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韦开的发现 一座高大雄伟的庄院,在朝阳的晨光中,金碧辉煌,气派非凡。 高大的院墙后,穿过一条曲折的回廊,就是一间精美华丽的小轩。 小轩中每一件摆设都经过仔细的挑选,每一件东西都精巧而雅致,摆设的也恰 到好处,既不显得奢侈,又不落俗套。 屋子里最多的是书,天文地理、史书传记无所不有,但这么多的书放在一起却 绝不显得凌乱,层层叠叠,井然有序,整个屋子都散发着一种书墨香气。 但这绝不是寻常的书香门第,书架前一张巨大的书案,书案上厚厚的账册和卷 宗显示着这里主人的权势和威严。 主人却是个很文雅的人,俊朗洒脱的面庞,似乎永远都带着笑意,一双眼睛却 炯炯有神,不怒自威,眉宇间自有一种令人震慑的魄力。 他已到中年,但却保养得法,令人很难估计到他的年龄,一身素雅合体的衣着 显露着他高大的身躯,却又给人一种儒雅的感觉。 他的气质庄严而高贵,俨然有帝王气象。 他坐在那张巨大的书案前,正用一只手轻轻翻开面前一本卷宗。 这是一只保养得极好的手,中指上戴着一枚形状奇古的汉玉斑指,皮肤白皙, 手指修长而有力。 阳光照在薄薄的纸张上,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一行行蝇头小楷。 欧阳山岳,四十五岁。 武器:剑。剑法辛辣迅捷,江湖人称‘一剑撑天’。 正气山庄血案凶手。 九月十五日,秋羽裳杀欧阳山岳。 叶惊鸿,二十五岁。江北第一世家叶长青长子。 武器:剑。白奉天传人,快剑名动江湖。 九月二十一日,秋羽裳败叶惊鸿。 五指勾魂。 霹雳堂护法。 武器:暗器、霹雳弹。 五人联手,杀人无算,精通暗杀。 正气山庄血案凶手雷霸天下属。 九月二十三,秋羽裳杀五指勾魂。 慕容飞,二十四岁。慕容世家慕容长空之子。 武器:剑。快剑无双,江湖人称‘流星剑’。 九月二十六,秋羽裳败慕容飞。 杜铁山,五十一岁。 武器:棍 暗器:五毒飞星 七十七招开天棍法横行江湖,江湖人称‘脚踏太行山,铁胆震八方。’ 正气山庄血案凶手。 九月二十七,秋羽裳杀杜铁山。 左青天,年龄不详。 武器:剑。 出道四十年来从未败阵,剑法登峰造极,炉火纯青。 江湖最负盛名剑客。 九月二十七,秋羽裳杀左青天。 他将这份卷宗仔细看完,缓缓合上,轻轻推到案旁:“短短半个月,她居然杀 了这么多人。”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他这话是对着案前的人说的。 书案前静静站着一个人,青衣白袜,相貌平平,赫然竟是在霹雳堂前和慕容飞 在一起的中年人。 他现在的态度极为谦恭,仿佛面前的人就是至高无上的君王。 ——至少他在这里是君王,因为在风云帮,他永远是至尊无上的。 他就是风云帮主林笑风。 青衣人垂着头:“这半个月来,她杀的人还远不止这么多。” “一共是多少?” “二十三个,而且都是一流的高手。” “慕容飞和她交手时你一直在旁吗?” “是。” “她用了几招取胜?” “一招。”青衣人回答,“她的剑刺入慕容飞咽喉三分,慕容飞的剑还差一寸 二分。” 林笑风脸上依然带着那种淡淡的微笑:“可她并没有杀慕容飞。” 青衣人脸上也有了笑意:“她并不喜欢杀人。” “很好,实在是很好。”他又问,“韦开呢?” 青衣人说:“他也不杀人,而且很有头脑,他帮了秋羽裳不少忙,而且最好的 是秋羽裳也肯接受他的帮助。” 林笑风点头:“好,很好。” “可是大小姐一直缠着韦开,我怕会对大小姐不好。” 林笑风眉头微微一蹙:“她现在还在外面胡闹?” “是。无论用什么法子,大小姐都不愿意离开韦开,我是担心如果让她知道事 情的真相,我们的计划可能会失败。” 林笑风沉吟着:“祖儿也应该懂事了,如果她一定要跟着韦开,我若是极力阻 止,反而会弄巧成拙。”他笑了笑,“让她跟着他们,到也是件好事。” 青衣人沉默着,终于也笑了笑:“帮主高见。只是他们这一路危险重重,需要 加派人手,保护大小姐的安全。” 林笑风摇手:“不用了,祖儿的武功不济,轻功也算了得,自保想必还可以, 况且还有韦开,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人伤害到她的。” “是。” 林笑风缓缓踱了几步,说:“秋羽裳其实并不难对付,真正难对付的却是另一 个人。” “谁?” “雁心月。” 听到这三个字,青衣人也不由皱紧了眉头。 林笑风看着他:“听说他已经重现江湖。” “是,而且他和秋羽裳之间的冤仇已经化解了。” 林笑风有些动容:“什么时候?” “就在昨天,白云山庄。” 林笑风缓缓点着头,若有所思:“他们可能会联手?” 青衣人毫不犹豫地说:“在韦开的帮助下,一定会。” 林笑风沉吟着:“秋羽裳既已相信雁心月不是主谋,这天下总有一个人是,她 一天找不出来,就一天不会罢休。” “是。” 林笑风微微笑了笑:“那我们首先要对付的是雁心月,而不是秋羽裳。” 青衣人不解:“帮主的意思是……” “秋羽裳性格孤傲,戒心太重,很不容易相信和接受别人的帮助,但现在她却 一定十分信任雁心月。” “不错,雁心月是当年的凶手之一,他说出的话,毕竟比别人可靠一些。” “所以只要能取得雁心月的信任,秋羽裳就一定会接受我们的帮助。” “可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雁心月远比秋羽裳更有心计。” 林笑风悠然一笑:“对这种人,只有一个法子能打动他。” “什么法子?” “对他施恩。让他觉得欠你的,他就会想尽法子来还你。” 青衣人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明白了,他这一生最怕欠别人的债。” “我知道你会明白,也知道这件事你一定能做好。” 青衣人淡淡一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不会让你失望。” 他向林笑风深施一礼,大步走了出去。 阳光照耀着“风云帮”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看见这三个字时,林祖儿的心情 变得很愉快。 在她心里,风云帮正像阳光一样灿烂永恒。 朝阳如火,却忽然被一片乌云掩盖。 风云帮呢? 它头顶上是不是也有一片乌云? 秋羽裳沉默良久,说:“风云帮真的会帮助我们?” 韦开笑了笑,说:“一定会,虽然我与林笑风不是深交,但他的为人确实值得 信任。” “风云帮近年来势力发展得很快?” “风云帮自崛起以来,广聚贤才,扶善锄恶,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是以发展十 分迅速,现已成为中原第二帮会。” “中原第一帮是刈鹿帮?” “不错,风云帮的发展虽然令人侧目,但比起刈鹿帮却始终位居其下。” “刈鹿帮主是不是诸葛擎天?”秋羽裳问。 “正是,诸葛擎天武功盖世,天下无双,而且他又网罗了江湖甚有名望的几大 家族作为后盾,还有黑白两道的许多武林高手为之效力,可谓所向披靡,横行无忌, 声势之壮,实难再有人能凌驾其上。” “诸葛擎天创立刈鹿帮至今已有十五年,对吗?” 韦开点了点头:“他白手起家,创建刈鹿帮,初时势孤力单,惨淡经营,沉寂 了五年,忽又东山复起,一举成为中原第一帮会,帮众之多,势力之广,令人惊叹。” “刈鹿帮的势力为什么突然能如此迅猛发展?” 韦开沉吟着:“刈鹿帮似乎有极大的财力支持,钱能役鬼通神,天下有什么东 西的力量比金钱更大。” “诸葛擎天既是白手起家,哪里来那么大的财力?” 韦开皱了皱眉:“不知道。”他突然笑了笑,“是不是你们秋家的人对什么事 都喜欢寻根问底?” 秋羽裳瞪了他一眼,冷冷说:“我们姓秋的,天生就都一样。” 韦开一笑:“我虽然也想知道原因,不过现在有另外一件事比这个要紧得多了。” “什么事?”秋羽裳问。 “我们要去找一个人。”韦开敛住笑容。 “谁?” “天尘道长。” “找他做什么?” “杜铁山曾经说过,十年前他和华山掌门比武受了重创 ,一直卧床不起,但 他却是秋家血案的凶手,这已毫无疑问,那这场比武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掌门人就是天尘道长?” “他九月初九刚刚继承掌门之位,杜铁山就来约战。” 秋羽裳问:“杜铁山为什么向他挑战?” “杜铁山和华山派之间素有过节,所以在新掌门继位时约战也在情理之中,而 且那一战是公开决斗。” “他们决斗是哪一天?” “九月十四日凌晨。” 秋羽裳眉头一蹙 :“杜铁山受了重伤,那天尘呢?” “那一战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秋羽裳冷笑:“一个受了重伤的人第二天却可以行凶手人,另一个只怕未必清 白。” 韦开长身而起:“所以我们现在要找的人就是他。” 找天尘道长并不困难,他们一行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十分惹人注目。 萧天脸上依旧是慈祥、温和的微笑,似乎已将昨夜的不快全都忘了,他看见秋 羽裳时也毫不惊讶,微笑着说:“侄女,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他接着说:“我们始终都是你的世伯,是令尊生前的挚友,就算因为某些事稍 有争执,但大家都是一个目的,希望能早日替秋家报仇雪恨。” 秋羽裳沉默,没有开口。 韦开却是一脸笑容:“其实昨夜是晚辈太失礼了,还望各位前辈多多包涵。” 萧天仰天一笑:“韦公子说的哪里话来,昨夜若不是韦公子及时出手,只怕我 们一时意气用事,真的伤了雁心月。” “哦?” 萧天敛住笑容,叹了口气:“昨夜的确是我们太过鲁莽,冷静想想,确实有很 多疑窦。” “莫非萧大侠也认为他是遭人陷害?” “若当年真是他救了羽裳,其中必有隐情,至于他究竟是不是主谋,现在也不 能轻下断言。我们不会放过凶手,但也不能冤枉好人。” “萧大侠对此有何看法呢?”韦开问。 “雁心月杀人无算,诡计多端,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仅凭他一面之辞,绝不可 轻信。” “我们好像是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的清白。” 萧天叹了口气:“可羽裳认定当年是他救了她一命,或许其中确有蹊跷。” 韦开微微一笑:“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些事就算我 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除了雁心月自己,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错。”萧天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所有的关键还是在雁心月身上。”他 一转话题,看着韦开,“韦公子年纪轻轻,却是思虑过人,气度不凡,实乃少见的 少年英雄,不知公子师承何人?家住何方?” 韦开一笑:“萧大侠过奖了,在下只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无所事是的浪荡子 而已。” “韦公子太过谦了,公子之武功神出鬼没,非同小可,当今江湖像你这样少年 有成者,也寥无几人。” “过奖,过奖。”韦开似乎不愿意让人多提他的身世,连忙问:“天尘道长可 在此间吗?” 萧天一怔:“你们找他有事吗?” “在下有一事未明,想请教道长。” “原来如此,道长就在楼上 ,我带你们上去。” “有劳萧大侠。” 三人上楼,推开正西的一间客房,就看见天尘道长。 他一动不动坐在桌子前,脸正对着窗外,背上斜插着长剑,手里持着一支墨笔, 桌上铺着一张雪白的纸。 他想什么似乎想得入神,连三人推门而入都不知道。 萧天微笑着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长……” 他的话未说完,天尘道长竟突然仰面倒了下去,手中还死死握着那只墨笔。 萧天大骇,险些惊呼出声,待以手试探,他四肢虽尚暖,但呼吸已绝,胸前一 片血渍,竟是被人一剑穿胸而死。 堂堂一代华山掌门人,竟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所杀,而凶手将他一剑穿胸,却 连他手中的墨笔都未震落,这是何等惊人的身手。 秋羽裳的瞳孔慢慢收缩,手中剑不由握得更紧。 萧天脸色惨白,痛声说:“怎会如此,刚才还好好的,什么人下的毒手?” 韦开皱了皱眉,四下打量一遍,瞧不出什么可疑之处,慢慢走过去,俯身仔细 看了看天尘道长胸前的伤口。又伸手去拿那只笔。 他的手指竟死死捏住那只笔,韦开用力扳开那逐渐僵硬的手指,将笔取了下来。 笔墨蘸得很饱满,他倒下时,几滴墨汁抖落在他青灰的道袍上。 韦开站起身,又轻轻拿起那张白纸,纸上没有字迹,只有一滴墨渍,可能是从 笔尖滴落,墨渍尚未干透。 他究竟想在上面写什么? 是谁杀了他?又为什么杀他? 韦开不由皱紧了眉头。他发现自己每一次不是走进别人的陷阱,就是迟人一步, 对方似乎永远都走在他们的前面。 他看向窗外,窗外阳光灿烂,一棵高大的槐树,枝叶繁茂,木叶萧萧。他又看 看窗棂,一尘不染,没有任何痕迹。 “有没有什么发现?”萧天问。 他摇了摇头,又俯下身,目光在地上仔细搜索着,突然,他脸上掠过一丝不易 察觉的微笑。 他的手指在地上轻轻拂了拂,似乎拾起了什么东西。 他站起身时,却一脸的失望:“什么也没有 ,凶手可能是隐身在对面树上, 乘道长不备,突然出手的。” 萧天似乎对他这个解释不太满意:“这棵树相距甚远,凶手如此攻击,难道道 长会丝毫没有查觉?” “或许是他想什么想得太入神了吧。”韦开淡淡说。 这个解释连秋羽裳也觉得牵强,习武之人反应都胜于常人,纵是再入神也不至 于此。 萧天皱着眉:“什么人会对道长下此毒手?目的何在?” “灭口。” “灭口?” 韦开点了点头:“不瞒萧大侠,我们已经查出他也是当年秋家血案的凶手之一, 他们想必也有查觉,所以抢先一步,杀人灭口。” 萧天一怔,忍不住说:“他也是凶手?” “不错。” “他身为华山掌门,德高望重,怎么会……” 韦开冷冷一笑:“当年血案的凶手,有几个不是声威显赫的人物?” 萧天哑然,一时无言以对。 “我本来只是推测,现在他被杀灭口,恰好证明我的推测并没错,只是可惜, 我们来迟了一步。”韦开叹了口气。 秋羽裳忽然问:“叶公子呢?” 萧天一怔:“他和邓老前辈一早就离开客栈了。” “他们去干什么?” 萧天叹了口气:“实不相瞒,他二人是去找雁心月的。” “找雁心月?” “无论我如何劝说,邓老前辈也不肯放过雁心月,你也知道,他和司徒前辈是 八拜之交,为了雁心月,司徒前辈几乎是武功全废,这口气他怎么也吃不下去。” “那叶惊鸿又去做什么?” “他认为雁心月是在装腔作势,障人眼幕而已。” 秋羽裳冷冷说:“凭他二人之力,就想对付雁心月?” 萧天叹了口气:“他们二人一定要去,我也不便阻止,只希望他们不要鲁莽行 事才好。” 韦开突然对萧天拱了拱手:“萧大侠,既然天尘道长已死,一时又无法追查凶 手,我们也告辞了。” 萧天愕然:“你们要走,去哪里?” “在下还有事要办,不便再叨扰萧大侠。” 萧天看看秋羽裳,秋羽裳沉默。 萧天叹了口气:“侄女,你留下来,在世伯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秋羽裳依然沉默。 萧天又说:“天尘道长已经死了,眼下人海茫茫,你上哪里去寻找仇人?更何 况,你在明,别人在暗,他们心狠手辣,防不胜防,你若有什么闪失,世伯如何是 好?” 韦开微微一笑:“我们若在这里等,当然找不到他们,若是走出去,不用找他 们也会自己送上门来。” “韦公子所言虽有道理,但谁能保证他们一定会现身?他若不出来,永远也没 有人知道他是谁。” 韦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可我相信姓秋的只要还活着一个人,他就连觉也睡 不着。” 拥挤喧闹的长街,转角处有一座豪华的酒楼,秋羽裳和韦开走过来的时候,酒 楼里刚好走出一个人来。 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但能让人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人。 他衣着华贵,气质高傲,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他的腰畔悬着一柄长剑,剑鞘上镶着几颗硕大的宝石。 这个人赫然竟是慕容飞。 他几乎没有什么改变,但若再仔细一点,就会发现他剑柄和手指上的宝石都已 除下。 他当然不会让任何影响他出剑速度的东西存在。 他是个绝对骄傲的人,从不听取任何人的劝告,他一向认为别人对他的劝告是 对他的一种侮辱,但这次却是例外。 为什么会破例,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突然看见了秋羽裳,他的手下意识地扶住了腰畔的长剑,冰冷干燥的手指触 及那颗宝石的空缺时,突然感到全身燥热起来。 秋羽裳也看见了他,他的人,他的剑,她的脚步突然停住。 当然不是因为慕容飞取掉那些宝石,而是因为他的剑。 一剑刺死一个人并不难,难的是这一剑穿胸而入,但却连人手中的笔都没有震 落,这是怎样的身手?又是怎样的速度? 天下有几个人有这样的剑法? 而他恰恰也在西凤城——在那里杀了人,再到这里来喝杯酒,根本不需要多少 时间。 秋羽裳停住脚步,手已握住剑柄。 韦开的眼睛也突然亮了,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