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局(3) 谁料一拽之下,秦伯符仍是不动。何嵩阳心觉不妙,定睛瞧去,只见那钢锥非 但没能刺入对方身体,亦且有弯曲之势。不禁脱口叫道:“好硬功!”此时蹄声更 紧。援兵将至,但不知为何,何嵩阳心头却更为惶惑。他自为捕快以来,历经无数 风浪,却从未遇上过这等强敌。 梁萧耳听得蹄声大作,又见远方烟尘满天,心头慌乱,蓦地转身,拔足便跑。 但只跑了两步,却又停住,回头瞧了秦伯符一眼,忖道:“这病老鬼先前救我,现 今他被人拴住,我怎能独自逃命呢?妈常说,受人点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我虽 帮不了他,但也不能临阵脱逃!”想到这里,把心一横,弯腰拾起长剑,跳上去挥 剑劈向铁索。 何嵩阳瞧得清楚,不待他劈到,大喝一声,铁索一抖。只听金铁交鸣,梁萧挡 不住索上大力,手臂酸麻,长剑几乎再度脱手。何嵩阳这一次震开长剑,几乎使尽 浑身力气,他忽觉手上一紧,似要被对方拖动,慌忙稳住身子,咬牙瞪眼,胸脯如 鼓风箱。倘若梁萧再度挥剑,必能轻易断索,但他吃亏学乖,再也不肯上前。唯是 退后两步,横剑守在秦伯符后方,面向赶来兵马。耳听得蹄声如雷,梁萧只觉掌心 里满是汗水,宝剑也几乎拿捏不住。 秦伯符见他舍身相护,眼里微有赞许之色,蓦地朗叫道:“小家伙!你且瞧一 瞧,人马距此还有多远?”他被铁索捆缚,尚能高言大语,不论是梁萧还是何嵩阳, 均是讶然。梁萧略一估摸,说道:“还有一百多步。” 秦伯符道:“好,十步之时,唤我一声。哼,先瞧我将这七星索变作没星索。” 梁萧瞧他神气从容,也不觉镇定许多,只看那何嵩阳面皮涨紫,好似拔河一般,整 个身子俱都坠在索上。秦伯符足下仍是不丁不八,纹丝不动,那索上钢锥则一分分 地弯折下去,渐与铁索持平。梁萧瞧得目瞪口呆:“钢锥也刺不进去,这病老鬼的 身子是铁打的么?” 正觉惊疑,前方人马更近,两个军官一心抢功,张口怒叫,策马抢在队伍前面, 狰狞眉眼清晰可见。梁萧越瞧越怕,一时也顾不得许多,高嚷道:“十步到啦!” 秦伯符浓眉一展,笑道:“七星夺命索,鬼魂也难脱,真是索如其人,徒具虚名!” 话音方落,梁萧眼中仿佛出现错觉,只瞧得秦伯符衣袍鼓胀,霎时间身形仿佛膨胀 了一倍。铮铮两声,百炼精钢的丈八铁索断成三截。何嵩阳气力落空,一个趔趄仰 天坐倒,手握半截断索,气喘如牛,再也爬不起来。 秦伯符一抖身子,将两截断索捉在手中,猝然转身,喝声:“去!”两截软铁 索在空中抖得笔直若枪,脱手飞出,扑扑两声刺穿两匹马颈,其势不减,又将马上 两名军官刺透。霎时间,血光迸出,马嘶人号几乎不分先后响起。众军汉无不惊悚, 齐呼一声,纷纷勒马。 秦伯符连毙二将,旋即移步后退,右臂挟起那棵折断了的大栗树,瞧得众官兵 又冲过来,双眉倒立,大喝一声,将两丈来长、一抱粗细的树干横扫而出。只听人 叫马嘶,前排马匹倒了一片。秦伯符飘退数丈,将手中大树向前掷出,又砸翻数骑 追兵。他转身将梁萧挟起,几步奔至道边,纵声长啸,拔身而起,如飞鸟般掠过一 片丘峦,消失不见。众官兵为他神威所夺,目瞪口呆,竟忘了追赶。 秦伯符翻过几座山丘,方才停下步子。将梁萧放落,拈须笑道:“小家伙,我 问你,适才我与何嵩阳斗力,你怎么不趁机逃走?”梁萧撇嘴哼了一声,道:“你 说什么,再怎么说,我也不能不讲义气。”秦伯符瞧他小脸稚嫩,说话时却竭力学 出大人的样子,不伦不类,不觉笑道:“臭小鬼胡吹大气,嘿,你小小年纪,懂什 么义气?我瞧是傻里傻气还差不多。”他口中揶揄,心里却觉自己此番并没救错人, 甚感欣慰,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梁萧生来最受不得被人小觑,闻言怒道:“傻里傻 气,总好过你死样活气!” 秦伯符笑声忽止,冷声道:“小鬼……”梁萧立马道:“老鬼。”秦伯符脸一 沉,道:“你这臭小鬼……”话未说完,梁萧便道:“你这病老鬼……”秦伯符怒 目相向,叱道:“你这臭小鬼,怎就牙尖嘴利的,不肯吃亏?”梁萧啐道:“你这 病老鬼,一瞧就活不过明天,被我骂一骂,又有什么关系?”秦伯符被他无意说中 生平最为忌讳之事,脸色陡沉,厉声喝道:“臭小鬼,你再咒我试试?” 梁萧瞧过他大显神威,见他辞色转厉,微微胆怯,撅嘴道:“说不过就翻脸, 哼,不与你说了!”转身道,“白痴儿,走啦!”秦伯符大怒,一把扣住他胳膊, 反转过来,厉声道:“臭小鬼,你敢骂我白痴?”梁萧被他一扭,痛得几乎流出泪 来,大叫道:“臭老头,我叫狗儿,又不是叫你……哎哟……” 秦伯符一愣,忽听得汪汪狗叫,低头一看,却是那只浑身灰黑的小狗,瞧见主 人被欺,甚觉愤怒,身上毛发尽竖,冲着秦伯符猛吠。秦伯符面皮发烫,暗叫惭愧, 将梁萧放开。但他自重身份,明知误会对方,也不愿向这小孩子认错,只是嘿然坐 下,淡淡道:“敢情这狗叫做白痴儿么?这名字起得一点儿都不好。”梁萧怒道: “谁说不好,它洗净了比雪还要白!”秦伯符失笑道:“原来白痴儿这名字并非说 狗儿蠢笨,却是说它长得白啊?哈哈,有趣有趣,我瞧这狗儿灰不溜秋,该叫灰痴 儿、黑痴儿,方才贴切。”梁萧撅嘴道:“狗长毛,人穿衣,你穿了件紫衣服,就 叫紫痴儿么?” 秦伯符嗔目大怒,一拍大腿腾地站起,厉声道:“臭小鬼,你又绕弯子骂人?” 梁萧知他要打,急忙抱手缩脚。秦伯符见此情形,猛然省悟:“这小子纵然古怪, 但到底是个孩子,我秦伯符何等人物,岂能与黄口孺子一般见识?”于是他按捺怒 气,摆手道:“罢了,臭小鬼,事已过去,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咱 们一拍两散、分道扬镳!”说着转身走了两步,忽又转过身来,浓眉紧蹙,神色严 厉,梁萧当他变卦又要对付自己,慌忙摆个架势。秦伯符却不瞧他一眼,只望着远 处冷笑道:“这些狗奴才,跟元人作战个个都是脓包;对付一个娃儿,倒也悍不畏 死。”梁萧听得奇怪,循他目光瞧去,只见七八个官兵提刀弄枪,转过远处山梁, 飞也似的奔了过来。 秦伯符微一冷笑,瞧得身旁立了一块五尺见方的大青岩,伸手在岩石上一抓, 那石块便如腐土朽木,被他抓落一块。秦伯符疾喝一声,那石块去如流星,当的一 声,正中一名将官前胸,那名将官双脚离地,倒飞出两丈有余,砰然堕地,口中鲜 血狂喷,眼见不活了。诸军一呆,驻足不前。 秦伯符一伸手,又抓落一枚石块,诸军直瞧得两眼发直,双股战战。忽有人发 一声喊,拔足便逃,众军汉恍然惊觉,也顾不得地上长官,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 如漏网之鱼,脚底生烟,拖刀曳枪,顷刻间走得不见踪影。 秦伯符惊退诸人,心中得意,不由哈哈大笑,但瞥了梁萧一眼,笑容一敛,寻 思道:“常言说:‘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而今官兵遍布,这小家伙到处乱 走,无异于羊入虎群,势难活命。但我身有要事,这小鬼说话又十分讨嫌,带他一 路,不知当也不当?”正觉犹豫,忽瞧梁萧抱起狗儿欲走,当下板起脸来,厉喝道 :“回来!”探手将他抓在手里。梁萧又惊又恼,踢足挣扎,但秦伯符手如铁钳, 任他如何挣扎,也难脱身。 秦伯符挟着梁萧大步疾行,他足力甚健,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梁萧大嚷小骂, 他只当充耳不闻。梁萧骂了一阵,口干舌燥,恹恹地没了声息。二人行了百里路程, 暮日沉西,天色渐晚。也不知到了何处,只见四下里草木丛生,偶尔传来泉流呜咽, 若断若续。又行一程,东天皓月团团升起,飞彩凝辉。梁萧瞧着这轮满月,不知怎 地竟想起母亲笑靥,继而又念起亡父,忆及以前那些温馨甜美之处,不由得眼角酸 涩,心口发烫,若非有人在旁,真想大放悲声,哭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