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唐霜 中国汉字什么都好,就是“他”和“她”发音完全一样不好。古往今来这“他 她”不分也不知造成了多少误会! 以上是我见到唐霜后脑袋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我马上转头低声问爸:“你 怎么不告诉我你们门主是女的?”爸狡黠地一笑:“你可也从来没问过啊!”我无 语。 还是在“聊斋”,还是在那个雅间――一定是爸安排的。我见到了大名鼎鼎的 天一门门主唐霜。在见到唐霜之前,我已经在“聊斋”底楼的大厅里见识了她的属 下――那几个衣着时尚的青年男女虽然只是很随意地散坐在各个角落,但只是看他 们细微的动作就知道――他们绝对下过苦功! 我跟着爸走进雅间的时候,唐霜正端坐着品茶。我很奇怪她竟然可以在躺椅上 也坐得笔直(一般人总是会向后完全靠在椅子上),因此一进门我就仔细而隐蔽地 打量了她一番:唐霜大约三十岁左右;她长着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眼神并没有我想 象中的锐利,却有着超出我想象的深邃,同时还隐隐透出一股坚毅的味道,会很容 易令人产生敬佩之情;她的头发很长,却并没有披散下来,而是在脑后整齐地挽着 一个髻;她身材适中,穿着一套得体的职业套装,身边还放着一个精致的坤式公文 包。整个人给我的感觉不像是天一门门主,倒像某大公司的女老总――想了想,我 释然一笑:她本来不就是“天一集团公司”的女老总么? 我向唐霜走过去,她也已经站起来,并且伸出手与我握了一下:“林光。” 我亦直呼其名:“唐霜。”然后我们相视一笑,就如同一对久未谋面的老友。 爸在我之后向唐霜恭敬地打了个招呼,然后退了出去。 “早就想见见你这个武学奇才了。”落座之后,唐霜诚恳地说道,“没想到在 你身上会发生这种不幸的事,我很遗憾。” 我苦笑:“我已经不是什么武学奇才,又何必劳动门主大驾?” 唐霜摇摇头,正色道:“正因为发生了不幸,我才更要见你。说实话吧,如果 你不是走火入魔,我们的见面应该是在几年以后。” 我心里一动,一股微弱的希望之火缓缓燃起。听唐霜的意思,难道她有办法化 解?但口中却说道:“那又为何提前呢?” 唐霜笑而不答,却反问道:“突然间从一个武林高手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 普通人,你有什么想法?” 我淡淡说道:“能有什么想法?愤怒,伤心,不过都过去了。现在也看开了。” “看开了吗?”唐霜道,“那你以后的命运呢?” “嘿嘿嘿。”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的命运?我以后还有命运这一说吗?“无 非是随着命运女神的指挥棒跳完我最后一段独舞罢了。” “如此悲观?” “说不上悲观。在命运眼中,人渺小得就像一粒细沙,虽说事在人为,但终究 缘由天定。我命由天不由我。” “好看得开的语气。”唐霜微微一笑,不知是褒是贬。“小小年纪就已经云淡 风轻了吗?” “不然又如何?你能帮我恢复我的武功吗?”打了半天哑謎,我终于还是有点 沉不住气,明明白白地问了出来。 唐霜又是一笑,她笑起来的时候,既妩媚又沧桑还带着点忧郁:“我若能做到, 想必我就不是天一门主唐霜,而是活神仙唐霜了。” 心略略沉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啊! 唐霜却突然说道:“可以告诉我你跟苏仪的事吗?徐绩说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才 弄成现在这样。”她顿了顿,又诚恳地说道:“现在我不是天一门门主唐霜,也不 是武林高手唐霜,只是你林光的一个远方的朋友而已,你可以倾诉。” 我本来想说“往事何必再提”,但当我抬头对上唐霜的目光时,却不自由主地 开始倾诉起来。关于我和苏仪的认识,关于我如何对苏仪动情,关于我如何和苏仪 相处,关于我如何为苏仪心忧,关于我如何和苏仪决裂,甚至连我自己的心情,一 个细节也不漏过地告诉了唐霜。不是唐霜有什么让人不得不说实话的威严,只是面 对她真诚期盼的目光,我真的感觉到强烈的倾诉欲望。 当我终于说完以后。唐霜已经为我的茶碗中续了好几次水。她幽幽地轻叹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林光,我能明白你。”一阵暖流涌过我心 头。有唐霜这一句,似乎已经足够了。 沉默了一阵,唐霜重启话端:“你刚才问过我,为什么在你已经失去功夫的今 天我要来见你。” 我点点头望着她,静待下文。 她却又问了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问题:“你恨我吗?” 我苦笑:“怎么不恨?我简直恨死了,不但恨你,也恨我继父。如果不是你托 我继父给我那本小册子,我怎么会练邪派功夫?怎么会和自己心爱的人分别?又怎 么会走火入魔成为一个废人?” “现在呢?” “现在倒不恨了。”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恨你或者爸或者天一门,不如恨我自己,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痴迷 武学之道,明知正邪兼修凶险无比,还是要固执地走下去。” 唐霜笑:“因为你和我一样,有一颗真正的武术之心。” 我诧异地看着她:“武术之心?” “简单地说,就是为了武术可以摒弃一切的心。你之所以是百年难遇的练武奇 才,就因为你有一颗天生的武术之心。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巴巴的来见你。”唐 霜严肃地说道。 “呵呵,”我再次苦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以掩饰自己失落的表情,“有武术 之心,却没有练武的体质,不还是白搭么?” 唐霜默然。一时之间我和她谁也不说话。雅间里一阵沉叔,只听见从不知置放 在何处的音箱里传出若有若无的清脆鸟啼。过了一阵,唐霜默默地打开她的公文包, 取出一个小盒子放在茶几上。“这里面是我专门制成的二十四丸‘抑气丹’。”她 轻声对我说,“全身疼痛得厉害时服一丸,虽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会舒服很多。” “谢谢。”我并没有多加推辞,收起了装丸药的盒子。 “你眼下的情况本是因我天一门而起,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出,我天一 门会全力以赴。” 我能有什么要求呢?对了,还真有一个!我说道:“可不可以冒昧请门主下令 停止追踪苏仪和苏七?”不知道这个要求会不会有点过份?我补了一句:“我可以 用乾坤太极拳谱作为交换。” 唐霜叹道:“你不说我也已经早就下令不再沾指苏家传人了。前一阵子我天一 门弄巧反拙,造成这许多恶劣后果,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那我代阿七和小仪多谢门主了。”我诚恳地说道。苏氏兄妹应该可以安顿下 来了。“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我是否可以离开了?” “本来也没什么事,”唐霜看着我,平静地说道。“不过,一别之后不知还有 没有重逢之日。林光,你愿意听我讲一段武林秩事吗?” 她这么一说,我本已经离座站起,又只好重新坐下去:“恩,是什么趣事?你 请讲,我听着。” 唐霜微微一笑,先喝了一口茶,又清了清嗓子,开始娓娓讲述: “清光绪年间,山东泗水县有个叫朱红灯的高手,兼修正邪,功夫十分了得。 但在光绪二十二年,朱红灯冲任督二脉大关失败,一身功力尽废。就在他灰心绝望 的时候,遇见一个出家人叫心诚和尚的对他说:你虽然自已没有功夫,但武学上的 见识却还在,如今洋教猖獗,何不收徒授艺,为那些想学功夫却不得其门而入的人 指点门径,使你的功夫能传承下去?朱红灯听了这话,恍然大悟,于光绪二十四年 在山东长清县设场练拳,组织反洋教斗争,称义和拳,他本人也被推选为义和拳首 领。一直到光绪二十五年,他率义和拳与诚心和尚的义和拳队伍互通声气,转战至 山东茬平县一带,受他鼓动,茬平八百六十余庄村民皆设厂练拳,在山东欣起一场 声势浩大的义和拳运动,并最终影响到京津一带,造就了震惊世界的义和团运动。” “呵呵,”等唐霜讲完,我不由得笑起来,“唐门主,你讲这个故事,不会是 说我就是那朱红灯,你就是那心诚和尚吧?” “第一,这不是故事,而是历史上真正发生过的事。”唐霜淡淡地说道,“第 二,你不是朱红灯,我当然也不是心诚和尚。只是你方才说命由天定,你又安知你 今后的命运?” “那我是不是应该象朱红灯一样作恍然大悟状,然后从此自强不息,终于创建 伟大事业?”我苦笑道,“唐门主,我既功力全失,现在的人又对苦练武功不感兴 趣,你就莫要勉励我了吧?我只想在余下的时间里好好地为我继父和母亲而活着。” 唐霜长叹一声。我终于看到她眼中完全笼罩上了失望之色。让人失望的滋味真 的不好受呢,不过,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唐霜你说得有理,但请饶了我吧!我只是 一个高中刚毕业还没上大学的毛头小子而已,没法拥有你那样坚忍不拔的品质。 我起身,缓缓向门口走去。“林光!”唐霜在背后叫住我,“我绝对不相信一 个有着武术之心的人,会这么容易放弃。” 我停在门口,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那现在起你最好相信。” “我们走着瞧吧,林光。”唐霜冷笑着,她终于失去平静了么?“你只是一时 的低落,你绝对不是你自己认为的如此容易屈服于命运的人。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那随你吧。”我拉开门,在走出门外的时候回头对她笑了一下。“对了,差 点忘了,谢谢你的药。”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