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剑之道 大海波涛起伏翻滚永不息止,海面上水天空阔,极目望去,万里碧空如洗。几 只海鸟贴着海面飞掠,在浪尖之上舞蹈。海风拂面,调皮地抚弄着人的须发衣衫, 而被海风鼓起来的白帆,则象天上的云彩。 正是暖春时节,来自大陆的季风将船吹得向东南而行。柳孤寒斜靠在甲板上, 经过几日昏天黑地的晕船之后,他原本重伤未愈的身躯越发虚弱了,但好在肺部的 创伤在一个多月的休养后已不碍事,他原本想悄悄离开华闲之,但却被挽留下来。 这一次赵王出使扶英所乘的宝船有三艘,再加上那些小船小艇,倒也是一支浩浩荡 荡的船队。华闲之与赵王在最大的宝船之上,而他的弟子则与去扶英“随侍”的少 年们呆在这艘船中。最大的一艘宝船高有五层,上面若是满载可乘六百余人,大余 帝国的造船业,倒不曾因为这些年的闭关锁国而完全毁弃。 “若是没有什么确切的地方可去,何不随我们一起东渡扶英,看看那异国风情?” 华闲之邀请的问很随意,却让柳孤寒有种无法拒绝的感觉,现在想来都让他自 己觉得奇怪。除了他,石铁山因为被车行老板开革了无处可去,也跟随而来。 “远钟师兄,你随老师日子最久,说说老师的心剑究竟是怎么回事?” 轩辕望收回木剑,这些日子他们便在宝船的甲板之上练剑,因为华闲之不在侧 他们害怕收不住手便换了木剑。 柳孤寒向他们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自己两次为华闲之心剑所制,他明明手中无 剑,但那剑意却真真实实。 崔远钟盘膝坐在甲板之上,宝船的甲板早被少年们擦得干干净净的,见他坐下, 石铁山也跟着坐了下来。 “这个世上高明的剑技,无外乎三种。”崔远钟看了看满脸崇敬之色的石铁山, 微微一笑:“第一种是烈士之剑,使剑者以精气神御剑,手执三尺青锋,剑锋所指, 虽铁石莫能当;第二种是帝王之剑,使剑者吞食天地,包容四海,提剑者拓疆辟壤 平定天下;第三种是仁者心剑,仁者心剑以至善为柄,以仁义理智信为锋,以真、 公、义为法,以变、通、易为式,内则修己身,外则制不平。烈士之剑,可逞平生 意气于一时,帝王之剑,可赐百姓安乐于一世,而仁者心剑,则穷达古今包容宇宙, 为万世之法,又谓之大道。” 柳孤寒心重重跳了一下,虽然心里本能地浮起“好大口气好大道理”的讥讽, 但这段话在崔远钟口中说了出来,再与这些日子来他对华闲之的认识相应证,他不 得不承认,崔远钟的这段剑理着实有几分依据。 轩辕望却是怔了怔,这段话他并不陌生,不过是前代圣人著书立说集之大成罢 了,但将前圣修身治国平天下的道理用来阐述剑,对于他来说却是前所未闻的。他 在心中反复咀嚼这段话,越是细品,便觉得其中越是激荡着一股浩然之气。石铁山 则在心中默默将这段文字背下来,他并不懂这段文字说的是什么,但在他想来,既 是崔远钟说的,那便定然是至理明言了。 “其实这段话是老师说给我听的,老师第一次拜谒赵王殿下回来后对我说了这 些道理。”崔远钟见他们都用心在听,脸上浮出喜色:“老师当时还说,我有烈士 之剑,赵王有帝王之剑,再加上仁者心剑,那便没有什么不可战胜的了。” “再加上仁者心剑,那便没有什么不可战胜的了!”柳孤寒在心中重复了一遍, 崔远钟的是烈士之剑,赵王殿下的是帝王之剑,那华先生的自然是仁者心剑了。哼, 崔远钟的剑技勉强算得烈士之剑,可赵王殿下何时会剑技了,华先生纯属胡扯…… 啊! 柳孤寒猛然间发现,自己在心中,并没有叫华闲之的名字,而是恭敬地称其为 华先生。 “我明白了!”轩辕望忽然道,“记得老师曾说过,修剑如修身,那剑道便与 圣人所说修身治国平天下之道相通了!” 崔远钟重重点了点头,他看向遥远的海天边际,道:“有一天,我也会象老师 那样拥有仁者心剑的,阿望,我一定比你要快到那一个地步。” “是么?”轩辕望却垂头沉吟,与崔远钟对华闲之的极端信任不同,轩辕望却 总觉得华闲之这番话里还隐有深意。既然仁者心剑如此厉害,那为何不人人都练仁 者心剑呢?为何还要烈士之剑与帝王之剑才能天下无敌呢?是团结之力亦或其他? “不说了,柳孤寒,你身体怎么样了,能不能和我比比剑?” 崔远钟将木剑在手中拍拍,看着柳孤寒。柳孤寒冷冷哼了声:“我的剑是杀人 的,不是陪小孩子玩的把戏。” 崔远钟一时语塞,他为人豪爽热情,这些日子来与柳孤寒在一起,因此已经将 他当作朋友了,却没想到碰了这个钉子。轩辕望忙打岔道:“看,那有条鱼!” “海里到处是鱼,你要是想抓就跳下去吧!”柳孤寒又冷冷地道,石铁山与崔 远钟却顺着轩辕望所指看过去,只见一群鱼在海面上飞跃,跃起之后还张开鳍在海 面划翔,就象飞一般。 “那就是飞鱼了,老师曾对我说过,海里有种鱼会飞,就是飞得不太远呢。” 崔远钟靠在栏杆上望去,在阳光上,这群跃起的鱼闪耀着白光。 “听说海里还有种鱼,象山一样大呢!”轩辕望也道,“象我们这样的大船, 它都能一口就把吞下来!” 此刻已是船队出海的第七日,已经离开了大余国水师巡视的海疆,大余国海禁 之后,只留有距东都最近的唐城和南部的海卫港两座港口允许海船停靠,因此众人 也算看了些船只,还没有哪一艘商船或渔船能与赵王的宝船相比的。故此,当轩辕 望说有鱼可以一口吞下宝船时,石铁山第一个不相信。 “阿望你吹牛!”石铁山道,“哪有那么大的鱼,除非是海龙王!” “我可没吹牛,我是听人说的……看!” 轩辕望正说着,忽然用手又指着海边:“看,那是什么!” 只见他所指之处,海水异样翻滚,紧接着一条水柱冲天而起,喷上长空足有二 十余丈高。还不等众人从这异变中惊醒,海水又是一阵喧嚣,海浪四溅,一条他们 从未见过的大鱼猛然出现在海面上。 “啊……”石铁山紧紧抓住栏杆,牙齿都有些发颤:“海……海龙王?” “不是,是我说的那种大鱼!” 轩辕望也异常兴奋,就连那些散布在甲板其他地方的少年们也围了过来,目瞪 口呆地看这在陆地上他们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大鱼比起他们所乘的这艘宝船尚要 大些,象小山一样横亘在海面上。它似乎没有发觉船队,而是悠然自得地在海上飘 浮,它只是随意摇摆身体,便在海上激起十余丈高的浪花来。 “还好……还好离我们远啊。”石铁山道,“远钟哥,你说它会不会追过来?” “放心啦,这鱼叫巨鲸,虽然个儿大,性情却温顺得很,只要不去激它,它不 会来赶我们的。” 一个水手的解释,让众少年略略放下心来。那水手又自豪地一笑:“大海上什 么千奇百怪的事情都有,一条鱼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这宝船可是大余国最好的船, 没什么能追得上我们!” 正说间,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传来,这声音轩辕望觉得似曾相识。众少年循身望 去,只见后方一艘闪闪发光的船以惊人的速度赶了上来,那船从距宝船有六十余丈 处超了过去,发出牛哞一般的鸣声,象是同这宝船船队打招呼一般。 “铁……铁船!”众少年中眼力好的已然发觉那船并不是木材制成,而是铁制 的!正是因此,才在阳光下反射出光芒来。 “铁怎么能浮在水面上!”少年们七嘴八舌地道,相互间讨论得极热烈。 “莫非是用铁皮包着木板?”轩辕望脑子一转,当先问了出来,可立即就有人 道:“这船好快,一下子就跑到前头去了,铁皮包的有这么快么?” 众人的目光全瞄向方才那个水手,那水手有些心虚,他虽然也是个老水手了, 但这种铁船他也弄不明白究竟是为何。柳孤寒哼了声:“没什么能追上我们……是 没什么我们能追得上吧。” 他的刻薄话让那水手好不自在,借故离开了少年们。少年们对新鲜的东西总是 充满着兴趣与幻想,有个少年忽然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还记得我们在开定 看到殿下的魔石车么,那就是铁的,铁车能跑,自然也能游泳啦!” 这一解释,倒让少年们相信了大半,见多了魔石带来的奇迹,少年们也习惯了。 “魔石船……” 赵王李景楼站在华盖之下,目送那挂着奇异旗帜的魔石船远去,口中喃喃自语。 当那魔石船消失不见后,李景楼回过头来,脸上失去了平和,代之以一种坚定而毫 不动摇的威严。 “闲之,你想到了么?”他转过头来问华闲之,出了暗流涌动的东都开定,赵 王颇有些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但稍稍放纵后他便收敛,与华闲之等谋士 就今后的策略不断磋商。 “十艘这样的铁甲魔船,可以让我大余水师全军覆没。”华闲之脸上神情还很 平静,他抬头平视赵王,对于一向守礼的他而言,这样是很少有的。 “仅此而矣么?闲之,在孤面前,你无须讳言。” “据说,自我大余向西行,经过天赐草原、瀚海沙漠,经过火焰山、冰河与毒 沼,翻越怒龙山,可以抵达宝象国。”华闲之慢慢道,听到宝象国的名字,赵王李 景楼插了句:“可是前辈神僧大空前去朝拜的佛国?” “正是,宝象国方圆六千里,所属藩国数十,曾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国,但近百 年来,来自泰西诸夷不断侵扰,如今已国灭庙毁了。泰西诸夷倚靠的便是这铁甲魔 船,在魔船上架起火炮或魔石之炮,便足以征服一个国家。” 赵王双眉皱了起来,华闲之微微一笑:“好在宝象诸国加起来较我大余还要大 些,泰西诸国虽有魔石技艺,却也无法一口吞尽,因此我大余如今还安然无忧。” “安然无忧……安然无忧?”赵王也微笑起来,笑声中多少有些讥讽之意, “且不说泰西诸国对我大余的威胁,单说如今朝政,还真的能说是安然无忧么?” “殿下!”华闲之脸上终于动了颜色,赵王向来谨慎地以沉迷于奇技淫巧来掩 饰自己的真识面目,象这样公然对朝政不满还是第一次。 “闲之,自打孤王幼时在皇宫中第一次接触这魔石后,孤王便知道这将是一种 无法抗拒的力量,因此,孤王便尽可能想弄明白魔石。哼,可怜那些鼠目寸光之辈, 将魔石当作一种奇技淫巧……” 华闲之沉默了。在余国风评之中,赵王的评价着实不高,但赵王一直对此不以 为意,现在看来,赵王虽然胸怀大志,但终究还是个人啊。敌视新鲜的充满生机的 事物,抨击一切可能导致变化的事物,不正是那些抱残守缺食古不化的士人君子们, 还有那些同剑艺一起堕落的剑士们愚蠢之处么? 道不行,吾将浮槎于海外啊…… “闲之,为我说说扶英吧,这二十多年来,扶英究竟发生了哪些变化。”赵王 打断了华闲之的沉思。 自唐城乘宝船东行十日,终于看见了陆地的影子。这只是一小岛而已,但对于 船上的乘客而言,这意味着即将脚踏实地了。 宝船经过那小岛又行了一日,开始顺着陆地前行,进入一片狭长的海区,水手 称之为“红潮海”,据说是因为每年夏季海潮会变成赤色而得名。 “扶英国世世代代是我大余国藩属,前朝时扶英国主每十年入朝一次,以所进 贡东海鲡珠换取皇帝的封赏,我大余立国之后,念他们海路不易,免了十年入朝的 常例。但扶英人对我大余人仍是敬爱有加,语言服饰乃至文字都与大余无异,甚至 于姓氏也与大余一般,直到二十六年前扶英新国主亲政变法,扶英开始学泰西诸国, 才渐渐同我大余疏远了。” 宝船上的船长对这些少年非常客气,当众人问及他们将抵达的扶英时,他娓娓 而谈:“这二十六年来,扶英变化极大,可以称得上是日新月异,但也乱得很。” 轩辕望好奇地打量着港口岸边的建筑,大多和余国没有什么差别,斗拱飞檐应 有尽有。岸上人物的衣着略有不同,比起余国如今的式样更带了几许古意。但与他 们起程时的港口唐城来看,这个名叫“贵立”的港城要繁华与喧热得多。港中停着 不少他们在航程中所见的铁船,铁旗上飘扬着各式各样的旗帜,这些招展的旗帜给 港口平添了几分热闹。 “回舱吧,就要靠岸了!”水员的招呼让看热闹的少年们依依不舍地回到了舱 内,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行装,期待着在这异国他乡可能遇到的新 鲜事物。 对来自大余国的使者,扶英的接待至少从表面上看还是很热情的。执政的宰相 原秀泽虽然不曾亲自来迎,但主管外务的礼务相藤西行却自扶英都城河门城赶来了。 毕竟,赵王可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登上扶英的神洲大陆的王子,而对于向来存在于神 洲上大一统帝国的阴影下的扶英,要想真正摆脱对大余国的敬畏,还必须有一个过 程。 随同赵王来的人足有千余之众,这样的排场颇让扶英国的礼务相藤西行咋舌, 宾主经过冗长的礼仪之后才开始正式会谈,他们是如何谈的,轩辕望等人是无从知 晓。会谈的结果,是赵王一行暂时在贵立住下来。由于人太多,寻常的馆驿是无法 安置下这么多人的,好在扶英为他们腾了两处大的院落,又将一处驿馆挤得满满的, 这才将众人安置下来,好在有许多人是不久便要离去的。只在贵立住了两日,赵王 殿下与华闲之等重要臣僚便去了河门拜谒扶英国主,而轩辕望等人住的那个大院子 则被指定为“余国会馆”。 “你去哪儿?” 才一安定下来,扶英国负责接待的官员便将少年们分配到贵立城中的学堂上学。 与大余的私塾不同,扶英国的学堂大都是国立,凡是孩童都免费启蒙,直至考试通 过。由于学堂中所学的东西实在是奇妙,完全不同于大余的那些百家经典圣人语录, 甚至还有泰西语言一科,这让这些少年们颇吃了些苦头。 轩辕望等人自然也跟着去求学了,唯有柳孤寒对此不屑一顾。看到他在众人求 学之际溜出去闲逛,轩辕望禁不住问了一声。 柳孤寒停下来,冷冷的眼光瞄了轩辕望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便离开了。轩辕望 心中的疑惑更甚了,才来扶英不到十天,难道说这冰一样的人竟然在外边交了朋友 不成?而且……别是女的吧…… “阿望,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口水都出来了,是不是在想美女啊!” 崔远钟重重推了轩辕望一把,将他从少年的春梦中惊醒过来。轩辕望脸立刻就 红了起来,不安地摸着自己的剑柄:“远钟哥你别胡说八道了,你才在想美女呢!” “嘿嘿,那么急着撇清,看来我是说对啦。说起来,你在天香楼的那个小姑娘 叫什么翠儿来着的,你来的时侯有没有和她打招呼啊?” 轩辕望心咯登一下,告别时翠儿泪眼涟涟的脸又浮在面前。翠儿似乎有什么话 要对他说,但最终没有说出来。但此刻他更担心的是,藏身在剑中的绯雨听到了崔 远钟的话。若是如此,自己又有得罪受了…… “算啦,不逗你了。”崔远钟拍着夹在肋下的书卷,“快去学堂吧,若是晚了 可要被罚的。” 轩辕望笑了笑,深深呼吸了一下,石铁山这平时难得有话的少年也禁不住说了 声:“如释重负啊,看来阿望哥真的有事呢!” 这些笑语,柳孤寒已经听不见了。一个人徘徊在贵立城的街道上,虽然扶英受 神洲影响很深,但多少还是有些异域风情的。人声鼎沸,行人如织,车水马龙间, 城市里特有的喧嚣象雾一样蔓延,这又是一座都市森林。 行在两边高楼间的阴影里,冷冷注视着阳光下穿梭往来的人们,象是看着森林 中的飞禽走兽。柳孤寒漫无目的地在这异国城市中独行,周围人很多,但他感觉中 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一人。 “剑道……” 想起这些日子来每天几乎都要听轩辕望提起数十遍的这个词,柳孤寒心中充满 了疑惑,究竟什么才是剑道,难道说,华闲之与崔远钟的那些大道理,真的就是剑 道了么? 抚着自己腰间的狭锋剑,柳孤寒茫茫然的心略微有些安定。剑,不过是杀人利 器,剑道,不过是杀人之道…… “医者父母心。” 正当他如此想时,华闲之那震憾他心灵的那句话又在他耳中响起。剑是杀人的, 而华闲之却是救人的医者,这两者间岂不是天生冲突么?那为何,便是对华闲之一 直有成见的自己也觉得华闲之的人与他的剑结合得实在是完美呢? 华闲之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那自己呢?我又是做什么的,我从哪儿来,又将 往哪儿去? 我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是杀人,亦或是被杀?我真的同那些无知无觉的禽 兽一般,要过着无知无觉的弱肉强食日子么? 章日升、莫文辉他们也是习剑者,为何他们对剑的理解与华闲之有如此大的不 同,为何他们更接近于禽兽? 为何自己会同他们走在一起,难道说自己也更接近于禽兽么? 无数的问题纷至沓来,没有一个问题柳孤寒能找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越是思 考,越是困惑。如果人真的象禽兽一般无知无识,只需为本能冲动而活着,那么人 应会更快乐些吧。 “呼——”柳孤寒吁了口气,暂且放开胸怀,同华闲之他们呆在一起久了,自 己真的变得爱胡思乱想了,看来还是早些离开他们为妙…… “都是些莫明其妙的东西,才不好玩呢!” 在无旁人在的时侯,绯雨出来陪轩辕望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了,特别是当轩辕望 一个人躲在僻静的地方看书时。对于他们的学业,绯雨很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学剑 者就应专心于剑上,怎么能为其他的事情分心。 “这个你就不明白了,这些可都是为了学习魔石之技啊。”轩辕望笑了笑,又 想起那艘在海上飞驰的铁船。 “我是不管你啦,真闷啊——”绯雨长长伸了个懒腰,似乎她也有形体一般。 轩辕望侧过头看了她半晌,这让她有些害羞了,嗔道:“快看你的魔石吧,看着人 家做什么?” 轩辕望脸红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低下头,绯雨轻轻一笑,过了处刻,轩辕 望自书卷上移起目光,与绯雨眼神相对,脸再次红了。 “不准我看你,可你一直在盯着我啊!”轩辕望低声道。 “哼,我当然可以看你,但就是不准你看我!”绯雨拂了拂衣袖,轩辕望的书 卷被风卷了起来,轩辕望手忙脚乱地抓住了书,连声讨饶道:“是是,我知道了, 只准你看我,不准我看着你……” “还不服气,对了,今天你师哥说的你在想念你那个小翠姐姐,是也不是!” 轩辕望只觉自己耳朵似乎被什么东西捏住了一般,连忙伸手护住耳朵,但绯雨没有 放过他的意思,继续嗔道:“说,是不是在想她?” “哪有哇哪能哇哪敢哇!”轩辕望哇哇叫着,“痛啊,饶了我……” 绯雨知道他十分中倒有九分半是做作,但心中却禁不住软了,嘴里却道:“不 准你想她,明白不?” “明白,太明白了……”轩辕望揉着耳朵,嘟哝着道:“若是再不明白,耳朵 就没了,真是的,吃什么莫明其妙的飞醋……” “你说什么!” 两人都被轩辕望那句无意之语惊住了。虽然情好日密,但两人间的那层纸尚在, 绯雨始终在内心说服自己,是为了让轩辕望更勤快地练剑而与他接触的,而轩辕望 在心中也告诫自己,象绯雨这样仙女一般的灵体,是自己所不能亲近的。但此刻他 无意中的一句话,却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说出来了。 二人沉默许久,又同时叹息了声。轩辕望抬起眼看着绯雨,却在绯雨眼中看到 尽是怜惜与温柔。二人对视了会,绯雨轻声道:“好好看你的书,别的东西……别 的东西先不要想。” “嗯。” 轩辕望心中觉得说不出的滋味翻腾不止,他收敛住心神,将目光移回纸上,但 心里却迟迟平静不下来。 天色渐晚,轩辕望看看约莫是回住处的时侯了,才收起书来。绯雨已经悄然回 到剑中,轩辕望心中升起一种懒洋洋的什么都无所谓的感觉,他尚不知道这就是所 谓相思的滋味,只是觉得这时不愿回到住处,而是想一个人在街头逛逛。 “老师随赵王殿下去了扶英国都河门,远钟哥回去定然在教铁山剑,柳孤寒这 个孤魂野鬼不知混到哪去了,回去也无事可做,不如四处逛逛吧。” 与东都开定不同,这异国的港城早早就进入了夜市,但街头人来人往依旧繁华, 各式各样的小摊点传来诱人的香味,提醒着人们晚餐之时快到了。轩辕望他们的零 花钱有限,因此对于这些让他垂涎三尺的食物他只能望而兴叹,而那些经过一天忙 碌的贵立城百姓,则难得有了空闲,许多收入尚可的人,挑了一个常去的摊子,一 面看着称作“晚报”的邸报,一面细细品尝着食物。 “呼——” 轩辕望没有方向地在大街上行走,两边店铺五彩缤纷的灯具将街头染得光怪陆 离,繁华的夜景让轩辕望逐渐放开了心怀。 “可真热闹,明显比东都要热闹啊,这只是扶英的一个港城呢,听说扶英都城 河门更要繁华得多。以前听人说扶英,都只道是海外蛮夷,学了些我们神洲皮毛, 如今看来,他们已经比神洲更繁华了。这一切,难道都是魔石之技带来的么?” 这还是轩辕望来到贵立以来第一次近距离里观察扶英的百姓们,东张西望间, 时间便飞快流逝了。正当轩辕望准备回头时,街头的喧哗声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来到扶英以来第一次觉得惊奇,一群扶老携幼的扶英人,他们的衣着怎 么看也与这繁华的城市格格不入,在这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里,只不过免强遮体而 已。他们黑瘦枯槁的脸上,一双眼睛里尽是麻木与茫然,当他们经过之时,每个人 都远远地避开,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情,似乎他们身上散发着恶臭似的。 “这些是什么人?”轩辕望再次向身旁的一人问道。 “脏人。” “脏人?”轩辕望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他重复了一遍,那个被问者似乎对 此没有兴趣,淡淡又说了句:“就是革新以前的那些达官贵人,如今嘛,嘿嘿!” 轩辕望知道那人说的“革新”是指当今扶英国主继位变法之事,因为当今扶英 国主号“至德”,这次大变在扶英又称作至德革新,那么这些“脏人”应该是革新 之前的官僚贵人了。二十六年的时间,竟然能将人改变得如此彻底,他们身上没有 一丝一毫富贵的痕迹,相反,他们粗糙的皮肤与干瘦的身躯证明了他们是习惯于体 力劳到与饥寒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 轩辕望想的,不仅仅是为他们前后生活的巨大落差而嗟叹,他更想到了,革新 是不是意味着就要将以前的暴政完全摧毁,甚至于象眼前一样以暴易暴? 一种悲哀的感觉浮上轩辕望心头,扶英的繁华之下,黑暗依旧存在,老师说的 学习扶英,就一定能为大余国带来兴盛与大同么? 这群脏人渐渐消失在街道中,轩辕望慢慢跟在他们后头,希望能更多地了解他 们,但这群人自顾自地走着,始终也没有停留下来。 穿过繁华的街区,他们来到贵立城边远之处,与城中心地区高楼广厦鳞次栉比 不同,这里零乱破败地分布着矮旧的土坯屋子,地面上泥泞潮湿,空气中散发着刺 鼻的臭味。 “大叔。” 看到这群人散进屋子里,轩辕望忙拦住了其中一位:“大叔,能不能找您打听 件事?” “不知道。”被拦住的汉子脸上有些不快,一口气回绝了轩辕望。羞恼的感觉 化成热流涌上轩辕望的脸,他又道:“大叔,只打听一件事情。” 那汉子这才上下要量着轩辕望,见他衣着也很简朴,才叹了口气道:“你们这 些外来的总爱打听,听你口音,不是贵立人?” “我来自神洲,是大余国人。”轩辕望简单地自我介绍了句,听说他来自大余 国,那汉子睁大了眼:“大余国人?” “嗯,我想请教一下,贵国不是处处都在使用魔石之技么,为何还会如此……” 见轩辕望看着自己,那汉子苦笑道:“为何还会有我们这些脏人吧,嘿嘿,定 然有人告诉你,我们在至德革新之前是所谓的达官贵人,如今这般惨状是我们造孽 的报应,对不?” 轩辕望脸红了脸,道:“我只是好奇,若是大叔不愿回答那便算了。” “我实话对你说吧,我祖上三代不曾出过一个达官贵人,世世代代都在乡间务 农,如今魔石之技普及了,原本赚取口粮的地都改种棉花,我们无路可走,便只有 来城里碰运气。”那汉子见他是大余人,便也不再防备,滔滔不绝地道:“我们之 中真正是革新之前的达官贵人者不足十分之一,大多数都是同我一样来城里混碗饭 吃的平民,我们自老远的乡间而来,到了城里已是身无分文,只得租这些破烂屋子 过活,与脏人混杂一起,久而久之,我们也成了脏人了。” “啊!”轩辕望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汉子的意思,他自家乡去东都开定时,也 是只有去的盘缠无回的路费。 “脏人?哼,这个城市每一间华屋美宅,每一寸道路,都是我们这些脏人手把 手地建起,我们将这个城市弄漂亮了,弄干净了,我们自己却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 我们成了所谓的脏人!这些城里人看着我们都不顺眼,似乎我们每一个都是贼,每 一个都有病,他们除了命好生在城里,还有哪一点比我们这些脏人强,哼哼!”汉 子说到这里,一时觉得满腹怒气都要涌出来,他哼了两声,便不再说话了。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