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 “哎,你听说乔家昨晚那件怪事没有?”“啊嘘小声点,我也听说乔家小姐新 婚之夜发了疯,把姑爷给砍死了……阿弥陀佛,我是念佛的人,这等造孽的事怎么 好端端给乔家老爷遇上了。” “亏得乔老爷吃斋念佛乐善好施那么多年,居然出了这么一个姑娘,当真是造 孽哦。” “嘘……乔家的人来了。” 街边窃窃私语的人们转过身去各自依然干各自该做的活儿,面对乔府的轿子依 然笑着点头,“乔老爷好早。” 乔家是长汀这个地方几十年的老主,家财说不上万贯,但至少富甲一方也不夸 张。乔家大小姐秀秀生得虽然称不上貌美如花,倒也容貌娟丽,长汀的游手好闲的 年轻人多也暗自做过梦娶上秀秀做老婆,这一辈子就不愁了,当然经过昨夜那档子 事之后大家也无不庆幸幸好做姑爷的不是我,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乔家秀秀是昨晚上成婚的,姑爷是个外来的年轻人,据说成婚前暂住在乔家。 大概这么一来二往两人生了情谊,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不料乔家欢欢喜喜一切事 情操办整齐,喜筵吃过新郎新娘送入洞房,过不到一炷香时间只听洞房里一阵尖叫 惨叫,大家破门而入的时候就见新郎已经惨死斧头之下,新娘手握斧头已然惊吓成 疯见人就砍。昨晚人人都知道乔老爷嫁女,出了这种惨事也是转眼人人都知道了, 窃窃私语乔老爷的女儿是否从来就有问题、是撞了邪还是见了鬼、要不然就是乔家 和那新郎有仇、更或者已然猜测到秀秀是否真是乔老爷的女儿,说不定乔老爷设计 陷害老婆生的私生女儿…… 乔家对自己家门出的怪事绝口不提,乔老爷的轿子匆匆过去,后边跟着顶小轿, 也被乔家仆人抬着,匆匆进了乔家大门去了。 “咦?不见乔老爷有什么外地亲戚,这轿子里坐的是谁?”好事之人等乔家轿 子过去继续在背后探头探脑。 “大概是新郎家的家人来收尸的吧?我听说那新郎被乔家小姐砍成了两截…… 真*** 香馍馍吃不成赔了条命进去,可见人就不能贪心想着什么麻雀变凤凰,咱穷、 就是要认穷……” “你们瞧他们下轿了。”有人对着乔府门口压低声音说。 众人遮遮掩掩的偷目看去,那两顶轿子里前头下来的是依然腰板笔直身材高大 的乔老爷。乔老爷姓乔双名盘石,今年不过四十五岁,乔家小姐秀秀年方十八,秀 秀还有个妹子菱菱十六,乔夫人与乔老爷同龄,却已去世多年了。后边轿子下来的 是一位衣冠楚楚的年轻人,看模样莫约二十二三,街上人一瞥眼间已有些惊叹之声 这年轻人长得并不丑,甚至相当秀美,只是一双眼睛黑瞳特别大,黑幽幽的全无神 采,看着有些吓人。 “啊……这位公子我在南剑镇见过的,听说是乔家姑爷的朋友,本拿着喜帖是 来道喜的,却变了来收尸,真是可怜。你看见他眼睛了吗?好大一双眼睛,他却是 个瞎子。” “可惜可惜,这位公子瞎了眼还来给朋友道喜,看来倒是个不错的人。” “何公子请。”乔盘石撩起长袍下摆先行引路。 后边瞎眼的年轻人微微一笑,乔府的仆人扶着他跨过门槛,“何公子小心。” “爹……”乔府院子里一个女孩正蹲在花盆边上不知找些什么,见开了门先冲 了过来,猛地看见有生人,退了两步,“爹。”她正是秀秀的妹子菱菱。 “这位是紫芝的好友何公子,二丫头你还不快去换身衣服见过何公子。”乔盘 石看了菱菱一眼,皱起浓眉,菱菱在花盆里不知找些什么,弄得满身枯枝杂叶,幸 好身边的何公子看不见,否则成和体统? “二姑娘好。”年轻人已然含笑开口,“在下天生目盲,姑娘不必多礼。” 菱菱怯怯的看着年轻人,“你的眼睛好黑好恐怖。” “菱菱!”乔盘石脸色一沉,“你还不快回房去!在何公子面前胡说些什么?” “爹”菱菱被乔盘石训斥,脸色一变突然哭了起来,“爹爹骂我……我……我 又做错什么了?” “何公子,这丫头天生有些问题,咱们屋里说话。”乔盘石阴沉着脸,瞪了菱 菱一眼,“你还不给我回房去!” “爹” 乔盘石不理背后震天哭声,“让何公子见笑了。” “啊……没有……没有。”何姓年轻人虽有些吃惊,但脸色未变,仍是温颜微 笑,看似脾气甚好。 走入大堂,迎面是已在新房搜查了一夜的官差,“乔老爷,这是凶案地点,你 怎可带着外人进来?这人是谁?来人啊,给我哄了出去!”当差的长汀镇捕头名叫 唐大虎,见乔盘石带了个年轻人进来,官威发作,一迭声喊了起来。 “唐捕头,这位公子姓何,是紫芝的朋友。”乔盘石忙说,“他姓何,双名太 哀。” “太矮?”唐大虎嗤的一笑,“怎么有人起个名字叫‘何太矮’?你嫌你老娘 给你生得不够高么?我看也不会嘛,人虽没用,个还不矮。”他围着年轻人转了一 圈,上下打量了一阵,“乔老爷,这种可疑人物你怎可随便放他进来?天知道这人 是什么来路,说不定是个……”他念叨到一半突然一怔,喃喃自语,“何太哀、何 太哀,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名字。” 年轻人并不生气,依然脾气甚好的微笑,像是旁人说他“太高”还是“太矮” 他都深有同感,丝毫不觉得有辱及自身。 “头……”旁边一位衙役怯生生的戳了辍唐大虎的肩头,“头儿,他就是那个 何太哀啊……” “哪个何太哀?你少胡说八道装得见识比你老子高明……”唐大虎仍未醒悟, 瞪了衙役一眼。 “唐捕头。”乔盘石尴尬的插口,“他就是那个‘二十三弦何太哀’……” 唐大虎猛地一愣,“啊!”他大叫一声,见了鬼一样瞪着眼前温颜微笑的瞎眼 年轻人,“你你你你……你就是何太哀?我的妈呀……” “我是紫芝的朋友。”何太哀既不生气也不着急,“本是给他道喜来的。” 所谓‘二十三弦何太哀’,是这几年市井江湖一个传奇人物。他先是个琴童, 一手古琴弹得京城广负盛名,十四岁弃琴不弹,突然起兴学武。他既是个瞎子,又 不见得擅长臂力,却偏偏学的一门金背大砍刀法,学了几年,弃武不学,他改了做 生意广卖绸缎。绸缎卖了几年,眼看着做下去说不准变个陶朱公第二,他却把生意 送给了朋友,自己闭门读书去了。此人一则不见得行侠仗义、二则不见得武艺高强、 三则不见得家财万贯、四则不见得无恶不作,却因为怪异行径大大的有名。人人偶 尔心下想起都暗自羡慕,不免常常妄想“如若我是何太哀,我当如何如何……”唐 大虎自然也这么妄想过,却不料今日一见,这何太哀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除了 眼睛看不见之外好端端一个正常人,不知为何能捣鼓许多名堂出来,真是人不可貌 相。 “紫芝究竟出了什么事,唐捕头可以说与我听么?”何太哀叹了口气,“他是 个心很软的滥好人,出了这种事我很替他难过。”他口中说的“紫芝”正是被秀秀 一斧头劈成两截的新郎官,邹紫芝。 “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大清楚。”唐大虎自从知道他是“何太哀”以来一股羡慕 之情油然而生,对何太哀大起敬意这世上能把万贯家财随便送人的人实在不多,他 要是送给我唐大虎该多好?“大致是这样的,昨天晚上秀秀和邹紫芝入洞房不到一 炷香时间,还在门外的人就听见里面惨叫的声音,破门而入以后就看见秀秀拿着斧 头新郎官已经死了,那血还留在那里,你可以去……”唐大虎尴尬的笑,何太哀是 个瞎子,要他看也看不见,“呃……你可以去问问别人。我问过了,邹紫芝和秀秀 平时相好,从来没见争吵,但是你也看见菱菱那样子,说不定秀秀的脑子也有些问 题,啊,乔老爷我纯是就事论事,你千万别生气。” 乔盘石却叹了口气,“我这两个女儿……唉……” “紫芝现在何处?”何太哀问。 “在他房里,仵作刚刚检查过,明日就要下葬。不过那有点儿……”唐大虎话 还没说完,何太哀微微一笑,“我去看看他。” 这人似乎不怎么伤心嘛。唐大虎诧异的看着他慢慢摸索着去里屋的背影,心下 浮起一个怪异的念头莫非何太哀勾结了什么武功高强神秘莫测的江湖高手暗杀了邹 紫芝?随即摇摇头,他快被着莫名其妙的血案逼疯才会这么妄想。 “何公子我带你去。”认出他是何太哀的衙役很是奉承这位年纪轻轻的怪人, 两三步赶过去扶住何太哀,“这里。” 邹紫芝的房内泛着浓重的血腥气。何太哀似乎并不介意的嗅着,突然说:“我 可以摸摸他么?” “呃……”唐大虎刚想阻拦,何太哀已经伸手摸了下去,“他被人砍断腰骨… …这一下至少要有个五六百斤的力气,唐捕头你确信秀秀有这个力气么?” “我也怀疑过,但是人若发起疯来有什么力气难说得很,你没见发了疯的秀秀, 那跟疯狗似的,见人就喊砍喊杀,我看就是一头牛也给她分尸了。”唐大虎斜着眼 睛看何太哀手指摸着邹紫芝的伤口,那连仵作都不敢摸。看他一双整齐的手指沾满 血迹,看起来甚是恐怖,他自己却瞧不见。 “好锋利的斧头……新房里的斧头……”何太哀喃喃自语,“这是什么?”他 从邹紫芝手里摸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沾满血的破布。”唐大虎接口,“可能是临死太痛苦从哪里撕下来 的吧?” “血布?”何太哀慢慢地说,“啊……这就是红盖头……” 红盖头?唐大虎瞄了那块已经变成黑色的破布一眼,果然那布角挂着穗子,真 是新娘头上披的红盖头,下心不由得一阵发毛。“他揪着这东西干什么?” “那只有他和新娘才知道吧?”何太哀终于放弃了摸死人,“我想去洗洗手。” 唐大虎求之不得,看他那一双血手比尸体还令人恶心,带着何太哀出去的时候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何公子从前也曾这样摸过死人么?” “没有。”何太哀含笑回答。 呸!第一次就摸得这么自然?唐大虎毛骨悚然,速速引他到花园洗手,“这里 有滩水,你在这里洗好了。”他恶心得懒得带他去天井打水,眼见花园草地上有个 浅洞,昨夜正下了场雨里面积了不少水,欺何太哀目盲,引着他水坑里洗手。 “这里是……”何太哀双手一触那水,“雨水……这里从前是不是摆着什么东 西?” 厉害,一摸就知道不是井水。唐大虎应了一声,“这里本来放着好像是一块凿 坏的大寿山石,乔老爷说大小姐出嫁家里要整顿整顿,就把那块石头搬走了。”搬 走之后留下一个深深的痕迹,因此雨后才有积水。 “好大的一块石头,痕迹居然有这么深。”何太哀居然又用手指去碰触那坑水 的水底,这年轻人看似衣冠楚楚,应是喜好整洁的人,死人也摸、泥土也摸,不知 道什么是干净么?唐大虎暗自翻白眼。 “头儿,头儿。”房里搜查到最后正在整理物证的衙役悄悄的过来,“这玩意 儿我们要不要带回去给老爷瞧瞧?” “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唐大虎皱眉。 衙役递过来的是一把团扇,“一把扇子,在秀秀房里捡到的,上面扭扭捏捏的 写着情诗,肉麻死了。” “双燕复双燕……”唐大虎念了一句唾了一口,“什么玩意儿?不必带回去了。” “那么给我吧。”何太哀微笑。 “你替我还给乔老爷,诶!伙计们回衙门!给老爷交差去。”唐大虎眼见搜查 已毕,招呼一声匆匆离开,乔家的案子可是大案,他虽然糊涂懒散,但也不敢怠慢。 “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玉楼珠阁不独栖,金窗绣户长相见。柏梁失火去, 因入吴王宫。吴宫以焚荡,雏尽巢亦空。憔悴一身在,孀雌忆故雄。双飞难再得, 伤我寸心中。” 何太哀手持团扇,指尖轻轻触摸着团扇上刺绣的诗句。这是李白的《双燕离》, 秀秀什么时候绣的这团扇?诗句之下,秀秀还绣了一双燕子。 新娘子有一支绣着悲诗的画扇,对象显然不是新郎,难道是为了旧情人杀人? 她若不愿的话子可以不嫁,又何必血溅三尺、她又为什么发疯?若是稍微留心一点 读过些书的人就该起疑,但是唐大虎和衙役要么糊涂敷衍要么唯唯诺诺,却全然不 当一回事。手持画扇的何太哀却只是微笑,一言不发。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