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城市森林 天地之间都是一片昏黄,眼前除了昏黄的光外,什么也看不见。头象是裂开一 样的疼痛,这种痛苦让人想嚎叫,却无法叫出声来。四肢都象不属于自己一样,无 法移动一点,一种从未有过的疲累,让石铁山想睡。 “我是睡着了吗……还是怎么了?”石铁山觉得脑子里一团乱糟糟的,什么念 头都似乎在往外冒,但什么念头也抓不住。他用力咬了咬牙,牙齿却只是轻微地咯 了声。 “对了……我和人争执了……被打了……”石铁山昏迷前的记忆渐渐恢复起来, 自己在赵王相府前遇上几个人,因为他们纵马撞翻了车了伤了自己拉的客人而与他 们争执理论,结果反被一群人围上来殴打。 “水……”忆到这里,他觉得口中燥热难耐,低低呼了声,立刻有温润的液体 自唇间滴了下来,他抿了两口,蓦然惊觉,睁开眼道:“我在哪?” 迎入眼中的是崔远钟关切的面容,石铁山心中一暖,有崔远钟在,那一切就无 须挂怀了。他叫了声“远钟大哥”,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待他再度醒来,屋中却没有人了。屋外传来单调的金属磨击声,对此他不陌生, 他轻轻唤了句,有个少年便推门跑了进来。 “终于醒啦!”那少年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石铁山看了他却是一怔:“你 ……你是……” “你还认得我么,哈哈,我现在是华先生的弟子,轩辕望,你渴不渴,要不要 吃些东西?”轩辕望轻轻按住了要起身的石铁山。 石铁山一时醒悟不过来,有些迷糊地问道:“你……你不是说华郎中坏话那人 的弟子么……远钟大哥呢?” 轩辕望替他叫来了崔远钟,得知石铁山终于醒来,崔远钟满脸喜色:“铁山, 感觉如何,是谁将你打成这个样子的?” 石铁山嚅嗫了几下唇,崔远钟哼了声:“你说啊!” “赵王相国府……”石铁山终于说了出来,崔远钟眼中光芒一闪,石铁山只提 到赵王相府四字,他便明白一切了。托赵王之福,这东都开定的权贵虽然也霸道, 但倒并不过于横行,唯独赵王相国府则不然。大余王朝惯例,分镇各地的诸王都有 一相国辅佐,实际上是相国对这些藩王进行监督钳制,因此赵王相国名义上是赵王 的助手,实际上却是朝庭遣来控制赵王的大员。这一任赵王相国叫吴裕饶,与赵王 关系向来不睦,更有传闻他是太子殿下一党,因此华闲之的赵王府剑艺教头之职在 他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为何会得罪赵王相国府的人?”轩辕望也吃了一惊,他来东都时日虽短,对 赵王相国府的气焰倒也曾领教过,石铁山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作声。崔远钟微微一 笑:“阿望是老师的弟子,我的师弟。” 石铁山向他点了点头,然后道:“赵王相国府的在大街上骑马,撞翻了别人摊 子,我骂了声,他们便揍我。” 崔远钟脸上露出一丝惊奇来:“你还手了么?” “自然还了,可那家伙好生厉害……”石铁山颇觉惭愧。 “你用剑了?”崔远钟声音有些严厉了。石铁山摇了摇头:“不曾,我牢记远 钟大哥所说的,不得以剑同人打架……” 崔远钟点点头,华闲之本人是最厌恶剑士以剑同人打架,若非不得己,他一般 不会出剑。在他看来,以剑解决问题,那是人的智慧到了穷途没路时的被迫手段, 而一言不合即拔剑相向,那是最愚蠢不过的行径。石铁山的剑技是崔远钟所授,这 种禁忌崔远钟早就对他说明了的。 “能将你打成这个样子,他们上了许多人吧。”崔远钟问道。 “不……只有一人。”石铁山有些羞窘,“那家伙拳头好硬。” “打伤你的,应是某个拳派的拳师。”华闲之在门口道,见他来了,崔远钟忙 让开来。华闲之又扣了扣石铁山的脉,微微一笑:“好在你身子粗健,否则没有两 三个月你起不来。” “拳派的拳师?” 崔远钟与轩辕望都吃了一惊,剑艺衰微,而拳术也同病相怜,打伤石铁山的如 果是一位拳师,那这位拳师也太嚣张了些。 “华郎中,对不起,又麻烦您了。”石铁山脸上露出羞赧的神色,这已不是华 闲之第一次救他性命了。华闲之点了点头道:“那人是东都本地人么?” “不是,那人口音是京城的。”石铁山拉人力车时间比轩辕望长得多,对于各 地方言也颇为熟悉。华闲之详细问了经过之后,微微一皱眉,赵王相国表面上是辅 佐赵王,实际上是太子一党安插在赵王身边的,赵王之所以大张旗鼓弄个什么英雄 会将自己纳入王府,主要便是要避开他的耳目。这新年刚过,从京城来了个拳师到 赵王相府,其中是否别有用意? 轩辕望蹲在车前,手指头上下指着,模仿着出剑的动作。 新年一过,天香楼的生意便又红火起来,客人络绎不绝,也少不得有娘子军手 持擀面仗前来征讨偷腥的丈夫,一出又一出的好戏在轩辕望面前上演,一个又一个 的红男绿女自他眼前经过,但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一般,他的心事完全沉迷于剑 技之中了。 “阿旺!”不管轩辕望同意不同意,翠儿还是叫他“阿旺”,这总让轩辕望想 起在华州府城时赵冰翼说的她养的那条狗。 “你个傻子又在发呆了!”翠儿走过来伸手拎住轩辕望的耳朵,轩辕望一边哎 哟一边求饶:“翠儿姐姐……饶了我吧,耳朵都要脱啦!” 翠儿手松了些,却没有放开轩辕望的耳朵,那一日见到轩辕望与赵王府的人在 一起,她心中便隐隐升起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她有些憧憬,也让她有些患得患 失。因此,她捏着轩辕望耳朵时,眼睛却不曾离开轩辕望脸上,若是他有那么一丝 一缕反感之色,她便立即会放手。 “连着几日上午都不曾来了,你跑哪去啦?”翠儿嗔道,“让你日日在这等的, 你怎么忘了?” 轩辕望歪着脸,看到翠儿满脸的关切,心中也微微感动,他道:“翠儿姐姐, 我每日早上不能来了,要练剑。” “练剑?”翠儿怔了一怔,咯咯娇笑起来:“练剑做什么,去抢钱庄还是去抢 珠宝楼啊?” 轩辕望知道她是玩笑,也不以为意,过了会儿翠儿放开他,半是埋怨半是嗔怒 地道:“练剑有什么用,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阿旺,你还是拿定主意学门手艺吧, 总不能靠拉车几个辛苦钱过一辈子。” 轩辕望知道她说的有理,但只是微微笑了笑,翠儿又道:“你这几日没来,可 把我急坏了,以后记着不来先同我说一声,你怎么好好地想去学剑了?” 轩辕望道:“知道啦。我本来就是学剑的,拉车才是客串呢。” 翠儿看了看他,心中一动,道:“你在这等着。” 看着她又跑进天香楼,轩辕望摇了摇头,翠儿这般照顾他,也不知道日后该如 何报答她的好。过了会儿,翠儿又跑了过来,衣袖里笼着些东西,递到轩辕望手中 道:“饿了就吃些吧。” 那是一包招待客人用的糕点,轩辕望自幼失怙,倒还真不曾吃过这样精美的东 西。他尝了尝,又香又甜,那淡淡的桂花香味让他想起绯雨来。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翠儿有些小心地问道:“好吃么?” “嗯!”轩辕望重重点头,向她灿烂地笑了笑。翠儿心中微一甜,轻声问道: “那日你为何随赵王府的人来了。” “唔。”轩辕望嘴中塞着糕点,说话有些含糊,“那是我师兄,我们随老师来 的。” “师兄?老师?”翠儿心中一动,“教你剑艺的师傅么?” “不是剑艺,是剑道。”轩辕望纠正道,“老师说了,艺不过是供富贵人家观 赏以搏一笑的微末之技,而道则是究天地之变明死生之理的大乘,二者可不能弄混 来。” 翠儿对此没有兴趣,她更感兴趣的是轩辕望老师的身份:“你老师是赵王府的 什么人?” 对她今天问这么多有些奇怪,但轩辕望心中拜入华闲之门下的兴奋劲尚未过, 因此也就一一向她解释:“我老师是赵王殿下的剑技师傅,赵王府剑技教头。” 翠儿用贝齿轻咬手指,嗯了声,过了会儿又道:“阿旺,你既是赵王府剑技教 头的弟子,为何不在赵王府谋个差事,而要在这风天雪地里受罪?” 轩辕望挠了挠头,这个问题让他有些难答复,从内心深处,他是渴望能够不理 外事专心习剑,但华闲之“剑道即人道,不懂为人便不懂使剑”的教诲还在脑中, 虽然此刻他还不甚明白,却也知道华闲之并不希望他放弃拉车。他顿了下,仍觉得 不好答复,倒是翠儿看他迟疑,误会他是害羞不敢说。她生长在天香楼这样的地方, 原本就早熟,若不是自幼聪明伶俐成为管事丫头,早就被打扮好梳头接客去了,因 此只道轩辕望是想见自己才每日来这拉车,心中不由升起一阵甜意。虽然出身于这 污秽之地,少女害羞的天性还倒留着,她轻轻跺了下脚,嗔道:“不理你了。”转 身又跑回天香楼去。轩辕望见她杏眼流波粉腮升艳,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却不明白 她为何好生生地又跑了,心中一时有些茫然,但倒也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生气。 这一日下午轩辕望生意尚可,拉了八个客人。算算今日收入足够,轩辕望一心 想早些回去练剑,因此不等天色大晚,他便拉着车回有福车行。 一想起自己能拜在华闲之门下,轩辕望便禁不住微微笑起来,本来他对华闲之 命他练拔剑刺剑马步站桩有些不耐,但想到石铁山那羡慕的目光,他便又自觉幸运。 正胡思乱想间,迎面一个人影却挡住了他。 “对不住。”轩辕望只道是自己拦住了别人,拐了个弯儿正要绕开,那拦住他 的人却冷冷叫了一声:“轩辕望。” 轩辕望心中一颤,这声音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这才抬头一看,果然是柳孤寒 那毒蛇一般的眼睛。 “柳孤寒!”他松开车把,戒备地向后退了一步,柳孤寒的手段他是亲身体会 过的,即使不是比剑之时,也难保他不会突然出剑刺杀自己。 对于他在拉人力车,柳孤寒也大感意外,但却没有出声嘲笑他,每个人都有自 己的生存方式,就是森林之中每个动物都有保护自己的技巧一般,只要对其个人有 用,旁人原本不应说什么。 “随我来。”柳孤寒冷冷吐出这三个字。 轩辕望手心一紧,柳孤寒那毒辣的剑技在他脑中又浮了起来。他吸了口气,抗 拒自己心中与柳孤寒再战一场的欲望,他自己都有些奇怪,自己明知与柳孤寒比剑 极有可能失手身亡,却为何仍如此渴望与他一战。 “不!”华闲之从容却是坚定的脸浮现在他脑中,把柳孤寒那吸引他的剑技冲 淡了,轩辕望低低地说了声,很快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不!” 柳孤寒回头看着他,阴沉的脸上渐渐升起一团不屑,他这些日来心中总似有个 疙瘩压着,细细想来这全怪轩辕望在英雄会中击败他,虽然柳孤寒自认为若是生死 相搏自己绝不会输给轩辕望这样一看就不曾杀过人的雏儿,但战败的阴影却始终笼 罩在他心头。 在哪跌倒便要在哪爬起,在哪失败便要在哪来过。能解除这阴影的唯一办法就 是找到轩辕望,击败他,或者杀死他。 但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忙着与人一起设法对付华闲之,又听董千野说轩辕望已 经不见了,所以这事便拖了下来,如今在街上遇到,正是天意要他解决这个问题。 “胆小鬼,懦夫!”柳孤寒针一样的目光似乎要刺透轩辕望的尊严,让轩辕望 无地自容。但轩辕望却昂首站在那里,一步也不退地望着他,两人目光相遇,却都 不肯退让。 “来!”从轩辕望眼中察觉到他竭力压制的战意,柳孤寒向他一勾手。 轩辕望握紧双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是一声:“不!” 柳孤寒看着街头的人群,比起那天刺杀华闲之,街上人太多了。他又看了轩辕 望一眼,蓦地张开嘴森然一笑:“会再碰上的。” “会再碰上的!”看着他扬长而去,轩辕望只觉他那一笑让自己背后冰冷,似 乎浸满了冷汗。 这座城市,就是一座森林。 那些南来北往的人,便是森林中各式各样的野兽,那个横行霸道的便是张牙舞 爪的豺狼,那个唯唯若若的,便是惊惶失措的鹿麂。每个人都在用同野兽一样的目 光窥视着周围,是安全,是危险,他们都在全力分辨。每个人等在防备被人吞食, 每个人都在寻找吞食别人的时机,吞食者今日饱餐一顿,明日却会成为他人口中美 食。 “我在这城市森林中,是吞食别人,还是被别人吞食?” 柳孤寒用同他年龄绝对不相匹配的心思,冷冷打量着周围一切。要想让自己不 成为被捕猎的对象,唯一的办法便是自己作捕猎者,而要想做一个好的捕猎者,就 必须能让自己时刻保持冷静,时刻抓住对手的致命弱点。 傍晚与轩辕望见面时的情景仍在眼前,柳孤寒冷漠地望着星空,似乎那眨啊眨 的星星,便是轩辕望的眼睛。 “你在想什么?”唐玄风打量着这个少年,这个浑身上下冒着猛兽气息的人, 即便是狂傲如他,也可以感觉到危险,如果不是出于某种原因,他实在不愿与柳孤 寒打交道。因此,他总是尽量避开与柳孤寒单独相处,现在便拉着莫文辉的弟子王 修。 “……” 回答唐玄风的是柳孤寒的冷眼,他不喜欢这个人,更不喜欢陪他来的王修。自 己名义上的师父施卓然之死,虽然是华闲之诱董千野出的剑,但很大程度上死于莫 文辉的计谋与章日升的胆怯,那一日行刺,莫文辉若是策划得更周密些,章日升若 是不那么畏死,华闲之绝对无法逃脱。 施卓然固然有利用自己的意思,但来到这城市森林中,自己的第一口食物是他 给的。 王修冷眼看着唐玄风与柳孤寒间的尴尬,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两个人,他们都 是有力无脑的货色,或许这两人剑技都远比自己高明,但论及头脑,这两人加上他 们师傅,也不见得是自己对手。 “哈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让两人间太僵,唐玄风师徒是师傅策略不可缺少 的一环,而柳孤寒,则是一枚极重要的棋子。因此他又笑声打破了僵局:“柳兄弟, 外头冷了,何不进来烤烤火?” 他的声音彬彬有礼,透着股可以感觉得到的热情,但这热情在柳孤寒那儿是得 不到回报的,他瞥了王修一眼,没有做声。 “章剑师有些话要说,柳兄弟还是进来吧,要为柳兄弟尊师复仇,不好好谋划 可是不成。”王修没有因为柳孤寒的冷漠而陷入沉默,依旧极为热情。柳孤寒随他 们进了屋中,章日升高高坐在上首,莫文辉则坐在一旁相陪,见他见来,章日升哼 了声,显然对他来晚了极为不满,而莫文辉则向他点头示意,还微微笑了笑。 “姓华的小贼如今剑不离身,行踪也极难弄清楚,究竟该如何除去他,诸位想 想吧。” 名义上的主导者章日升实际上拿不出什么好的主意,他或许有些小阴谋,但真 正要用上的时候却嫌太少了些。在场的几位剑匠剑师议论纷纷,要除去华闲之以夺 取荣华富贵,这是他们都乐意的,但要他们去面对华闲之那让人惊服的剑技,就没 有谁愿意打头阵了。 莫文辉微微笑了笑,烛光下他的笑容极温和,比起这些人,他的消息更多些, 他甚至知道,那个董千野失踪了的徒弟轩辕望,如今就在华闲之门下。但他不急着 将这些说出来,这个消息尚未到说出来的时侯。 “那华闲之霸着赵王府剑艺师傅的位子还阻塞我等上进之途,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将此人除去,我等便永无出头之日。”一个看起来怒发冲冠的中年剑匠吼道,莫 文辉脸上表情未变,在心中却嘀咕了句:“就你那几式剑技便是没有华闲之也没指 望。” “哼,那华闲之学了剑艺,却自称是什么剑道,数典忘祖狼子野心,哪里将天 下习剑者放在眼中,这等剑艺的千古罪人还留着做甚!”另一个老气横秋地也不甘 落后,莫文辉心中又是一阵冷笑:“剑艺衰微也有些年头了,将这剑艺的千古罪人 帽子扣在华闲之头上,分明是欲加之罪。” 听到这些人商量来商量去,依旧拿不出一个好主意,柳孤寒冷冷一哼,也不顾 礼节便离开屋子,扔下这群东都剑艺的高人们继续吹胡子瞪眼。 “猛兽面临危险决不会坐在安全的地方相互争吵,而是直截了当去将危险解决。” 柳孤寒看着夜空,心中暗想。 “柳世兄,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莫文辉闲适的声音传来,让柳孤寒心里说不出的讨厌,这个莫文辉象华闲之一 样,从容安适,不失礼仪,但柳孤寒讨厌华闲之那种出自内心的平淡,更讨厌莫文 辉这种做出来的闲适。 莫文辉并未将柳孤寒的冷淡放在心中,他要的是柳孤寒对这里的人都绝望,这 样柳孤寒便会死心塌地跟他走,因为,只有他才能找着对付华闲之的办法。无论除 去华闲之与否,柳孤寒那毒蛇一般的剑,都将是值得他利用的利器。 轩辕望又在一遍一遍地拔剑刺出,只不过略有不同的是,他现在不仅上半身的 姿势要保持住,而且连脚下的步子也不能动。 华闲之背着手,看着轩辕望出剑,他可以从轩辕望的出剑中,感觉到轩辕望的 急躁。这个孩子,能忍到这一天,已经出乎自己意料了。若是远钟,只怕两天之前 就会问自己了。 “若是不知主动求问,那便自己寻找答案。” 华闲之心中暗想,他慢慢从院角的一株枯柳上折下一根柳枝来,然后将一枚系 着丝线的铜钱挂在柳树上。 “远钟,过来。” 崔远钟跑了过来,轩辕望的目光也被吸引来,华闲之将柳枝交给崔远钟:“刺 那钱眼。” 崔远钟呵呵一笑,握住柳枝有如握着剑,伸手便刺了出去。柳枝尖自那钱眼中 穿过,悬在柳树上的铜钱却动也不动。崔远钟一连刺出二十余下,每次柳枝都自那 钱眼中穿过,而不触及铜钱。华闲之似乎不甚满意,说了声“步法”,崔远钟会意, 脚下步法也不停变换,无论他如何刺出柳枝,总能成功自铜钱钱眼中穿出,却不碰 着铜钱。 “老师……”轩辕望若有所思,他明白崔远钟这是刺给他看的。过了会儿,他 道:“老师,是熟能生巧么?” “不仅如此。”华闲之悠闲地背着手,“阿望,你可知道自己的长处与短处么?” 轩辕望思忖了一会儿,道:“还请老师指点。” “你的身体条件不如远钟,更不如剑痴凤羽。你的精气神不过平平,只需练过 十余气剑养过十余年气者,便能达到这地步。”华闲之慢慢道,“你出剑姿势虽是 中规中矩,却明显不是练了十余年剑者,论及出剑基础,你可以说是极差。这是你 致命弱点,但你剑式华丽,有几式必杀剑式,出剑迅捷,颇得八臂剑门真意。最重 要的是,你对剑的理解。”说到这里,华闲之停了会儿,似乎也有些困惑,“你对 剑的理解超乎常人,这让你总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对手的短处,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英雄会上,你击败韩河、古月明与柳孤寒,靠的都不是剑技,而是剑之外的东西!” 轩辕望吃了一惊,英雄会中击败那三个强劲对手,他自己心中也有些自得,却 不料落入华闲之眼中,便一语揭穿了真相。细细想来,自己击败那三人,确实依靠 的不是自己剑技,击败韩河利用的是他习惯性的心理,击败古月明则是利用她不会 与自己拼命,至于击败柳孤寒则更近乎无赖。 “若以你那两式必杀剑式而言,你应是十二品以上的剑士,但以你养气成就而 言,你至多不过七品,以你剑技基础而言,你甚至不能算入品。”华闲之道,“我 不知晓你是如何开始学剑的,但我却知道以你之剑,遇上真正拼杀而不是英雄会那 般较技,无论是韩河古月明或是柳孤寒,都可轻易杀你,正是因此,你最后一战明 明制住了柳孤寒,却依旧给他重创。”想起那一日轩辕望明明受了重伤,此后恢复 却出奇的快,华闲之又怪异地看了轩辕望一眼。 轩辕望心中凛然,华闲之所说尽是金玉良言,他自己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想 到昨日柳孤寒向自己挑战,自己虽然想与他一战,却又好生害怕,便是因为自己隐 隐也想到这个道理。转念一想,这几日绯雨偶尔出来与自己谈剑,每言及英雄会自 己的表现,绯雨总是欲言又止,想来她也是明白这一点,却怕伤了自己好不容易树 起的自信,故此不曾直言吧。 “因此,你练剑,必须要从这最基础的东西着手,将根基夯实来。阿望,我不 知道你是如何习得那两式精妙剑式的,我也不想知道此事,但你要明白,剑式为形, 根基为体,若根基浮浅,再精妙的剑式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轩辕望沉默了会儿,深深垂下头去,应了声:“是。” “唔。”华闲之看了他一眼,招呼崔远钟道:“远钟,随我出去吧。” 轩辕望继续自己的操练,心中却象打翻了五味瓶,华闲之的话虽然没有指明, 却实实在在告诉他,这些日子来他自以为了不起的剑技,不过是一个空壳子而已。 “为什么一个空壳子也可以打败象韩河、古月明和柳孤寒这样的高手?”他心 中对此仍不理解,他总觉得,自己应该不象华闲之说的那般无用。 在董千野门下时,董千野从不曾对他说过这些事情,难道说董千野看不出这些 么? 良药苦口利于病,但不是人人都能顺利地将苦口良药咽下去的。往往,在咽下 之前人们还会反复咀嚼,直到那苦涩的滋味将整个人都浸泡到底。 他停住手,微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却见到石铁山那满是羡慕的目光。 “你怎么起来了,老师不是说过你要卧床静养么?” 轩辕望吃了一惊,走过去想将他扶回病榻之上。但石铁山却憨然一笑:“没事, 我没事,我想看你练会剑。” “无非是拔剑刺出,有什么好看的?”轩辕望有些惊奇。 “华郎中教的,还会有什么疑问!”石铁山听他口气似乎有些不以为然,脸上 浮出一种奇怪的神色。 轩辕望给他搬了个凳子放在一边,扶他坐了下来,既然他要看,就让他看吧, 想来看不了多久,他便会觉得枯燥而离开。 铮铮单调的拔剑声又在院中响了起来,起初轩辕望还有心看石铁山是否能耐得 住,到后来他自己专心练剑,倒把这事给忘了。直到天色将午,他收住剑才想起来, 再看石铁山,仍旧坐在那盯着他。 “这样你也看得津津有味呵?”轩辕望禁不住笑起来。 “嗯……”石铁山也有些不好意思,“能拜在华郎中门下学剑,你可真有福气。” 轩辕望直视着他的眼睛,两人目光相对,轩辕望从石铁山眼中看到的,尽是羡 慕。轩辕望的心微微跳了一下:“你也喜欢剑?” “嗯!”石铁山挥动手臂比了一下,“远钟大哥教我练剑,我一直都希望能投 入华郎中门下!” 轩辕望垂下头,石铁山话不多,但那种发自内心的渴望他还是一听便知。 机会在手的人,或者不那么重视机会,或者不会注意身边旁观者欣羡的目光。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