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幽影 风过,水面有月亮破碎的明亮影子,远方的荷花深处,有淡淡水烟,飘荡在水 面上。“哗啦!”水声过后,一只白皙的小手搭上河堤,弓着身子,一个湿淋淋的 人三下两下,轻巧地爬了上去。“即使是夏天,晚上呆在水里还真是冷啊!”左右 张望无人,她轻声抱怨了一句,但脸上却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明亮的月光下,她淌满水珠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光华流转。 入夜,两个白府都是死一般地寂静。 “夺夺,夺,夺夺夺。”黑暗中,窗棂上突然响起约定的暗号。 “银瓶,是你么?”按照银瓶的吩咐闭门锁户在家等待的若耶早就心急如焚, 此刻听见约定的暗号,她连忙过去开窗。“啊啾!”红衣的女孩子刚进来,就忍不 住打了个喷嚏。“唔,我可是在水里泡了大半天啊,为了不让人发现,熬到这个时 候才出来,真的是很敬业啊!” “辛苦你了。”若耶微笑,取来一条雪白的汗巾替她擦拭,“我听仆人们说, 因为‘我’死的时候还没进门,所以谢家怕担干系,已经退了婚。我的叔父,也好 像被官府的人抓去盘问了一番。” “嘻嘻!我看那白老鼠的日子有一阵子难过的。”银瓶对着镜子一边脱卸发上 累赘的装饰,一边甜甜笑着问,“白姐姐,这招金蝉脱壳使得如何?我个人觉得虽 然比上一次的移花接木差了一点,不过结果应该更合你的心意吧?” 若耶的手顿了一下,抓着汗巾慢慢地坐了下来。“如果不是有你,我相信此刻 我可能真的是躺在河底。” “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有事的。”银瓶摇着她的手,嘻嘻地笑,“不过,你 可要当心,这几天就呆在家里不要出门,佣人们也都叮嘱过了吧,绝不能让别人知 道你还好好地活着。起码过个十天吧。等一切尘埃落定,你大可以大摇大摆地现身, 说是偶然被人救了之类的,哈哈!” “什么人都不能见吗?” “对!甚至……是你那个姐姐!”提到若焉,银瓶有一刻的犹疑,不过很快, 成功的喜悦让她忽视了心头掠过的一丝疑云。 “哦。”若耶乖乖地点了点头。 几句话的功夫,银瓶换好了衣服,编好了长发辫,结束停当。 “你……要走了吗?”若耶不舍地看着她,虽然是用钱雇来的,但这个精灵古 怪的女孩子,这十多天来一直忠实地陪伴在她身旁,保护她的周全。她自然有些依 依不舍。 “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你以后,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对吧?” “嗯。”若耶回答。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知人间烟火事的白若耶了,当风雨 劈头盖脸而来,即使不行,也得一个人咬紧了牙关撑过去。 “走喽!”幽影的女孩子跳上窗户,回头摆了摆手,一转身跃出窗口,靴尖点 在树杈上,又纵身腾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月光下参差屋脊之后,没了影踪。 以后,她的生活里就真的不会有任何风波了吗? 站在打开的窗前眺望银瓶离去的方向,若耶仍然蹙起了秀气的双眉,不知为何, 她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可以不用嫁给谢家的那个傻子了,若焉也不用,她的 叔父大概从此也不敢轻易逼她出嫁了。这些都是值得高兴的事,不是吗?可为什么, 她总觉得身后有乌云滚滚而来? 或许,等若哉哥哥安全回来之后,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面对那一轮皎洁的月, 绣楼上的白家女子终于绽颜一笑。 南方的山没有险壑高峰,只是连绵平坦,如江南秀女头上那一把温润柔湿的发, 在曲水流溪的水乡绵绵展开。 云雾缭绕的山中竹林里,阴暗潮湿,青色竹叶上布满了薄雾凝成的细密水珠。 疏枝横斜,水珠便汇聚成一滴晶莹的露,顺着尖尖竹叶滴下,正好落在底下疾步穿 行的红衣女孩子光洁的额上。 这冰凉的水珠,仿佛还带着淡淡的竹叶清香。大眼睛闪动着,女孩子不知道想 起了什么,露出一个甜腻可人的笑容来。 竹林深处,迷宫一般到处是横七竖八挡路的竹子,东南西北,仿佛都没有通路, 可是她熟练地左右挪移,明明是死路的地方她不知怎的三两步一走,就别有生天。 不多时,在一丛生得密密麻麻的竹子旁左三右四地一转,眼前便豁然开朗,一泓月 牙形的湖舒展地铺开,湖水异常清澈,仿佛是雪山顶融化的雪水汇聚而成,湖边芦 荻摇曳,山花烂漫,衬映着天光山色,宛若人间仙境一般。 笑眯眯地推开湖畔竹楼的门,银瓶发出一声开心的大叫:“师兄、师姐,我回 来啦!”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喊,雅洁的竹楼里仍然一片安静。 咦,没有人在家吗? “喂,人都死光了吗?”银瓶不满地嚷着,冲进去的身影却在瞬间刹住,“师 ……师傅!” 凭窗而坐的是一个中年女子,脸容已不再年轻,却依然姣好,看得出昔年美丽 的轮廓。仿佛只是感受那从湖面吹来的带着水气的山风,她始终闭着眼睛,面向窗 外。而显然因为银瓶的大叫打破了这闲静,她两道笔直斜飞的眉微微皱起,不怒自 威。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银瓶儿,在师傅面前,却连大气都不敢吭。唉,她早该知 道师傅在的。眼角后悔地瞥了一眼地上的金鸭香鼎,那里袅袅腾腾的,是一种味道 辛辣呛人的香。有师傅的地方必定有这种香。 “任务完成了?”师傅终于睁开眼睛,但声音充满了疲倦。 “是!”不敢怠慢,银瓶垂手回答。 “什么嘛!”一盏茶之后,脸上带着悻悻的表情,银瓶垂头丧气地离开,绕过 竹屏风,一直爬上二楼才敢小声地咕哝了一句。又被批了,为什么自己怎样努力, 都得不到师傅的认同? 闷闷地吐了一口气,她扶着竹栏杆茫然地望出去。阳光照耀着碧绿的池水,泛 起涟滟的影子,青翠的山间有一群白色的水鸟翩然飞过,这样好的湖光山色,在失 意人眼里只是一片灰白的影子而已。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突然男子的曼吟传来,她转头,看见 长长竹栏杆的另一端站着一个白衣的背影。 “师兄!”象是委屈的孩子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她飞奔过去…… “花只有落了才会结果。”女子的声音接着说。 原来走近了才发觉,那阳台转过去的一段,还有一抹绯色的裙角在风中飘动。 银瓶的脚步蓦然放轻,然而倚在阳台上悠闲交谈的两个人已经回过头来。 白衣男子眉宇清朗,一头乌发用雪白的带子束起,浑身充盈着浓浓的书卷气。 “早听到你回来的动静啦!”绯衣女子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五官亦仿佛淡淡的水 墨勾画,清丽无双,最惹人瞩目的是她绯色的衣襟上绣了一朵雪白的玉簪花。 “噢!”银瓶只闷闷地应了一声,走到宝函和玉簪中间,垂着头,跳上栏杆懒 懒地坐着,靴子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竹子栏杆。 “怎么了?”宝函和玉簪交换了一眼,“又被师傅训了?” “我根本就没有做错嘛!”银瓶噘着嘴,胡乱拉扯自己的长辫子,将白家女子 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他们听…… “瞧,就算换了师姐,也未必做得比我好啊!”银瓶不服气地仰起脸。 “一年之内双亲亡故,兄长入狱,这白姑娘还真不幸!”并不介意她最后一句 话,玉簪微微一笑,说道。 “有时候,太多的偶然就不是偶然了。”宝函叹道。 “你们什么意思?”银瓶跳下来,大眼睛狐疑地骨碌碌转。 “师傅不满意,不是没有原因的。”看着银瓶这个可爱的样子,宝函忍不住笑, 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你有没有想过,那白姑娘为什么会遭受这一连串的变故?” “她命不好咯!”银瓶皱着眉,转了两圈,有些不自信地开口,“你的意思不 会是说,这一切都是别人陷害她的?” “如果是的话,那么现在,白家的孤女会很危险吧?”玉簪淡然开口。 “糟了!”银瓶一跺脚,人象绕梁燕子一般穿出,一掠出数丈,落在湖边的草 地上声音才遥遥地传过来,“我再去看看。” 还真是雷厉风行的个性。望着她火烧屁股一样地离去,竹楼上的两个人相顾而 笑。“左右闲着无事,我跟去看看好了。”到底不放心这经验尚浅的师妹,玉簪说 完,手按栏杆飞身而下,几个起掠,追上了银瓶。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