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馆花如雪 “什么?”合欢树的浓荫下,雪白衫子,墨绿罗裙的女子一直踮着脚尖张望, 然而等回了幽影的女孩子,却被她带回来的、石破天惊的消息骇得大惊失色。“怪 不得这几天,你总是在问若焉的事,原来你所谓的好办法就是让若焉替我出嫁?” “不好吗?我想的法子不好吗?”被她的话激怒了,银瓶气鼓鼓地一拳击在树 上。这一拳,打得满树羽叶震颤,落花飞扬,粉色的合欢花簌簌掉了一地。 这女孩子愤怒的力量是多么可怕呵!若耶瑟缩了一下,可是这漫天落花中,她 的眼前闪过的全都是若焉温柔脆弱的模样。象琉璃般易碎的若焉啊,还有她那洁白 如昙花的小小幸福,有谁能忍心一下子击碎她的梦? 一朵花落在发间,若耶无暇顾及,拉着银瓶的衣袖想要分辩一些什么,但银瓶 甩开了她的手。 白了她一眼,红衣的女孩子双手抱肩,斜斜靠上树身,几乎是有些恶狠狠地说 道:“那白老鼠想卖别人家的女儿,我却偏要他尝尝卖自家女儿的滋味!” “可是……”若耶着急地跟过去,有一些事银瓶不知道,如果早讲给她听,也 许就不会酿成今天的错了。固执地拉着银瓶的手臂不放,她紧张得连声音都有些干 涩。“可是你知道吗?若焉她……她是我的亲姐姐呵!” “你的,亲姐姐?”银瓶意外。 “是的。因为叔父没有孩子,所以当初父亲就把姐姐过继给了他。希望将来能 招个女婿,为他养老送终。”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她微微喘了口气,但是想到若 焉现在也许正面临着她曾经经历过的绝望和痛苦,她不敢拖延,又接着说道,“所 以,叔父虽然以前待她不错,但是他是绝不会为了她而得罪谢家的。” “所以,你不愿让她代你嫁,是不是?那么你可要想清楚了!现在这种局面, 不是你嫁,就是她嫁,没有第二个选择!”银瓶静静地看着她。这平日里嘻笑怒骂 的女孩子突然成熟世故起来,大眼睛里有着看透世情的冷漠。 “你真的……想不到其它办法了吗?”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有点困难,若耶喘息 着,胸口微微起伏,期待地看向银瓶。可银瓶掉转了眼睛,不说话,一任尴尬的沉 默在两人之间如冰雾般蔓延开来。 合欢树浓绿的树阴下,间或飘下一两朵粉色的花。白衣绿裙的女子痴痴凝立, 神色摇摆不定,仿佛面前摆上了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由她亲手来挑, 她和若焉,到底哪一个饮下有毒的酒。 不是不犹豫啊!她曾经以为只要让她不嫁入谢家,她甘愿做任何事。可是当若 焉的幸福握在她的手心里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琉璃,她怎么也没有办法放开,让它跌 成无数零零碎碎的裂片——更何况,那幸福,不是一个人的…… 她的眼前,闪过男子俊朗的笑脸。 “若耶溪边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说的话。 那时荷花正盛,夏日正好,流斛池旁戏水采莲的白家姐妹尚快乐无忧…… 可是时间飞逝如流水,那一日是哪一日?她已经记不清了。真是太久了!她甚 至已经忘记了那人当时的音容笑貌,亦无法确定那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睛,牢牢望住 的是她,还是若焉。 一定是若焉呵!虽然这样想的时候,心头隐隐刺痛,但她仍然不得不承认—— 她醉倒在姐姐的爱情里,平空做了一场无稽的梦。 那么,反正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她在心里冷冷地对自己说,艰难地举步 往外走。 “喂,你干什么?”银瓶放下环抱双肩的手,不安地拦住了她。 “我已经决定了,还是由我嫁去吧……”若耶的脸色苍白如雪,但声音却平静、 空洞有如千年古井的回音,尤其语末的那一个音节,宛若一声幽幽的叹息——毕竟 她曾经挣扎过,可是终究逃不过命运的一双大手。 “值得吗?为了你的姐姐?”银瓶疑惑。 若耶抬起的,是一双清澈的眼。她的容色本来就清丽,但这一刻,却更增一分 空灵和庄严,仿似佛前供奉的莲,不惹一丝尘埃。“如果嫁的是我,没有人会伤心 难过,这样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我不懂。”银瓶没有让开,冷冷地说,“我是孤儿,没姐姐。” “可是总归有那么一个人,你希望他的脸上不会有哀伤的表情,为了能让他笑, 你也许会做出连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 是这样吗?忽然间,她迷失在自己的话里面,原来她愿意为之牺牲的,竟是这 个因由? “唉……”这回叹气的,是银瓶。完全没有办法理解若耶的想法,但她始终不 肯让开。“我刚刚想起来……”她低着头,靴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一朵落花,闷声 说道,“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真的吗?” 银瓶扁着嘴,很专心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直到用力将那一朵淡红色的合欢花揉 得稀烂,踩进泥土里方才抬起头来,大眼睛里又开始流动晶亮的光华。 “当然,相信我没错的。”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