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穷途末路 在白家药行中过了月余,孟雪歌待在净室未曾出过房门半步,平日只有白家父 女会来与孟雪歌闲聊,白若紫只要一得空,便会伴在孟雪歌身边,陪着说话解闷。 已刮去胡须的孟雪歌,换上白若紫买来的白色劲装,显得俊秀非凡,只可惜眼 中的绿芒依旧未除,带着些妖异的色彩。 “孟大哥,经过蒸毒七天之后,看来你身上的毒消去不少,眼中绿芒淡多了。” 白若紫今年十八,经过与孟雪歌多次详谈后,已知晓孟雪歌今年不过才二十岁。 孟雪歌仍有些郁闷,道:“虽然体表上已不再外泄奇毒,可体内的毒却依然猛 烈,方才解下手套,手掌上的黑纹仍在。” 白若紫宽慰道:“别心急,我们再想其它法子,终有解去的时候。” 明知白若紫是安慰自己,孟雪歌也不想表现的过于急躁,毕竟这个月来,白家 父女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在用着各种不同的方法,试着解去自己身上的毒。 “白姑娘,这段日子麻烦你们父女二人,孟某真是过意不去。” “孟大哥,说好要直接叫我名字的,干嘛又这么客气,一点都不麻烦,这是我 们父女嗜好所在,况且这个月来,我们白家的药典又增了好几页的新药方,这都是 拜孟大哥之赐呢。” 孟雪歌实在不习惯这般亲昵的直呼人家姑娘的名字,可白若紫却老是当自己是 大哥一般看待,非要自己叫他若紫不可。 孟雪歌苦笑道:“是吗?看来我这毒人之躯还有些用处。” 孟雪歌不想再多谈让自己烦心的毒人之事,话题一转,问道:“若紫姑娘,之 前在城外,拦劫你的雄鹰堡到底是啥来历,好像以前没有听说过太原有这样一个江 湖组织存在?” 白若紫听孟雪歌虽是叫了自己名字,却又加上姑娘二字,先是瞪了他一眼,看 起来颇有些情人间玩闹的意味,孟雪歌却目光微移,装作没看见,白若紫轻叹了口 气,道:“这事说来让人气沮,本来太原府并无雄鹰堡,这雄鹰堡是在二年前由雄 鹰莫延程所建立,这莫延程并非汉人,是幽州来的契丹高手,近来河东道多了很多 契丹人建立的江湖组织,咱们汉族武林中人大多各自为政,敌不过人家组织人多, 纷纷避走他乡,加上朝廷指派胡人掌管河东道州县官府衙门,官匪勾结,善良百姓 多受压榨,我爹爹不愿付保护费给雄鹰堡,雄鹰堡才会想劫持我来要胁我爹就范。” 孟雪歌奇道:“怎么正气盟与正派侠士都没有出面解决这事?” 白若紫叹了更大的一口气,道:“谁说没有,去年太原宋家车行曾至正气盟请 求武林盟主协助铲除雄鹰堡,正气盟只来了三个人,人家雄鹰堡客客气气的招待他 们,那三个人只是口头告诫,什么事也没作,事后,宋家一夜之间被大火烧去,鸡 犬不留,众人明知是雄鹰堡所为,可官府一口咬定是宋家用火不慎所致,还抄了宋 家在太原的所有产业,说是赔偿失火的损失,从此以后,还有谁敢去告状?告状又 有什么用?” 孟雪歌听得热血沸腾,初出江湖时立下的壮志重新浮上心头,这等恶人正是我 辈侠义中人替天行道的对象。 孟雪歌宏声道:“既是如此,不如今夜由我前去雄鹰堡,替太原百姓除害。” 语气豪壮,加上孟雪歌满脸的正气凛然,一时尽显英雄气概,竟让白若紫给瞧 的痴了。心中不由想起那句:“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对照此时此刻竟是 如此的贴切。 孟雪歌见白若紫呆呆的看着自己,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连雄鹰堡在那 里,有多少人都不知道,这不是在空口说白话吗? 孟雪歌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忘了请教若紫姑娘,雄鹰堡在那里? 有多少人啊?“ 白若紫回神过来,想到自己竟痴痴的盯着人家,脸上不由热了起来,忙掩饰的 道:“孟大哥,这事不是你一人能办到的,雄鹰堡在太原城西南的龙山上,雄鹰堡 内有堡众数百人,凭你一人怎么杀的了那么多人,况且你目前最紧要的是解去你毒 人之躯,万一施展武功再惹得毒性复发,岂不是白费这个月的功夫。” 这倒也是,反正雄鹰堡也不会消失,还是先解决毒人之事,孟雪歌道:“若紫 姑娘说的对,这事不急于一时,放心,在下不会轻举妄动的。” “孟大哥,我先去帮爹的忙,你若觉得闷,可以到药园逛逛,现在你可以安心, 就算触摸到他人也不会有事的。” 白若紫是怕孟雪歌发现自己双颊飞红,赶紧找了个借口,也不等孟雪歌答话, 转身走出了房门。 ※※※ 今夜月大如盘,孟雪歌禁不住皎白明月的诱惑,月余来初次踏出净室之门,来 到药园,见园里遍值各式花草,漫步园中,仰头望月,颇思长啸抒怀,却一时相思 袭来,愁上心头,何时方能再见师妹一面? 微微争吵声传来,孟雪歌心下有些好奇,此时月上中天,正是熟睡入梦之时, 白家药行一向静寂,今夜何来争吵之声? 运聚功力于耳,孟雪歌不是好偷听之人,只是顾及白家父女安危,担心是雄鹰 堡人侵犯药行。 “爹,无论如何,女儿不会死心的。”听声音是白若紫,怎么会与白先生吵起 来了呢? 白天行夹着怒气的声音传来,“你明知毒人之毒藏于骨髓,行于血脉,根本无 法可解,这个月来,放血、解毒、蒸毒试了不下数十种方子,顶多也只能暂时镇伏 他体内表层之毒,来日毒气攻上天灵,谁能担保他不会变成毫无理性的怪物?” 白若紫似乎在哭泣,声音中带着哭腔,“那至少还有三年的时间,女儿就算走 遍天下,也要找出毒人的解法。” 白天行再道:“你是不是对他有了感情?爹告诫过你,医者最忌讳与患者发生 感情,你这样子根本就丧失作为医者的资格了。” 白若紫激动的道:“女儿没有,女儿只是不忍见一名胸怀正义的侠士,因为毒 人之故,无法施展抱负。” 白天行放软语气,道:“紫儿,爹一生只知救人,从来不曾起过杀念,但为天 下苍生着想,绝不能让毒人再重现江湖,你不曾见过毒人的恐怖,当年你爷爷就是 为了诛除毒人,带了神龙匕,拼着身中奇毒,以身相殉,硬是以神龙匕刺入毒人心 房,才解救了三十年前的那场浩劫。” 停了一下,这是白若紫从来未曾听过的往事,白天行再道:“明日爹会用十五 种剧毒合药,让孟公子服下,估量以毒人之躯,在融合毒性的过程会暂时陷入昏迷, 到时候爹打算用神龙匕刺破孟公子心房,杀一人救万人,这罪过就让爹来承担吧。” 白若紫大叫道:“不,爹你曾教诲过女儿,患者只要一息尚存,医者就绝不能 放弃施救,女儿不会眼睁睁看着爹杀死孟大哥的。” 听到这里,孟雪歌的心早就凉了,并未对白天行生出一丝一毫恨意,但对自己 毒人之躯终究无解,且三年内将会丧失意识,心中有无限的苦涩,一种穷途末路的 感觉油然而生,不想再留下造成白若紫的麻烦,至于自己,就等见到师妹后,再找 个千山鸟飞绝的地方了断吧,白先生说的对,不能给天下苍生造成劫难。 本是空无一物的来,离去时,也不须要留下或带走些什么,孟雪歌不想惊动白 家父女,轻移脚步来到药园的墙边,手一攀、身一翻,北斗星仍闪烁在夜空,今夜 月明星稀,只有少数几颗明亮如北斗星一般,尚可见其光芒,背着北斗而行,孟雪 歌心中不胜唏嘘,曾想如同北斗星常挂夜空,受尽万人仰望,谁知空有万千理想, 到头来还是只能如流星,一闪即逝。 ※※※ 龙山雄鹰堡,一座依山而建的山寨,说是堡未免太过虚张声势,孟雪歌出了太 原城,想起白若紫提起雄鹰堡就在太原城外西南的龙山上,有些自暴自弃,忘却了 还要见师妹一面,孟雪歌凭着一己之力,打算独上龙山,拼死一搏。 月渐西斜,白衣男子迎着月色而来,长发让山风给吹拂得如柳絮般飘动,时已 三更,守着山寨大门的雄鹰堡守卫,迷蒙着双眼,闭了好长一阵,才忽而被夜枭惊 醒,揉了揉眼睛,山道上缓步走来之人是真?是幻? 孟雪歌并未施展轻功隐匿行踪,曾听武林传说,百年前一代大侠俞枫就是在一 个月明之夜,单人只剑踏着月色,独上绝情门,以手中剑破尽绝情门的情绝剑法, 诛除当时为祸武林的绝情门门主沈冰。 自己是当不成一代大侠了,但这一生至少要学俞枫大侠一次,光明磊落的独闯 敌寨,或许这一役无法成为武林传说,只要太原人记得,曾有人这么作过也就值得 了。 缓缓的脱下冰蚕手套,塞入腰际衣带内系好,这是白若紫彻夜未眠辛苦制成, 将来可还要托人送还予她,就着月光低头看着双掌,一条横断掌心的掌纹,似乎明 白的告诉自己,拥有断掌掌纹之人,这一生的命运终究坎坷难安。 “来人止步,这里是雄鹰堡地界,闲人莫近。”雄鹰堡门卫大喝出声,孟雪歌 离了山寨大门尚有二十余步远。 没什么好说的,既知自己毒入骨髓,命难长保,孟雪歌懒得再多费唇舌,微提 真气,眼中绿芒更盛,长发飘得更为激烈,举步前迈,一步跨出十步距离,迅雷不 及掩耳的双掌分击,二名门卫来不及发出警号,五脏六腑尽碎,吐血而亡。 堡中,了望台上警钟敲响,敌人来袭,一时人如蜂拥,衣衫不整的抄了兵器就 往寨门奔来,孟雪歌弯腰捡拾起门卫掉落的长刀,也不抬头,一把长刀射出,一把 长刀持在手上。 了望台上一声惨叫,一名堡丁坠下,明晃晃的长刀自腹中穿透而出。孟雪歌稳 稳的握住长刀,自出师以来,已有二年未曾使过风雪刀法,略为挥洒,熟悉的刀风 声在耳际响起,看着雄鹰堡众手持各式兵器,气焰凶凶的冲杀过来,挑了个看来有 二下子的壮汉,孟雪歌单刀在手,无所畏惧的往前走。 雄鹰堡二当家夜鹰武仲元,四十来岁的一名壮汉,擅使钢棍,听堡中警钟声敲 得如此宏亮,本以为是那个帮派大举来侵,急拖了五十来斤重的钢棍,精赤着上身, 就往寨门冲来。 待见了来人竟只有一名白衣年青人,武仲元有些气恼,就这么一人敲什么警钟, 这些浑蛋干什么去了,不会十来人围上去,砍他个十几二十块不就得了。 来得正好,你这该死的小子,扰得老子不得安睡,给你一棍,送你归西。 一人前冲、一人疾行,孟雪歌与武仲元很快的接近,武仲元双手握棍,棍朝天 举高,吐气一叱,钢棍带起风声,往孟雪歌当头击下,没有任何花巧,结结实实的 一个快字。 孟雪歌闪都不闪,刀如浪涌,身似海潮,进身一击,“狂风大浪”风雪刀法的 风刀诀,欺近武仲元的身前,左手一抬,竟握住棍的前段,在钢棍威力最弱处,止 住了武仲元的棍势,同时,长刀展开的刀浪,毫不留情在武仲元身上开出一朵朵的 血花。 移身换形,孟雪歌眨眼间杀了雄鹰堡的二当家,随即左移身形,手上长刀如狂 风乱舞,一连砍下三颗脑袋,这才传来武仲元壮硕身躯倒地的声响,可怜武仲元没 有料到来人竟是当时在太原城郊,一招除去三当家许光之人,一时大意轻敌,让孟 雪歌一招得手。 有人进犯雄鹰堡,堡中人多势众,想说一人一刀也要把来人砍死,众堡丁并不 因二当家身亡而胆丧,反而血红双眼,悍不畏死的往孟雪歌杀来。 莫延程,一名契丹高手,今年不过才三十二岁,挺直的鼻梁,斜飞的剑眉,薄 薄的嘴唇,手上拿着一柄尚未出鞘的阔剑,盘膝坐在屋脊上,冷冷的看着场中,紧 盯着孟雪歌飘忽来去的身影。 虽说孟雪歌不曾上过战场,也不曾见过二军对阵的争战,但此刻的自己,却有 一种被敌方大军围杀的感觉。 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到处都有攻来的兵刃,或砍、或刺、或削,一个人最多 也只有二只手,顾的了前面,护不了后面,拼着毒人之躯,不畏寻常刀剑之伤,孟 雪歌左突右冲,手中刀每出必染血而归,左手不再顾忌,黑色毒掌一击再击,中者 无声无息,浑身发黑而死。 雄鹰堡众见孟雪歌有如使着妖法一般,右手刀还好说,只要运气好挡的下,自 然无事,左手掌可就诡异极了,一道道黑气冲出,根本无从抵挡,掌未及体,人就 莫名其妙的倒下,倒下之人在地上抽搐二下,马上就不再动弹,胸膛不再起伏,竟 已气绝。 一个有趣的现象慢慢出现,孟雪歌转身,雄鹰堡人马上离开孟雪歌的左面,齐 往右侧挤,竟无人敢再承接孟雪歌的毒掌。 血气渐行渐急,孟雪歌觉得一种亢奋的情绪开始在体内漫延开来,功力似乎在 急剧的提升,愈来愈烦躁,杀意狂涨,意识陷入混沌,双眼竟似野犬一般,在夜里 展现一种令人心寒的惨绿。 右手刀在刺入一名堡丁的胸膛后,孟雪歌不拔出刀锋,推着那名犹在惨叫的堡 丁,往前一压,直刺入另一名堡丁的前胸,孟雪歌左掌一击,右手弃刀,二名堡丁 向后飞去,撞倒十来人。 孟雪歌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已形同碎布的上衣应声粉碎散去,赤裸的上身, 有一条条黑色的气在缠绕着,原被压仰的毒终再度爆发。 不再有招式,冲进人群的孟雪歌仿如恶魔,毫不理会向着自己而来的利刃寒光, 肩撞、肘击、手刀起落、五指成爪,失去了意识与理性,心中只有杀戮。 月光下,原本凶悍的雄鹰堡众,此时已失去了昔日的气焰,满地的死尸,有些 完好无缺、有些断手缺脚,唯一相同的是,全都脸色乌黑,身中剧毒。 有些机灵怕死的,原本担心逃亡受堡规惩戒,在一直不见堡主现身,终了解根 本无人在乎他们的生死,仅余的二十来人,悄悄的自堡后,跑进山林再也不愿出山, 那种恐怖的景象一生难忘,山外有恶魔,绝不能出去送死。 在孟雪歌弃刀发狂之时,莫延程心中大骇,自屋脊起身,再看看那双妖怪般的 绿眼,莫延程知晓毒人重现江湖,自己身负重任,雄鹰堡不过是计划中的一子棋子, 弃之不足惜。此时,保住性命要紧,嘿、嘿、嘿,太好了,毒人一出,中原武林的 浩劫来了,就看自己如何运用了。 毫不怜惜堡中被屠戮的堡丁,莫延程剑扛肩上,踪身一跃,竟出堡而去。 没有敌意杀气的刺激,毒人之血慢慢平顺下来,孟雪歌已如同一个血人,连黑 发都被染成红色,沾粘成一条条的辫子。 当意识再度清醒时,眼前的景象进入脑海,孟雪歌没有震惊,这景象已是第二 次看见了,第一次是在孤雁峰上,这一次的拼杀,孟雪歌并未负伤,但适才丧失了 意识,却让孟雪歌心灵破了个洞,原来自己真的是一个怪物,当毒气攻上天灵之时, 就会丧失理性,只会凭着本能反应。 哀莫大于心死,心既死,泪何从流?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