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香浮茉莉 “六月茉莉哟……” 夏夜的月光下,卖花人沿着幽深曲折的小巷,悠悠叫卖。人未到,茉莉花香已 飘出去老远。咿呀一声,高楼上一扇朱漆绮窗被推开。一个白衣绿裙的女孩儿双手 撑着窗台,向外张望。好像是刚刚浴罢,她手中拿着一把牙梳,身后,长发象乌黑 柔湿的水藻般滴着水,垂过纤细的腰,在绿裙上留下了一些洇湿的痕迹。 “果真是茉莉呢……”目光穿过深巷幽暗的光线,穿过充满花香的空气,落在 那一担绿蜡疏雪似的新摘茉莉上。不知为何,看到那样美丽的花,她竟然叹了一口 气。清亮眸子的上方,那一对弧线优美的眉,依然紧蹙着,仿佛那其中郁结了化不 开的重重心事。 忽然,年深日久的木制楼梯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一个身着淡黄衫子的双鬟少女 低头走上楼来。她一手扶着楼梯,一手轻轻提着裙角,脚步放得很轻,几乎听不到 任何足音。 “若耶。”上得楼来,她喊了一声,那细细的声音不比一片柳叶儿落地响多少。 她的外貌也象极了一枚初春刚抽出的青涩的叶子,身体单薄,眉眼纤细,脸形清瘦。 而那份举手投足间的小心翼翼,总是会令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对她产生一种怜爱之 情。 看到她的出现,名唤若耶的白衣女孩儿几步迎了过去,拉起她的手问道:“若 焉,怎样了?” 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黄衫少女犹豫着轻咬嘴唇,欲言又止。 “你爹爹,还是不肯么?”若耶无力地跌坐在镜台旁边,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为难若焉替她求情。明知道若焉的父亲,也就是她叔父,是怎样见钱眼开的一个 人,她还是无法放弃挣扎的念头。 “不,我不要嫁给一个傻子,我不嫁!”她的眼神黯淡下来,几乎是有些失神 地喃喃。 “若耶……”在她身后轻轻喊了一声,若焉犹豫着伸出手想要拢住她的肩。但 那一双纤瘦的手始终迟疑着停顿在半空,象被看不见的屏障阻隔了,最后只是黯然 收回。“对不起,我说服不了我爹爹,他……” “他怎能这样做?”蓦然打断了她的话,若耶攥紧了手中坚硬的牙梳,尖尖的 梳齿陷入手心,那疼痛令她清醒,也令她愤怒。“叔父他怎么做得出来这种事?阿 爹临死的时候,他不是也曾答应过,要好好照顾我们兄妹的吗?可是现在趁着哥哥 不在,他竟然要把我卖掉吗?” “对不起……”若焉一个劲地说着抱歉的话,好像犯错的是她自己。 “若焉,我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返身抓住她的手,若耶战栗着,她觉 得自己象一根崩得太紧的棉线,快要断掉了。这一年,发生了多少令人沉痛的事啊! ——若哉哥哥无故获罪,爹娘相继过世,她身边曾有的一切幸福都象流水,无 声无息地流逝而去。而如今叔父偏还要雪上加霜,迫她嫁给谢家那个白痴儿子,好 换取谢家丰厚的聘礼。 听到她的乞求,若焉冰冷的手蓦地紧了一紧。 “逃吧!”忽然这柔弱的女子低喊出来。 “逃?”若耶抬眼,有点意外地看她,这个羞怯怯,平日里连说话都低着头的 若焉也会说出这种话么? “是的,逃到他找不到你的地方……”垂下眼,若焉的声音又低婉,游丝一般。 良久,她再度抬起眼,乌黑的瞳子深不见底。“如果,如果当初江浪选的是你, 或者,或者……”她嗫嚅着说道。 江浪,这两个字仿佛是一种魔咒,令屋子顷刻间安静了下来,连两人呼吸心跳 的声音仿佛都听得见。 “姐姐不要开玩笑了。”浅浅笑着,若耶转过身去,垂下头,声音平静无波。 但她忘了她面前的铜镜,忠实地映出主人的脸——那清丽的脸上,忽然有一滴 晶莹的泪,轻轻划过脸颊,无声地滴落在春水绿罗裙上,洇开了圆圆的一点痕迹。 “要不……要不……你去找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若焉的头垂得越来越低, 单薄的身子渐渐低软,最后伏在了若耶膝上,沉默着将小小的脸埋进她的裙裾。 很少有人知道她这一句话真正的意义,但若耶知道。 “若焉!”睫毛一挑,她伸出手扶上若焉瘦削的双肩,心底的感动慢慢荡漾开 来——善良的若焉,为了救她,竟是连未来的夫婿都肯出让吗? 可是她是不会去的。生活再艰难,她也不愿自己的狼狈被他看见。况且他的影 子早已经被层层掩埋起来了。她很努力地忘记他,很努力地假装——她根本就不曾 特别惦念过他! “姐姐难道不知道么?我一向就只当他是另外一个哥哥而已。以后,不要再说 这样的话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但她还是勉强笑起来——努力让若焉相信, 她不曾是她幸福里的一道阴影。 “可你怎么办?怎么办呵!可怜的若耶!”若焉悲哀地抬头看她,眼里有水光 涟涟。 “你知道吗?我昨天去求过花神娘娘了。”若耶回应给她凄楚的一笑,迷离的 目光落在窗外那一轮明月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期盼、可以依靠的人了,她只有她 自己,或许……还有巡游天宇的四方神明——“花神娘娘她不会不管我的,你说是 吗?”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