀锋之谷,和狄静傲比比刀。” 唐枢道:“不可,俞兄弟你的刀法虽好,但缺少历练,而狄静傲的名气是靠拼 杀得来的,他的交手经验太丰富了。即使你的刀法高过他,也未必能够胜他。” 俞扶摇一笑,道:“我目前并没有打算和狄静傲交手,我是说总有一天我会杀 进刀锋之谷去,将它掀个底朝天。” 唐枢心想:“有其父必有其子,俞鉴曾使刀锋之谷的鼎盛随风而逝,俞扶摇也 有可能更进一步,将刀锋之谷连根拔起。”道:“如果这一天真的来临,那实在是 个喜讯。只要刀锋之谷存在一天,我就没法过安生日子,不仅有违于母亲的夙愿, 而且自己也只有东躲西藏,苟全性命于草莽之中。” 俞扶摇坚定地说道:“你等着吧,这一天会来的。”说完这句话,俞扶摇看着 跳跳荡荡的篝火,陷入了沉思。 次日东方天边刚露出一丝曙色,俞扶摇和唐枢便动身上路了。清晨的空气很宜 人,两个人劲头又足,不久之后就上了红云大道。红云大道全部以细砂铺成,宽得 可以同时容三辆马车并排行走。数不清的羊肠小路从两边的密林中伸出来和大道连 接在一起,通往马槽坝的那条小路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条。大道上来往的人很多, 他们都是骑着马还是赶着马车。像俞扶摇和唐枢这样步行的人比较少见。 唐枢道:“这样太显眼了,说不定就被刀锋之谷的刀客认出来了。” 俞扶摇道:“唐兄之言甚是,这大道只有我们两个步行,委实有些抢眼。要不, 咱们走小道?” 唐枢道:“走小道容易迷路,而且也耽误行程。” 俞扶摇道:“唐兄有什么好办法?” 唐枢道:“为今之计,是去弄两匹马来代代步。” 俞扶摇停住步子,前后张望了一会,道:“这马匹嘛,来来往往倒是很有一些, 可惜都骑在别人的胯下。” 唐枢笑道:“我们当然不会抢别人的马匹,要真是这样干了,那和拦路劫财的 小蟊贼有什么分别?” 俞扶摇道:“我们又不是什么成名人物,从头到脚都是一副无名小卒模样,没 什么拘束,当一次小蟊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唐枢道:“你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 俞扶摇道:“既然咱们取得了共识,那就无须再用脚丈量路程了。我们就在这 里坐等,看是哪两个倒霉鬼撞在我们刀口上。” 唐枢道:“这里人来人往,倒霉鬼倒是不少,但得快刀斩乱麻,不要拖沓。” 俞扶摇道:“‘快刀’二字是我最忌讳的了,你别再说这两个字。” 唐枢笑道:“你刚才所说的‘刀口’二字也同样犯了忌讳。” 两人在路边林子正这样密谋的时候,大道北边那头“得得得”地驰来两匹马。 俞扶摇大喜道:“倒霉鬼送马来了。” 唐枢道:“只抢马,不伤人。” 那两匹马奔到近处,俞扶摇和唐枢立刻从路边跳将出来,双双大喝一声,拦住 了去路。两匹马受了惊吓,人立而起。两个骑马人想不到有这样的变故,猝不及防, 立刻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俞扶摇和唐枢见状会心一笑,同时想道:“这还用得着我们去抢吗?这两匹马 见了如此英挺的两位少年侠少,当然不肯再被原先的倒霉鬼鞭策了。” 那摔在地上的两个骑马人的确是倒霉鬼,因为他们自己都在呼痛:“倒霉!倒 霉!”他们一个是花甲老汉,一个是十三四岁的男孩。俞扶摇和唐枢想不到竟然碰 上这么一老一少,这怎么好忍心抢他们的马? 那男孩对唐枢和俞扶摇道:“你们两个怎么走路的?如果不是我们的坐骑神骏, 你们两个现在已被踩死了。” 那老汉却看出唐枢和俞扶摇来意不善,情知得罪不得,于是呵斥男孩道:“不 要乱说话。”还和颜悦色地关心起唐枢和俞扶摇来,道:“两位没有伤着吧?” 唐枢道:“没有!” 老汉道:“两位突然从路边跳出来,着实吓了我一跳。” 唐枢道:“我们是有意这样干的。” 老汉狐疑道:“为什么?” 俞扶摇道:“前方三十里处有一股劫匪,专喜猛然从林子跳出来抢人财物,我 们打他们不过,但又不能让来往的路人平白无故地遭殃,所以想到了一个下策,就 是用适才的办法提醒过路人。我们是这样想的,过路人既然已被我们吓了一次,再 遇上真正的劫匪,就不会吓得那么厉害了。” 老汉心道:“这两个年轻人脑袋有毛病,要提醒路人也不必用这种方法啊。” 道:“我们的确狠狠被吓了一跳。不过这红云大道一向太平,没听说过有什么劫匪。” 唐枢道:“这伙劫匪是新来的,盘踞在红云大道才几天时间。” 老汉道:“原来是这样。” 俞扶摇道:“你们是继续南下还是掉头回去?” 老汉道:“我们有重要事,无论如何也要继续赶路。” 俞扶摇道:“那就不耽误你们了,前面路上小心一些。” 老汉道:“多谢!”翻身上了马,和那男孩一道策马向南而去。马蹄溅起漫天 的尘土,两骑从南边拐弯的地方消失了。 俞扶摇和唐枢第一次出师不利,自己白白当了一回倒霉蛋。两个人沮丧了一阵, 决定再干一票。红云大道上人来人往,不需等太长时间,几乎在那一老一少刚跑出 俞、唐二人视野里的同时,另外五个骑马人从南边拐角处奔了出来。只眨眼功夫, 五骑便奔到了俞扶摇和唐枢的面前。唐枢和俞扶摇毫不犹豫,在路中间一站,将五 骑拦了下来。 这回的运气比上次好一点。之所以说运气比上一次“好”,是因为这五人既不 年老,也不幼小,都是二三十来岁的年纪;之所以说运气只比刚才“好一点”,是 因为这五人全是女子。俞扶摇和唐枢两人的心顿时一凉,同时想道:“这一票又泡 汤了。”既然他们两个人都自命为侠少,当然也就不好意思向女子出手了。 他们不想向这五个女子出手,这五个女子却不想饶过他们,纷纷质问二人。为 首的女子当即就骂开了:“两位一表人才,应该是很有学问的人,不会没听过‘好 狗不挡道’这句话吧?” 唐枢道:“姑娘别生气,我们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啊。” 那女子道:“你们有什么‘迫不得已’的?” 唐枢道:“我们都不想活了,但又不愿意死得太过辛苦。” 那女子道:“这话听起来好新鲜,但凡赴死之路,都是很辛苦的。” 俞扶摇道:“姑娘经验之谈,应该是不会错的。” 那女子喝道:“你这话好笑人,我又没有死过,我哪来什么经验之谈?” 俞扶摇道:“总之赴死之途很艰辛,所以我们想独辟蹊径去求死。” 那女子不耐烦了,道:“说来说去,你们到底独辟了什么蹊径?” 俞扶摇道:“抹脖子、喝毒药太难受,老死、病死又太狼狈,所以我们想被人 骂死。” 那女子瞪大了眼睛,道:“骂死?” 唐枢道:“如果死于美女利嘴之下,那我们就死得其所了。” 俞扶摇道:“所以我们才故意拦住你们的去路,惹你们生气。” 唐枢道:“现在请五位姑娘放开嘴皮子痛骂一气,一直把我们骂死为止。” 五个女子哄笑起来,刚才说话的那女子笑得都喘不过气来了,道:“你们的念 头太古怪了。” 俞扶摇道:“能想出这等求死之法的,千载以来,独吾二人而已。” 那女子道:“不过我们都是淑女,不会骂人的。” 俞扶摇道:“你就成全我们一次,破例现出你们淑女的原形,痛骂我们一顿吧。” 那女子道:“这个我们可帮不上忙,你们另外找人吧。” 唐枢无奈地对俞扶摇道:“想不到求死也是这么难啊。” 俞扶摇道:“死当然是最难的。” 他对那女子道:“那就不麻烦诸位了,我们另外去找真正的美女。” 唐枢道:“兄弟,你这话就不对了,听你的话意,好象这五位不是真正的美女。” 俞扶摇道:“听你的意思,好象她们是真正的美女。” 那女子脸色一变,对俞扶摇喝道:“臭小子你……” 俞扶摇道:“好得很,你终于肯开金口骂我们了。” 那女子愣了一下,旋即拿出一副淑女的模样,道:“我们浪花姑娘才不和你们 一般见识呢。” 唐枢眉毛一轩,道:“你们就是浪花姑娘?” 那女子道:“听说过我们的大名吧?” 唐枢道:“刚听你说过。” 俞扶摇道:“你们的称呼很奇怪。” 那女子道:“浪花姑娘这名字难道不好听?” 俞扶摇笑道:“好听,至少比单独叫什么‘浪姑娘’或者‘花姑娘’好听得多。” 那女子气极道:“你……” 俞扶摇道:“想来也真是不可思议,两个很不好听的词叠在一起,有时竟会凑 出非常悦耳的新词来,比如‘死’与‘鬼’这两个不好的词凑出的‘死鬼’一词, 是妻子对丈夫的昵称,非常好听是不是?‘浪姑娘’和‘花姑娘’凑出来的‘浪花 姑娘’也属于这种情况。” 那女子道:“这位小兄弟很爱损人啊。” 俞扶摇道:“开个玩笑也不行么?” 那女子道:“懒得理你,我们走。” 看着浪花姑娘们绝尘北去,唐枢沉吟道:“浪花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俞扶摇道:“唐兄并不是初次听到浪花姑娘的名头?” 唐枢道:“浪花姑娘是武林中的一个帮会,全由年轻女子组成。她们住在杭州, 毗邻钱塘江而居,很少涉足武林是非。浪花姑娘的帮主‘惊涛骇浪’舒浪涛武功不 错,在江湖上算得上一把好手。她们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俞扶摇道:“‘惊涛骇浪’这四个字作为女子的名号有点不伦不类。” 唐枢道:“我想这多半是由舒浪涛的名字化出来的。” 俞扶摇道:“杭州不是还有个弄潮门么?” 唐枢道:“‘夺标老人’水卷掌控的弄潮门不在杭州城里。弄潮门的历史很长, 有兴盛的时候,也有衰败的日子,但能数百年屹立不倒,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他 们的武功倒是不怎么样,主要是水功出色。” 俞扶摇道:“浪花姑娘的水功和弄潮门比起来如何?” 唐枢道:“应该是各有千秋吧。不过目前浪花姑娘的风头已经盖过了弄潮门。” 俞扶摇道:“咱们什么时候应该去认识一下这位‘惊涛骇浪’姑娘。” 唐枢笑道:“莫非俞兄弟对她动心了?” 俞扶摇道:“多认识几个人总是好事,尤其是漂亮姑娘更应该多多结识。” 唐枢哈哈一笑,道:“俞兄弟此话深得我心。” 俞扶摇道:“要不咱俩怎会一见如故呢?” 唐枢道:“不过俞兄弟以后得当心点。” 俞扶摇道:“当心什么?” 唐枢道:“你很有可能变成一个风流情种。” 俞扶摇道:“说直接点,也就是变成色鬼。” 唐枢道:“现在是小色鬼,今后是大色鬼。” 俞扶摇道:“只要不是老淫棍就行了。” 唐枢道:“从小色鬼到大色鬼再到老淫棍,这需要一个过程,你能否变成老淫 棍,几十年自见分晓。” 俞扶摇道:“看来我们今天是借不到坐骑了。” 唐枢道:“别灰心,乐观一点。” 俞扶摇道:“我没有灰心,我很乐观。你看我笑得多灿烂。”说罢苦着脸笑了 一下。 唐枢道:“你果然笑得很烂。” 俞扶摇纠正道:“是灿烂,不是烂。” 唐枢道:“要不咱们还是步行到红阳城去?” 俞扶摇表示赞同,道:“咱们身子骨棒,应该没问题的。刚才上苍故意不让我 们借到坐骑,其用意很明显,就是成全我们‘行万里路’的宏愿。年轻人就该多走 走路,不然生这一双脚来干什么?年轻人不步行,难道叫老人小孩步行?我们只消 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就是走再远的路途,也会甘之若饴了。” 唐枢道:“你说起道理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很适合说教,我建议你去设馆授徒。” 俞扶摇道:“那我岂不让别人家的子弟给误了?” 唐枢笑道:“难为你竟能将误人子弟这句话反过来说。” 俞扶摇侧耳听了一下,道:“后面好象又有一队骑马人过来了。” 唐枢道:“我们刚刚才坚定步行到红阳城的决心,这么快就受不了别人胯下坐 骑的诱惑了?我也听见了马蹄声,但我只当它是风过耳。” 俞扶摇道:“我不是受不住诱惑,而是用这种诱惑来培养自己的信心。” 唐枢道:“我从一开始就信心坚定,不需要培养。” 俞扶摇道:“那你这种信心很容易破碎的。” 唐枢道:“也有可能,如果这帮骑马人主动提出把马让给我,我当然也不好意 思推却。” 俞扶摇道:“这种好事恐怕还落不到你我身上。” 唐枢道:“这可说不一定,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一想,心才不会变得灰暗。” 俞扶摇道:“我们快让路,别成了蹄下之鬼。” 那帮骑马人大约有二三十个,他们策马从俞扶摇和唐枢身边呼啸而过。马蹄卷 起的滚滚尘土差不多将俞、唐二人的身影全部罩住。俞扶摇和唐枢都在心里大呼 “晦气”,唐枢冲那群人的背影大声喝道:“有马就了不起啊。” 那群人的最后一人闻言答道:“了不起又怎样,你难道还敢把马抢了?” 唐枢道:“我本来已经放弃了抢马的打算,你这句话倒把我的兴趣重新提了起 来。” 那人回头张望了一下,道:“你……”突然猛抽几鞭,坐骑冲到最前面,跟其 中一人嘀咕了几声。那人回头看看唐枢和俞扶摇,命令队伍拔转马头,朝唐枢和俞 扶摇而来。 俞扶摇道:“这群人要寻我们的麻烦来了。” 唐枢道:“令尊说过: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对方虽然众多,但我们也用不着 惧怕。” 那群骑马人很快来到二人面前,他们也是一群年轻人,最大的年岁不过二十三 四,最小的可能还不到十八岁。领头的少年很秀气,说话也很斯文,对唐枢抱拳道 :“这位可是唐枢唐少侠?” 唐枢一愣,道:“在下正是,阁下是……” 那少年道:“不才师澹尘。” 唐枢想不起来对方是谁,道:“请恕唐某眼拙。” 师澹尘笑道:“唐少侠自然不认得师某,但说起我们大哥,唐少侠一定还记得。” 唐枢道:“令兄是哪位?” 师澹尘道:“田鼎。” 唐枢喃喃道:“田鼎?”还是没记想起来。 师澹尘道:“我们大哥有个不怎么雅的外号,叫‘逐臭夫’。” 唐枢恍然大悟,道:“原来各位是追腥族的英雄。” 师澹尘道:“唐少侠当年和咱们大哥结交时,我们虽然没有参与,却在远处遥 遥瞻仰过唐少侠的风采,所以至今还记得。” 唐枢道:“田兄如今在哪里?” 师澹尘道:“他先我们一天到南边去了。” 唐枢道:“他这些年还好吧?” 师澹尘道:“他如今越发风光,与他结交的成名英雄也越来越多。” 唐枢想起“逐臭夫”田鼎喜欢巴结大人物的嗜好,不禁莞尔,道:“田兄是个 热心肠,谁见到他都会倍觉亲切。” 师澹尘道:“但很多人并不像唐少侠这样通情达理,他们认为我们是追腥逐臭 之辈。我们崇拜大人物,羡慕他们的名声,对他们的故事津津乐道,这难道也有错? 要说真有什么错的话,那就是我们在言行上表达了我们对大人物的真诚景仰,而寻 常人在骨子里虽然都恨不得自己也拥有大人物才拥有的显赫名声,但却表现出对此 嗤之以鼻的态度。他们以为如此一来,自己就特立独行、不随大流了。其实,这是 虚伪,是彻头彻尾的虚伪。我们痛恨虚伪,别人说我们是追腥逐臭之辈,那我们干 脆称呼自己为追腥族,我们大哥也取了个‘逐臭夫’的名号。” 唐枢道:“人是为自己而活,何必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我倒是很欣赏你们的做 派,如果我还年轻一些的话,我很乐意加入你们的。” 师澹尘道:“唐少侠已经是大人物了,当然不能再与我们混在一起了。” 唐枢道:“我哪里是什么大人物,师兄弟说笑了。” 师澹尘道:“早在田大哥与你结交时,我们就已经将你当成了成名英雄。” 唐枢知道越谦虚,对方越会纠缠,遂道:“虽然我够不上成名英雄的格,但能 得到你们这样看重,我还是很高兴的。” 师澹尘看看俞扶摇,道:“这位是……” 唐枢介绍道:“俞扶摇俞兄弟。” 师澹尘一开口便把俞扶摇恭维一番,道:“俞兄弟骨骼清奇,尤其是一双眼睛 神光夺人,今后必成盖世英豪。” 俞扶摇笑道:“多谢师大哥吉言,我也正朝这个方向努力。” 师澹尘道:“俞兄弟态度不卑不亢,张弛有节,很好。” 俞扶摇笑道:“这是天生的,不是我故意装潇洒。” 师澹尘道:“如果这种气质能够修炼出来,我们也早就去修炼了。正因为这不 是靠修炼得来的,是天生的,所以俞兄弟才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这一顿臭捧使俞扶摇心里感觉很熨帖,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说道:“你们的 行事风格与‘吹鼓手’沈陲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师澹尘道:“俞兄弟见多识广,‘吹鼓手’沈陲沈前辈正是田大哥的师父。” 其实武林中人都知道“吹鼓手”沈陲是“逐臭夫”田鼎的师父,俞扶摇只知道沈陲 的大名,却不知道他和田鼎的关系,他不是见多识广,而是孤陋寡闻,但师澹尘却 捡好听的说,言语间总要将俞扶摇吹捧一阵,这当然是师澹尘的习惯使然。 俞扶摇道:“你别夸我,我知道自己阅历浅。” 师澹尘道:“实话实说,是真性情。” 俞扶摇道:“听了师大哥这些言语,当真是浑身通泰,骨酥之极。” 师澹尘道:“骨酥?和肉麻是一回事吧?” 俞扶摇道:“肉麻贬义,骨酥褒义,两者是有差别的。” 师澹尘笑道:“沈陲沈前辈曾说,使被夸奖者感到肉麻是咱们追求的目标。” 俞扶摇道:“把肉麻当有趣,沈前辈才是真性情汉子。” 师澹尘问道:“二位这是要去哪里?” 唐枢道:“我们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 师澹尘道:“看你们快步急趋的样子,可一点也没有散步的悠闲之状。” 唐枢道:“我们这叫‘快速式散步’。” 师澹尘道:“准备‘散步’到什么地方去?” 唐枢道:“红云大道的尽头。” 师澹尘道:“红阳城啊?那可够远的。” 唐枢道:“你们呢?” 师澹尘道:“你我可以同行三百里。” 唐枢道:“很好,我们跟在你们的马屁股后面快速散步就是。” 师澹尘当即叫两位兄弟让出马来,道:“唐少侠如不嫌弃,就请收下这两匹马。” 就像唐枢适才给俞扶摇所说的“如果这帮骑马人主动让出马来,我也不好意思 推却”,他果然很爽快地收下了马匹。唐枢、俞扶摇上了马,与追腥族一道上路。 唐枢道:“你们这次在追逐谁呢?” 师澹尘道:“唐少侠难道不知道南方三百里处是什么所在?” 唐枢笑道:“还是红云大道。” 师澹尘道:“唐少侠说笑了。你不可能不知道那地方有什么著名的武林人家。” 唐枢想了一下,道:“是洞箫楼?” 师澹尘道:“正是。” 唐枢道:“洞箫楼号称‘男子皆佳人,妇人尽才子’,你们此去是追逐佳人还 是才子?” 师澹尘道:“既非佳人,也非才子,而是另有其人。” 俞扶摇道:“唐兄,你所说的‘男子皆佳人,妇人尽才子’是什么意思?” 唐枢道:“洞箫楼是很特别的武林世家,那里的男子皆面若桃花,貌比潘安, 俊美之极,只是手无缚鸡之力;而女子却一个个武功惊人,加之诗词歌赋,无所不 精,在武林和儒林中都很有些名头,所以有‘男子皆佳人,妇人尽才子’之说。” 俞扶摇道:“这岂不是阴阳颠倒?” 唐枢道:“也不是说阴阳颠倒,谁说男子就该五大三粗、文韬武略、满腹珠玑, 而女子只能细腰弱质、困守闺中、描眉点唇?在我看来,男人其实也可以靠长相吃 饭,女子当然也可以凭才能飞腾。” 俞扶摇笑道:“就凭唐兄这番很有见地的非凡言语,你就足以成为洞箫楼的知 音。我现在发现,唐兄的相貌也非常俊美。” 唐枢道:“只可惜我不是洞箫楼的人,不然也可以轻松地混口软饭吃。哈哈。” 俞扶摇问师澹尘道:“那么师大哥追逐的到底是谁呢?” 师澹尘道:“你们先前是不是见过五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 俞扶摇道:“就是向北疾驰的那五个浪花姑娘?” 师澹尘道:“对,就是她们。” 俞扶摇道:“浪花姑娘就是你们追逐的对象么?你们和浪花姑娘一南一北,背 道而驰,你们追错方向了。” 师澹尘道:“浪花姑娘的大队人马正在往洞箫楼赶去。” 唐枢道:“浪花姑娘到洞箫楼干什么?” 师澹尘道:“抢亲啊。” 唐枢和俞扶摇异口同声道:“抢亲?!” 师澹尘道:“据说‘惊涛骇浪’舒浪涛的亲妹子舒波涛看上了洞箫楼的十七郎 华羽,屡次派人去提亲,却都被拒绝,舒波涛相思成疾,不能自拔,舒浪涛为此不 惜率领全部浪花姑娘千里跋涉,到洞箫楼来抢亲。” 俞扶摇道:“只听说男抢女,今日女抢男之事的发生,当可一新世人耳目。” 唐枢道:“我明白了,你们是去看热闹的。” 师澹尘道:“这次赶去看热闹的太多,我等不能免俗,热闹自然要看,不过我 们的主要目的还是希望能在洞箫楼结交到傅应锋。” 唐枢道:“傅应锋是谁?” 师澹尘惊讶道:“唐少侠不知道傅应锋么?” 唐枢道:“我不知道的事情多得很。” 师澹尘道:“其他事情可以放在一旁,但傅应锋却不该被忽视。” 唐枢道:“我没有忽视他,我只是没听说过他而已。” 师澹尘道:“傅应锋宝号‘玲珑手’,近年来风头甚健。他不仅武功卓绝,一 双玲珑快手所向披糜,难得的是古道热肠,排忧解纷,急人所难。如今他是江湖侠 少们的偶像,万众瞩目,很多人都以能和他结识为荣,我们追腥族渴望见他之心自 不用说有多迫切了。只是他独来独往,性喜寂寞,所以我们一直无缘与他相遇。” 唐枢道:“是洞箫楼请他来对付浪花姑娘的?” 师澹尘道:“现在洞箫楼和浪花姑娘双方到底孰是孰非,还不能贸然下断语。 傅应锋处事公正,他不会偏袒任何一方,既不会帮洞箫楼对付浪花姑娘,也不会帮 浪花姑娘对付洞箫楼。” 唐枢道:“其实浪花姑娘和洞箫楼的纠纷本来就不好分出个是非曲直,要使双 方都满意,的确不太容易。” 师澹尘道:“傅应锋肯定有办法。” 唐枢道:“我倒要看看这位傅应锋用什么办法化解浪花姑娘和洞箫楼之间的纠 纷。” 俞扶摇道:“我也很想知道。” 师澹尘道:“反正是顺路,你们两位可以去瞧瞧。在那里,你们还有机会看到 许多武林中的大人物。” 俞扶摇道:“从内心讲,我也挺崇拜大人物。师大哥,我看干脆加入你们追腥 族的行列算了。” 师澹尘道:“不敢,你今后注定是大人物,窝在追腥族里面,也太屈才了。” 俞扶摇道:“每个人都有穿开裆裤的时候,大人物总是由小人物成长起来的, 我先做小人物,再做大人物。” 唐枢道:“而且现在我们已经同行,其他江湖人见到我们这一伙,肯定会将我 们全部都当成追腥族。” 俞扶摇道:“做一回追腥族的人,也算是丰富丰富阅历。” 师澹尘道:“既然如此,我们这群追腥族就去拜谒拜谒‘玲珑手’傅应锋。” 众人当晚住了一宿,第二日清晨继续赶路,中午时分到了文星镇。众人都饿了, 于是找了家饭馆进餐。这家饭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统共有八张桌子。吃饭的人 不多,共有五个人,每个人独占一桌。唐枢、俞扶摇、师澹尘一伙人多,便把剩余 的三桌全占了。坐定之后,略一打量,发现那五个人的神态都有些奇怪。靠近门口 那张桌子坐的是一个病恹恹的中年人,他没喝酒,一碗白饭就着两碟小菜,吃得非 常之慢。窗子边那张桌子坐的是一位剽悍的老人,眼中精光暴射,不停地左右扫视。 他旁边桌子上坐的是一个笑容满面的白发男子,瞧不出年纪大小。与病态中年人相 邻的那一桌坐的是打扮得十分花哨的三十来岁的汉子,虽然长得很英俊,但脸上缺 少血色。最后一桌坐的是一个半老徐娘,一套紧身黑衣使她的身材显得十分丰满。 师澹尘低声对唐枢和俞扶摇道:“这五个人都是武林中的大有来头的人,咱们 瞧仔细了。” 俞扶摇道:“你认得他们?” 师澹尘道:“那个女子是是非门的三当家‘清客’雍璧梅;那位穿着花哨的人 是‘避腥猫’燕兆鹏,是‘三脚猫’燕兆鹗的兄弟;病态男子是‘病入膏肓’何惮 病;老者是‘捕蝉螳螂’王酆骢,又叫‘螳螂王’;白发人是‘骑墙师’窦俊臣。” 唐枢听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道:“这些人大名鼎鼎,我们可惹不起。” 师澹尘道:“小声点,别被他们听了去。” “避腥猫”燕兆鹏突然抬头对师澹尘笑笑,道:“我已经听到了。” 师澹尘连忙放下筷子,站起身来,道:“燕大英雄,我们没什么不敬之意。” 燕兆鹏道:“你们是追腥族吧?” 师澹尘道:“燕大侠,我们追腥族对您可是景仰得很呢。” 燕兆鹏道:“我和你们的确有一字之缘。” 师澹尘狐疑道:“什么叫一字之缘?” 燕兆鹏笑道:“我避腥,你们追腥,都沾一个‘腥’字。” “清客”雍璧梅道:“姓燕的,别逗小孩子了。” 燕兆鹏笑道:“你是不是想让我来逗逗你啊。” 雍璧梅道:“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猫改不了吃腥。老娘的年纪都做得你妈了, 你难道也逗你妈?” 燕兆鹏摇头道:“寡妇门前是非多,这话果然一点不假,我又没当众调戏你, 你却横眉竖眼跟我狠起来了。”他这话其实就是在当众调戏雍璧梅。 是非门又叫寡妇帮,里面的人都是寡妇,包括全寡妇、半寡妇、活寡妇。全寡 妇就是那些死了丈夫的妇人;半寡妇是指那些其夫常年累月不在身边的女子;活寡 妇则是那些其夫不能人道的女流。“清客”雍璧梅就是一个全寡妇,她哪里听得燕 兆鹏这等言语,当下就拍桌子撂板凳,戟指燕兆鹏,道:“姓燕的采花淫贼,当心 老娘大耳刮子抽你。” 燕兆鹏抿了一口酒,陶醉似地晃了晃脑袋,道:“好酒!想不到这小店酿的寡 妇酒竟然有如此好滋味。” 他胡诌的“寡妇酒”使雍璧梅怒不可遏,气得脸都青了,丰满的胸脯快速地起 伏着,只是说不出话来。 燕兆鹏道:“燕某早些年的确是采花贼,但已经改邪归正,如今‘避腥’了。 更何况你都一大把年纪了,皮粗肉厚,吃起来肯定很不新鲜。所以你粉嘴翘得再诱 人,胸脯挺得再高耸,燕某也提不起兴趣了。” “病入膏肓”何惮病轻咳了两声,道:“燕兆鹏,你这话可就说得有些刻毒了。” 何惮病的声音不高,模样也不威严,但燕兆鹏却很惧怕他,道:“何大哥,我 也就是和雍三当家开开玩笑。” 何惮病曼声细语道:“有你这样开玩笑的么?” 燕兆鹏道:“这……是我管不住这张嘴。” 雍璧梅黑着一张寡妇脸,道:“那还不自己掌嘴?” 燕兆鹏道:“自己打自己怎么下得了手?” 雍璧梅道:“你下不了手,那就让我来。” 燕兆鹏道:“我是采花贼,挨你几个耳光倒是算不了什么,只是传出去对你的 名声不利。不知内情的人还会以为你我之间有什么瓜葛呢。” 雍璧梅道:“你怎么如此无赖?” 燕兆鹏道:“如果不无赖一点,这江湖还混得下么?” 何惮病当和事佬,道:“算了,雍三当家就饶了他。” 雍璧梅道:“可这口恶气我如何咽得下去?” 何惮病道:“姓燕的就这德行,你又何必与他论真?” 雍璧梅道:“不过他那张臭嘴也太损人了,他那些话哪里是人说的啊?” 何惮病道:“我们一起来办事,互相之间就忍让一点。” 雍璧梅想了一下,觉得何惮病的话也有道理,这才狠狠地瞪了燕兆鹏一眼,气 呼呼地坐回去。 一屋子人都悄无声息地吃着饭,尽管他们的心思都没放在饭菜上。何惮病等五 个人显然都在为他们那所谓的事情而心事重重,而唐枢、俞扶摇和追腥族的一帮少 年则在猜测何惮病这五个人究竟要干什么。 未过多久,门外进来一人。此人身材魁伟,像一座铁塔似的,足有六尺来高。 他衣衫褴褛,衣摆上飞着几绺破布条。大脚上套着一双沾满泥土的破旧靴子。一部 浓浓的络腮胡须使他坑坑洼洼的黑脸显得非常英武神气。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的 眼睛。他的上下眼皮全然不见,这就使得他的眼珠突出,仿佛随时都可能掉下来似 的。这双眼睛使所有看到他的人都感觉到恐怖。 店小二克制住惧意,急忙上前招呼客人。壮汉略略扫视屋子,声如洪钟,道: “没位置了么?” 店小二还未应答,师澹尘已经站起来,冲壮汉说道:“英雄这边请!”边说边 对同桌的唐枢、俞扶摇等人做了个颜色。唐枢、俞扶摇等人心领神会,立刻离开桌 子,站到一边。 那壮汉道:“你们这桌太挤了吧?” 师澹尘道:“我们已经用完午饭。” 那店小二倒也见机,忙不迭地过来收拾桌子。 壮汉道:“小二别忙,我有话说。” 店小二住了手,不解地望着壮汉。 壮汉看了看何惮病等五个人,道:“我想坐这五张桌子。” 店小二道:“这张桌子不是正好空着吗?” 壮汉道:“我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 店小二道:“你一人能坐五张桌子么?” 壮汉道:“我坐一张,旁边再放四张。” 店小二道:“客官,你这不是为难小人么?” 壮汉道:“这边二三十位年轻人只占了三张桌子,而这五位客官却每人霸着一 张,你说公平吗?我可看不惯这些。你不好开口驱逐这五个人是不是?那我自己来。” 很明显,他是冲何惮病等人而来的。 壮汉来到燕兆鹏的桌子边,右手食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道:“可以坐这里吗?” 燕兆鹏眼皮也不抬一下,道:“随便!” 壮汉哈哈一笑,又来到窦俊臣身边,往对边的长凳上一坐,道:“你呢?” 窦俊臣笑道:“欢迎之至。” 壮汉站起来,道:“你的态度很和善。”他来到王酆骢背后,轻声道:“我想 你也不会反对吧?” 王酆骢背也不转身,冷冰冰道:“眼下懒得反对。” 壮汉道:“答得妙。”移步来到雍璧梅桌旁,一撂屁股,和雍璧梅坐在同一张 凳子上,道:“咱们打个挤。” 雍璧梅那张寡妇脸唰地变得通红,道:“你和我挤这么紧干什么?”连忙坐到 另外一条凳子上面去了。 壮汉笑道:“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招惹是非。我走了,你不会想我吧?哈哈。” 他来到何惮病对面,盯着何惮病看了一阵,道:“你这位置最好。” 何惮病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有病,别挨着我。” 壮汉道:“我不怕染病。” 何惮病道:“那也不行。” 壮汉道:“我偏要坐这里。” 何惮病冷冷地看了壮汉一眼,道:“我让你。”起身坐到了窦俊臣的那张桌子 边去了。 壮汉跟了过来,道:“我要和你坐一桌。” 何惮病道:“你跟着我干吗?”与窦俊臣一起站起来,又转到燕兆鹏的桌子上。 壮汉还是跟了过来,道:“我要你陪我喝酒。” 何惮病道:“我又不是美女,要我这痨病鬼陪你多杀风景。” 壮汉道:“我喜欢。” 就这样不停地换桌子,到最后,壮汉、何惮病、王酆骢、窦俊臣、燕兆鹏都坐 到雍璧梅那张桌子上去了。雍璧梅坐在进门的左方,何惮病和燕兆鹏坐在雍璧梅的 右边,王酆骢和窦俊臣坐在雍璧梅的左边,壮汉则坐在雍璧梅的对面。 壮汉道:“我们六个人竟然能够平平和和地坐在一张桌子上聊天,这真是奇闻。” 何惮病道:“我们可没想和你套近乎。” 壮汉道:“你们今天聚集在这里,不就是为了等我么?现在我人来了,你却端 起臭架子,不理会我了。” 何惮病嘿嘿冷笑。 壮汉道:“听说‘生老病死’中的‘病入膏肓’何惮病最不怕死,这话是真的 吗?” 何惮病道:“都病入膏肓了,死是早晚的事情,当然也就没有什么使我害怕的 了。” 壮汉道:“‘生意人’穆玉彤、‘老来俏’苗颉、‘死鬼’巫慈祯呢?他们为 什么没来?” 何惮病道:“我怎么知道!” 壮汉道:“你们‘生老病死’不是一伙的么?” 何惮病道:“他们是他们,何某是何某。” 壮汉转问“捕蝉螳螂”王酆骢:“阁下高寿?” 王酆骢道:“六十有七。” 壮汉道:“阁下已是夕阳半山了,干嘛还来瞎凑热闹?” 王酆骢道:“既然这轮夕阳还未完全落到西山之后,那就该有光发光,有热散 热。” 壮汉道:“阁下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发热发光了。” 王酆骢道:“我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还是第一次听人将‘死’字说得这么委 婉动听的。这也许就是宫为彝的不同凡响之处。” 原来这壮汉的名字叫宫为彝。 燕兆鹏懒洋洋地说道:“宫先生的看法的确很奇特。”他将“看法”二字说得 很重。 宫为彝道:“避腥猫,你是在说我这双眼睛么?” 燕兆鹏道:“‘杀人不眨眼’,好风趣的名字,好血腥的名号!” 宫为彝在武林中的绰号正是“杀人不眨眼”。宫为彝笑道:“我是没眼皮可眨 啊。” 燕兆鹏道:“那你该感谢缪潢成全了你的名声。” 宫为彝的眼睛里顿时充满杀气,因为燕兆鹏踩到了他的痛脚,勾起了他最不堪 回首的记忆。宫为彝是武林中有名的高手之一,本来的名号是“杀人不眨眼菩萨”, 与“立地成佛大居士”糜熙春齐名。他在武林中横来直去,所向披糜,杀戮甚重, 日子倒也过得十分逍遥。十二年前遇上以“锋端、舌端、笔端”驰骋武林的“三端 王子”缪潢,因言语不和而起争端。缪潢当时虽然只有二十八岁,但武功精纯,被 人称做“缪无敌”。也是活该宫为彝倒霉,不幸遭遇缪潢,结果在仅有的一招交手 过程中,被缪潢用剑将双眼的眼皮割掉了。缪潢还说这样是给宫为彝正名,是叫他 以后杀人时不能“眨眼”。从那以后,宫为彝就被武林中人改称为“杀人不眨眼” 了。 宫为彝道:“也许我可以成全你一回。” 燕兆鹏道:“没听说谁会吃猫肉,宫先生你不会为难我这只‘避腥猫’吧?” 宫为彝道:“你口才不错,有些杀人不需动手的本领,我看你不要再叫什么‘ 避腥猫’了,而改称‘杀人不动手’吧。” 燕兆鹏道:“听宫先生的意思,好象想废掉我的双手。” 宫为彝道:“这只是打算之一。你这采花贼犯下不少风流案子,如果将你卖到 妓院去,对你而言,倒也不失为一条自新之路。” 燕兆鹏道:“这桌子上有女流,宫先生说这种话不太合适吧。” 雍璧梅道:“你们放开嘴随便说吧,我只当没听见。” 宫为彝道:“本来已经入耳,却偏要装做没听见,雍三当家这分本事可不简单 啊。” 雍璧梅道:“你非要和我们每个人都磨磨嘴皮子么?” 宫为彝道:“雍三当家你是‘清客’,咱们就清谈清谈。” 雍璧梅道:“我不想和你胡扯,开门见山吧,你把那东西藏在哪里去了?” 何惮病、燕兆鹏、窦俊臣、王酆骢闻言,立刻把目光齐刷刷投在宫为彝身上。 宫为彝哈哈一笑,道:“还是雍三当家痛快,心里怎样想就怎样说,直接表明 态度!”然后对何惮病等人道:“你们这四个大男人反而躲躲闪闪、羞羞答答、黏 黏糊糊的,一点也不干脆,这大概就是须眉应让巾帼了。尤其是这位骑在墙头的窦 大英雄,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我知道你的‘顺风倒’神功是武林中一门绝学,待 会如果窦大英雄能够赐教,宫某将不胜感激。不过我得事先问一句,你心里是不是 在打着‘见风使舵’的主意啊?” “骑墙师”窦俊臣笑道:“我得等你说出那东西的藏匿之处后再决定跳在墙内 还是墙外。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多半会往墙内跳。” 宫为彝道:“你是应该往墙内跳,该往墙外跳的是是非门的‘艳客’庄大当家。” 是非门的“艳客”庄大当家大名“庄红杏”,宫为彝这句话明显是在说庄红杏 “红杏出墙”了。 雍璧梅当即寒着脸道:“姓宫的,你这张嘴好臭。” 宫为彝笑道:“雍三当家如果有兴趣亲亲鄙人这张嘴,我当然责无旁贷应该把 嘴变香一点。” 雍璧梅道:“你这嘴越发臭不可闻。” 何惮病道:“宫为彝,只要你把那东西交出来,你这张臭嘴想到哪里臭就到哪 里臭,即使臭如茅坑,我们也不会干涉你。” 宫为彝道:“什么叫‘那东西’?” 何惮病道:“你可别和我们打马虎眼。” 宫为彝道:“我又不怕你们,打马虎眼干什么?” 何惮病道:“谁都知道幽冥刀落到了你的手上。” 宫为彝道:“哈哈,这是哪个狗杂种传的谣言?我若有幽冥刀,我早就找缪潢 缪无敌雪耻去了,还用得着和你们在这里胡扯山海经?” 何惮病道:“你有了幽冥刀,依然不是缪潢的对手。” 宫为彝道:“我这一路上已经杀了十五个垂涎幽冥刀的人。” 何惮病道:“为夺幽冥刀,死点人算什么。” 宫为彝道:“可惜幽冥刀根本就不在我手上,所以我说他们死得太冤了。” 何惮病道:“冤不冤,那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宫为彝道:“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何惮病道:“即使撞了南墙,我们也不会回头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宫为彝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们难道就没掂量掂量自个儿到底是不是我的敌 手么?” 何惮病道:“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是你的敌手。” 宫为彝道:“既然如此,那你们还来送死?” 何惮病道:“人多力量大,送死的未必一定就是我们。而且你得明白,我何惮 病根本不惧死。” 宫为彝道:“群殴我见得多了。” 何惮病道:“参与群殴的人不一样,群殴的结局也应该有所差别。” 宫为彝道:“这话却也有几分道理。”他转问其余四个人:“何惮病已经病入 膏肓,当然可以拿自己那小半条随时都可能被阎王爷勾走的性命来冒险,你们呢? 你们难道也和他一样疯?” 雍璧梅道:“我们听何先生的。” 王酆骢道:“俗话说:越老越怕死,我当然也怕死。不过幽冥刀比性命更重要, 为了幽冥刀,我愿意放弃性命。” 窦俊臣笑嘻嘻地说道:“我最怕死,但我相信性命是掌控在我们自己手里,你 虽然杀人不眨眼,恐怕也没本事来决定我们的生死。” 燕兆鹏道:“你宫先生什么时候变得心软了,竟然关心起我们的性命来了?” 宫为彝道:“若非不得已,谁又肯白白坏人性命呢?我宫为彝也不是嗜杀成性 之人,这一路上的杀戮已使我觉得不忍了。” 燕兆鹏道:“你交出幽冥刀,那咱们谁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宫为彝道:“休说幽冥刀不在我这里,我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即使在我这里, 而且我也愿意拱手相让,你们拿过去还是不好处理。幽冥刀只有一把,你们却有五 个人,总不成把刀分成五分吧?” 何惮病道:“我们自有办法处理。” 宫为彝道:“我很好奇,想听听你们的办法。” 何惮病道:“说与你知道也无妨。我们五个人中没有哪一个有资格佩带幽冥刀, 即使勉强拥有了它,也不能长久保住它,它终究会被其他武林英雄夺去。” 宫为彝道:“难为你还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何惮病道:“我们想将幽冥刀拿去献给一个人。” 宫为彝道:“原来你们是为他人强出头。那人就不会自己来夺刀?” 何惮病道:“他从不强夺别人手里的东西,即使是对幽冥刀这样的无主之物, 他也不动心。” 宫为彝道:“但若由你们将幽冥刀夺来献给他,那又另当别论了。他这样做也 太虚伪了吧。” 何惮病道:“他并不知道我们夺幽冥刀的事情。是我们自己想拿幽冥刀去报答 他。” 宫为彝道:“看来你们对他很恭敬,这人是谁呢?” 何惮病道:“这是一个比你我年轻得多的人,也是一个侠名卓著的人。” 宫为彝道:“这人我认识么?” 何惮病道:“你纵然不认识他,也必定以能认识他为荣。” 宫为彝道:“这样的人可不多。” 何惮病道:“的确不多。” 宫为彝道:“他究竟是谁呢?” 何惮病道:“一个没有兵器的人。” 宫为彝沉吟道:“你说的莫非是‘玲珑手’傅应锋?” 何惮病道:“当然是他。” 宫为彝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傅应锋啊,你们何不早说呢?” 何惮病道:“早说又当如何?” 宫为彝道:“咱们就不会发生刚才的不愉快了。” 何惮病道:“此话怎讲?” 宫为彝道:“我对傅应锋的为人也十分敬佩。我这次南下,就是为了结识他。” 何惮病道:“这话简直叫人不敢相信。” 宫为彝道:“如果与傅应锋投缘的话,我还会将幽冥刀转让给他。” 何惮病道:“据我所知,傅应锋还未帮你做过什么,你为何要让出幽冥刀?” 宫为彝笑道:“但他拿到幽冥刀之后,倒是可以帮我一个大忙。” 何惮病道:“原来你想利用傅应锋。” 宫为彝道:“他不正是为此而存在的么?” 何惮病道:“到底你想他帮你做什么?” 宫为彝道:“反正不是伤天害理之事。” 何惮病道:“你不会想要他帮你去对付缪潢吧?” 宫为彝道:“空手的傅应锋恐怕斗不过缪潢。” 何惮病道:“谁都斗不过缪潢,即使是拥有幽冥刀的傅应锋也不行,你别去害 傅应锋。” 宫为彝道:“这事当然得傅应锋首肯才行,我又不可能去强迫他。” 何惮病道:“你居心不良。” 宫为彝道:“我看这样吧,我和你们就不必动刀动枪了,咱们一起去见傅应锋。 无论他是否愿意帮我去对付缪潢,我都会把幽冥刀给他。如果拥有幽冥刀的傅应锋 对付不了缪潢,我就更不能了,我还留着幽冥刀干什么?倒不如让幽冥刀到一个能 使它发挥神奇威力的人手里。” 何惮病道:“傅应锋和你素昧平生,他不会接受你的幽冥刀。” 宫为彝道:“经由你们之手将刀献给他,难道他就一定肯接受?” 何惮病道:“这当然只是我们的一番心意。” 宫为彝道:“你我的目的都是将幽冥刀送到傅应锋手里,那经由你们之后和我 之手又有什么分别呢?我不想杀人,你们当然也不想送命,彼此放下敌对之心,不 是很好吗?” 何惮病道:“我再说一遍,送命的未必是我们。” 宫为彝道:“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你们同意我的提议吗?” 何惮病与雍璧梅、王酆骢、窦俊臣和燕兆鹏交换了一下眼神,觉得不和“杀人 不眨眼”动手是比较好的选择。于是何惮病说道:“行,咱们就这样约定。” 宫为彝道:“这次赶往洞箫楼看热闹的人很多,咱们若是去得晚了,连个住的 地方也找不到了。咱们就别磨蹭了,立刻动身吧。” 何惮病等人纷纷起身,朝门口走去。 宫为彝经过师澹尘、唐枢、俞扶摇等人的面前时,道:“你们是追腥族么?” 师澹尘道:“晚辈们正是。” 宫为彝道:“刚才你们为什么要让桌子给我?” 师澹尘道:“前辈大名如雷贯耳,我们十分仰慕,能有个机会给前辈让让座, 当然是荣幸之至了。” 宫为彝笑道:“这话我爱听。” 师澹尘道:“我们不是故意说好听的来讨你的欢心,我们只是说了老实话而已。” 宫为彝道:“你们一定也是赶往洞箫楼看热闹去的。” 师澹尘道:“聚集在那里的武林英豪一定很多,我们追腥族难得有机会一下子 结识到这么多大人物。” 宫为彝道:“到时候我给你们引见引见。” 师澹尘高兴地说道:“那就先谢谢前辈了。” 其他追腥族的少年们也都喜形于色。 ------- 天空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