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重逢与决议 到二OO五年六月底。六个大型、十三个中型柔道馆,这些基本上代表着当今J 国柔道最高水准的馆会无一例外地遭到了有史以来最令他们难堪的羞辱:踢馆。 《朝日新闻》称:踢馆的是三个中国人。每一次都是先用极其傲慢的方式向柔 道馆负责人提出挑战,如果遭到拒绝,他们会对负责人播放一段录音以胁迫其答应 他们的无理要求――对于录音的内容,各柔道馆都守口如瓶,即使警察介入也绝不 开口。 不过,《朝日新闻》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与各大柔道馆的比武都是正大光 明的,三个中国人是凭真本事大获全胜,而J 国柔道则丢尽脸面。尤其是东京江道 柔道馆,不但尽遣本馆精英,还从他馆请来高手,甚至还有空手道和剑道好手助阵, 在以众击寡的绝对优势下却一败涂地,连柔道馆的招牌也在战斗中被打断了。 难道我们J 国就没有像样的武术高手吗?《朝日新闻》愤怒地质问道。先是派 遣武术代表团前往中国挑战失败,接着本国的武术界竟然被区区几个中国人打得抬 不起头来。J 国武术界应该作出深刻反省! 而此刻,造成了J 国武术界大地震的三个人:我、苏仪、还有……我的父亲, 正乘坐新干线从东京前往位于奥羽山脉中的岩手县。 实际上,我们对于J 国的报复行动已经结束。北村次郎的录音在其中起了很大 的作用,他交待了所有参予雇佣忍者刺杀我的柔道馆的名称,地址。在我们踢馆的 过程中,也有不少的柔道馆出于害怕失败的心理而拒绝比武,有的甚至威胁要找警 察来逮捕我们这几个“骚扰者”,不过,一旦让他们听到北村的声音,他们立刻就 变得乖乖的。至于北村次郎这个卑鄙小人,我们在他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干脆把他 放了――他的招供令所有的柔道会馆陷入尴尬境地,这一辈子他都只好躲起来不见 人了。 另一件奇怪的事是――唐霜等人自从那天富士山一别,再无任何音讯,我怀疑 他们已经回国了。 去岩手县是我的决定,因为在我的报复行动即将结束的时候接到了一个口信, 内容很简单,意思也很明白:浮云流向“病虎林光”提出挑战。落款人是东乡月照。 到达目的地之前,父亲趁着旅途中的无所事事,又开始指导起我的武学: “天山冰炎掌运使的关键不在于内力强弱,而在于真气在体内的运行方式―― 真气自哪一条脉络中运行可以使用阴寒气劲,自哪一条脉络中运行又可以达到炽炎 的效果,这些你一定要多加习练,要令真气在不同的脉络中的转换达到圆转如意的 效果。至于逍遥步,每一步走出都需要内息贯通无阻,即使是闲来无事之时,也可 以自行练习,一来可以把步法走得纯熟,二来也是一种练气的方式。你目前体内真 气融会贯通,基础是打得很牢了,但对于真气的运行方式研究却不够透彻,就像是 守着万贯家财不知道怎么样善加利用一样,是很可惜的事。武学之道,在于不断向 更高层次攀登,唯有不断突破自身的局限,方可以达到高手的境界。” 我至今没有搞懂为什么普通的真气只要在体内的运行路线上稍加变化就能显示 出奇妙的外在效果。不过,这不要紧,至少,我已经学会使用父亲的天山冰炎掌和 逍遥步,这两套武功的威力我也在踢馆时亲身体会过了――天山冰炎掌分“冰掌” 和“炎掌”两部分,冰掌是以独门心法运内力经体内诸阴脉后以掌发出,掌力阴寒, 中者虽三伏天如堕冰窖;炎掌正相反,是以独门心法运内力经体内诸阳脉后发掌, 掌力炽炎,中者虽数九亦燥热难当。据父亲说,天山冰炎掌练到最高境界时,掌力 寒热变化无端,被击中的人若不得人及时救治,一个时辰之内或血脉僵冻而毙、或 大燥脱水而亡,是非常厉害的掌法。至于逍遥步,我第一次听父亲说到心法和步法, 心下便疑惑:与我在武侠小说上看到的凌波微步或者神行百变有什么区别?这两样 武功的确令我大开眼界,练习之时,更有再上层楼的美妙感觉。假以时日,我相信 我一定可以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这一阵子,父亲对苏仪似乎颇有另眼相看之意。在授我功夫之外,又传了一套 女子专用的拳法给苏仪。这套拳法的名字却很雅致,唤作“小桥流水拳”。苏仪练 习时我得以在旁观看,见拳势小巧绵密,身法优雅轻捷,确是适用于女子的拳法。 更难能可贵的是苏仪悄悄告诉我,这套拳法与她自身的“乾坤太极拳”颇有相得益 彰之处。我听了也很为她欣喜。心里对父亲的恶感渐消,感激益增。 岩手县位于J 国东北部、本州岛的最北部。面积15278 平方公里。它的大部分 地区是山地、丘陵和盆地。岩手县与秋田县交界处是横贯南北的奥羽山脉。县内最 高的山峰是岩手山,海拔2038米。岩手县的盛冈市是新干线高速列车通往东北地区 的终点。 我们一行三人在盛冈市下车,然后乘出租车前往奥羽山脉。出租车只能到奥羽 山脚,奥羽山终年积雪,每年五月以后雪才渐渐化掉。 按照口信中给的地址,我们步行进入奥羽山脉,经过大半天的行程,到达了一 座山中小寺庙。庙中执事见我们到来,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请我们坐地,便匆匆地 向庙后树林走去。 等了大约十多分钟,那执事又走出来,招呼我们跟着他一起进入了那片树林。 半路上,父亲和苏仪脸上都颇有戒备之意,父亲轻声向我问道:“你要见的这个人, 你了解他多少?”我微微一笑:“我并不了解他。不过,我知道他的确是个光明磊 落的J 国武道家。”父亲点了点头,道:“还是小心为妙。”前面带路的执事可能 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只顾埋头前行,一副恍若未闻的样子。 往树林中行了约里许路。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空地出现在眼前。我一看,空地 上站着的可不是东乡月照和曾在S 大中见过的山崎森俩师徒么? 我笑着走过去伸出了手:“老前辈,再见到您真高兴!” 出乎我意料之外,东乡月照冷冷地看着我伸出的手,却将自己的双手往背后一 背。而山崎森则哼了一声,站到了我与东乡月照之间。 我愣住了。 只听东乡月照用冰冷的声调开口说道:“能与中国的病虎林光比试武艺,鄙人 感到十分荣幸。” 我错愕地笑道:“老爷子,您这是什么意思?”父亲和苏仪站在我身后,一言 不发地看着场中的局面。 东乡月照看着我,他的脸色似乎有些缓和。半晌,他才慢慢地说道:“上一次, 我不愿意跟随着我国的那些狂妄武人去中国滋事。这一次,我同样不愿意看着狂妄 的中国武人随意践踏我J 国武术界的尊严!” 他这话说得很不客气。我当然记得他于我曾有点拨之恩,但是,我不喜欢他这 样妄下断语。 “老爷子,你知道我在韩国的事吗?”我亦将自己的语调变得冷淡起来。 “你不必向我老人家吹嘘你的武功。我知道你同样践踏了韩国的武术界。”东 乡月照道。 “是谁告诉你的?”我想,告诉他这些事的人,一定刻意隐瞒了事实的真相。 “我在韩国确实打败了许多跆拳道高手。但是,那都是正大光明、礼节周全的比武, 我胜得正当,而他们虽然失败,也捍卫了跆拳道的荣誉!” 没想到我这一番解释却似乎更加激起了东乡月照师徒俩的怒气。山崎森大声道 :“你是用这种方式来提醒我们:J 国武术界不配与你进行礼节周全的比武吗?” 东乡月照则说道:“林光君,是中国人与J 国人之间的仇恨让你用踢馆这样侮 辱人的方式来对待J 国武术界?” “我以为您让我来是叙旧。”我说道。此刻我的心情有些沮丧。我还记得中J 武术友谊赛之前这个老人对我的维护之情。 但此刻在他身上已经找不到这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情绪。“我找你来,是为了与 你比武,我要捍卫J 国武术界的尊严。” 我摇了摇头:“我不想比武。老实说,我不想和你打。况且你和你的弟子已经 不再是我的对手。” “恃技自傲吗?”山崎森勃然变色,“我们知道你的身手已经远胜昔日,但是 这一场我们必须得打!来吧,让师父和我的死再为你的荣耀之路铺上一级台阶!” 东乡月照的脸色变得更加阴郁,我能感觉到气劲在他全身鼓动。 “对不起,实话往往都不那么好听。”我决定冷静下来。看这师徒俩的架势, 倘若动手打起来,恐怕真的是不死不休。“我答应比武,但是,我必须要先说明: 我从来没有践踏过你们J 国武术界的尊严。践踏尊严的是我对付的那些柔道馆。” “我来J 国,的确是为了比武――是像我在韩国时那样正大光明的切磋技艺。 在正式的切磋中,胜者和败者都一样受人尊敬。但是,你们的那些柔道馆害怕失败, 害怕丢脸。他们派人把我引入富士山,并雇佣大批的忍者来刺杀我。”我平静地说 道。当我在讲述时,我注意到东乡和山崎脸上神色的变化。“实际上,如果不是我 的亲生父亲及时出现救我,我此刻已经埋骨在不知哪个荒僻的角落里了。” “我之所以踢馆,只是正当的报复行动。既然那些柔道馆不守武道的规矩,那 么我的报复也绝不会顾及他们的面子与尊严。这些事,与整个J 国武术界无关。” 当我讲述完整个事情的真相时,我清楚地看见那俩人脸上的表情已经由愤怒而变得 疑惑。 山崎森却犹自不肯轻信地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父亲一声不吭地走到我身边,掏出录音机,揿下播放键。北村次郎那抖抖索索 的声音立刻在这空地中响起来。 羞愧的神色渐渐出现在东乡月照和山崎森的脸上。当整段录音播放完毕后,东 乡月照率先跪到地上:“林光君,对不起!我们师徒俩太轻信小人之言了!”他的 这一举动令我大为惶恐,连忙抢步上前将老人扶了起来。 “前辈,请您不要自责!”我诚恳地说道,“实际上,我最初来J 国也的确是 受人蒙蔽,妄想一举击败J 国武术。不过……”我看了一眼苏仪和父亲。“……现 在我有自己的想法。” 误会解除之后,诚挚的笑容再度出现在东乡师徒的脸上。 接下来的两天,是我自到J 国后最放松的日子。我们三人住在这个被用作浮云 流基地的小庙宇中,受到了东乡师徒的隆重款待。闲着没事时,东乡月照很得意地 向我们表演茶道,并一边与我们探讨一些武学上的问题。 二OO五年七月三日,我们告别了东乡师徒,搭乘新干线列车重新回到东京。 在一家小旅馆住了几天。我们都意识到是该离开J 国的时候了。 “小光,你打算回国后怎么办?”七月七日夜,在小旅馆中我的房间里,父亲 当着苏仪的面向我问道。 “和您在一起这么久时间,我想,唐霜姐也已经料到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这几天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听父亲问起便答道。“我想,我对她已经没有什么利 用价值了吧!” “不,你还有!”父亲道。“她一直想得到的天山冰炎掌和逍遥步,现在你也 已经学会了。霜儿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地让你把这两样武功教给她吧!” “她做不到的。”我沉吟道。“我与天一集团的合约已经到期了,唐霜没办法 再约束我。” “你啊!想问题不要那么简单!”父亲苦笑道,“唐霜的天一集团现在可是无 论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怎么会没有办法对付你?” 我怔了怔。不论怎么说,还是不相信曾经那样关心我的霜姐会对我用出什么残 忍或者下作的手段呢! “你现在在国内的名头很响,就连许多民众也知道有个扬威J 韩两国的‘病虎 林光’,你有了足够的名气,这就让霜儿在对付你时不得不注意其方式手段――她 不能太明目张胆。”父亲道。“但即使这样,她仍然有许多办法可用。譬如,毁掉 你的名誉,先将你打入万劫不复之境,然后再对你下手……” 一阵寒意掠过我的心头。耳听得父亲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首先要做的是摆脱天一集团的控制,不能再做任其宰割的棋子。然 后,既然你得站到明面上与天一集团抗衡,就得有足够的实力――武功上你已经非 昔日吴下阿蒙,即使是霜儿出手,也不可能轻易胜过你;至于名气,一直居于幕后 的她就更没办法跟你比。但是,除此之外,不管是财力,人力和关系网,她都胜过 你百倍不止!在这些方面,你得把差距缩小!” “这得要多少年啊!”我忍不住叫起来。“天一门经营了数十上百年方有今天 这样的规模!要让我去搞一个可以和天一门相抗衡的集团出来,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事嘛!”说这话时,我禁不住地想:倘若江南苏家尚未败落就好了!偷眼看苏仪, 见她神色间有淡淡的落寞之感,心知她此刻定然同我是一样的想法。 “知道你会这样说!”父亲笑起来。一边递过来一个大信封。我接过来打开一 看,竟是从东京直飞纽约的两张机票,还有我和苏仪的签证。另外,还有一封信, 信上写有地址和电话号码。只听父亲平静地说道:“去美国按信封上的地址和电话 号码找一个人,然后把信给他看,他会给你们需要的帮助!” “去美国?”此刻我和苏仪已经完全地目瞪口呆了。这件事,太突然! “前几天,小仪曾经对我说,她有个哥哥正由天一集团出资在美国接受治疗。” 父亲说道,“你们是必须去一趟了,否则的话,她哥哥迟早会成为被霜儿利用的砝 码。” 晕死!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我竟然已经忘记苏七的存在了!我惭愧地想着。想 想苏七被唐霜掌握在手中威胁我们的情景,真的会忍不住打个冷颤。苏仪呢?她也 许早就想到了吧?她为什么不向我提出这件事呢?是害怕分我的心吗?我的判断只 有令我更加羞愧――如此不通世务的我现在竟然要担当起制衡天一集团的重责,真 不知道我会把这整件事带到哪个方向去!那一瞬间,我心中竟然有了退缩之意。 父亲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犹豫,他咳了一声道:“小光,很多事情谁都是从不会 到会的,你的经历不可谓不丰富,现在你得尝试不断学习,不断总结,以此来逐渐 完善自己的人格和处事态度。” “如果您掌握有力量,为什么不是您站到台前?”我突然问他。 父亲怔了一下,然后再度苦笑起来:“两个理由:其一,我是特工出身,一直 以来干的就是阴影中的工作,抛头露面绝对不适合我。而你从一开始就是众人眼中 的焦点,你已经习惯并知道如何应付;其二,最重要的一点,我与霜儿之间的许多 纠葛注定如果是我公开与她抗衡的话,会有许多不便之处。” “我不知道我是否是霜姐的对手……”我呐呐道。 “霜儿的确很厉害,但她也不是神。”父亲断然道。“她也有犯错误的时候。 比如这一次,她只想要利用你引我出来,但对于我出来之后的局面却完全没有预先 估计到――她绝对没有料到我的出现导致了你的反出。而且,我不知道她究竟出于 什么原因没有继续追踪我们,但能判断一定是国内出了什么状况令她不得不急急忙 忙地赶回去。她一定预料到你很快会回国,所以才根本没有管你在J 国的动态。这 一次她又失算了,你正好在她的视线之外,这是你去美国办妥一切的最佳时机。” “还有一个问题。”此刻其实我已经没有多少犹豫了,但疑虑之处必须一一解 开。“正如我说过的,天一门已经经营了若干年才有今天的成就与规模,我即使得 到你所说的实力,能否与根深蒂固的天一门对抗?” 父亲赞许地一笑:“你考虑得不错。但有一点,天一门之前的经营也是在暗中 进行的,而由霜儿一手推动起来的武术革命刚刚开始启动,天一门由暗转明的程序 也因此而开始运作。就改革这个起跑线来说,你与霜儿的差距并不很大,你比她落 后不了多少――你要记住,很多东西在她来说,以前只是纸上谈兵,真正要落实执 行,她也有许多需要摸索的地方。这对你来说是一个时机,你如果能比她更早更多 地摸索到路径,那么,追上甚至超越她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轻轻地点头。道理的确已经说得够明白的了,我没有什么好再犹豫的。“好 吧,”我轻声道,“去美国。等等!” 我的一惊一咋把父亲和苏仪都吓了一跳。我急急地问:“只有我和小仪的机票 和签证!您呢?” “我自然回国。”父亲微笑道。“许多暗地里的工作还得要做!”他站起身来, 长伸了一个懒腰,用一种貌似漫不在乎的语气说道:“这段日子,我很开心。小光, 咱们就珍重不再见吧!”然后他向门外走去。 “不再见?”我在他背后问道。他停住了,没有回头。半晌,他轻声道:“算 了,也许……会再见吧!”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