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告别 经过一系列烦琐的仪式,从祭台上退下来的弥那,仍觉得额头隐隐作痛。神庙 外的广场上,庆祝活动彻夜不休,人们载歌载舞,尽情表达他们对新巫女的欢迎和 对未来一段和平日子的期待。 热烈的歌吹之声遥远传来,行走在空旷神殿里的新任巫女微笑起来——也许那 个时候在海神面前的她,心念是模糊的。不知道将来会变成怎样?她是否能成为象 白螺那样出色的巫女?可是这一刻,婆娑岛上的人们流露出来的、全心全意的信赖, 令她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自豪和温暖。无论如何,以后她活着的意义就如同以前的 白螺一样,拿起武器,为婆娑岛而战斗,直至倒下的那一刻。 “巫女大人,她怎样了?” 在白螺养伤的房间外,她意外地遇到了贝摩神官。神官低着头从房内出来,满 腹心事,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她开口叫住了他。 看到她出现在这个地方,贝摩微微一怔:这个时候,新任的巫女不是应该到人 民中去,接受众人的致意和献礼吗?怎么竟到这里来了?“巫女大人?”他居高临 下地看着她,面上的表情是冷冷的,“从今天开始,您才是真正的巫女大人了吧。” 他话里的讽刺意味是那么明显!但这也是难怪的啊!弥那怅然,神官一定觉得 她配不上这个高贵的身份吧!而且贝摩神官是大祭司的徒弟,自小和白螺一起长大, 他们之间,应该是有着比别人更深厚的情谊吧!在白螺牺牲了那么多,最终倒下来 的时候,却立即由另外一个人取代了属于她的身份和地位,他的心里,难免会为她 鸣不平啊! “是一颗星的形状呢。”这个时候,贝摩注意到了她额头新出现的巫女印记, 神情一肃,“星形,是守护者的标记,跟她,完全是不一样的人啊。” 这样的话击中了弥那最软弱最心虚的地方,她情不自禁低下头,觉得完全无法 面对神官足以看透她的雪亮目光——是的,是的,她一早知道不能与白螺相提并论。 “我知道……”她涨红了脸,嗫嚅,“我知道……再怎么样,我都是及不上她的!” “呵,不。”觉察到自己的话可能无意中伤害了面前这位敏感的女孩子,贝摩 的脸上虽不动声色,可是接下来的解释中多少含了一丝安慰之意,“以前听师傅讲 过,每一位巫女因为特质不同,神赐予的力量也不同。白螺额间的十字印代表战斗, 她是一个强悍的战士。而你,应该是代表着守护的力量。虽然刚开始你的力量可能 比较弱,但是而今的婆娑岛,也确实需要一位守护的巫女。” “是吗?那么,那么我将来,是不是能变成跟白螺一样的?” “不!”神官的声调陡然拔高,尖锐的否认脱口而出,好像弥那的那种想法, 那种想要成为跟白螺一样的巫女的想法是完全不能被接受的。他面上的表情剧烈变 幻,说不清是失望,还是生气。除了在受伤的白螺面前,弥那还是头一次看到神官 如此失态。她不能理解,他的怒意从何而来? 仿佛也感觉到了,神官掩饰什么似的低下了头。灯光的暗影盖在他了脸上,使 得他的双目看起来如深不可测的潭渊。他低声说着:“你不需要象谁,更不要象白 螺。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 做她自己?在她的深心里,她唯一愿意奉献和陪伴一生的神,另有其人。唯有 他——那面上永带哀伤表情的、神秘英俊的神诋,才是令她深深着迷,倾心爱慕的。 夜色深沉,海面上有夜雾席卷过来,天空中低低悬挂的月似乎也已疲倦,暗淡 消减了光芒。荒芜贫瘠的海滩上,穿着隆重巫女礼服的女孩子,挂着一身水从海里 浮出,吃力地将一座石像竖立起来。 于那一头的热闹繁华,走到这一头的冷落凄清,强烈的反差让弥那心情低落, 说不出地难过。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觉得今天这里有点不一样,具体是哪里 不同,她也说不上来。或许只是自己心情很奇怪吧,看上去周围比平日黯淡了许多。 “从今天起,我已经是海神的侍女了。”她幽幽说道。在大祭司忙着招待都城 来的贵族们时,她借口头痛偷偷溜了出来。而今夜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 的行动将不会那么自由。这也意味着她将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着他了。 那么,今夜,是告别吗?可她的心里是如此不舍,充满依恋。从什么时候开始, 每夜来这里见他,已经成了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就如同那些最虔诚的信徒 每日睡前的祈祷,不做过一遍这一夜就再也睡不好,睡不着。 潮湿的海风沉重地吹过来,风里好像带着某些神秘的讯息,而弥那无心解读。 她站在他面前,如同人们仰望巫女一般仰望着她的神。就象她第一次看见的,他英 俊深邃的眼睛里凝固着那样浓郁的忧伤,她的心总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微微疼痛。 “为了什么,谁令你这样伤心?” 如果可能的话,她愿意做任何事,让他眼中的这种表情消失!呵,她从未想过 她会对一座石像如此眷眷。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将他当作了有血有肉、有生命 有灵魂的人物?怪只怪雕刻家一双巧夺天工的手啊,赋予了一块石头形貌、感情和 生命。 可既然有塑像,那么世上当真有这个人或神的存在,不是么?在遥远的山与海 的彼端,他在过着他的生活吗?他的心情是不是依旧那样悲伤?她夜夜的絮语能否 随着海风,吹到他沉睡的梦里? 新成为巫女的女孩子站在石像前,最后一次放任自己,痴痴冥想。她的个头只 及到他的肩,他伸出的双手却恰好在她腰部的位置,好像他伸出手就是为了拥抱某 个人,因为心爱的人决然背离,所以眼神才会那样哀伤。 他永远也等不到他期待的人,而她,也已将一生的时光奉献给神,他们都是迷 失在命运里的人,永远与简单的幸福无缘。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