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挂剑(4) 方澜喝道:“靳飞!”靳飞会意,舀了两碗血酒,躬身送到二人身前。二人接 过饮尽,掷碗于地,相视一眼,纵声长笑,笑到一半,戛然而止,遗体兀自傍着森 森铁戟,傲然挺立。 萧千绝看了二人一眼,眉间透出几分萧索之意。他貌似桀骜,实则极具机心, 此来先断木阻路,震慑寻常武人;再以云殊做质,迫得众高手不敢联手围攻,而后 再凭单打独斗,各个击杀,迫使云殊说出那对头下落,是可谓计出连环,算之无遗。 谁料姬、莫二人如此硬气,令他生出惺惺之意,故将云殊放回,好让二人死得瞑目。 但如此一来,情势横生变化,萧千绝纵然厉害,却到底孤身一人,群英盟却人多势 众,更有云万程、方澜等一干好手,当真拼将起来,结局犹未可知。 梁文靖也瞧出其中利害,沉吟未决,萧玉翎忽地一咬牙,将梁萧放在地上,低 声道:“呆子!”梁文靖还过神来,道:“什么?”萧玉翎道:“倘若乱斗起来, 你带萧儿先走。”梁文靖不解道:“为什么?”萧玉翎眼圈儿一红,道:“死呆子, 他好歹是我师父,若被人围攻,我能瞧着不理么?”梁文靖急道:“那怎么成?既 然一同出来,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萧玉翎气急,啐道:“那萧儿呢,你拿 他怎么办?”梁文靖顿时张口结舌,没了主意。 夫妻二人四目对望,心乱如麻。梁萧见爹妈咬着耳朵窃窃私语,继而又露出哭 丧神情,甚觉奇怪。再则他站在地上看不着热闹,一发急,便往人群里钻去,在人 腿里钻了一阵,挤到前排,探头张望。 云万程铁青着脸,解开云殊穴道,又给他接好腿骨。云殊心中愧疚无已,嗫嚅 道:“爹爹……我……”云万程忽地抬手,重重给他一个嘴巴,打了云殊一个踉跄, 厉声道:“混帐东西,你一条贱命,坏了我两个兄弟。”云殊被打得懵了,傻在当 地。却听云万程沉声道:“他口口声声要你吐实,你到底知道了什么?”云殊嘴角 抽动,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心想若是说出凤翔先生的下落,便是不义,但不答父亲 问话,便是不孝。 云万程久经世事,见他欲言又止,心中顿时了然,摆手道:“若言之不义,不 说也罢!”转身大步上前,将姬、莫二人轻轻抱起,平放地上,想到与二人煮酒放 歌、谈文论武的时节,忍不住眼角一湿。转过身来,一整容色,高叫道:“萧老怪, 云某不才,请教黑水绝学!” 众人怒满胸膛,纷纷吼了起来,罗松高叫道:“这老贼也不是三头六臂,咱们 千百个身子,就挤不死他么?”这一石激起千层浪,云万程不及阻拦,场上已是群 情汹涌、刀剑脱鞘。罗松当先冲上,还没出手,便见萧千绝的袖袍随风一荡,罗松 眼神呆滞,斜斜冲出几步,脖子忽地齐根而断,一颗人头张口怒目,骨碌碌滚到梁 萧面前,梁萧吃了一惊,跳开数步,小嘴一张,几乎哭了起来。 “大伙儿用暗青子对付!”一人话未说完,便听一声吼啸,那头黑虎迎面扑来, 将他按住,只一扑,便将他喉咙剪断。众人倏地散开,飞刀,梭镖、五花石、铁莲 子……纷纷捉在手里。萧千绝冷笑一声,身子晃动,瞬间欺入人群,一抬手,便将 一人的脑袋直拍进了腔子里。他身处人群之中,众人怕误伤同伴,不敢发出暗器, 由着他一人一虎纵横来去,一会儿的工夫,便已倒了七八人。 萧玉翎见师父被围,正欲纵声上前,忽听梁文靖惶声道:“萧儿呢?”萧玉翎 一惊,低头看去,哪还有儿子的影子,一时惊慌已极,觑眼望去,却见梁萧在人群 中左滚右爬,身上裹满尘土,狼狈万分。幸得他人小个矮,众人忙于厮斗,一时倒 未留意。萧玉翎急得流出泪来,叫道:“糟啦,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却见梁 文靖身形一闪,穿入人群,展开“三三步”,虽于乱战之中,却似入无人之境,霎 时间抢到梁萧之前。将他一把搂起,又如行云流水,飘然退出。 萧千绝斜眼瞧见,目有讶色,待要转身追赶。忽见白影晃动,云万程凌空抓落。 萧千绝手掌一翻。爪掌相交,疾风四溢,云万程倒翻回去。萧千绝双眉拧起,一手 扶腰,厉声道:“好,全都过来,老夫杀个痛快。”哪知云万程双臂一横,高叫道 :“罢手。”声如响雷。群豪纷纷停下刀剑,大感诧异。 萧千绝冷笑道:“怎么?”云万程扫视群豪,扬声道:“以众凌寡!不是好汉 行径。今日之事,全在云某一人身上,谁若插手,便是与我神鹰门为敌。”这几句 话说得十分豪气,群豪气势尽皆一馁,垂下手中兵器。萧千绝冷笑一声,未及说话, 却听方澜笑道:“老雕儿,有我这盟主在此,何曾轮到你说话了?”说着嘻嘻一笑, 道,“萧老怪,来来来,咱们先过两招。”云万程一愣,道:“老哥哥。” 方澜笑道:“方某既为盟主,凡事自当争先。若连我也输给萧老怪,你们更加 不是对手,那么今日怨仇暂且揭过,大伙儿练好本事,约期再战。萧老怪,你不答 应?你若不答应,所谓蚁多咬死象,嘿嘿,说不得,咱们只好并肩齐上,跟你血战 到底。” 萧千绝寻思自己一时兴起,放了云殊,自此再也不好与他为难。如此唯有敲山 震虎,大杀一气,叫那对头知晓。那人既与云殊有旧,闻讯必会来寻自己晦气。只 不过杀这些平庸之辈,忒也无味,须得多杀高手,方显本事。盘算已定,目视众人, 冷笑道:“也好,蝼蚁之辈,杀之徒惹一世之羞……”群豪被他如此小觑,手按刀 剑,怒气更盛。 方澜一撩袍子,正欲动手,却听云万程扬声道:“且慢。方老哥你何曾做了盟 主了?”方澜一口气吹得胡须纷飞,瞪眼怒道:“老雕儿你什么记性?不是你叫老 头子做盟主么?怎么,盟主说话,你还不听。” 云万程笑道:“小弟是发起之人,论正理,这盟主该由我来做才是。”方澜啐 道:“你这点子年纪,做劳什子盟主,懵了眼还差不多。”群豪见他二人先前相互 推让,如今却又争起盟主之位,无不奇怪。只有少数聪明的猜出他们的心思。原来, 萧千绝此来无故杀戮与盟人士,又叫人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但若群起而攻,死伤 必多,亦且说出去也不光彩,可是单打独斗,却无一人是他敌手。方澜仁侠襟怀, 见云万程欲要出头,不忍他再步双奇后尘,索性豁出这把老骨头,暂且了结此事, 来日寻到高人助拳,再图报复不迟。云万程瞧出他的心思,岂肯答应。 萧千绝见他二人各不相让,冷笑道:“索性你二人同上,老夫一并成全便了。” 方澜见他眼露凶光,心念数转,哈哈笑道:“好,老雕儿,咱们比武夺帅。”说罢 使招“啸风惊云”,左拳象龙,右掌形虎。云万程足下急撑,纵在半空,只听喀喇 一声,身后一面大旗被掌风摧成两段。云万程叫了声好,双臂舒张,一爪攫向方澜 肩头。方澜缩身让过这招“秃鹫探爪”,使招“闲云野鹤”,双拳上击,一时拳爪 相击,劲气四散。 两人皆是南武林的翘楚,此时一天一地,全力出手,直如鹰搏老兔,难解难分。 场下众人看得神驰目眩,不禁忘了眼前危机,喝彩声如潮。“神鹰门”的功夫最重 气势,气势占优,招式便如长江大河,势不可当。云万程深得个中三味,高居临下, 处处压着对手,几个盘旋,便逼出方澜的破绽,身形当空一闪,双爪迅疾,若探竿 影草般透了过来。 方澜被头顶爪风迫得窒息,马步陡沉,抬掌向上封出。爪掌相击,声如木石相 撞,又闷又沉。云万程体重加上爪力,凌空一压,力道千钧。只听喀喇一声,方澜 脚下木板竟敌不住二人较力,豁然洞穿。方澜双足深陷,急欲挣起时,便听云万程 在耳边轻笑道:“老哥哥,得罪啦!”大椎穴一麻,已被拿住。方澜脱口怒道: “臭老雕……”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声叹息,“老夫这把年纪,你还与我 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