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人之异于禽兽者 华闲之快步冲向崔远钟,轩辕望与凤羽在那儿生死不明,但崔远钟身上的剑却 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 他加快步子,很自然地便冲在了柳孤寒身前。柳孤寒手指轻轻扣了几下,终于 握在自己的剑柄之上。 “死——” 柳孤寒撕裂一般的喝声在华闲之背后响了起来,这喝声掩住了他狭锋剑刺出的 剑啸,让华闲之无法判断他这一剑会袭向哪儿。 华闲之的身体奇怪地扭了一下,柳孤寒的剑贴着他的背部刺空。但柳孤寒这一 剑并未到此结束,剑上的青芒猛然闪现,折向华闲之的后心。华闲之前进之势未止, 身躯却再度扭转,又避开这一剑。 “没有用的,还是让埋伏的人出来吧!” 头也不回,华闲之扔下这句话,他明白柳孤寒诱自己来一定是个陷阱,但无论 是怎么样一个陷阱,华闲之对自己的剑道依旧充满信心。 “那就出来吧!” 从四周的树上,跃下几个人来,华闲之还未向他们望过去,奇变突现,积着雪 的树上,无数雪屑飞舞而至,将华闲之等人笼罩住,铮铮剑鸣声不绝于耳,紧接着 便是几人先后的呼喝声。曹纵鹤双手握拳遮在胸前,这雪屑阻住了他的视线,他也 看不清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雪雾散去,华闲之依旧站在原地,周围倒了四个人,但他自己身上,却被一副 渔网一样的东西紧紧裹住,另有几人收笼了网上的线,将他手脚缠了起来。 “哼,终于擒住他了!” 章日升一手牵住网的线,一手却紧紧握着剑柄,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不敢离开 华闲之。 华闲之脸上也闪过惊讶与愤怒的神情,但这神情只是一闪而过,便又换成从容 不迫的神态,似乎被困在网中的并不是他。 “杀了他!” 倒在地上的柳孤寒挣扎而起,他在方才那阵雪中被华闲之不知从哪个手中夺来 的剑刺中了腰间,而地上另外隐藏于雪中偷袭的剑匠,看来已经被杀死了。柳孤寒 明白,方才华闲之也可以一剑刺死自己,但华闲之只选择了重伤他,而非杀死。这 让柳孤寒极为羞愧,这已经是华闲之第二次不杀他了。 华闲之冷电一样的目光在柳孤寒脸上闪过:“小小年纪,为何如此好杀?” “哈哈,猛兽以弱肉为食,强者以弱者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否则学剑 又有什么用!”柳孤寒终于站了起来,他捂住腰间的伤口,继续道:“学剑便是为 了使自己成为强者,你不就是用自己的剑杀死了这些人么?” 华闲之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在尸体上转了一圈,淡淡的笑又浮现在他脸上: “这些人攻击我之时,怀有极强杀我之意,因此为我所杀,你出剑之时只不过是逼 我进入陷阱,杀我之意并不强,因此你活下来。”极短地停了停,他又道:“若是 你学剑仅是为了使自己成为强者,那你便永远无法达到剑的至高之境。” “够了!”柳孤寒呐喊着打断了华闲之,“你的那套说教,留着到地府里去说 给你的两个弟子吧。” 华闲之深深看了他一眼,长吁了口气,自己明知是个陷阱,终于还是跳了进来。 在旁一直冷笑的莫文辉插进话来:“华闲之,你心剑之术虽然高明,却也奈何不了 这蛟龙也无法挣脱的鲛网,如今你还有那么多废话,想多活片刻么?” 华闲之看了看他,一时间却也无话可说。 “等一等!” 正当章日升提剑向华闲之行去,想要一剑将华闲之杀死之时,忽然有人喝道。 众人大吃一惊,这附近再无旁人,章日升等一早来埋伏的心中最为清楚。他们 原来只想以朱顺和柳孤寒诱来轩辕望与华闲之,却不曾想曹纵鹤师徒引来了石铁山 崔远钟与凤羽,好在没有误了他们的埋伏,而且还将华闲之师徒一网打尽。这个时 侯,怎么会有人喝止他们? “轩……轩辕望!” 柳孤寒回过头去,瞪大了他的双眼,脸上的伤痕也变得古怪起来,明明被曹纵 鹤重伤的轩辕望,不知何时,竟然又站了起来! 轩辕望喘了几口气,忍住内腑刀绞一般的痛苦,将剑举了起来:“助我,助我!” 没有人知道轩辕望是在向谁求助,曹纵鹤最清楚轩辕望的伤势,现在的他,应 该是走动都很艰难的,但轩辕望的剑上突然闪起了光芒,似乎轩辕望并未受伤,全 力催动那柄剑,使得剑上发出剑芒。这剑上月华一般的光芒,慢慢将轩辕望包了起 来。 众人看着轩辕望一步步走来,心中都知道他支撑不了多久,但却不知,轩辕望 每走近一步,从剑上传来的暖流便又增强一分,当轩辕望走到距众人不足六丈之时, 剑上的暖流已经完全控制住了他的身体。 “你们这败剑技的败类!” 轩辕望用剑慢慢从众人脸上指过,骄傲的神情在他脸上浮现出来,此刻的轩辕 望,已经是绯雨了。 “来吧,受死!”柳孤寒当先提剑冲上来,他伤势颇重,但,轩辕望能挺着, 他也要挺着,他不愿在任何一点上输给轩辕望。 当柳孤寒冲上来的一刹那,众人忽地发觉,原本微闭的轩辕望的眼睛猛然睁开, 他的剑斜挥起来,剑上的光芒几乎延展出三尺,柳孤寒横剑格挡,但轩辕望的剑却 从缝隙中穿过,在柳孤寒右肩上深深划了道口子。柳孤寒呀的一声,右手无力执剑, 只得任由剑落了下去。 他失去了剑,也让轩辕望紧随而来的第二剑收了回去,轩辕望一脚踹在柳孤寒 胯骨上,将他踢翻了个跟头,靠在一棵树边。 “拦住他,拦住他!” 眼见轩辕望举手投足之间,便将柳孤寒击倒在地,这分明是个不逊于华闲之的 剑技高手,哪里还是那个受了重伤的少年剑士!莫文辉心中隐隐生起不安,他的主 要目的不是轩辕望,而是华闲之,不能为这个奇怪的少年坏了大事。 莫文辉一面喊着拦住轩辕望一面提剑向华闲之走去,但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 来众人的惊呼声,他当机立断,也顾不得华闲之,松开抓着鲛网的手便翻身倒跃, 从化作一团光影冲从的轩辕望头上倒飞了出去,“铮”一声剑鸣,二人的剑在空中 对了一下,莫文辉给震得在空中无法平衡自己的身体,摔落在柳孤寒身边。 章日升伸手递剑,剑上红芒有如朝阳初起时喷勃而出的阳光,想挡住轩辕望, 但轩辕望长剑一抬,动作优雅闲适,时机却拿捏得恰到好处,双剑叮的一声响,章 日升剑上的红芒黯然消逝,而直刺他咽喉的剑光让他不得不也放开鲛网闪身后退。 不等他反击,轩辕望但穿过他,剑势突然变得刚猛迅捷,将另一个想刺杀华闲之的 剑师之剑绞起飞出,紧接着,最后一个还抓着鲛网的剑师也被轩辕望剑逼开。 这兔起狐落的瞬间,轩辕望击伤柳孤寒,逼开四位剑匠剑师,虽然有众人大意 的原因在里头,但轩辕望举手投足间的风范,还是让人看到一位顶尖的剑技高手的 影子。 “十二品……不,方才阿望的剑技,分明已经突破了十八品,无论是动作,还 是时机,或是力量,都拿捏得恰如其分!只有这样,才能逼开这些剑技高手!” 华闲之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弟子,这个弟子拥有神奇的剑式,他早已经知道了, 甚至轩辕望拥有一柄钟灵神秀的古剑,拥有对剑超乎常人的理解力,这些他都知道, 他也知道轩辕望藏着某些秘密,但却不知道当轩辕望完全暴发出来时,他竟然会拥 有远远超过自己想象的实力。 他身上,究竟还有些什么奇事会发生? 扣在四名剑师剑匠手中的鲛网已经松开,华闲之自己从鲛网中挣了出来,拾起 地上的一柄剑,他左指轻轻一弹,剑上发出龙吟一般的啸声。 “现在来做个了断吧!”华闲之挺起身,眼中的光芒有如晨星,“你们为何要 设计这个陷阱对付我?” “你在赵王面前进言阻碍我们,让我们不能得享荣华富贵,你死有余辜!” 不知是哪个剑师的回答,多少有些色厉内荏。华闲之怔了一下,这已是第二次 听到这种说法了,上一次偷袭自己时,董千野也如此指责。 “是谁告诉你们,我在赵王面前进言使你们不得进用?”华闲之心念转了转, 之所以引得这些东都的剑艺高手对自己如此仇视,关键问题还在于此。 “与他说什么废话,一起上吧!”莫文辉大喝出声,挺剑华闲之冲了过来,但 拦在他与华闲之之间的轩辕望手中剑撩起一道光弧,将他的衣袍割开,若不是他退 得快,只怕当场便会被开膛。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莫文辉身上,狐疑的神色都浮了出来。华闲之阻塞贤路都是 莫文辉传出来的,东都的大多数剑士被莫文辉所勾勒出的成为赵王府剑技教习后的 风光无限所吸引,欲望迷住了他们的眼睛,让他们不曾产生怀疑。华闲之起初不屑 辩解,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追究其中原故是不可能的了。 从众人的目光中看出了端详,华闲之正视着莫文辉,在东都所有的剑士中,莫 文辉只是区区剑匠而已,并不显得突出,这几年来行事也很低调,他虽然没有自己 的剑室,却也无人见他为了生计去经商务农。想到这里,华闲之心中一动:“莫文 辉,你是从谁人口中听到我在赵王殿下面前进言的?想赵王府戒备森严,这样的事 情怎么会被你这外人听见!” 其余的剑士心中也突的一下,这个疑问着实关键,为了争夺赵王府剑技教习之 职,他们狙杀华闲之是毫不犹豫的,但若是牵连到一些王府秘辛,便不是他们所能 承担得起,想到那可怕的后果,他们也禁不住毛骨悚然。 莫文辉看了华闲之一会儿,露出一个深沉的笑来:“我自然有我知道的门路, 怎么能告诉你?华闲之,你是东都有名的败家子,为何不敢承认自己在赵王殿下面 前进了谗言!” 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华闲之透过莫文辉眼神看到了畏惧,也看到了隐藏在畏 惧之后的一些东西。 “莫文辉散布这流言,究竟是何用意?他剑技平常,即便是这些人将我杀死, 他也无望成为赵王府的剑技教习,因此为利不太可能;我几年前曾一一挑战东都有 名的剑士,但莫文辉不在其列,可以说是无怨无仇,因此为报复也不可能。那么, 莫文辉便不是为了自己来害我了,他是为谁?” 念头在华闲之心中一闪而过,将莫文辉擒下逼问并不困难,但华闲之却不愿用 这等手段。他挺剑向莫文辉慢慢走过去,道:“据说,莫剑匠这两年来在东都韬光 养晦,一直深居而简出,直到英雄会前,莫剑匠方才领着弟子活跃起来。” 莫文辉嚅嗫了会儿,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当华闲之执剑在手时,他就不再是 那个慵懒闲适的青年,不是那个随和沉默的医生,而是一个绝世无双的剑士。在这 样的剑士凌厉的剑意之下,越是懂剑者,双脚便却是发颤,甚至于有跪倒膜拜的冲 动,因为站在那里的,似乎就是剑神本身。 “据我所知,你也曾如我一般游历天下,两年之前才回到东都开定,这万里之 行,想必结识了不少英雄豪杰达官贵人吧。”华闲之眼角余光见着那曹纵鹤缓缓向 自己走来,心中不由一动,蓦然想起却赵王府中事极为关注的,除去太子,还有秦 王与楚王来。这东都开定是赵王的地盘,太子在这安插了位赵王相国,那么秦王楚 王怎会放过这儿? 一线光明开始照亮华闲之的思绪,既是无冤无仇,又无利害之争,那么莫文辉 一心要害他,定然是各为其主了。 莫文辉脸上那做出的沉静消失了,华闲之脸上并没有怒意,甚至近于平淡,这 种随意,正是莫文辉这些年来刻意想要追寻的。但当他在华闲之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时,他心中却充满对这种神情的嫉恨。 “看来,确实有必要将你们留下了!”华闲之淡淡地道,手中剑缓缓上抬,作 出个姿势来。 其余几位剑师剑匠,虽未直接面对华闲之的剑意,但仍觉察到华闲之凌厉的杀 意。而默默站在华闲之身旁的轩辕望,虽然在大口大口喘息,但他方才身上那诡异 的变化,和随之而来突然暴涨的剑技,让这些剑师剑匠们仍然心有余悸。 “一个数年前就横扫东都剑技高手的华闲之,加上这个妖怪一般的少年,我们 如何是对手?况且,听方才华闲之与莫文辉的争执,莫文辉所说华闲之在赵王面前 进谗之事,牵连到王府秘辛朝庭政争,岂是我们能参与的!如今之计,只有一法了!” 章日升反应最快:“既然华闲之你不曾在赵王面前进谗,那今日我就放过你一 回,再会了!” “你们想走已晚了,你们以为,姓华的会放过你们么?”莫文辉眼睛一眨也不 眨,盯着华闲之脸上,嘴里却反常地噜嗦。今天若不是轩辕望突然变得象妖怪一般, 那么便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布局,这更加深了他对轩辕望异变的不解与恐惧。 章日升与剩余几人相互对视,莫文辉的话倒提醒了他们,即便是这时华闲之不 留难,谁知道以后华闲之会不会通过赵王的势力来留难他们,想起英雄会上那魔石 枪的威力,他们便不寒而粟,有哪一个肉体能禁得起那样的武器? 华闲之散淡的目光看在他们身上,一种隐隐的却是深刻的悲哀藏在他的目光之 中。颐苑湖畔的冷风,吹动他额前的黑发,让他原本就深邃的目光更显得遥不可及。 “这便是我的国人了,而且练剑到他们这个地步,他们算是有过人之处了,可 他们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出于一己之私,当遇着困境之时,他们这些武人尚且只 知内讧而毫无血性,遑论他人?看吧,这些人,马上便要自相残杀了……” 章日升眼光在轩辕望身上划了一下,轩辕望低着头大口地喘气,垂下的头发遮 住了他半个脸庞,因此看不到他的神情。他又将目光移在华闲之身上,华闲之依旧 从容,似乎没有听到莫文辉的话语。章日升心中一动,这师徒二人都让他觉得莫测 高深,自己毫无把握对付其中任何一个,既是不能打败他,那便顺从他,这是弱肉 强食的法则,自己,当然要站在强者一边! “莫兄说的似乎也有理。”章日升那口有些刺耳的蜀川声调,听在此刻莫文辉 的耳中却极为动听。章日升慢慢走到他身边,似乎是想同他并肩作战了,莫文辉有 些感动地也向边上移了移。 “弄成这个样子,全怪一个人!”章日升慢慢说着,提起了剑,还冲莫文辉笑 了笑,“莫兄说是不是?” “正是,全为了这华闲之一人,无论如何,今日都得将华闲之师徒留下,否则 我们都没有好日子过。”莫文辉道。 “那么……”章日升剑上的红芒蒸蒸而起,象是燃烧的火把一般,他锐利的目 光在华闲之与轩辕望身上打了个转儿,似乎在挑选对手,蓦然间,红色的剑芒与怒 喝声同时夺去了人的视觉与听觉,当随之而来的喧哗静下之后,突变的结果出现了。 章日升自柳孤寒胸前拔出了自己的剑,而莫文辉已经移开老远,正发力狂奔。 这颐苑湖畔是一片树林,他三闪两闪,便混乱树丛之中不见了。 “别让这罪魁祸首跑了,只有抓住他才能洗刷我们的耻辱!” 章日升眼角余光见到华闲之正快速奔过来,便掷下这句话,向莫文辉消失之处 跑去。其余几个剑匠剑师也立刻省悟,这正是脱身的良机,不走更待何时? “畜……咳……咳咳……畜牲!”柳孤寒在地上挣扎着,不住地咳出血来,方 才章日升那一剑,穿透了他的胸部,他只觉得气力与生命正迅速从自己身上消失。 他并不是个大意的人,但却没有想到在这最后关头,章日升等会出卖莫文辉来取悦 华闲之,更不曾想到,莫文辉早已怀有戒心,将自己推上章日升的剑上。 “好戏,好戏,这便是剑士们了。” 曹纵鹤轻轻鼓掌,脸上堆起一团笑来。但他的心中却没有那么轻松,轩辕望在 异变之后的剑技,让他大吃一惊,而华闲之的威势,更让他对自己能否取胜怀有疑 问。 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及早脱身,反正这个华闲之对赵王定然是极为重要,自 己也算可以回去向太子交差了。看到华闲之挥手如飞地给柳孤寒止血,曹纵鹤心中 迅速盘算了会,便道:“看来今日是不能向华先生讨教了,那就再会吧!” 华闲之根本不理会他,柳孤寒已经由于大量出血和剧烈的疼痛而昏迷过去,而 轩辕望则仍低头在那喘息,崔远钟、凤羽都生死不明,便是石铁山也遍体鳞伤。要 找曹纵鹤麻烦,机会有的是,而要救人,时机却不会等待。 世上的事情,总是有轻有重,愚者只知道逞一时血气之勇,出一腔不平之气, 却全然不知分辨事情的轻重缓急,以至于在事后懊悔。 柳孤寒的剑伤极重,章日升明知被推出来挡住他剑的是柳孤寒,但为了不被隐 身于柳孤寒之后的莫文辉突袭,他不但没有收剑,还加强了蕴在剑上的力道,因此, 这一剑不但穿肺而过,而且他剑上赤焰之芒还给柳孤寒伤口掺了火毒。 处理好柳孤寒的伤口,华闲之微微沉吟子会儿,颇觉这少年受的伤难治。他起 身正要去看崔远钟与凤羽的伤势,一直站着喘气的轩辕望忽然发出“呵呵”的声音, 倒在了地上。 华闲之心中一惊,轩辕望突然而来的暴发,在他心中也引起疑惑,他快步来到 轩辕望身边,探了探轩辕望的脉搏,心中又是一颤。轩辕望的伤虽然没有柳孤寒那 么重,但也需要静养,而且他分明已经精疲力竭,按理早该不能动弹了…… 轻轻叹了口气,华闲之又来到凤羽身边,比起柳孤寒轩辕望,他的伤算不得什 么,除了些外伤,只是在被掷出后重重撞在树上,脑袋有些震荡而已。这让华闲之 略有些宽心,再看崔远钟,他肋下的剑已经拔了出来,血也止住了,好在他侧身时 肌肉扭曲,因此这伤口看起来深入肋下,实际上却不曾伤着内脏,只需稍事包扎就 无危险了。 “华先生,远钟哥……远钟哥如何?”石铁山紧张地问道。 华闲之吁了声,向石铁山招手道:“不妨事,铁山,让我看看你的伤。” 石铁山倒只有一些皮肉伤,他身体强健,虽然才十四岁,却长得有如十六七岁 的少年一般,华闲之略一沉吟,道:“铁山,麻烦你一件事。” 石铁山眼睛亮了起来,方才这阵打斗,虽然他也参与了,但都是崔远钟和轩辕 望在照顾他,如今能帮华闲之做上些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吩咐石铁山去找人将凤羽与崔远钟抬回去并将自己病坊里的药拿来,华闲之又 来到轩辕望身前,轩辕望的伤颇重,但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他身体中的怪异,实在 是让华闲之又忍不住想探究一下。 密林中冰冷刺骨。胸象是被撕裂了一样,轻轻呼吸都剧烈的疼痛,但身后传来 的阴森森的笑声,让自己不能停下来,必须跑,必须跑,要逃出去,不能停在这里! 父亲脸色铁青,说了声“这样不行”,他不跑了,把自己的手交给了母亲,母 亲一边拉着自己跑,一边回头,母亲那仓皇的眼睛,母亲那满脸的泪痕,母亲那强 忍的哭声…… 看不见父亲了,胸口疼得厉害。快跑,快跑……那是什么声音?父亲的叫声! 母亲为什么不停下来等父亲呢,母亲为什么父亲还不来呢? 跑,跑,跑吧。那个阴森森的笑声又响起来了。母亲的脚步不稳,跌跌撞撞, 母亲停下来了,抱着自己亲了亲,“快跑,快跑,让妈妈看你能跑多快……” “好啊好啊,妈妈你别哭,我跑给你看!” 然后,自己又快跑了,跑得好快啊,自己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跑这么快。后 面没有声音了,啊,我撞着谁了? “大叔,大叔,我妈妈呢?” 那个奇怪打扮的大叔没有回答,只是叹气,过了老久他才说:“孩子,你记着, 这个世界的人,有的是杀人的,有的是被杀的,强者恒强,弱者恒弱,你一定要成 为最强的那一个!” 可是大叔也不是最强的那一个,他教自己剑,但他后来终于死在了剑下。执剑 者恒为剑所伤。大叔死的时侯,火好大啊,火光刺眼,连树林都被烧着了。 为什么这么大的火,却不能让人觉得温暖呢?仍然觉得冰冷……全身都要冻僵 了……血要不流了……人要死了……父亲,母亲,大叔,我来了,我来见你们啦… … 一只手摸在自己额头上,这只手好暖,好暖,身上……不再冷了。火旁边,真 的很温暖啊…… 收回放在柳孤寒额间的手,华闲之松了口气,由于严重的伤势加火毒内侵,柳 孤寒这几日一直高烧不退,他肺部的创伤太重,稍一颠簸便会伤口破裂,因此华闲 之不敢把他也抬回自己的病坊,而是将他安置在颐苑湖畔的一座废弃了的龙王庙里。 这几日他不眠不歇,终于将柳孤寒的性命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 “烧退了,再休养两日,便可以把他带自己病坊中去了。” 华闲之默默地想,他站起身,来到龙王庙门口,外头正是清晨,似纱似水的薄 雾,将颐苑湖妆扮得象是在仙境中一般。 “浓妆淡抹总相宜。”华闲之心中想,万里江山,象颐苑湖这样得天地灵秀的 地方有的是呢,西岭松海,关河日落,花山锦绣,洼江山水,自己足迹,可是踏遍 了这大余国的山山水水。万里河山如许,若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不振作不奋发, 不勇武不智慧,如何能守得住这无尽的财富,如何能对得起将这古时莽荒之地开拓 成富饶肥美之居的祖先们,又如何对得起那些尚未出生将来要接过这江山的子孙? 石铁山送完饭刚回去,这破庙里,很长时间就会只有自己和柳孤寒了。华闲之 伸了个懒腰,收回在大地上驰骋的思绪,柳孤寒既无生命危险,那么自己该稍稍休 息一下。 龙王庙里的火堆更旺了,这个四面漏风的破庙,这几日却被从不间断的火烤得 暖烘烘的。火光下,华闲之进入深深的梦乡中,他唇上的八字胡随着他呼吸轻轻颤 动着,被火光映得红通通的脸上浮起一层轻轻的笑意。 看来在做一个美梦。悄无声息侧过身体的柳孤寒如此想。他细小的眼中射出蛇 一般的光来,手慢慢移向放在一边的那柄狭锋剑。当他手握住剑柄时,剑出鞘发出 的轻微声音让他的动作停了一停。 柳孤寒的目光停在华闲之起伏的胸上,他慢慢支起自己的身体,胸部传来剧痛, 也许伤口又裂开了吧。他慢慢举起剑,而这时华闲之翻了个身,由仰卧变成侧卧, 将背对着他。 柳孤寒的剑一寸一寸向前递过去,慢慢靠近华闲之的后心。龙王庙里火堆发出 燃烧的噼叭声,空气中弥漫着某种树脂的香味,缺胳膊少腿的龙王神像在跳跃的火 光下显得斑驳,这应该是那些俗人口中妖孽活动的地方吧,可自己觉得在这里似乎 很安全,很安心…… 身下垫着的棉被可真暖和啊。 柳孤寒慢慢地又是无声地把剑送回了鞘中,他躺了下去,象个孩子似的、无声 地抽泣起来。 多久的时间,没有哭过了呢?多久的时间,没有心情哭过呢?多久的时间,没 有一个可靠的哭泣的地方呢? 华闲之实在累极了,即便是他,在不眠不休地坚持了三天后,也觉得身心俱疲。 因此他睡得极沉,直到中午石铁山又给他送饭来才将他唤醒。 “饭可真香啊,铁山你还有这一手。” 米饭的香味传入鼻中,柳孤寒喉节轻轻颤了颤。华闲之没有转过身,却问道: “醒了?” 柳孤寒睁开眼,冷冷的目光停在华闲之背上,脸上似乎罩了一层冰。华闲之端 着一碗莲子粥转过身来,迎着他的目光,却不以为意。 “还好,铁山挺有办法的,这粥还热着。”华闲之将柳孤寒枕头垫了起来,舀 了一勺粥送到柳孤寒唇边,温和地道:“吃吧。” 少年用来保护自己的坚冰几乎在这温和的声音里融化了,他偏过头去,不让华 闲之看到自己的脸。 华闲之微微一笑:“你现在伤口刚开始愈合,还不能自己进食,因此就不要不 好意思了。” “是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几日里你饮食便溺可都是华先生在照顾……” 石铁山也劝道。 “饮食便溺……”柳孤寒脸腾地红了起来,如果这是真的,那对他这样的半大 小子而言,确实是一种羞辱。 “为什么救我?”柳孤寒扭过头,瞪着华闲之,终于说话了,“我是你的敌人, 我输了就得死!” “你错了。”华闲之神色有些困惑,对于如何开导这个少年,他也有些不知所 措,征服一个人是容易的,但征服一个人的心却是困难的。华闲之停了一下,微笑 道:“我救你之时,想到的不是你是敌人,不是要你死,想到的只是你是一个伤者, 而我是一个医者。” “什么?”柳孤寒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大道理,这让他已经出现裂缝的心更加松 动了。 “说起来……一个医者,若是坐视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不理,那他就不配作 一个医者。”华闲之若有所思,“医者父母心,所以你不必挂怀。” 柳孤寒看了看华闲之,慢慢张开嘴。 人,难道说与禽兽究竟是有所不同的么?人,难道说并不完全是弱肉强食的么? 人,为何会有医者这样的行当? 随着柳孤寒身体的恢复,再在这破庙里住下去就越发地显得不方便起来。终于 在第七日,确认柳孤寒的伤口不会因为远距离搬移而破裂,华闲之带着他回到了自 己的病坊中。他在颐苑湖遇袭的事情早已惊动了赵王,因此他回来不久赵王便遣人 召见他。 “几个弟子伤势如何?”赵王首先问伤情,让华闲之心中一暖,虽然明知这是 身为帝王者的权谋,但听到耳中仍让人舒服。他施了一礼,道:“托殿下之福,远 钟与阿望都见好了。” 请华闲之坐下后,赵王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华先生,孤将孤身家性 命,还有这大余国十万里江山,全都托在先生身上,以后请先生不要轻身试险。” “闲之知罪了。”华闲之微微一笑,这次困于鲛网,着实来得惊险,这世上有 些事情并不是凭剑就可以解决的,自己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忍不住犯了剑士 常犯的错误。 “京师传来密信,陛下已经准孤去扶英了。”见华闲之认错,赵王又笑了起来, 恩威并施,正是帝王之道。他将这消息告诉了华闲之,又道:“传旨的钦差估计两 日后能到开定,华先生以为还需准备什么?” 华闲之沉吟了会儿,石铁山与柳孤寒的脸在他眼前闪过,他道:“殿下,此去 扶英不是一日两日,何不招徕些少年一起去,既可让他们在扶英学习魔石之技,又 可给殿下培养一批忠心耿耿的部下?” 赵王轻轻抚了抚手,思忖了会儿道:“人数不宜多,孤远渡重洋,若是国中有 所变故,人太多了恐怕孤养不起啊,哈哈哈哈……” 华闲之也微笑起来,若是大余国朝中稳定,即便是到了扶英,赵王的俸禄也是 少不了的,但若是太子或秦楚二王执政,赵王的日子便没有那么好过了。 但华闲之也明白,赵王早就不指仗亲王俸禄来开支了。赵王喜好魔石之技,倒 不是一昧沉于奇技淫巧,他早就托亲信利用魔石之技敛财,怕只怕国中有变,这些 敛财手段也会随之遇上麻烦而已。 “殿下,此去扶英,倒要看看能否有在扶英发财的机会。”华闲之展眉道, “殿下有没有经商的人才?” 赵王嘿然一笑,岔开了话题:“华先生以为,到了扶英孤又当如何?” “广结英雄,多方留意,韬光养晦,以避小人。”华闲之轻而快地吐出十六字。 赵王微微一笑,他听出了华闲之言外之意。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