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楚天英有着绝对的信心,只要雷九鸣一见龙玉凤的面,非给她迷住不可,惟一 麻烦的,是怎么让龙玉凤乖乖的上花轿。但车到山前必有路。 “这嫂子我是嫁定了。”他暗暗发狠。长江也不过了,大哥也不找了,领着雷 九鸣主仆两个,径回楚家村来。他于闹江蛟,可说既有救命之恩,又有护帮之德。 闹江蛟无以为报,临别之时,竟将他镇帮之宝,一张大弓,送给了楚天英。 那是一张黑黯黯的毫不起眼的大弓,但拿在手里,却是沉重无比,也不知何铁 制成,等闲力气小的根本举它不起,更莫说开弓放箭了。弓胎上有篆文,闹江蛟等 都不识得,雷九鸣却认了出来,说是古篆体的“惊神”二字,至于出处来历,他也 不知。此弓是几年前闹江蛟在一所官船上所劫得,说来好笑,之所以将它奉为镇帮 之宝,乃因为全帮上下,竟无人拉得它动。闹江蛟说出来,雷九鸣不信,运劲一试, 也只拉了个半开,却已挣得面红耳赤。 楚天英学他父亲的,行侠仗义分文不取,起先不肯要这张弓。闹江蛟几个便啜 唆他拉一把试试,道:“老大若是拉开了,那便是这弓与老大有缘,若拉不开,我 们也不勉强老大,便再抬回去,烧香奉着,仍做它的镇帮之宝。”如此一说,楚天 英倒有点心动。果然拿过来,那弓立起来,却比他还高半尺呢。掂得两掂,一动劲 轻轻巧巧,便拉了一个满弦,只闻翁翁之声,良久不绝。雷九鸣双手拇指齐竖: “好,好宝贝,好功夫,楚兄,此弓非你莫属。”闹江蛟一众人张口结舌,这时也 回过神来,齐道:“只有老大,才配使此宝弓了。” 闹江蛟又送了他两壶箭,方才依依分别。三人在那路上,便用它射野物解馋。 楚天英神力无匹,而此弓更是神俊非凡,仿佛藏着无穷的潜力,一般五石力的硬弓 拉圆了,最多射到二百步,箭势便衰,而“惊神”弓远射三百余步,仍可洞穿树干, 楚天英力气是够了,准头却实在不敢恭维。五十步之内,射大水牛,倒也十发九中, 若是山鸡野兔,那是绝对不要抱任何幻想,雷九鸣一则厚道,二则有求于他,便总 是真诚的替他惋惜:“就差那么一点点。”或者说:“本来射中了的,那狡兔竟跑 开了。”青茗看主人的面子,虽然心直口快,却也强忍着不开口,只是每逢楚天英 一开弓,他嘴角边先就挂上一个讥讽的微笑了,这种暗里的讥讽可比明里的讪笑更 叫楚天英吃不消,每每扰得他心烦意乱。准头更加差了,恼羞成怒,干脆背起弓, 不再献丑了。 闹江蛟另送了三人四匹马,一匹驼雷九鸣的两大箱子书,三匹驼人。从三蛟帮 总堂到楚家村,不过百十里路,黄昏时分,也就到了。 听说就要见到武林第一美人洞庭龙女,雷九鸣兴奋得心直打颤。楚天英一面安 慰他:“不要紧张,不过一个女人嘛,虽然长得漂亮点,没什么了不得的。”自己 心里却也有点提心吊胆,这么一声不响的离家出走,惹人担心,龙玉凤岂有不火的。 万一一进门就给他一个下马威,当着雷九鸣主仆的面,先打一顿屁股,那人就丢大 了,而且这嫁嫂的绝妙好计也要泡汤。“怎生弄个鬼,先岔开这泼妇的火气,背了 书呆子主仆两个的面,要杀要剐,小爷皱一皱眉头的都不算好汉。但想个什么主意 呢。” 家门渐近,却一时想不到什么好法子,正烦恼,猛一抬头,顿时大喜,心中狂 叫:“天助我也。”原来他一抬首,正看见自家门前,围着十来个人,吵吵嚷嚷, 更有几个挥舞着刀棒。龙玉凤仗剑堵在门前,身后一群家人,正在为什么事争执。 楚天英一把抓着雷九鸣手臂:“雷兄,恭喜你了。”雷九鸣一阵心跳:“喜从 何来?”“说老实话,这洞庭龙女轻易不肯见人,我虽然关系特殊,可也不敢担保 她一定肯见你,但是天助雷兄。”楚天英一脸喜色:“雷兄有了一份最好的见面礼。” “是什么,楚兄快说。”雷九鸣急切的道。“雷兄请看。”楚天英一指自家门前: “那一栋大屋,便是武林第一美人洞庭龙女的居所,而门前围着的那群人,便都是 想一睹洞庭龙女美貌的江湖小丑。看这个情形,是洞庭龙女不愿见他们,他们便持 刀拿棒,想要来个霸王硬上弓呢。”“岂有此理。”不等楚天英说完,雷九鸣早已 勃然变色:“美人如花,小心呵护,尚惟恐不及,这等无耻小人,竟敢用强?” “对啊,真是无耻。雷兄此时若能英雄救美,那美人嘛,说不定便会以身相许呢。” 楚天英着意相激,却不料雷九鸣回过脸来,一脸正色的看着他:“楚兄此言差矣,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我辈学武之人的本份,岂可抱此卑下之念头。”他书呆子 气十足,楚天英一吐舌头:“是小弟的错,雷兄快请,迟恐不及。” 雷九鸣自马上跃起,一去数丈,足尖轻点,瞬间已到屋前,叱道:“何方鼠辈, 不得无礼。” 围着龙玉凤的一群人,正发狂,猛听得后面的喝声,都吃了一惊,一齐转过身 来,见是文皱皱手无寸铁的一个书生,尽皆呀咦出声:“这小白脸,胆子倒不小。” “大概是色迷心窍罢。”“也许是这小美人的相好的。”七嘴八舌中,一个三角眼 的中年汉子站了出来,看着雷九鸣:“喂,小子,你是谁,刚才是你叫唤吗?”雷 九鸣负手站着:“正是小生,不知诸位持刀拿棒的,想干什么?”中年汉子将他从 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三角眼中厉光四射:“你想管闲事?”雷九鸣摇头: “不想,小生只想劝诸位从这里走开,这是正经事。”他说得诚恳,听在对方耳里, 却成了调侃。 三角眼汉子嘿嘿一阵怪笑:“小子,你姓什么?”“小生姓雷。”“姓雷?我 还以为你姓天呢?”他身后同伙都笑:“你活够了?”三角眼汉子凶相毕露,雷九 鸣并不在意,抱拳道:“诸位兄台,大家想一睹洞庭龙女的风采,本也无可厚非。 便是小生,对这位号称武林第一美人的洞庭龙女,也是崇拜至极,渴慕一睹仙容。 但只可企之以缘,似诸位等出到刀剑相逼,那便落于下乘了。” “洞庭龙女?”“武林第一美人,乖乖,怪道爷爷一见她面,便觉轻飘飘的, 果然名不虚传。”雷九鸣诚心相劝,可惜对牛弹琴,牛不入耳,反惹来一片怪叫, 十数道目光,在龙玉凤身上溜来溜去。看得龙玉凤又羞又怒。 这日下午,龙玉凤挂念楚天英,出门相望,不想给这伙无赖看见了,污言秽语, 大加戏弄,且大有欲行非礼之势。一则见龙玉凤有剑在手,二则到底光天化日之下, 暂时不敢胡来。眼见渐渐天黑,龙玉凤正着急,可巧,雷九鸣就出现了。不管他能 不能解围,总是多了几分希望。不想来的却是个书呆子,更嫌满嘴胡言乱语,真正 气死人。 “什么武林第一美人,这呆子在胡诌些什么?”龙玉凤正又气又急,却见三角 眼汉子后肩微耸,忙叫:“小心。” 三角眼汉子给雷九鸣一番大道理,灌得不耐烦起来,看准他是个书呆子,没什 么来头,安心一掌打发他滚蛋。龙玉凤惊叫声里,一掌按出,正中雷九鸣胸口,劲 力陡发,却突觉触手处空荡荡的。来不及转念想,一只手掌已软搭搭垂了下来,自 己给自己摘脱了臼儿。 “你……你使妖术。”三角眼汉子连退数步,一脸惊骇。雷九鸣微微一笑: “不是妖术,是技巧。” 内功精深之士,神气相合,肌肉若一,一呼一吸之间,甚至可以颠倒气血,转 换穴位,似此等使肌肉内凹外凸的功夫,不过寻常小技耳。三角眼汉子少见多怪, 只以为是妖术,但龙玉凤是知道的。不由自主的赞道:“好功夫。” 雷九鸣随声看去,猛地胸口一震,如为大槌所击,整个人立时就呆住了。面前 这张脸庞,如芙蓉乍放,新月初霁,其秀美处,实非言语可以形容;其妩媚处,更 非鲜花可以比拟,除非是天上的仙子,实不信人间有如此的绝色。 龙玉凤原以为他是个书呆子,不想竟是内功精深之士,心中大喜,见雷九鸣望 来,乃衽裣为礼,谢他相护之德,不料雷九鸣又是一副呆像。龙玉凤素知自己容颜 秀雅,常令男子心生仰慕。但一般人总讲几分礼性,不似雷九鸣这等性情中人,一 旦呆性发作,那便全无顾忌。给他瞧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雷九鸣呆楞当地,三角眼汉子一挥手,一伙人一拥而上,刀棒齐下,雷九鸣却 全然不觉,急得龙玉凤差点叫出来。便在这时,两条人影急奔而至,指东打西,指 南打北,那伙无赖顿时躺了一地,唉呀之声不绝。雷九鸣还在发呆呢,楚天英反手 便是一拳,雷九鸣忙抱着肚子,见是楚天英,奇道:“楚兄,你为何打我。”话一 出口,自己也清明了,一张小白脸顿时涨得通红。 龙玉凤看见楚天英,又惊又喜,大叫:“小英。”楚天英一摆手,不理她,生 怕搭上腔惹祸呢。一脚便将一个无赖踢了三个翻身:“说,你们是什么人?” 三角眼汉子手掌脱臼,站在一边,因而未挨着楚天英的拳脚,这时脸色惨白, 嘶声道:“你们好大胆子,敢打青龙真人的门下,报上名来。” 楚家村北去百十里有青龙山,山上有青龙观,住着一个野道人,不安心修练, 却大传徒众,霸占一方,自号青龙真人。楚江龙在日曾说他剑术诡异毒辣,颇为可 观,且此人睚眦必报,惹上了相当难缠。 三角眼汉子打出青龙真人名号,龙玉凤不免微微变色,她是龙腾霄之女,左近 武林人物,自也知道,正想叫楚天英不可冒然逞强,青茗却已搭上了腔:“青龙贼 道吓不了人,说出你家爷爷的字号,却能吓死你,还是趁早滚吧。”三角眼汉子却 自以为得了势:“你不说,大爷也查得出来。哼哼,谅你们跑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话中之意,明显是还要来找龙玉凤的麻烦,却不料惹火了雷九鸣这护花使者:“你 还敢来?好的,青茗,叫他带个信,三日之内,限那个什么青龙真人到龟千寿那儿 报到,迟一天,剿山灭门。”这话中霸气十足,听得楚天英一怔一怔的,心道: “我的儿,吹牛皮可别过了火,叫人笑话呢。”却见青茗晃身上前,一把擒了那三 角眼汉子,走出数丈,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却就象一道镇鬼的符箫,三角眼汉子 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拜个不迭,眼泪鼻涕更是并肩子齐上。青茗喝一声:“滚。” 一脚踢出,三角眼汉子连滚几滚,爬起来就跑,其他人见他那样子,早知不妙,跟 在屁股后头,乖乖开溜,更不敢说一个不字。 这回可轮到楚天英张大了嘴,做声不得了。正发怔,雷九鸣涩涩的挨了过来, 红了脸叫:“楚兄。”楚天英千灵百窍,立即明白了他心中的想法,忙伸手一指龙 玉凤道:“这是我表姐。”同时大眨眼睛。 龙玉凤不知这小子为什么叫自己表姐,见他乱眨眼睛,只得不声张。 她不开口,楚天英这瞒天过海之计便算完成大半,又指着雷九鸣道:“这位是 雷九鸣雷公子。” 龙玉凤抱拳道:“方才多谢雷公子仗义援手。” 雷九鸣忙还礼不迭:“哪里哪里,不敢不敢。”他本不是嘴笨之人,但此时手 忙脚乱,面红耳赤,全然一个呆书生,方才的霸气不知飞去了何方。 楚天英心中偷笑,伸手肃客,到大厅坐下,自有家人端上酒菜来,龙玉凤却不 肯出来作陪。雷九鸣颇有些失望,坐不安稳,恍似屁股上有钉子,扭来扭去。 楚天英自然知道,却不点破,酒过三巡,忽地开口道:“雷兄,我表姐怎么样。” 雷九鸣长叹道:“若非是亲眼所见,真不信人间竟有如此美女,真是绝色啊。” “若我把她介绍给雷兄,雷兄意下如何。” “什么?”雷九鸣一跳而起。 “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雷九鸣手舞足蹈,欣喜若狂,一揖到地:“楚兄若能玉成此事, 真是雷九鸣重生父母。” “为一个女人癫狂到这个样子,我可看不上眼。”楚天英心中低哼,嘴上却道 :“你我兄弟之间,也不必说这样的话,大家都是武林儿女,也不必学那世俗中人, 真有心,回去备抬轿子,下个月便可来迎娶。” 雷九鸣喜得真不知如何是好,当下约了日子,便是下月初一,已不过七、八天 时间。 雷九鸣再无心酒食,当下便告辞动身,见雷九鸣走了,龙玉凤出来,数日不见, 她早担心得要死,楚天英万一出点什么事,叫她怎对得起重托她的婆婆?将楚天英 上下看了一遍,并不见伤痕青紫,始才放心。方沉下脸要问楚天英这几天溜到哪里 去了,楚天英早抢先开口,他是编谎的行家里手,要编个谎骗骗龙玉凤,自是容易 得很。包括叫龙玉凤表姐一事,一并搪塞了过去。 当夜躺在床上,筹思雷九鸣轿子来了,怎生弄龙玉凤上轿,想到一物:“小黑 子说,菊香楼的迷魂散,专用来迷那性烈不听话的姑娘,吃了迷魂散,一切如常, 就是神智迷迷糊糊,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象个牵线木偶,用这东西对付这泼妇, 最好。”第二日便去买了一大包,密密收藏。平日里仍如先前一样,老老实实完成 龙玉凤布置下的功课,前后也不过几日了,便缩起头做乌龟吧,否则给打了男子汉 大丈夫的屁股,岂非划不来。 第三日,一个青衣汉子送了一大堆聘礼来,楚天英事前已埋下伏笔,只说他和 雷九鸣拜了兄弟,雷九鸣的妈妈知道他还没娶亲,为他备办的将来娶亲的聘礼,龙 玉凤说没这个道理,但楚天英跟她胡搅:“人家老太太喜欢我,硬要送给我,难道 我硬是不要,岂非反逆了老太太的心。”龙玉凤也不好再说,并未起疑。 眼见便二十九了,一天少似一天,这天晚上,楚天英在床上胡思乱想,忽地想 起那天雷九鸣大发少爷脾气,下令青龙真人到什么龟千寿那儿报到的事,越想越疑 :“瞧那三角眼汉子吓的,雷九鸣并不是空口白话,武林中有哪一个姓雷的世家, 拥有这么大的威势?元山雷公洞,不是,雷公洞功夫虽强,怕还吓不住青龙真人。 贵北一声雷?也不象,一声雷是马匪,吓唬老百姓到有这个功架。还有……难道是 风火神雷教?” 想到风火神雷教,楚天英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风火神雷教,武林第一大教,数百年来,一直是武林中最大的一股势力,最盛 时,弟子多达数十万,遍布大江南北,教中卧虎藏龙,好手如云,江湖上任何帮派 莫能比肩。四十年前,因闹内哄,分为南北两支,但实力仍然不可小视,江湖上因 地势,分称两支教众为南教和北教。北教主要在黄河以北活动,势力远达天山脚下, 教主张孝友,武林中称为北雷神;南教则主要在长江以南活动,川蜀云贵,包括两 湖及江浙一带,都有弟子分布,南教教主雷震远,武林中称为南雷神,刚好姓了这 个雷字。 “若真是风火神雷教,那就糟了。”楚天英额头冷汗直冒。龙玉凤的性子他自 小熟知,外柔内刚,万一寻死觅活起来,闹得天下皆知,风火神雷教丢个大人,他 楚天英也非入地狱不可。风火神雷教有仇必报,有恩必偿,手段之狠,天下知名, 得罪了雷神爷,他楚天英便是逃进了阎王殿,也会给揪出来。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人家连聘礼都下了,风火神雷教可不像我楚家那么好说 话,跟龙腾霄一样,打个招呼,说退婚就退婚。”楚天英左思右想,百无一计,索 性一跺脚:“管他娘,打发了这泼妇,老子拍拍屁股溜,找大哥去,顺便查一查那 条怪船,说不定能找到点线索。爹爹说的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到底是什么呢?”躺 在床上,胡思乱想,忽在梦中给一个九头怪兽咬住衣襟,直拖向无底深渊,吓得怪 叫一声,坐起身来,原来是一个家人在摇他,那家人手里拿了一柄匕首,匕首上钉 了一张字条,叫道:“小少爷,有人留书门上,约期挑战呢。” “有这等事?”楚天英精神一振,接过字条,上面歪歪倒倒写了一行字:“楚 江龙,明日蛟潭断魂崖上,报三年前三剑之辱。”署名:淮河三怪。“原来是这三 个老残废,三年前爹爹饶他们不死,竟还敢找上门来,看小爷明天成全他们。”楚 天英磨拳擦掌,大是兴奋。 三年前楚江龙途经淮河,恰碰上淮河三怪抢劫商船,便仗义出手,将淮河三怪 刺伤,各施警戒。三怪中老大江猪断了一只手,老二飞鳅丢了一条腿,老三黑心蜈 蚣则成了独眼蜈蚣,三人曾扬言,三年之后,必上门报复,想不到还真来了。 楚天英出来,龙玉凤先知道了,在外面等着,听说楚天英要应战,连声反对: “不行,淮河三怪既然敢来,自然有所倚仗,你这么小,怎么是他们的对手。” 楚天英挣起脖子:“我不小了,我快十八了,三个残废,加起来不过一个半人, 有什么可怕的,明日断魂崖,我叫他们真个断魂。” “反正你不能去,若万一出点什么事,叫我怎么向地下的婆婆交代。”龙玉凤 仍是坚决反对。 楚天英火上来了:“难道你想要他们笑楚家的子孙是缩头乌龟,我跟你说,这 件事上,就算你搬出爹爹的灵牌来,我也不会听你的。因为我相信爹爹会支持我。” 说完,自顾自到后屋竹林中练箭去了。 这几天,楚天英有事没事,便苦练箭术,他练功素来不上心。怎地太阳突然从 西边出来了?不是,是他和青茗赌上气了,每发一箭,必叫一声:“青茗小子,看 这一箭如何?”倒还真有长进。不说百步穿杨,五十步内,十发倒也有五、六发能 射中靶子。 他硬是要去,龙玉凤半点办法也没有,因为楚天英的话已说绝了,便算抬出爹 爹的灵牌他也要去,那还有什么能阻止他?楚天英的功夫龙玉凤知道,除了力大能 挨打,武功其实平平,而龙玉凤自己功夫也不高,就算叔嫂俩齐上阵,龙玉凤自付, 十有八九仍是有去无回。楚江龙在世,朋友遍天下,死后便一个也没有了。龙玉凤 有心回去求自己爹爹,但想当日爹爹的口气,估计也是自取其辱。 左思右想,百无一计,猛地一顿足:“罢了,罢了,就是这要样了,成便成, 不成,我就搭上这条命罢。”原来她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自己舍身喂虎,今 晚去偷袭淮河三怪,若饶幸杀得一怪或伤得两人,三怪或许会连夜退走,没了对手, 楚天英这莽撞小子的一条命也就保下来了。然而她自家知自家事,实在是半点把握 也没有,弄不好,三怪没赶走,自己倒是羊入虎口了,然而不这样,还能怎样呢? 悲苦之中,不由想起了楚天雄,暗暗垂泪:“雄哥啊雄哥,你若在家,何至于 让你苦命的妻子如此为难,也许明天早上我就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终是不能在你 的怀里面安心的靠一靠,顽皮的撒撒娇。” 楚家下人中有好几个跟随楚江龙在江湖走动过,江湖门槛极精,淮河三怪又过 于打眼,因此龙玉凤叫他们去查,很快就查得确定,淮河三怪宿在悦安老店,就是 三个人,没有帮手。 夜入三鼓,龙玉凤换了全幅的夜行人行头,背了刀,径奔悦安老店。 悦安老店是一家大店,三进的院落,几十间客房,不过日间遣去的家人已将三 怪所住的房间打听清楚。 龙玉凤潜身三怪窗外,听着房里传出的或高或低的呼噜声,心中暗祷:“公婆 在天之灵,保佑儿媳诛除三怪,至少也要伤得他们明天不敢去赴约。 依着昔日父亲传她的法门,轻轻启开窗子。龙玉凤没练过夜眼,但月光帮了她 的忙。这是一个套间,外间只摆了一张大床,一个肥壮的汉子四仰八叉躺着,仅下 身系了一个裤头,随着呼吸,一身肥肉不住起伏。 龙玉凤是处女之身,几曾见过这种场面,不敢仔细看,听声音,里面还有两个。 正好,一处一处来,她滑进房,床上的人熟睡如猪,毫无知觉。 活了十九年,龙玉凤连鸡都没杀过,舞刀弄剑是一回事,但杀人,她却连想都 没想过。 “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原谅小女子则个。”瞄准那人脖子,眼一闭,一剑斩 下。 噌的一声响,不似砍在身上的感觉,睁开眼,果然刚刚还熟睡如猪的那汉子, 这时已站在床头,哈哈大笑:“原来是个雏儿,喂,小子,你杀过鸡没有,拧着脖 子,狠狠一勒,杀人也要这样。” 龙玉凤又急又慌,左手一引,右手刀刷的便向汉子肚子上刺去,到底苦练多年, 这一刀还似模似样。“这还差不多。”喝声中,那汉子一个跟头,从龙玉凤头顶上 翻过。龙玉凤脑中电光火石的一闪:“不好,给他截住了退路。”但随即想到,今 日自己是有进无退,有来无回。 她一刀反身后劈。那汉子斜跨一步,蓦地里一声吼,屋宇震动,掌劲如山,猛 击龙玉凤胸膛,掌未到,劲力已压得龙玉凤呼吸微窒,正是外家最威猛的铁砂掌功 夫。 龙玉凤打定了有来无回的决心,心神反而安静下来,看这汉子掌力,龙玉凤连 这一个也对付不了,更莫说诛除三怪了,只有走险,以命搏命。身子一斜,避开胸 脯,她可不想让那汉子的臭手触到她的乳房,手中刀闪电般穿出,汉子的铁沙掌会 击碎她的肩胛骨,但肚子却铁定要给她穿一个洞。 那汉子大惊,闪身急避,他的来势加上龙玉凤刀的去势,那是多快的速度,他 若非经验老到,早已胸腹洞穿,便如此,肚子上也挂出了一条血槽。 “臭小子,你这是什么打法。”他哇哇大叫。龙玉凤更不搭话,和身扑上,手 中刀削、劈、砍,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这时她已看清,这汉子只有一只手臂,是 一怪中的老大江猪。掌力如山,果是了得,但给龙玉凤这么不要命的一通乱杀,他 手中没有兵器,可就苦不堪言了。手上、身上连划了几个口子,气得哇哇大叫: “臭子小,老子跟你是有杀父之仇,还是有夺妻之恨,要你这么不顾死活?” 里间二怪飞鲨和黑心蜈蚣早在门口观战,这时分别堵住了里外门窗。独眼龙黑 心蜈蚣身形单瘦,飞鲨也是个瘦子,却是高而瘦,象根竹篙,右腿下半截套着一根 铁棍。 “这小子来历诡异,捉活的。”黑心蜈蚣叫,江猪一个斜翻,滚到了窗前,总 算脱出了龙玉凤的剑圈,呼呼喘气,骂道:“我操你个奶奶。”一掌劈下窗子,抓 一根框木到手里:“小子,你今夜插翅难逃。”没了窗子的阻挡,月光直泻进来, 房子亮如白昼。 龙玉凤经这一轮急攻,早已是香汗细细,气喘微微,只觉手足发软。眼见三怪 虎视耽耽,不觉心血下沉。划大怪这几刀,看来便是她今夜最大的功绩了。而自己 已深陷罗网,确实怕是插翅难逃,死就死,却只怕落到三怪手里,那时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可就惨了。 “万一失手,我就嚼舌根自尽,好歹也要拼他个鱼死网破。”龙玉凤暗暗寻思, 尽力调匀呼息,以备再战。 飞鲨一声怪叫,蓦地扑来。,身法竟是快得异乎寻常,全不似个只一条腿的人, 手中白光一闪,划向龙玉凤头脸,是一把尺许长的短匕,紧接着下面也是白光闪动, 斜挑龙玉凤下身。双匕齐出,招数毒辣已极。 龙玉凤脸一红,微退一步,避开下面匕首,对划向头部的匕首却理也不理,劈 胸就是一刀。 武谚曰:“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剑。龙玉凤刀长,飞鲨匕首未到, 她的刀已要扎进飞鲨胸膛。 “好小子。”飞鲨左匕横格,右匕迳切龙玉凤手肘。龙玉凤大刀下削,直指飞 鲨小腹,顺带他一条手臂。飞鲨招数已老,只得引身急退,便在这时,黑心蜈蚣已 无声无息的扑到龙玉凤背后,手上套着的蜈蚣爪,直划肩背。龙玉凤仍是不闪不避, 大刀后撩,拼着后背挨他一下,一刀就要给他开膛破腹。黑心蜈蚣早料到她这一招, 左爪下沉,右爪突地直击,砸向龙玉凤脸部,龙玉凤一个凤点头,蓦地里连人带刀 从他爪下直穿进去。黑心蜈蚣双爪上砸下撩,龙玉凤必定死得惨不堪言,但前提是 他自己不要命了。 黑心蜈蚣当然要命,斜身急跃,退回了原位。论真实功夫,三怪每一个都在龙 玉凤之上。但龙玉凤拼着不要命,反杀得三怪手忙脚乱。不过自己也是手软脚酸, 越来越没力了。心中苦笑:“小英,嫂子看来帮不到你了。但愿你吉人天相吧。” 寻思趁现在还来得及,尽早自杀,免得落到三怪手里受辱。然而活生生一个人,要 她自杀,这决心可不容易下。她突然想到了楚天雄:“这冤家,要是他在这里多好 啊。” 楚天雄没来,三怪却一齐扑了上来。龙玉凤已来不及自杀,左削右劈,蓦地手 中一紧,大刀给黑心蜈蚣双爪卡住了,来不及变招,双手已给大怪二怪左右执住。 “放开我。”龙玉凤心胆欲裂,死命挣扎,如何挣得脱。“啊哈,是个雏儿。” 黑心蜈蚣爪子一撩,龙玉凤面纱脱落,露出新月般一张脸庞。三怪心中一震,目光 都直了。黑心蜈蚣托起龙玉凤下巴,惊道:“我的乖乖。”看看大、二两怪:“你 们见过这般美人没有。”两怪一起摇头。龙玉凤奋力一挣,离开了他的手,心却直 往下沉。 三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蓦地同声狂笑:“真是天赐艳福,待我将她剥光了, 大家看个仔细。”黑心蜈蚣嘿嘿淫笑,双手抓向龙玉凤高耸的胸乳。龙玉凤双手被 执,挣之不动,眼见黑心蜈蚣的鬼爪子越来越近,羞愤已极,再无顾虑,口一张便 要嚼舌自尽。 便在这时,耳中只听一声怒喝:“大胆淫贼,看箭。”喝声方起,一物唰的一 声,闪电般在龙玉凤乳房与黑心蜈蚣手爪间掠过,钉在墙上,震得屋宇嗡嗡作响。 黑心蜈蚣大吃一惊,涌身后跃,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小一支箭,竟有如此威 力。 猛地飞鲨杀猪般叫了起来,原来那支箭从他臂上,削去了一大块肉,只是声势 太快,飞鲨直到现在才觉得痛。他一叫,江猪一惊,龙玉凤趁机猛挣,登时脱出手 来,拾起刀,一轮猛劈,三怪一怕她的刀,二更怕那威猛绝伦的弓箭,闪身后退, 帖墙而立。龙玉凤历此大险,再不敢强撑,急急穿窗而出。猛觉腿上一疼,跌翻在 地,一时竟爬不起来。正着急,却听耳边弓弦声不绝,猛恶无伦的箭枝一支支从窗 口射进去,三怪一动也不敢动。 一个瘦小的身影纵到龙玉凤面前。“小英,是你?”龙玉凤又惊又喜。楚天英 竖指一嘘,猛地将弓弦一拉,嗡嗡声中,将龙玉凤往肩头一扛,一溜烟出了客栈, 后面淮河三怪怕了他的箭,竟是不敢追来。 楚天英怎么会来呢?原来他平生第一次与人约斗,心中兴奋,怎么也睡不着, 便悄悄起来练剑,正好看到龙玉凤换了夜行衣出去,他并不知道龙玉凤要上哪儿, 只是心中好奇,一路跟着,关键时刻便救了龙玉凤,出了镇子,龙玉凤便叫楚天英 放她下来。右脚一触地,大腿上便是一阵钻心的疼,几乎跌倒,楚天英忙扶住她: “怎么了。”“中了暗器。”龙玉凤花容失色。楚天英心中冷哼:“女人就是女人。” 道:“我看看。”龙玉凤忙扯住他:“不要……小心三怪赶来,你扶着我,回家再 说。”痛处在大腿靠后殿处,可不能给楚天英看。 楚天英一扬弓箭:“三怪敢追来,哼,只怕现在还钻在床底下呢。”龙玉凤赞 道:“你箭法真好。”楚天英得意洋洋:“不是吹牛,任三怪铜皮铁骨,挨我一箭, 便能射他个透心凉,当然,要射中才算。” 龙玉凤看着他眼:“小英,谢谢你救了我。”楚天英却瞪着她:“我可不想谢 你,若给三怪知道你的身份,我楚家将来还有什么面子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楚天 英当然不傻,他当然知道龙玉凤这么做的用意,但并不领情。最起码一点,龙玉凤 小看了他不是,他确信,明天一定能赢的,凭什么要龙玉凤拿性命去替他冒险。 “嫂子,明天的约斗,我是去定了,你若再用什么手段阻拦,我就跟哥哥一样, 永远离开这个家,再不回来。”楚天英盯着龙玉凤的眼睛,一眼的严肃。 “我不拦你。”龙玉凤点了点头:“但我有一个要求,用箭去对付三怪,你能 答应我吗?事实上只要你是楚家的后人,便不用金刚掌金刚剑,用任何武功取胜, 都是一样的。” “我答应你。”楚天英用力点头。 第二天一早,楚天英吃得饱了,拿了剑,背了弓,昂首出门,龙玉凤在门前相 送。她腿上挨了飞鲨一匕,不重也不轻,本想要去压阵,但楚天英坚决不许,只得 罢了。看着楚天英气昂昂的走出去,她心中又担心,又无由的生出一种喜悦的感觉。 想:“小英若是长大了,一定和公公、天雄哥一样,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楚天英这会儿也在想着心事,他昨晚上对龙玉凤不领情,但今早上龙玉凤拐着 一条腿为他忙前忙后,反复叮嘱,虽让他很烦,却突然之间触动了她,这时看着龙 玉凤倚门相送的样子,心中暗想:“嫂子其实真的是个好女人,娘的死也确实不能 完全怪她,但雷九鸣那里……”想到风火神雷教,心中一片迷惘。 断魂崖在蛟潭两侧,崖顶有大片空地,左右都是林子。从山腹钻出的瀑布在蛟 潭里击出轰隆的巨响,有若战鼓,倒真是一个绝好的决斗场所。 楚天英先到崖顶看了地势,时间还早,便到左侧林子里准备。他好面子爱逞强, 可不是个白痴,昨夜见了三怪身手,知道真若平手相斗他是一个也斗不过,筹思一 夜,想到一条妙计,要借用一下爹爹的威名,因为他从三怪留的字条上看出,三怪 并不知道他爹爹已经死了。 倚着树干,将想好的计划再细细想了一遍,自觉再无漏洞,铁定可以取胜,心 中暗暗得意:“女儿家,头发长,见识短,难道我楚天英会傻到白白来送死吗?自 讨苦吃,还成全了别人的名声,哼,我楚天英即来赴约,就一定要赢。” 远远的,三怪急奔而来,高而瘦的飞鲨,虽只一条腿,却跑在最前面。铁棒敲 着山石,不时发出清脆的声音。黑心蜈蚣一身黑衣,瘦而精干,真象一条黑皮蜈蚣。 江猪落在最后面,他身量其实比黑心蜈蚣要高,只是太肥壮了,看上去,倒显得他 最矮。脚步沉重,震得地面通通作响。 断魂崖顶是一片旷地,约有二、三百亩方圆,由于风雨冲刷,砖石遍布,间杂 着数从矮小的灌木,藏狐兔也许勉强,藏人却不行。 楚天英隐在十余丈外的一棵大松树木上,张弓搭箭。他射箭的准头虽然不得, 但三怪三个活靶子,他若真听龙玉凤的,稳赢不输,但他另有计较。 弓弦一响,一支箭唰的飞出,落在三怪身前丈余,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一劈两 半,牢牢钉在地下,箭尾颤个不停。 午时尚未到,三怪以为楚江龙还没上山呢,摆下吃食,席地而坐,先填肚子以 壮力气,没想到半空中会飞来一支箭,瞧声势,与昨夜遭遇的,同为一人,登时一 弹而起。 昨夜楚天英共发了十余枝箭,虽然未伤着三怪,但那猛恶的声势,已叫三怪心 惊不已。后来看钉在墙上的箭枝,深入砖中,仅留一簇箭羽。江猪练有铁砂掌的功 夫,掌指之劲,素有自傲,试着拔那箭,却似生在墙上一般,莫想拔动分毫,更是 乍舌不已,想不到在这里又碰上了。 弓弦连响,箭枝如天外飞龙,一枝枝的直奔三怪而来,或脚前,或身后,或左, 或右,有的更几乎掠着头皮,自顶上飞过,风声鸣鸣,直让人心胆欲裂。三怪闯荡 江湖半辈子,不仅未见过,甚至是从来没听说过,小小一枝竹杆羽箭,会有这么大 的威力,快得异乎寻常,强得不可想象。 “楚江龙,你有种就站出来明刀明枪的决个高低生死,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 好汉?”江猪一面大叫,一面紧张的盯着箭枝射来的方向。箭枝实在太快,稍一忽 神,就到了面前,不得不全神贯注。 仿佛是对他的回答,一枝箭迎面飞来,一下便到了他的鼻子前,江猪魂飞魄散, 也幸亏他经验老到,慌忙一个铁板桥,仰天便倒,堪堪避过头脸,从发间穿过,撕 走一大缕头发。而坚硬的砂石地面,则硬生生给他摔出一个土坑。 这大概是楚天英最满意的一箭了,停弓不发,假着嗓子模仿父亲的声音,哈哈 一阵大笑。随即将弓挂在树上,慢慢走出。 三怪又惊又怒,盯着树林,以为笑声过后,楚江龙定会出来应战,不想出来一 个八、九岁不到的小毛孩。 “喂,小娃娃,叫你家大人出来。”江猪搞不清楚天英的身份,但知道他一定 和楚江龙有关,高声大叫。 楚天英隔着五、六丈远,站住了,双手叉腰,下巴高仰,双目向天,鼻中一哼 :“我爹爹说了,叫你们快滚。”“你爹爹是楚江龙?”江猪已经猜到,但仍然要 问清楚。事实上三怪曾打听过,知道楚江龙以金刚拳剑名震淮右,却没听说过他有 此箭技。 “对。”楚天英头抬得更高:“我爹爹说了,三个跳梁小丑,不堪一击,若非 看在你们都是残废的份上,昨夜便取了你们的性命。”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三怪哇哇大叫,这才知道,昨夜放箭的人,原 来就是楚江龙。看来这小鬼说的是实话,但尤是如此便更气人。 “用弓箭射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便在拳脚上分个高低。”三怪怒叫。 楚天英也斜着三怪:“你们的拳脚很好么?” 江猪跨前一步,单掌一劈,风声虎虎:“你老子若不怕死,叫他出来试试。” 蓦地里楚天英仰天狂笑,童音清脆,山鸣谷应。三怪给他笑懵了,飞鲨问: “你笑什么?”“我笑你们三个狂人,果不出爹爹所料,真正是不知死活。”他看 着三怪:“你们知不知道,我爹爹为什么叫我出来?”“为什么?”“就是要我给 你们一点教训,让你们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什么?”三怪一齐跳起来。 “不过我却不想跟你们打。”楚天英火上浇油,在三怪残臂断腿上一溜。“赢 了三个残废,实在没什么光彩。” 这回三怪可真气炸了肺了。江猪几步跨到楚天英面前,鼓起眼珠:“依我的脾 气,一掌我就要把你打回娘肚子里去。”他蒲扇大的巴掌在楚天英头顶比划。楚天 英并不畏惧,仰头看着江猪发红的眼珠:“看来你是真不服气,而我却又实在不想 让人说我占一个残废的便宜,这样吧。”他一收肚皮,猛地将左手插进腰带里,扬 起右拳:“我也用一只手,咱们公平合理的来打一架。” 江猪气极反笑,看着楚天英还不到他巴掌十分之一大的小拳头,笑道:“这么 核桃大一个拳头,给老子搔痒还嫌不过瘾,也能打人?” “给你面子,你到还狂上了。”楚天英大叫:“小爷的拳头是小,却有千斤之 力。这样好了,咱们也不比招数,就来个硬碰硬,我先让你打三掌,然后我再打你 一拳,看是不是能叫你过瘾。” 江猪给这狂妄小子气得完全没了脾气,回头看黑心蜈蚣:“三弟,怎生想一个 法子,让楚江龙出来。”黑心蜈蚣眼一转,阴笑道:“你就依这小子,给他三掌, 看他老子出来是不出来。”“好主意。”江猪咧嘴一笑,但回头看着瘦猴似的楚天 英,不免又皱起了眉头。他并非良善之辈,不说杀人如麻,却绝对是杀人不眨眼的, 还管你是在人还是小孩。但这回不同,这是比武,他五大三粗一个汉子却要一个小 毛孩先让他打三掌,传到江湖上,他还有什么面子?道:“小子,不打发了你,你 老子看来是不会出来了,这样罢,你小子要耍狠,我们就来赌一赌,老子让你小子 打三拳,老子若皱一下眉头,就算输,带着两个兄弟立马滚蛋,反之,你就去唤你 老子出来应战,怎么样?” 楚天英耍尽诡计,要的就是这着棋,嘴里却道:“这样不行,,你净挨打,岂 不吃亏?”江猪不耐烦了:“你敢不敢赌吧。”“有什么不敢。”楚天英口中应承, 右手早一拳飞出,“砰”的在江猪肚皮上打了一拳,他也只够得着江猪的肚皮。 楚天英这一拳,用了不到一分力,且带着偷袭的意味,江猪却无动于衷,哈哈 大笑:“小猴子,你也多加把劲,好歹给老子也搔搔痒啊。”飞鲨、黑心蜈蚣一阵 怪笑,笑声里,楚天英又是一拳,仍然只用了一分力,却故意挣得面红耳赤。“得, 吃奶的劲都上来了。”江猪啧啧摇头,将肚皮高高挺起,完全放松了警惕。“小子 哎,给你老子来个过瘾的吧。” 楚天英要的就是这样,深吸一口气,纵身跨步,一招“金刚撞钟”,结结实实 的一拳打在了江猪的肚皮上。 江猪的眼睛突然鼓了起来,看着楚天英的眼神里,又惊,又怒,但更多的却是 不相信,血从鼻子、嘴角,甚至耳朵里流出来。他跨出一步,微微一颤,扑的倒了。 “老大。”飞鲨、黑心蜈蚣急扑过来,翻转江猪一看,已只有出的气,没有进 的气了。黑心蜈蚣独眼放光:“臭小子,你用什么暗算了老大?” “就是这个。”楚天英晃了晃右拳:“拳头,他不是要小爷给他个过瘾的吗? 这下过足瘾了。” “我掐死你这臭小子。”飞鲨飞扑而上,楚天英一闪身:“等等。”指着江猪 :“你难道没看到你老大的下场,还想和小爷比试比试?”“老大是上了你小子的 当,来。”飞鲨拉开架子:“三招之内,不送你上西天,老子就不叫飞鲨。” 楚天英啧啧摇头:“真是不知死活。”也拉开架子,却突然又收了回来,摇头 道:“这样不公平。”“怎么了?”“两条腿打一条腿,赢了也不算好汉。”他气 死人不偿命,飞鲨七窍冒烟,却是反驳不得,楚天英东张西望,看到一支箭:“有 了。”拔出箭,在沙上划一个圈子。 “飞鲨,为免江湖上说我欺负一个残疾人,咱们就在这圈子里打过,出圈子就 算输,如何?”他知道,飞鲨虽然只一条腿,轻功却是三人之首,因此划这一个圈 子圈住他,叫他发挥不出长处,占尽便宜,说在嘴里,却仿佛再光明磊落不过。 飞鲨气红了眼,再不打话,踏进圈子里,楚天英疾扑而上,恶斗起来。 飞鲨武功远在楚天英之上,但楚天英却有一手本钱,就是不怕打。他力气又大, 飞鲨打他两拳没当回事,挨他一下却不是闹着玩的。况且还有江猪的榜样在前头, 不敢硬碰。楚天英抓住这人弱点,拿出流氓手段,只管攻,不管守,飞鲨一拳过来, 他便一拳过去,逼得飞鲨非撤拳头不可。数招过去,竟堪堪打成平手。 飞鲨恼恨交加,但他到底久历江湖,搏斗经验丰富,又拆数招,心生一计。卖 个破绽,楚天英直扑进去,蓦地里腿影横空,一脚直踹过来,楚天英侧身闪避,飞 鲨左腿如影随形,跟着踹出。闪左踢左,闪右踢右,竟是踢个没完没了,楚天英着 实奇怪:“难道这人不要换力?”瞥眼间,顿时暗暗叫苦,原来飞鲨脑中电光一闪, 才猛然想起,右腿乃是一根铁棍,一世也不知道疲乏的。 黑心蜈蚣哈哈大笑:“想不到二哥还有这手绝招。”飞鲨一脸得意,一脚飞出, 正中楚天英胸口,踢得楚天英差点飞出圈子,慌忙抱着他脚。飞鲨屈腿回收,道: “老三,看我踢这小子下崖去。”用力蹬出,不防楚天英突然松手下蹲,飞鲨脚跟 下砸,楚天英却“唰”的一下,从他跨间钻了过去,铁杆不是腿,要转换身形非得 左脚落地不可。但楚天英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双手抓着铁杆,一声号子,顿时就 将飞鲨抡了起来。 黑心蜈蚣大惊,疾扑而上,但楚天英正抡着飞鲨大抡圈子,如何近得身。忙叫 :“快放老二下来,算你赢。”他聪明,楚天英却也不傻,看准方位,一松手,飞 鲨箭一般,直向断魂崖下飞去。黑心蜈蚣鬼叫一声,衔尾急追。他轻功也着实了得, 堪堪在崖边追到,伸手抓着了飞鲨裤管,但楚天英这抡圈子一甩是何等力道,“嘶” 的一声,裤管断裂,留在黑心蜈蚣手里,人却飞出崖去,跌下十余丈,便钻进了水 雾里,不见了。 黑心蜈蚣愤怒如狂,独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小子你好毒。” 楚天英哈哈一笑:“聪明人打人,蠢人挨打。他们功夫强过我,却死在我手里, 不是我毒,是他们蠢啦。” 龙玉凤告诉过他,三怪中飞鲨轻功最好,江猪功力最深,黑心蜈蚣是武功最差 的一个,但他爪上有毒,尤要提防。“若是别的,小爷到防你一防,说到毒,哼。” 楚天英心中冷哼。他平生三大绝技,一是力大,二是不怕打,三是不惧毒。敢把砒 霜调酒喝的人,什么东西毒得他死? 三怪已去其二,剩下一个最弱的,楚天英已全然不惧,虽然这最弱的一个武功 也远较他为高,将黑心蜈蚣上瞄到下,下瞄到上的瞄了两遍,道:“你是背了你老 大的尸体乖乖的滚呢,还是也想死在这里?” 黑心蜈蚣独眼死盯着楚天英,七分怨毒三分畏惧。三怪在武林中并不是什么了 不得的角色,但在淮河中段,也称得上地方一霸。仅观楚天英,真正三尺小儿,冲 破天不过十岁,撑死也不超过伍拾斤。凶名卓著的江猪却给他一拳打死,而飞鲨更 是尸骨无存,黑心蜈蚣若非亲眼目睹,这种结局便是打死他,他也不相信。 “小子,你到底多大了。”黑心蜈蚣问。 “怕了是不?”楚天英哈哈一笑:“说出来吓着你,爷爷今年……”他看着黑 心蜈蚣独眼,突然嘻嘻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小子,不论多大,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黑心蜈蚣套上蜈蚣爪,钩尖 幽幽的发着蓝光,果然有毒。 楚天英倒吸一口冷气:“我的妈,叫他捞上一爪子,毒也罢了,至少要去半斤 肉。”心中打鼓,口里却道:“动家伙,你只有死得更快。”“呛啷”一声,拔出 背上青钢剑,摆一个“金刚礼佛”的架式。心中琢磨:“怎生弄个套子给这独眼蜈 蚣钻钻。” 黑心蜈蚣从怀中掏出两个尺许长的竹筒,走到江猪尸体前,拔开塞子,将筒口 在江猪嘴边刮了两刮,粘稠的尸血流进竹筒中。竹筒里突然传出胡胡的声音,黑心 蜈蚣跨上两步,将筒口对准楚天英,独眼中发出一种残忍的快意。 “这是什么,暗器不象暗器,哎呀,别是妖法。”楚天英天不怕地不怕,却怕 鬼。口中嘀咕,手上忙换一个“金刚捉鬼”的式子,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筒口。 只闻“唰”的一声,两只竹筒里,几道红光直射过来,迅疾无比,楚天英哎呀 一声,宝剑一阵急舞,那红光四散分开,嗡嗡叫着,将楚天英围在中间。 “飞蜈蚣。”楚天英惊叫,刚才飞来的红光原来是四条通体火红的大蜈蚣,均 有五、六寸长,小指粗细,前头一对毒钳,钳口大张,腰间生着一对肉翅,嗡嗡声 便由此而发。 黑心蜈蚣恶毒的大笑:“小子,叫你毒,你也尝尝这岭南蜈蚣王的滋味。” 岭南地多毒物,产一种蛇,绝毒而大,最长者可至数丈,张开口,约有脸盒大 小,能生吞小儿,常常至人家袭击人畜,极毒,且极大。又产一种蜈蚣,却是这蛇 的克星,那蜈蚣也不甚大,五、六寸长短,小指粗细,当地人捉了养着,睡觉时便 就放在枕边。蛇进屋来,蜈蚣闻着腥气,胡胡而叫,吵醒屋主,屋主便打开小匣, 蜈蚣身子一弓,就到了大蛇头上,两只钳子死命夹着大蛇的七寸,张嘴吸吮蛇的脑 浆,再不下来。数丈的大蛇往往给它吸得浆干髓尽而死。 黑心蜈蚣三年前失去一目后,远赴岭南,揽得这两对蜈蚣,喂养得熟了,挟之 而成复仇的利器。 其实这种红蜈蚣并不能飞,腰间肉翅主要起一种滑翔的作用,弹到半空中,肉 翅张开,随着空气的流动,可以做曲线滑动。这四条蜈蚣久经黑心蜈蚣训练,滑翔 的能力得到了很大的加强,但真正要象鸟儿那样飞,仍然不可能。 然而这一点楚天英并不知道,蜈蚣他是不怕的,但飞蜈蚣他从来没见过,却有 些怕了,心惊胆战之中,只管将剑乱舞,章法大乱不说,准头更是全无。蜈蚣弹出 来的速度惊人,滑动是却并不很快,如果他定下心,瞧得准了,将蜈蚣斩下来并不 难。 黑心蜈蚣嘿嘿阴笑,慢慢走近,看着楚天英在四条蜈蚣的围攻下惊惶失措的样 子,心中快意已极。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楚天英身上,全然没注意,侧后一个人影正 悄悄的掩近。 黑心蜈蚣双爪徐徐扬起,嘴边挂着歼忍的笑意,瞅个空档,疾扑而出。头顶蜈 蚣夹击,当面强敌猛扑,楚天英眼睛一闭:“完了。” 就在这时,猛听得一声叫:“小英快躲。” 一个人连人带剑疾冲而来,正是龙玉凤,就在黑心蜈蚣双爪将要扣到楚天英脖 子时,一柄剑却从他左腰穿进,右腰穿出。龙玉凤剑刺黑心蜈蚣,身子却扑在楚天 英身上。四条蜈蚣一齐冲下,都叮在了她肩背上。她从数丈外连人带剑扑出,试想 是多大的冲力,搂着楚天英,带着四条蜈蚣,一路翻滚,收势不住,直跌入崖下。 也不知过了我久,楚天英从昏睡中慢慢醒来。耳中只听得轰轰的响个不停,睁 开眼来,红日当顶,但透过层层水雾,已不刺眼,便如早间的太阳,柔和而美丽。 “这是什么地方?”楚天英也懒得动,迷迷糊糊的想着,突然间,四条蜈蚣张 牙舞爪,黑心蜈蚣咬牙切齿诸般情形,闪电般出现在他脑中。 “嫂子。”他一弹而起,当时他闭上眼睛,但龙玉凤的声音他是听得出的。 就在他旁边,龙玉凤侧躺着,半浸在水里。肩上、背上,四条火红的蜈蚣仍死 死吊着。事实上龙玉凤抱着楚天英翻滚时,蜈蚣都压死了,但这毒物极其强悍,身 子死了,毒钳却不曾松开。 “我操你妈。”楚天英又疼又怒,将蜈蚣扯下来,踩得稀烂,钳口深入肉里, 血渗出来,竟是黑的,发出一股冲鼻的腥臭。 “嫂子,嫂子。”他抱着龙玉凤的头急唤,她雪白的脸颊这时隐隐渗出黑气, 显然中毒极深。楚天英的泪涮的就出来了。这几个月的日子闪电般从他脑中掠过, 龙玉凤的温柔善良,她的好,她的委曲求全,一桩桩一件件,突然都明明白白的显 现在他眼前。 “我怎么就瞎了眼,看不到啊?”楚天英仰天悲呼,热泪如泉喷出。 这时,龙玉凤醒了过来。 “小英,怎么了?没事吧?” “你没死?”楚天英欣喜若狂:“你没死,太好了。嫂子,我的好嫂子,你可 千万不能死啊。” “小英,不要哭。男子汉不哭的。”她勉强扮出笑脸。楚天英用力点头,伸袖 子擦去眼泪:“嫂子没照顾好你,你大哥若回来,就替我说,对不住。”“不,嫂 子,是我对不住你,我该死。”楚天英哭叫。 “别这么说,小英。”龙玉凤又勉力一笑。脑中的昏眩感越来越重,胸口更象 压了千斤巨石,每吸一口气都非常艰难。“我真的要死了。”她想。脑中闪过楚天 雄英俊的脸庞:“大哥,我终于等不到你了。” 她的脸上慢慢浮出笑容,她看着楚天英:“小英……你大哥若回来,你跟他说 ……跟他说,我想他。” “不,嫂子,我不跟他说,你自己跟他说,你不能死啊。”楚天英泪如雨落, 五内如焚。猛然翻过龙玉凤身子,一把撕开衣服。她雪白的肩背,这时已一片漆黑。 飞蜈蚣之毒,一至于斯,而事实上,如不是刚叮到身上便给龙玉凤一阵翻滚压死了, 吐毒不多,随即又落到水里,化去不少毒汁,她早已一命归西。 楚天英俯下嘴,含着一个创口,死命吸了起来。 “不。”龙玉凤又是感动又是着急,想阻止,却挣动不得。“你会中毒的,小 英。”楚天英哪里理她,在几个创口上,轮流不停的吮吸,随着毒血一口口被吸出, 龙玉凤紧压的胸口渐渐松动,而创口渗出的血也渐渐转为鲜红。背心黑气散去,转 成青白色。楚天英吁了一口长气,转过龙玉凤身子。 “嫂子,好些了没有?”细看她脸上,虽无血色,至少黑气已大部散去,只眉 心一团,紧锁不散。这是余毒蕴积五脏之象。毒入内脏,清除极难,但发作也慢, 一时间要不了人的命,楚天英喜笑颜开:“好些了,不会死了。”这小子,一点也 不知道忌讳。 龙玉凤焦急的看着他:“你自己呢?中毒没有?你怎么老不听话啊。”边说, 眼泪就边出来了。楚天英忙替她擦去泪水,嘻笑道:“我没事。”一拍胸膛:“楚 天英三大绝技,最厉害的就是不怕毒,你不知道?”龙玉凤原先隐隐约约听说过, 她这位小叔子是个怪胎,百毒不伤。这时看他样子,确不象中毒的样子,心头高兴, 嗔道:“早知这样,我就不替你挨这蜈蚣咬了。”“我的好嫂子,如果你不替我挨 这几口啊。”他笑嘻嘻的看着她:“我就不叫你好嫂子了。”“油嘴。”龙玉凤笑 骂,心中高兴,脸上微见血色。却越发衬得眉心黑气的刺眼。 “得尽快找郎中拔毒才行。”楚天英暗道。四面张望,寻找道路。 “看来得翻山出去了。”龙玉凤四面看着,道。“没关系。”楚天英一拍胸膛 :“走不动,我背你。”“不要。”龙玉凤看他一眼,忙道:“我走得动的。”女 孩子禁忌很多,要他背,帖胸勾臂的,怎么好意思。刚才吸毒,已经很尴尬了,又 是自己小叔子。幸亏楚天英无论心智身形,都象个孩子,否则龙玉凤真不知如何自 处了。觉得背心凉嗖嗖的,慌忙背过手去,拉着衣服,心中暗暗叫苦,楚天英情急 之下,用力太大,衣服几乎完全裂作了两片,若不是穿着裤子,只怕屁股都要打出 来了。这可怎么走?又没有针线,想补都不行,而且就这么动一下,便觉得气短心 促,身子软得不行。 正慌张,忽听得一阵“哈哈哈”的声音,仿佛一个人躲在暗地里笑的样子,两 个人大吃一惊。 “飞鲨?”楚天英一跃而起,蓄势回顾。飞鲨只是给他扔下来,之前并未爱伤, 他们没事,飞鲨自然也摔不死。果然在不远处的水边看到了飞鲨,却已是个死人。 事情偏偏这么巧了,龙玉凤两个落下时,脚下而头上,因而只是震昏了,飞鲨却是 横着砸下来,这一砸到水面上是多大的力,五脏六腑都拍碎了。 楚天英抓着他头发提起来,飞鲨眼睛外鼓,七窍流血,“早死了,飞鲨成了死 鲨。”楚天英放心道。“那是谁在笑?”“对呀。”楚天英又紧张了,这地方就这 么大,四面望得见,并不见人啊。 又是一阵“哈哈哈”的声音传出,这下楚天英两个都发觉了,声音出自瀑布后 面。 难道这瀑布后竟住得有人? “是谁?”楚天英喝问。没人应声。 “不知前辈在此隐居,无心打扰,还望恕罪。”龙玉凤说话可客气多了。仍然 没人应声。 过一会,又是一阵“哈哈哈”声。 楚天英这下恼了:“混账。”捡起一块鹅卵石:“再哈哈哈,我一石头砸昏你。” 龙玉凤心细得多,听这几回,听出点名堂,道:“好象不是人声,可能……可 能是青蛙。”“不象,青蛙是呱呱呱,这家伙是哈哈哈。” 听了一回,不见动静,龙玉凤道:“管他呢,只要不伤人就好。”话未落音, 又是一阵“哈哈哈”声。楚天英好奇心起:“我非揪这小子出来不可。”“别去。” 龙玉凤急叫,无力起身拉他,楚天英又是个说不听的,早向潭中游去。 楚天英一个猛子,潜过瀑布,探出头来,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瀑布后山体凹陷进去,形成一个两丈多高、三丈多深的山洞,洞口,结着一张 巨大的蜘蛛网,将山洞整个封了起来,网上,悬着一只楚天英做楚也想不到的大蜘 蛛,足有人脑袋那么大,尤奇的是,形状完全就象一张人脸,如果不经意,会错看 成是一个人脑袋吊在上面。 “人面蜘蛛。”楚天英惊叫出声。只觉毛骨怵然,身上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千毒万毒,蜘蛛最毒。而人面蜘蛛,正是蜘蛛中最毒的一种,可称毒中之王。 据说只要它的一滴涎液,便可毒死一城人。 人面蜘蛛两只碧绿的怪眼盯着楚天英,不住发出哈哈哈的声音。 楚天英拍拍胸口:“侥幸,再游一、两丈,我就要给当蚊子捉去了。但它为什 么不下网来捉我呢?”楚天英心中奇怪,突然想起曾听父亲说过,天地万物相生相 克,相辅相成,有至宝之地必生绝毒之物,反之,恶物出没之处所,必养着祥瑞之 灵物。 “老天,这洞里别是生着灵芝草吧。”楚天英听惯了白娘子盗灵芝草救许仙的 评话,知道这灵芝草生死人肉白骨,可是个真宝贝,尤其此刻龙玉凤正用得着。 还真给他蒙着了,这洞中,确有一枝灵芝,午时三刻,便将成熟。人面蜘蛛闻 着飞蜈蚣的腥气,以为是其它恶物来打主意,便发出一阵“哈哈哈”的威吓声,不 想到引来了楚天英。 心意一动,感觉立刻不同,鼻端隐隐约约,异香浮动。沁人心脾。楚天英透过 蛛网,细细搜索,果在洞壁半岩上,看到一株灵芝,色呈朱红,鲜艳若滴,楚天英 并不知道这是成熟之兆,但却绝对相信自己的眼睛没看错。 “我的天。”他心中兴奋已极,脸上却不动声色,盯着人面蜘蛛,假模假样的 陪一个笑脸,身子慢慢潜入水中,一个猛子,穿出瀑布。 他跌下崖下,宝剑也跟着落了下来,却一时找不着,潭边,龙玉凤心中担忧, 毒气上涌,又昏了过去。楚天英即担心龙玉凤的毒,又担心人面蜘蛛抢先将灵芝草 吃了,心急上火,东蹦西跳,终于在一从水草后找到了宝剑,执在手中,更不犹豫。 一个猛子扎过瀑布,他在水中便已想好对策。估摸着方位恰好,猛地弹身而起,剑 衔在嘴中,双手击起漫天水花,向人面蜘蛛兜头泼去。人面蜘蛛八条长腿,行动迅 疾无比,但面对漫天而来的水花,却不知往何处躲。一发愣间,楚天英手中宝剑闪 电般射出,恰好从蜘蛛肚中穿过,剑锷挂着它直飞地起来,牢牢的钉在了洞壁上, 楚天英射箭毫无准头,这一下飞剑却是准确无比,也许真是天不绝龙玉凤吧。 庞大的蛛网随着人面蜘蛛的飞出而被扯落,乱麻般缠着了青钢剑和人面蜘蛛的 死尸,这把剑是取不回来了,一根蛛丝反弹过来,在楚天英小臂上拂了一下。楚天 英如着火烧,痛得一声大叫,小臂上早高高的胀起一条又红又亮的印子,真就象给 火烫过一般。人面蜘蛛之毒,名不虚传。而楚天英身子若非给霹雳丹练过,就象孙 猴子经过八卦炉而刀枪不入一般百毒不侵,这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楚天英小心翼翼避过蛛丝。石壁上,那株灵芝通体朱红,异香扑鼻,刚刚成熟。 楚天英轻轻摘下,连手藏到怀中,复一个猛子穿过瀑布,龙玉凤依旧未醒。 楚天英捏着龙玉凤下鄂,让她张开口,右手捏碎灵芝,喂进她口中,鲜嫩的汁 水缓缓流入胸腔,龙玉凤顿时醒了过来。 “小英。”睁开眼,龙玉凤叫,口中塞了灵芝,语音不清,但看见楚天英就在 面前,她笑了。 “是什么?”感觉到口里塞着的东西,她问。楚天英眉飞色舞:“别问,快吃 下去。”一股浓郁的异香弥漫在小潭周围,引得楚天英垂涎欲滴,他手中还捏着小 半枝灵芝,真想尝尝这世间仙草的味道,到底忍住了。看看龙玉凤口中空了,复喂 进去,便在这时,半天传来一声音高叫:“等一等。” 随声,一个青衣老者穿动破雾,自半天直钻下来。 “守护灵芝的白鹤童子。”楚天英听多了评话,自然就往上头想。也不怪他有 这种想法。这老者仙风道骨,大有神仙气味,凌空直下,破雾钻云,恍若乘风而行。 这不是神仙,难道武林中竟有如许的高人?如此的轻功,能凭虚而行?虽然说从上 往下跳,不是神仙也能飞,但楚天英刚刚亲身飞了一回,石头般往下砸,全不由自 主。这老者却轻灵如乳燕,姿态之从容自如,只能说他在飞,而不是往下掉。不过 这老者身子不高,就与楚天英比,也高不了多少,所以楚天英猜他是白鹤童子。 “乖乖不得了。”楚天英心中打鼓,手上可不闲着,微一用劲,芝草碎裂,全 塞进龙玉凤口里,道:“吞下去。” 这老者也是失策,他如不叫这一声,剩下的半枝灵芝十九可以保住。从楚天英 听到喝声,抬头看见老者往下飞,到捏碎灵芝,龙玉凤咽下,老者也就到了,中间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时光。说到快,真只能以雷鸣电驰四字来形容。 老者斜斜从楚天英两个头顶飞过,停在左侧崖壁的一株小松上,看着楚天英两 个,一脸惋惜之色。小松仅拇指粗细,楚天英相信就是他站上去,松枝也绝对承受 不住。那老者凌空飞下,乃是多大的冲力,松枝竟仅仅晃动了两下,便稳稳停住, 更无弯折之象,就仿佛那者没有重量,或者,干脆只是个人影子。 龙玉凤目睹了如此惊人的一幕,一弹而起,不记得衣衫后背是撕开了的,衣襟 滑下,双乳差点就打了出来。掩之不迭,闹了个大红脸,楚天英忙挡在她身前,他 身量虽然不够,站着总比龙玉凤从着高些,勉强做得屏风用。鼓起眼睛道:“喂, 你这老丈,怎么不知羞,眼睁睁盯着人家妇女看?” 老者看着他,不做声 “喂,你是人还是鬼?” “我是鬼。” “什么?”楚天英吓了一跳。没有人会自己承认自己是鬼的,除非他真是鬼, 而老者如此身手,也真只有鬼魅才具有,楚天英心蹦蹦直跳,突然想到鬼没有影子 的。慌忙看老者身后。此时恰是正午时光,太阳当顶直射,哪里有影子叫他看见。 这一吓更是不得了。“糟了,真的撞着鬼了。” “这女子是你什么人?”老者问。“阴司审案。”楚天英心底格登一跳。“答 还是不答?”随即想到:“阎王爷什么不知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道:“她是我嫂子。”“成亲了?”“成亲了。”“撒谎。”老者冷冷的道:“这 女子明明是处女之身,成什么家。” 这下轮到龙玉凤大吃一惊,手紧紧捏着背衣衫,又惊又羞,俏脸通红。 楚天英却理直气壮的叫:“王八蛋才撒谎,还是我替我哥哥拜的堂呢,不信你 去查。”老人们讲,人在阳间的每一件事,阎王爷都记在本子上,他还真当成是恶 鬼查帐了,却叫龙玉凤又羞又恼。 老者眼中放光:“如此说你哥哥死了?”“你才死了呢。”楚天英大怒:“我 大哥至少还可活八十年。”“既然你大哥好好的,你替他拜什么堂?”老者疑惑的 道:“我大哥出门去了呀。” 老者看着楚天英:“没撒谎?”“王八蛋才撒谎。” “没希望了。”老者惋惜的摇摇头,仰首向天,“天意如此,夫复何言。”他 看着楚天英:“你知道你嫂子吃的是什么?”“灵芝草啊。”楚天英得意洋洋。 “什么?”龙玉凤惊叫出声,楚天英笑嘻嘻的看着她:“别怕,到了肚子里, 他便是鬼,也只有干瞪眼了。” “你知道灵芝草有什么用?”“生死人而肉白骨,不论多重的伤,多厉害的毒, 哪怕人已经咽了气,只要得灵芝一滴汁水,立刻还阳。” “你混账。”老者突然暴怒的叫,脚下松枝不住起伏。楚天英素来不信邪,鼓 起眼睛:“我看你年纪大,敬你一声老丈,你可不要骂人。”“骂你?依我脾气, 我要捏碎了你。你知道这枝灵芝能做多大用,能救多少人?就你自己,你这永世也 长不大的猴子精,只要吃一片灵芝,立刻能恢复正常人的样子。”楚天英知道自己 做错了,却给他骂恼了火,道:“我长不大干你什么事?是我找到的灵芝,我爱怎 么着就怎么着。”他这话也有有道理,老者气怔了,看了他半响,一顿足,拔身而 起,在悬壁小树凸岩上点了数点,穿云破雾,翻上悬崖去了。 楚天英目瞪口呆,半晌,他问龙玉凤:“嫂子,你说他是人是鬼?”“是人吧, 鬼白天不敢出现的。”“人会有这样的功夫?我可从没有听爹爹说过。”“一般武 林中人是做不到,但象传说中的剑仙一类人是可以的。”“天地三剑?”楚天英兴 奋的叫:“难道我们遇到了天地三剑?” “天地三剑”,剑的精灵,神话一般的人物,辉煌的声名,在武林中流传,炫 目的业绩更如天边的彩虹,挂在每一个少男少女的心中。 “好嫂子,你说,他是三剑中的哪一剑?”楚天英眼中放光,抓着龙玉凤的手 都发抖了。龙玉凤笑了起来:“我也是猜的,谁知他是不是天地三剑之一。”“是 的,一定是的。”楚天英一扬拳:“天神剑,天神行法,无物可逃;地仙剑,仙人 指路,回头是岸;九幽鬼剑,千灵万变,幻影残魂,天哪。”楚天英兴奋无比: “对了,他是九幽剑袁矮子,袁矮子就只有他这么一点点高。” 龙玉凤则在为体内的变化而激动,毒伤造成的不适已倏然不见,身子轻飘飘地, 有一种想飞的感觉,说不出的舒服。“小英,你给我吃的真的是灵芝?”“真的。” “是在这瀑布后找到的?”“是。”楚天英眉飞色舞,将怎样发现灵芝,怎样刺死 人面蜘蛛加油添醋的说来。 “小英,你不该这么冒险的。”龙玉凤抚着楚天英红肿的小臂,激动的说。 “我没什么事。”他俏皮的看着龙玉凤:“你却不能出事,否则大哥回来,我没地 方找你这样的美人赔他去。”“又油嘴了。”龙玉凤嗔他,看看地势,道:“你在 这儿坐一回儿。” “你上哪去?” “我……”龙玉凤脸一红,她想补一下衣服,却又不好说得。但楚天英这家伙, 有时冒里冒失,傻不愣登的,有时却也机灵,明白了她的意思,三步两步跑到飞鲨 面前,剥下他的外衣,扔给龙玉凤:“我到潭里摸鱼,保证不偷看。”一个猛子扎 下去水。 “这混小子。”龙玉凤脸微微一红,接过衣服,洗一洗,拧干,躲到一丛杂木 后换上。 楚天英一个猛子下去,尽力往下扎。往日在洞庭湖里,再深的地方,他一个猛 子也能扎到底,但这潭却不知有多深,睁眼极目看去,但见黑黯黯的,似是一个无 底的黑洞,水也格外的冷,到这会儿,几乎有些彻骨生寒了。 楚天英素来天不怕地不怕,这时却突然有些胆怯了,寻思:“这潭叫蛟潭,潭 里别真的藏得有蛟吧,一口逮了去,我虽瘦,也够它一顿点心呢。”一时间毛骨怵 然,打个水花,逃命一般浮上水面,到岸上,回头望去,才第一次注意以这潭石遮 树掩,曲曲弯弯的拢起来,怕有一、二十亩水面,几乎算得一个小湖了,越发信这 潭大不简单,拍拍胸:“还好,我退得快,否则到明儿这个时候,我只怕就不是楚 天英,而是楚大粪了。” 一想到明天,突地一愣。明天初一,正好是雷九鸣约好来迎娶龙玉凤的日子, 一时间手足冰冷,仿似刚从寒潭里出来,又一跤跌进了冰窟窿里。 在今日之前,楚天英是恨不得雷九鸣的花轿尽早来,然后一把迷魂散,迷住龙 玉凤,塞进花轿,权当送走个瘟神。但经过今日这事,尤其龙玉凤舍身替他挡住飞 蜈蚣的举动,从心底打动了他,他终于意识到,龙玉凤是真正的好人,是真的为他 好,这样的好嫂子,他怎么可以用这样的丧天良的法子去害她呢? “叔嫁嫂,我楚天英怎么有这样的天才脑袋,竟想得出这样的超级混蛋主意呢?” 楚天英又急又悔,拿拳在自己脑袋上一顿猛敲。 “小英,你怎么了。”龙玉凤急步过来,一脸关心的看着他。 “我在水下碰到个大王八,一头撞上去,觉得自己也有点象王八了。” “傻话。”龙玉凤笑嗔。楚天英却只想号啕大哭。 明天就是初一了,怎么办? -------- 炎黄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