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何以结仇怨 这一天恰巧是冬至。冬至祭祖,金家众人一早便聚集在祠堂里焚香张烛,祭祀 祖先。 祠堂是开业传世之本,因此虽然是迁居,金不换也没忘了在梯云室,他的居所 之东修建了一座金氏祠堂。祠堂不大,正面墙壁上一溜儿悬挂着金氏先人的画像, 在萦绕升腾的香烟后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些现世后人。画像下面的香案上供奉着 黑色灵位,按照辈分地位,井然有序地林立着。 小谢他们进去的时候,小阿紫正跪在蒲团上,手持一柱线香,如大人一样合掌 祈告。金不换、金无喜则在一旁默默地烧着纸钱。如果这些祈求有用的话,那么金 家从此应该太平无事了吧? “金老爷,有一件事我必须得问令爱。”被这安静肃穆的气氛所感染,小谢不 自禁压低了声音。饶是如此,金不换仍是皱眉——他不该在这个时辰来打搅他,即 使他有再重要的事。不过,对捕头他不得不格外容忍些。 金不换沉默点头。待阿紫一起身,小谢便蹲在她面前,急切地问:“阿紫,那 天我看到的猫不是你的,对不对?” 阿紫宝光流动的乌黑眼瞳静静看着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有一瞬,小谢觉 得自己挺荒唐,抓不到凶手,居然将怀疑的视线转移到一名小女孩身上。但是,他 有必要查清楚那天在丛桂堂里发生的一切事。 “这件事她同我说过。”老好南管家上前护住阿紫,“那天傍晚她在丛桂堂附 近拾到那只猫。她想要留着玩,我告诉她第二天必须还去,谁知道就……就发生了 那样的事。” “是这样吗,阿紫?”小谢意味深长地追问,总觉得躲在南兰身后的那双大眼 睛,对他有着不寻常的防范。“够了,捕头!”金不换发话,小谢对阿紫的追问令 他不满。他伸手将南兰身后的阿紫抱起来,小女孩乘机躲开小谢视线,乖乖伏在父 亲肩头,乖巧安静。 “我看到了!”忽地,阿紫低低开口。声音虽然小,却令在场所有人都停下了 动作,金不换尤其疑惑,“看到什么?” “我看到姑姑从那里出来。”小女孩毫无机心地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唰地指向金无喜,一直是旁观态度的金无喜一愣,承受 不了众人异样的目光,一张脸烧得通红。“我……我是去过,那又怎样?”她倒退 了几步,目光闪烁,脸上窘怒交织,只是嘴硬。 “那晚你去了阿阮那里!为什么?”金不换问出了众人都想问的问题。 “我……我……”金无喜被追问得张口结舌,她不是没有理由,只是那理由她 说不出口,也见不得光。“我是去过她那里,又怎样?奇怪了,去一下,就表示人 一定是我杀的吗?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杀人?”既然没有退路,她索性强硬起 来。 小谢的脑子转得飞快,深夜探访阮氏,又为的是不能说出来的理由,这金无喜 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金大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让阮夫人知道了?” “叫莺儿过来!”金不换面无表情,但却绝不罢休。 莺儿是金无喜的婢女,就是小谢在梅岭上遇见的那个。跟雁儿不同,莺儿有着 一双灵活的眼睛,一张伶俐的小嘴,看起来蛮机灵的一个人。在脾气古怪、反复无 常的金无喜身边做事,不机灵一些大约也做不长久。 莺儿被带来的时候,一看到这么多人在现场虎视眈眈,金不换一脸乌云,金无 喜脸色惨白,心里就先有了几分怯意。 “莺儿,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如有半句虚言,后果怎样,谁都不敢保证。” 金不换沉着一张脸,冷声道,“阿阮死的那天晚上,小姐为什么去丛桂堂?” 莺儿没有立刻回答,她转着眼睛,来回观察金家姐弟的神色,揣测着自己该说 真话讨好金不换,还是该说假话维护金无喜。 “莺儿,不要乱说话!”金无喜见她犹豫,心下发急,威胁道。 “你听好了!如果你敢骗我……”众人眼前一花,金不换已移形换影般站到那 侍女旁边,一把握住她纤细脖子,如握住一只小雏鸟般渐渐收紧。他掌下的莺儿顿 感一阵剧痛,呼吸困难,“如果你敢骗我……我会叫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从未见过主人这么生气,莺儿张大了眼睛直点头。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乌 光闪电般袭向她的面门——金无喜竟想杀人灭口?但金不换应变也非常迅速,他推 开莺儿,两指一夹,那暗器——一枚乌木簪子正好落入他的掌心。 然而金无喜真正的目标不是莺儿,是躲在南兰怀里的阿紫。谁也没有想到她会 对阿紫出手。趁着众人注意力在莺儿身上,她几步到南兰面前,一把将阿紫从她怀 里拉出来,然后一掌拍开管家,飘身后退了数步,背抵着香案,一根手指尖锐的指 甲点在小阿紫雪白娇嫩的颈间,冷笑道:“一命换一命,你是要阿紫的命,还是那 小奴婢的命?” 看样子为了维护她那秘密,她竟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金不换不由沉吟。秾秾 上前搀扶受伤倒地的南兰,南管家一手捂着剧痛的胸口,一边还挣扎向前乞求: “大小姐,求求不要伤害阿紫,万事都有得商量。” “没有商量了。”金无喜的眼神说不出地慌张狂乱,象一个被逼到绝路上的人, 无论如何,都要挣扎求生。“为什么你们要逼我呢?我根本没有杀她!”她叫道, 不自觉地,指甲一划,阿紫痛呼一声,一缕鲜血顺着那白玉般的脖子往下淌。 “好,好。”阿紫的父亲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急道,“我不会再追究下去, 你把阿紫放了。” “不行!”金无喜的目光掠过莺儿,这贴身女婢知道她太多的事,“你先动手 杀了她!不然,我就杀了阿紫。” 莺儿一直害怕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明白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小小姐的命。 小女婢很有些聪明,生怕来不及似的飞快叫道:“她……她发现小姐跟阿夜有私情!” 这句话一出来,一室愕然——那一向标榜自己冰清玉洁、一心向佛的金无喜竟 然跟人私通?无疑是金家最大的丑闻!怪不得她用尽手段要保守这个秘密,这奸情 一旦传出去,她必定会受到严厉的家法处置。难道她就是为了这原因,才下辣手将 阮氏杀害? “……”金无喜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她为人刻薄寡恩,在场的,没有哪个人没 有被她讥讽过。而今这些人带着一脸愕然,在看她的笑话,一向自视甚高的她哪里 受得了?“你下手太晚了,怨不得我!”她眼神发紧,手中蓄劲,竟是要两败俱伤 的结果。 “慢着!”关心则乱,金不换叫了一声,可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让金无喜冷 静下来。就听苏墨闲闲接口:“你喜欢谁,跟谁在一起,是你的自由,何必管旁人 怎么说?” “你说得倒轻巧,他会放过我吗?”金无喜厉声叫起来,如一只受伤的野兽, 手指颤抖着扣在阿紫的颈间,情绪激动,几乎无法自控。“他一直都恨我,一直都 想除掉我,不是吗?” “从小你就恨我,因为我的母亲抢走了你父亲。你报复我,从十八岁到三十岁, 你一次又一次地阻挠我的婚事。你要我永远都嫁不出去,永远都成为金家的一个大 笑话!”已到穷途末路,金无喜再也不顾忌什么,将多年来结下的仇怨一口气吐出。 她带着满面怨毒,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的弟弟。“现在,你又要我承担杀人的罪名。 好,我死不要紧,但我要你关心的人跟我一起死。” “我从没有恨过你!”金不换纳罕,他从不知道自己这同父异母的姐姐这样恨 他。“你的婚事一直不顺利,是因为当年父亲一心想将你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可 因为你……你是庶出,这样才蹉跎下来。如果你早告诉我中意了谁,我肯定会成全 你。” 金不换急急分辩,可是两人之间积累多年的仇怨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又 因为中间有牵扯到一桩人命官司,是以金无喜只犹豫了一瞬,手又再度抬起,抵住 阿紫的脖子。“你骗我!”她冷笑,表情比哭还难看,“等我放了阿紫,你就会和 那捕头一起把我抓起来——诬赖我杀人……我没有杀阮碧云,为什么你们没人肯相 信我?我和她已经达成协议,只要我帮她坐上正室的位置,她就不会把我的事说出 去。所以我根本没有杀她,你们为什么没人肯信?” “我相信你!”这关头苏墨跨前一步,冷冷说道,“因为是我杀了阮碧云。”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