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报复 “哼哼,不过你也算是有点灵力的吧,要不然我到今天还被压在那底下……” 那迦抱着双臂自顾自地说着,没有留意到面前的女孩子神情渐渐呆滞,大眼睛里流 露不可思议的表情。 她怎么了?他对她施了什么邪术?一阵耳鸣之后,弥那惊恐地发现,四周摹地 变得一片沉寂。她能看到对方嘴唇翕动的动作,却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她还来 不及叫喊,却看到他的身上叠出了另外一个身影——那一个,她无比熟悉的身影。 “说,说你相信我!”他的声音无比真切地在她耳边响起来,仿佛是在十分空 旷而又有阻隔的空间里,竟然有回音互相追逐着——“相信我,相信我……”他伸 着双臂想要拥抱某人的幻影也更加清晰了起来,慢慢地,连海滩的背景也隐去…… 在某个明亮而又宏伟的殿堂内,银发的妖怪无比哀伤地看着她。 不,他不是看着她的,虽然他的乌瞳里映出的也是一个穿着白袍的女子,但是 弥那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她。他要求信任的,到底是谁?他伸出手想要触及的,到底 是谁?这个时候,她忘记了害怕,一心想要看到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是谁? 心随念动,一阵旋转之后,她仿佛站在了他的位置,通过他的眼睛,看到了他 凝视的那个人,竟然是——巫女白螺?!巫女满脸寒霜地搭弓引箭。那冷锐闪光的 箭尖对准了她,仿佛只要一个松手,那支箭就会毫不留情地贯穿她的胸膛。这种代 入感是那样真实,她心口因此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是三年前,是三年前的那次战斗!弥那忽然明白,不知是什么原因,她竟能看 到了三年前巫女与龙妖战斗的情形。可是为什么,这情景令人觉得那样异常?—— 呵,是巫女,巫女美丽的眼睛里饱含泪水,双手剧烈颤抖着,仿佛连驱魔之弓都握 不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身上鲜血透过衣物的破碎处慢慢地流出来。连问了两 个为什么之后,象是再也没有力气承受,她闭上眼睛,两行眼泪顺着光洁如玉的脸 颊流下来,手中却是一松。 那只银箭,弥那眼睁睁看着那只银箭呼啸着,破空而来。它的背后,是巫女蓦 然睁大的双眼,那眼中的神情象是期盼对方闪避,又象是要将对方置诸死地的仇恨, 在她复杂变幻的眼神中,笃一声,银箭没入人体,命中了它的目标。 不见得伤有多重,可是心脏处却有难以言喻的巨大疼痛蔓延开来,她眼前一片 黑暗,那种从未体味过的痛楚令少女的心无法抵挡,几乎窒息般大声地喘着气,直 到……直到她被人粗暴地摇醒过来。 “喂,喂,你不至于这样脆弱的吧!”一张开眼,是那迦放大了的脸。他凑到 她面前,狐疑地看着她。一见她醒来,立刻换上了一副戏谑嘲弄的表情。 什么神殿、什么巫女,那些过去的记忆碎片如幻梦般来无影,去无踪,一下子 消失殆尽。可是弥那一下子无法从那样铭心刻骨的悲伤中摆脱出来,她只是呆呆地 注视着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被封印了的他凝固了这样伤心的眼神和奇怪的姿态。 “嘿,不要摆出那种可怜的样子来,我暂时还不会杀你。”避开了她凝视的目 光,那迦站起身,丢下她往海的方向望去。 海风起了,大海变得不再平静,波浪翻涌着,拱动着,好像也在庆贺着龙之子 的复活。那迦,不说话的时候,他仿佛又变回了她的神,面对大海站立着,银发和 华裳随风拂动,月光在他身后的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看着他的背影,弥那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这个妖怪,这个妖怪,也不是那样 简单的啊!三年前,经由他的手,发动了一场多么可怕的海难,害死了那么多人! 所以,不管他跟巫女之间有什么渊源,也不管当时束手就擒的他是怎样痛苦的心情, 仍然是——不能被原谅的!只要一有机会她就应当除掉他。但令人气馁的是,她什 么都不懂做,她就象个小孩子一样只会坐在地上发呆。 “瞧哪!迎接我的车驾来了!”忽然,银发妖怪指着起伏的海面上一个小小的 黑点,得意地说道。那是……那竟是一驾马车吗?被一个高高的浪头簇拥着,风驰 电掣般朝这边的海滩飞奔过来。弥那惊异地瞪圆了眼睛。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那是一驾黑色的巨大马车,车身似是用玳瑁打磨而成, 月光下流动着奇异的光华。两侧镶嵌着珊瑚八宝,华丽的鲛绡车帐外,流苏穗子上 缀着硕大的明珠。然而更令弥那不能置信的是,居前拉车的竟是一个妖娆之极的金 发女子。 车驾缓缓停靠在水滨,那个女子并不上岸,只是在水面上载沉载浮,长长的浅 金色鬈发如同一件披风,披满肩头,余下的部分在水面上荡漾着。 “主人!”她仰头,看向岸边的那迦。因为这个动作,那浅金色、缠绕着红蓝 珊瑚珠串的长鬈发自然地往脸侧分开,露出额间那一粒血红的朱砂,也露出了一张 奇异的脸——白得几乎透明的肤色,玫瑰紫的嘴唇,和蔚蓝如同晴海的眼睛,异样 鲜艳的一个女子,同弥那以往见过的人都不同。 可是目光往下移,弥那不禁骇然,那厚厚的金发下面竟然不着寸缕,隐隐约约 地,可以瞥见她裸露的丰满胸部。真是,太大胆了吧,弥那慌乱地移开视线,即使 也是妖怪,也该把衣服穿好再出来啊! “欢迎回来,主人!”那赤裸着的女子并没有丝毫扭捏之态,水晶般的眸子里 只有龙之子的身影,魅惑的脸上忍不住狂喜的表情。“嗯,等很久了吧,绯姬?” 那迦微微颔首,带着嘉许的微笑。三年来,她一直冒着生命的危险,伏伺在他左右, 等待着他重获自由的这一刻。“我们走吧!”他没有回头,直接掠入那随海水微微 起伏的车内。 绯姬眼珠一转,看着地上的弥那,忽地甜甜地笑了起来:“她呢,已经没有用 了,不杀掉吗?”弥那心头一冷,这个女妖,笑起来的时候宛如春花璨放,可是说 话间透着露骨的森冷杀机。 “她?”隔着半透明的窗纱,车内的人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她的命无关紧 要,况且,我需要她传话给那个女人。”“喂,你听好了……”车内宛如王侯一般 端坐着的人影慢慢说道,“你回去告诉白螺,我那迦不会善罢甘休,她那一箭,我 要这个岛上所有的生灵来偿还!” “你!”听到他说要毁掉整个岛,弥那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爬起来冲过去叫道, “不可能!我不会让你那样做的!”她不清楚昔年他与白螺之间有着怎样的恩怨, 可是,每一次,每一次都要婆娑岛上无辜的人们来付出代价吗?妖怪,真是不可理 喻的吗?! 车内,那迦嗤嗤地笑了起来,“你,小孩子还是不要说大话的好!”完全不理 会她,他挥了挥手,“走吧,绯姬,等我的力量完全恢复,就是我们回来报仇的时 候!” 绯姬的眼睛一直盯着弥那,仿佛很舍不得放弃杀她的机会。恋恋不舍地最后望 了她一眼,她别有深意地一笑,然后转身离开。转身之际,弥那听到“啪”地一声 水响,水花飞溅,一条硕大的鱼尾摆出水面。 绯姬的,鱼尾?她在水下的半身竟然不是双腿,而是一条长长的长满鳞片的尾 巴!她,难道就是传说中居于深海的美人鱼么? 故老相传,在海的深处居住着许多奇异的生物,美人鱼就是其中一种。她们上 半身和人类无异,可是下半身却拖着一条鱼尾。有的人说,她们是美丽而又残忍的 种族,常常利用她们甜美的歌喉,诱使远洋的水手们跳下海去,成为她们的俘虏。 又有人说其实她们很善良柔弱,她们是海里的纺织女工,生产洁白如霜、入水不濡 的鲛绡,而当她们哭泣的时候,泪水会变成晶莹的珍珠。 这绯姬肯定不是后一种。 望着人鱼拖着车驾离去,消失在怒吼翻腾的大海之中,新任的巫女无力地颓坐 在地上,心中五味杂陈——在她做巫女的第一天,她就犯下了无法弥补的过错。她 该怎么办?她尚没有足够的力量阻止妖怪们的报复啊!该怎么办呢,她怎样面对白 螺、贝摩和老祭司呢? 还有,不知道将来的哪一天,会是他们回来报复的日子呢?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