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决裂 天气开始慢慢热起来,苏仪对我却渐渐冷下去。 现在她看到我开始在躲了。难道练了邪派内力的我就有这么可怕可恨可憎吗? 好几次我想拦着她好好谈一谈,但一看到她那畏惧戒备的眼神,我就连开口说话的 劲也没有了。 不论如何,我还是决定把天一门门主唐霜写给我的小册子练下去。苏仪是我最 爱,但功夫却已经成为我的生命。我的练功进度很快,每天晚上我先花两个小时练 邪派内力,再花两个小时练乾坤太极拳劲,而邪派内力的增长速度却比乾坤太极拳 劲快了不止一倍。徐绩抽空子和我找地方对练了四次,第一次我败,第二次我败, 第三次平手,第四次、我以一招险胜。徐绩叹了一阵“老”之后,拍着我的肩膀告 诫道:“悠着点练,别太急进!” 他说得迟了点,我已经沉浸于内力飞速增长的快感中不能自拔了。如果练功就 是吸毒,我想我已经是一个超级瘾君子。 练功的同时学业也不能荒废,这样一来,我既要练正派内力,又要练邪派内力, 还要应付堆成小山一般的高考复习资料,在身体上我又回归到初练太极拳的那个暑 假——累得象狗一样。 不同的是,那时虽累,我的心情却是明朗欣喜的;而现在,我的心灰暗得像快 要下雨的天空。 只因伊人,只为伊人! 所以我必须把徐绩的告诫抛在脑后,用亡命的修炼和沉重的功课来麻醉自己! 离七月越来越近了。填高考志愿的时候,我听从了班主任肖洪林的建议,把成 都S大学作为我的第一志愿填上了。肖洪林虽然并不是一个可敬的老师,但对于有 希望提高班级升学率的学生,他倒是会实实在在地提出合理的建议。 然后是毕业会考。毕业考后,没希望考上大学的,经过学校老师做“思想工作”, 自己拿着毕业证回家;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却投入了更为紧张的复习之中。这个时 候,唯一还能跟休闲挂上钩的,大概就是毕业留言了吧。各式各样精致的留言薄在 同学们手中不断地传递着,交好不交好的同学多多少少也会在上面写上留念祝福的 话语。想来等到若干年后,高中三年的同窗之谊也就只剩下这些或真诚或客套的祝 福之辞吧! 马铃的留言本却第一个给我写。现在我和马铃之间也已经很平淡了,她不会再 有事没事给我点“亲密动作”,我也不会如以前般随意的开她玩笑。不过她把留言 本第一个给我写的举动倒似乎说明我这个曾经的同桌在她心里还是占了相当份量的。 给马铃的留言费了我一点神,在放弃了无数腹稿之后,我最终郑重地写下:我将谨 记同桌数年的深厚友谊。祝你永远开心快乐。林光 后来听说这句短短的留言让马铃大哭了一场。那段时间为了即将到来的分别而 哭泣的学生并不在少数,所以,我没有在意马铃的眼泪。 七月骄阳似火。七月七、八、九号短短的三天构成了那座全国闻名的“独木桥”。 千军万马争过,那激烈程度并不亚于革命先辈勇夺泸定桥。跨过去的喜笑颜开,仿 佛从此后天堑变通途;跨不过去的捶胸顿足,宛若世界末日来临。其实还有其它路, 只是狂热的学子们一时之间瞧不上罢了——即使不久之后的将来他们中有许多人不 得不重新选择那些道路中的一条。 考到最后一门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女孩哭了起来。“我明明复习过的… …我复习过好多次的……我怎么就做不出来这道题了呢……”她一边哭一边喃喃自 语着。我认出她来,她是一中辅导班的尖子生,每学期成绩都在全校排前几名。她 泪流满面,两眼无神,双肩无助地抽动着,精神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后来监考老 师不得不把她请出考场。以前也听说过高材生在考场因为过度紧张而发挥失常的事, 想不到今天却在我面前活生生地发生了。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啊!走了这 么长的路,却在已望见胜利彼岸的时候垮掉了。 庆幸的是整整三天的考试中我没有紧张过哪怕一秒钟。就像徐绩所说的:“考 不上也没关系,至少你还有功夫!”是啊!当一个人有实力作多项选择时,他是不 会为了其中一项而紧张的。放松的结果却是考试出乎意料地顺手,当我在试卷上写 完最后一道题的最后一个字时,我知道,大学校门已经向我敞开了。 走出考场迎面就看见徐绩和他的“凌志”。看着他一手提着矿泉水一手拿着毛 巾等候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阵感动,连忙走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 “今天考得怎么样?”车开动后徐绩问道。 “还行,”我微微笑着说,“我想,上S大应该是没问题了。” 徐绩恩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倒象是在思考什么。我一阵奇怪,开口问道: “有什么事吗?” 徐绩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是有一件事,其实昨天就应该告诉你了, 不过怕影响你考场发挥,所以我暂时没说。你不会怪我吧?” 我心里一跳,问道:“什么事啊?” “我说了你可不要着急,其实这也算是好事。”徐绩看了我一眼又说。 “哎呀呀我说你就说吧,你这不是吊我胃口嘛?”我急得叫了起来。也算好事? 那就不是好事罗? 徐绩又沉默了一阵,才下定决心般说道:“你的那个同门,叫苏仪的,已经恢 复记忆了!” “啊?”这两天为了方便参加高考,都是在自己家里住(我家离考场近),没 回别墅,想不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也真像徐绩说的:算是好事。不过,我的心却 立刻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什么时候恢复的?”茫然地问了一句。 徐绩担心地看了我一眼,说道:“昨天上午。当时钟春林也来了,本来打算再 给那丫头做点恢复性治疗,谁知道刚一下针,那丫头就打了钟春林一掌。钟春林现 在还起不了身。” “啊?小仪她为什么、为什么要打钟老师?”我大吃了一惊。 “当时她好象一下子从梦中醒来似的,”徐绩皱着眉头一边开车一边说,“说 钟春林是邪魔歪道,要使邪法儿害她。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你就是被我们害了才去练邪派功夫……”徐绩沉沉地说道。我的心倏地 沉到底,耳听他继续说道:“她疯了似的见人就打,而且还企图抢走苏七,没法子, 我只好制住她。” “够了!”我说道,“快开车!我要立刻见到她!”苏仪记忆恢复了?!这么 一段时间以来,她确实有逐渐恢复的迹象,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这 么说,我所一直回避的,今天将要面对了…… 苏仪被关在苏七睡着的房里。我看到她时,她被制住了穴,不能运用功夫,但 看起来没受什么伤。我感激地望了陪着我进房的徐绩一眼。他摇摇头,悄悄退出去 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苏仪,还有昏睡不醒的苏七。 我望着苏仪的眼睛,她也望着我。从她愤怒而又悲哀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得出: 我曾经熟悉的那个苏仪又回来了。 “你能想起事情来了?”半晌沉默以后,我开口打破了僵局。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苏仪喃喃地说道,突然语气转为责问:“你这段 时间为什么和那些邪派人物打得火热?” “苏仪,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急忙申辩,但话只说出一半,却说不下去 了。我的确是和徐绩这些天一门的高手在一起,我的确练了邪派功夫(而且还练得 很高兴),更何况,我还坐视徐绩和我妈结了婚——不知道在苏仪的眼中,这会不 会是“认贼作父”? “那是什么样?说啊!怎么不说下去?”苏仪大声质问道。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这时也有点着急了。“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小 仪,请你坐下来,耐心听我讲好不好?” 苏仪缓缓地摇着头:“你别讲了,我不要听。小光,你还认我这个师姐的话, 解开我的穴,好吗?” “好、好……”我连忙走到她面前,却想起我不会解穴。于是又跑到门口把徐 绩叫进来。徐绩疑虑地看着我:“你真的要我解她的穴?”我重重地点头。徐绩想 了想,又道:“你要考虑清楚!” “别废话了!快解开小仪的穴!”我失去耐性地大吼起来。自从徐绩成为我继 父以后,我还从没有用这种语气和他讲过话。徐绩的眉头明显地皱了一下,一声不 吭地走上前去在苏仪肩上和后背拍了几下。然后他又退回到我身后。 苏仪站着一动不动。她看着我,脸上慢慢露出伤悲的表情说道:“小光,那晚 你和‘妖刀’在水坑下打,堤上那个女人奔过来,把我和哥打倒,又用一条古怪的 绳子把我们捆起来(徐绩在我身后小声说:那是杜笙的独门武器酥骨绳,那天我在 那里发现的就是一段绳头)。被那条绳子捆着,我和哥身上又痒又麻,半分劲也使 不出来,只好随她牵我们走。你知道吗?那时我虽然害怕,但最担心的却是你,那 女人跟‘妖刀’是一伙的(徐绩嘀咕道:我哪有和杜笙那婆娘一伙?),我们被抓 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平安脱险。她把我和哥带到一个废弃的仓库里,肆意折磨,哥 昏死过去了,我也昏死过去了,可是昏死前的那一刻,我还是牵挂着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低声说道。小仪,你时时刻刻牵挂我,我又何尝不 是呢?你知道你不见了我有多急吗? “我知道是你找人救了我和哥,”苏仪继续说着,“这段时间的事我也记得, 你对我真的很好,小光,这一点,我很谢谢你。”我看着她忽然泛起红潮的脸,回 想起前一阵子夜夜同床共眠的日子,也不禁脸上发烧。 “可是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该和他们这些邪派人物混在一起,更不该练他们的 功夫。” 我呆呆地望着她,不知道要怎么样去向她解释。徐绩却哼了一声说道:“小光 怎么就不能和我们这些邪派人物在一起了?你倒是说说看啊?” 苏仪却不理他,只管对我说下去:“我们江南苏家就是毁在天一门这样的邪派 手里,我师公,我师父,还有我哥现在成了这样子,也都是天一门的人害的。小光, 你说你跟他们在一起,还学他们的功夫,我怎么可能不伤心?” 是啊!站在她的立场来看这个问题,怎么可能不伤心呢?怎么可能不愤怒呢? 但是,站在我的立场呢?站在徐绩、或者唐霜的立场呢?这个问题又该怎么样 交待呢?我无言以对苏仪的诘问,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我的身体也开始不舒适起来 ——是真的不舒适,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任督二脉里的气劲开始上下翻腾,而丹田中 却隐隐出现针刺的感觉。 苏仪却突然笑了起来:“小光,我原谅你。” “什么?”我一阵惊喜,我是不是听错了?原谅我? “小光,我原谅你。”苏仪清晰地说道,“只要你答应以后不再和任何邪派中 人来往,不再修习任何邪派功夫,而且……”她手指向我身后的徐绩。“……杀了 ‘妖刀’!” “什么?”我一阵晕眩,“为什么?” 苏仪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为什么?如果那晚我们不是和他打斗,我哥就不 会成这样子,你也不会沾染上邪派武功!如果不是天一门派他来对付我们,就不会 发生这么多不好的事!” “苏仪你错了,徐绩他不是来对付我们,他只是……只是……”我急得叫了起 来。任督二脉里又是一阵沸腾,丹田中象是有根针在东扎西扎,难受的感觉把我的 话拦腰截断。 “你没事吧?小光!”徐绩显然发现了我的异状,冲上前来扶我。 他一动,苏仪立刻就动了。她的右掌划出一个轻飘飘的弧线,击向徐绩。乾坤 太极拳之乾字诀——逆水行舟! 忍着身体的强烈不适,我左掌一式坤字诀中的“揽雀尾”将苏仪的掌力带往一 边,右掌随手拍出,却是邪派的“束气成刃”。 苏仪退后一步,脸色苍白:“小光,你的邪派内力已经有所成就了……而且, 我只是试你一招,你竟然为了回护天一门人跟我动手……你已经陷得太深了!” 我皱了皱眉:“小仪,我不能让你伤了徐绩,他现在是我妈的丈夫,也是我的 继父,而且更是我的良师益友,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任何人伤他!”清晰地感觉到徐 绩扶着我的手颤了一下。 苏仪轻轻地苦笑起来:“那我是不是该骂你认贼作父呢?小光。” 任督二脉闷痛,丹田刺痛。心……也尖锐地痛着。“小仪,”我作着最后的努 力,“时代不同了,我们苏家和天一门不能尝试和解吗?” “要怎么和解?血债堆得太多了啊!”苏仪忽然向我缓缓走来,她的声音也变 得很温柔,“不过,小光,我真高兴你用‘我们苏家’这个词。我才刚刚想起,那 千百年的血债其实与你无关呢!” 她靠近了我。徐绩想拉着我后退,但我甩开他的手,坚决地站在了原地。如果 小仪要杀我,那就让她杀好了! 她出手了,却不是乾坤太极拳,也不是我所知武学中的任何一招。她伸出双手, 揽住了我的腰,然后,整个人靠在我胸前。“小光,真的很喜欢你呢……我为什么 要恢复记忆呢?天天听你讲苏女侠打败妖刀的故事或者和你一起站在电视塔顶看城 市的夜景,这样的日子不是很美好吗?” 嗅着她头发的香味,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不这样的话,我会挡不住快要决 堤而出的眼泪。“小仪……我……爱你!”我喃喃地说道。“我也怀念那段日子, 小仪……只要你愿意,我会每天讲好多好多故事给你听,带你去看每个城市的夜景 ……小仪,等我念完大学,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你知道吗?”苏仪打断我的话,柔声说道,“人活着有很多无奈呢,我苏仪 的无奈就是我永远不可能漠视师门的血仇,也永远不可能忘记正邪不两立的师训… …” 我了然!我已经了然刚才的温柔是最后的诀别!丹田的刺痛和任督二脉的搅痛 逐渐弥漫全身,但我咬紧牙关依然站着,紧紧地抱着苏仪温软的身躯。老天!让这 一秒钟凝固吧! 然而时间却固执地按它的步伐走下去。苏仪轻轻地挣脱我,回身,从床上背起 苏七,她背苏七的身体就象背负着一座小山,苏七的上身在她背上,双腿却还在地 板上拖着。我想去帮她,但我却一动也不能动,我怕我一动就会痛昏过去。 苏仪背着苏七走过我身边,擦肩而过时她停了一停:“小光,再见。如果以后 为敌,我会忘记你是我的师弟和我喜欢的男孩,也请你忘记。你能做到吗?”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但我摇不动头,说不出话!原来疼痛到了极限,会是麻 痹的感觉啊!但脸颊却清晰地感觉到两股热流淌过。 苏仪走了。我听见徐绩在叫手下不要拦着她。然后我听见徐绩向我冲过来。但 我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维持着苏仪抱我时的姿势。 “你怎样?怎样?是不是丹田不舒服?是不是任督二脉不舒服?”徐绩惊惶的 声音变得很遥远,象是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一般。我困难地转动着眼珠,想要回答 他,但一张嘴,鲜血就喷薄而出,在我面前绽放成一朵又大又艳的死亡之花。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