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转出巷尾,便是街道的尽头了。这里有一间小杂货铺。空板车轧在青石板的路 上发出咔咔的声响,而小路往上回升,两旁房舍的建筑也好像阶梯般层层往上叠去。 八九月份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沙夜逐渐放慢了脚步,最后停在一家门口垂挂 着脏兮兮布帘的豆花坊前。 “秦悠然,你是不想出来了吗?”沙夜略一挑眉,熟悉他的人看到这个表情都 会明白这是他不爽的征兆,聪明的人都不会故意去惹他。 话音刚落,左边一堵残破得辨不清本来颜色的矮墙上突然冒出一颗小小的脑袋, 满脸古灵精怪地笑着,一副可爱模样,却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儿。 只见他灵巧地翻身下墙,连蹦带跳地走到沙夜面前,竟乖乖地叫了一声“夜大 哥”,沙夜还没搭话,他就急急切切地嚷开了:“大哥,我看到了哦!你挡开包豆 豆那一击的架势,太了不得啦!你真的会武功对不对?” 沙夜无奈地说:“我说过多少遍了,我不会武功,他们那两下子只要身手灵活 点的都可以对付过去啦。而且我只是躲开而不是挡开。” “反正大哥就是很历害就对啦!包豆豆他们都在武馆学过武,却一点都不是大 哥的对手,大哥以后一定是个大侠客,就像沙伯伯一样!” 看着这小鬼狂热的眼神,沙夜无奈地翻了翻白眼,他家那个酒鬼啥时变成大侠 客了? “是真的嘛!以前沙伯伯来我家酒肆喝酒的时候,都跟我讲江湖上行侠仗义的 事!跟说书的一样好听!”见沙夜不信的样子,秦悠然一脸认真地说。 “他在跟你骗免费的酒喝啦!他只是个酒鬼而已!”沙夜没好气地道,企图点 醒某个“识人不清”的小孩。但某人明显被荼毒已久了,完全不为所动,沙夜不禁 在心里埋怨那个不知廉耻的爹,连小孩都骗,真是为祸不浅哪! “……我以后行走江湖时,也要做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客!”被骗的小孩仍在无 知无觉地做着白日美梦。 沙夜觉得一阵无力。 “你还是少听些说书,多识些字吧。你爹还盼着你光耀门楣哪!”凭着身高的 优势,沙夜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秦悠然的额头,有些宠溺地说道。“对了,你来 找我可不只是为了说这个吧?” “恩!”秦悠然点点头说,“我知道沙伯伯在哪里!” “哦?他不会是掉进沟里了吧?” “大哥好厉害哦!你怎么知道的?”秦悠然一脸崇拜地说,“沙伯伯在镇外农 田边的泥沟里睡着了,农人早上出来干活儿时发现了他,嫌他碍事儿,就把沙伯伯 弄到田边旱地上了。” ……他就知道。 田坝下是宽约两尺的由泥土垒起的浅水漕,绕着纵横纤陌的水田,稻谷是绿油 油的一大片,不知谁家喂养的十几只麻鸭在浅水渠中悠闲地游弋着,不时把头伸进 水中寻找食物。坝上的草正长得茂盛,四季长绿的灌木丛下,几只家鸡正四处觅食。 才走上田坝,便清楚地听到极为响亮的鼾声,寻着声音觅去,只见一个身材高 大,胡须头发肮脏纠结的大汉呈大字形仰躺在地上,浑身酒气,沾满泥渍的布衣发 出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沙夜和秦悠然来到的时候,他睡得正香。 沙夜加快脚步走上前,随便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没错了”,随即 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看得秦悠然心里正发毛的时候,下一刻,只见他突然飞起一脚, 竟把他父亲踢下水沟去了。 秦悠然目瞪口呆地说:“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帮他清醒一下呀。”沙夜理所当然地说,只是嘴角那抹邪气的笑容明显得有 些刺目。 “妈呀!冻死我了……”这时大汉被惊醒,骂骂咧咧地从水里跳起来,一边爬 上岸一边用力抹着一头一脸的水迹,看见眼前的沙夜,怒道:“又是你这臭小子! 敢整我,找死啦!妈的!”拨开了凌乱的长发,竟露出一张三十来岁的粗犷脸庞, 只是满脸的胡须纠结,平时让人看不太清年龄而已。 “恭喜你呀。”少年淡淡地说。 “什么?”大汉愣了一下,停止了怒骂。 “又逃过一劫了。” “臭小子你到底打什么迷语?不要跟我讲些有的没的!信不信我揍你!”大汉 怒道。 “你总算没有醉死呀,所以要恭喜你。”沙夜冷冷地说,眼光看向脚边混浊的 泥沟,没把大汉的怒意放在眼里。 “臭小子!!你敢对老子嚣张!”大汉火冒三丈地跳起来,厉声吼道,太阳穴 上青筋暴露。他恶狠狠地瞪着沙夜,湿漉漉的衣裳下肌肉偾起,看起来十分孔武有 力,只要一拳,就足以要了沙夜的命。 “……家里的钱呢?” “钱……钱?……这我怎么知道!”大汉恶声恶气地说,气焰却小了不少,眼 光四处飘移,不敢对上沙夜锐利的眼光。 “不知道?……我还以为钱会自己跑到酒肆买酒呢。”沙夜轻讽地说道,脸上 虽然没有生气的样子,语气中的怒意却不容置疑。……真是令人生气呢,自己累个 半死地砍柴卖钱,唯持生计,某人不事生产,好吃懒做也就罢了,偏偏整天整天泡 在酒罐里醉生梦死,把他的劳动所得耗个精光。 “臭小子!”大汉的脸涨红起来不过也可能是宿醉的结果,“老子就是喝酒了 又怎样!不就是一点钱嘛,男子汉大丈夫作啥小里小气的!” “不怎样,不过这钱好像是我赚的就是了。”沙夜好整以暇地说。 “反正你是我生的,替我赚钱是应该的!” “才不是你生的。” “呃……虽然不是老子亲自生下你,但也有一半的功劳!对!没有老子,你算 个屁啊!” “我又没拜托你。” “臭小子!”大汉气得跳脚,哇啦大叫,把声音都喊哑了,“你老是跟我作对, 你到底有没有把你老子我放在眼里!” “当然有啊。”沙夜看着气急败坏的父亲说道,但神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那就不要给我顶嘴!” “不要。”那生活不是少了许多乐趣?敢情沙夜把和父亲拌嘴当成消遣了。 在某人快气炸之时,沙夜总算良心发现不再故意找茬,因为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他要做的事情多着呢。在他把板车推上大路时,发现秦悠然正拼命地安慰他发狂的 父亲,看来这小鬼真的很崇拜他那酒鬼父亲呢,甚至许下了让他免费喝酒的诺言。 “真的免费哦?你小子真不错啊~有前途,有前途!”酒鬼立马转怒为喜,乐 哈哈地笑着,大掌一拍,秦悠然差点没躺下来,疼得眦牙咧嘴,苦不堪言。 “你家会破产的。”沙夜回过头,凉凉地丢下一句。 “好啦,要走了。爹,不想回去的话继续睡泥沟好了。小悠,明天见。” 和秦悠然道别后,沙夜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走去,然后如往常一样入山砍柴,只 是他再怎样也想不到,他再次见到秦悠然和其他人时,已是二十年之后了。 -------- 万卷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