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梅岭花初发 “真巧啊,谢捕头!”忽地有人在身后招呼,小谢一回头,看见那翩翩公子苏 墨沿着九曲石岸走过来。走到跟前,他笑吟吟地看看他们,晃了晃手中酒坛,道: “相请不如偶遇。本打算到落梅岭赏梅,正觉得花间独酌太过寂寞。这么巧遇到谢 捕头和吴姑娘,不妨一同前去?” 小谢还未来得及推辞,吴秾秾已低了头,慢条斯理地说:“该到阿紫读书的时 间了,我先告辞。” “不忙啊!”苏墨含笑一伸手,宽大袍袖垂落,似不可逾越的屏障,举步欲离 去的女子蓦然刹住,瞪着面前那只手,不知如何是好。“我方才打竹影过来,阿紫 已被她父亲叫去了。”他高出吴秾秾整整一个头,此刻微微颔首,晶亮目光笼住纤 瘦的女子,与她说话,声音似在低语。不明所以地,吴秾秾两只耳朵已微微发红。 “好一个相请不如偶遇!”小谢忽然改变心意,大声道,“我们就去看看贵府 的梅花,是如何个好看法!” 落梅岭是凤栖山延伸过来的一个小山坡,一道竹篱,斜斜地迤逦过去,将两者 分隔。金家在岭上精心种植了无数株梅花,残雪未消尽,红梅傲然开放,真个是云 蒸霞蔚,十里飘香。 然而同行三个人之中,倒有两个心不在焉。吴秾秾低着头,半点声音也没有。 小谢尽顾着打量那华服公子,拿他举止身量与记忆中那蒙面人相比较。唯有苏墨, 一路放眼观花,纵情赞叹。到了梅林中,寻了块青石坐下,他拍开酒坛上黄泥。那 酒显然是温过的,坛口一开,顿时一阵热气带着股异香袅袅而出。也不见他准备杯 盏,就着坛口就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毫不介意坛边溢出的酒液沾污衣衫。“嗯, 味道不错!”他兴高采烈地赞了一声,将酒坛递给小谢。 小谢一愣,然而也不说什么,学着苏墨那疏狂样喝了一口——想不到这酒入口 温暖甘甜,如饮蜜浆。“好!”苏墨赞一声,“捕头果然是豪爽之士。”接过小谢 递还的酒坛,却顺手交给吴秾秾。秾秾接在手里直皱眉:“我……我不会喝酒。” “这并不是酒,不过是蜜水。”苏墨望着她笑,眼睛弯如新月,亮若明星。 “可是、可是没有杯子。” “姑娘脱俗之人,何必计较这些小事?” 小谢瞪大了眼睛,只因秾秾说话的声气大不相同,低眉顺眼,似足未见过世面, 矜持娇羞的女儿家——她跟他说话,可不是这个样子的。而那苏墨,似乎又特别喜 欢逗她,步步紧逼,乐在其中。 无可奈何地,秾秾饮了一口,随即惊讶抬眼:“咦,有梅花的香味……嗯,还 有荷花清香、桂子芬芳……” “不错。”苏墨接口,“这花酿收集园中四时花卉。殿春簃的芍药,流斛池的 荷花,丛桂堂的桂花,落梅岭的梅花,花开花谢,转眼即逝,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做 一些花酿,强留一点尾巴。”象是有些感触,他微微叹息,“我们搬到这里,也快 要有一年了。想不到一年之末,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其实我也希望能早日破案。”他盯牢了小谢,“如果谢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话,尽管开口……不单单可以找吴姑娘……” “我哪里帮得上什么忙?我来寻芳园不过才几个月。”吴秾秾忽然开口辩解, 有些不安。 “既然苏兄如此说,那我就老实不客气了。”小谢觉得不妨顺水推舟,反正他 正好也想多了解这个人,“据说这寻芳园里有过闹鬼的传闻,不知道是真是假?” “闹鬼?”苏墨怔住,思索了一会儿,“这个我倒是没有听说过。” 三人正说话间,梅岭上穿花拂枝走下来一个青衣丫鬟,脆生生地说道:“小姐 说了,你们一群俗人在此饮酒胡闹,熏坏了一岭梅花,令你们速速下岭,不得有误。” 小谢愕然——他一个粗人倒也罢了。可是苏墨如此人才,吴秾秾这等品貌,竟也被 贬为俗人一流,这金无喜可真够高傲的! 苏墨却一直笑,不以为意地挥挥手。 没过多久,小谢正寻思着怎样开口问话,忽听“夺”一声,一道红光闪过,擦 着白衣公子的身体,钉入梅树的躯干。劲力催落了一树红梅,坐在树下的三人顿时 落了一身碎红。而插在树干上摇晃不定的,竟然只是一枝红梅——能将一枝纤弱红 梅掷出这么远,且直入树干,这该需要多大的手劲! 小谢转头看来人,惊讶得无以复加——“还不给我滚?难道要我出手赶吗?” 执着一把拂尘,冷冷站在不远处的,竟然是一身素衣的金无喜。日光雪影下,她脸 上笼着一层寒霜,岁月的痕迹纤毫毕露。 “无喜姐姐何必动怒?”苏墨悠然举起酒坛,“美景良辰,有我亲手调制的四 季花酿,又有嘉宾良朋满座,不妨同乐?” “小子找死!”这俗家女尼忽地勃然大怒,一挥手,三千拂尘丝暴长,如绞动 着的银龙般劈向苏墨手中酒坛,只听得哗啦一声,瓦坛破碎,酒液洒落一地。然而 苏墨不知何时身影已拔空,如一只雪鹤般落在另外一株低矮梅树上,嘴里啧啧叹道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你!”金无喜的拂尘随即追过去,左挥右打,将一树梅花折腾得簌簌而下, 落英缤纷,可是却始终沾不到那白衣半点。“姐姐也是惜花之人,为何这般辣手摧 花?”苏墨见红梅无辜替罪,一顿足,不再闪避,飞身扑到女尼面前。对方拂尘又 如灵蛇吐信般出动,他丝毫不畏惧,不避不让,单手一抓,五指如钢钳拽住尘尾用 力一拉,拂尘丝绷紧,顿成犄角之势。 胜负一眼可以看出。白衣公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横拽,意态悠闲。而执拂尘 柄的缁衣女尼,苍白双颊泛上嫣红,气力不继,足下出现被拖动的痕迹。 “你……你放手!”显然料不到对手竟如此强劲,出手完全不留情面,金无喜 惊怒交加,跋扈气焰一扫而空。 “好!”苏墨微微一笑,猝然放手。 只见灰色人影蹬蹬蹬一连倒退了三步才勉强立定,立定了,她望着苏墨,面上 充满了不相信。对这个一直寄居在金家的年轻人,仿佛一下子有了新的认识。“你 ……你好!”她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挤出两个字,然而转身跚跚离去。 这一场争斗早将小谢看得目瞪口呆,苏墨的身手还不是令他最惊讶的,连那住 在扫梅庵的金无喜也身怀武功,才真是不可思议。这所谓殷商之家,每个人均不露 声色,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一切真的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本来他以为找到了头绪,锁定了目标, 现在看来情况又复杂了起来。在寻芳园内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凶手。 下得岭来,与苏墨分手之后,小谢似笑非笑,他一辈子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如 此酸溜溜地说话。他干笑了几声,对身旁女子说道:“象苏公子这种文武双全、风 流倜傥的人才,还真是所有待嫁少女的梦中情郎啊!” 秾秾瞥了他一眼,眼中冷锐光芒重又闪动。她冷冷一笑,道:“其实我最讨厌 这种人!稍有几分好看就自认天下无敌,谁都得顺着他,真是幼稚狂妄!” 看得出她是说真的,小谢心中窃笑,看来苏墨做人挺失败的。金无喜不喜欢他, 倒可以理解,反正那老小姐谁都不喜欢,连一向谨言慎行的吴秾秾都不置好评,就 真的挺失败的了。 “听苏墨的意思,金家搬来还不到一年,他们从什么地方来?又为什么要背井 离乡,搬到一个陌生的城市?” “我不知道。”吴秾秾低了头,小谢已经了解她这个姿势,每当她知道什么而 又不愿意讲的时候,她总是会低着头,眼睛回避他的视线。他不逼她,他早晚会知 道。“那么你呢?”他看着她蓦然抬起的眼睛,被那里头飞舞的流光所吸引,几乎 有些迷惑地问,“你又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来这里?”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