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变 二人说说闹闹回到会馆,轩辕望肩上的伤让不少人都出言询问,进了院子却迎 头碰上了柳孤寒。 “嗯?”柳孤寒锐利的目光也停留在轩辕望肩上,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轩 辕望明白他也是在探问自己,摇了摇头表示无妨,看到这二人有如打哑谜一般,崔 远钟忍俊不禁:“两个怪人。” 柳孤寒根本不理会他,转身便要离开,崔远钟心中一动,问道:“孤寒,你怎 么回这来了,是老师让你来的么?” “不是。”柳孤寒微沉默了一下,他的回答正应了崔远钟心中所想,二人目光 猛烈地碰撞了一会,便都别过脸去。 轩辕望有些困惑地看了看二人,崔远钟似乎又想取笑柳孤寒的样子,而柳孤寒 那不甘势弱的目光分明在警告若是崔远钟敢乱说的话定然要给他好看,看来这二人 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啊。 因为失血较多的关系,轩辕望托人替他请假,便回屋去睡了,他离开之后,崔 远钟收起了脸上的笑,跟着柳孤寒来到僻静之处。 “听铁山说是枪术高手?” 知道他为何跟着自己,柳孤寒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终于主动说话,只不过提到 的是击伤轩辕望者。崔远钟先是一怔,接着大笑起来:“你学谁不好,干嘛学阿望 那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 “哼!” 如他所料,柳孤寒用习惯性的冷哼来回答他的嘲笑 ,崔远钟道:“阿望已经 解决了,那家伙伤得阿望不轻,也不知阿望是如何对付长枪的。” “问题不在此。”柳孤寒轻轻咳了声,他的目光便得极锐利起来,“你应想得 到的。” 崔远钟难得严肃:“不错,今日是枪术,明日又是什么?” “来挑战者会络绎不绝,我们在扶英永无宁日。”柳孤寒唇际掠起一丝冷笑, “来之前我在河门也与一个挑战者比过,扶英皇储好毒的计策。” “啊?”崔远钟眼中阴影闪了闪,他没有问比斗的结果,站在面前的既然是柳 孤寒,那么败的肯定是对方了,在柳孤寒剑下,败即意味着死。柳孤寒后面那乍似 轻描淡写加上去的一句才真正让崔远钟觉得震憾。 “你是说,这其实是扶英皇储安排的?” “那倒不是,他无须刻意去安排。”柳孤寒半讥半讽地扫了他一眼,“他在宴 会中丢了面子,嘴中不说,心里却难过得紧,于是弄了个国技出来,既挽回了面子, 又为我们引来对手。” 这大约是崔远钟听过的柳孤寒说过的最长的话了,但崔远钟无心因此去笑他, 柳孤寒的话让他心中猛然一省,那日宴会上见过扶英皇储后,他一直为其风度所折, 但柳孤寒话语中,这个扶英皇储倒是个心胸狭窄奸滑狠毒之人。虽然崔远钟心里不 大愿意相信,却偏偏无从反驳。 “是老师这样对你说的么?” 顿了会,崔远钟勉强问道,他受华闲之影响极深,虽然爽朗不拘小节,但却以 复兴大余国为己任,对于扶英皇储这般风度气概,心中极为钦慕,只恨他不是余国 贵人,自己不能为之效力,因此对于柳孤寒的话,虽然无法反驳,却也不愿接受, 因此便搬出华闲之来。 “老师倒没有说,但我想老师应该明白吧。”提到华闲之,柳孤寒的讥讽之色 总算收敛,他转过身去,不再理会有些失神的崔远钟,自顾自走开。 拐过墙角,柳孤寒脸上禁不住浮起一丝笑来,轻轻扔下了“笨蛋”两字,崔远 钟依旧有些怔忡,半晌才猛然想起,自己原本要问柳孤寒是不是被阳春雪缠不过了 “逃”到贵立来的,却给他用扶英皇储之事岔开了过去。 “孤寒是有意岔开,还是心中真如此认为,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这个问题 稍稍缠绕了一下崔远钟,他便又放开了,为这样的问题去伤脑筋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摆脱了崔远钟,柳孤寒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其实崔远钟没有猜错,他确实是被 阳春雪缠不过了“逃”到贵立来的。一向习惯与人保持距离的他,无法忍受阳春雪 的亲昵,也不知如何去与这个聪慧的女孩相处,唯一能做的便是避开了。 轩辕望失血过多,虽然有绯雨的异术和扶英郎中的诊治,却也连着几日身体不 适,因此一直请假在会馆中休息。崔远钟石铁山与其他学子一切依旧,枪术好手带 来的风波看似平静下来,唯有柳孤寒每日里不是练剑就是逛街,便是一直呆在会馆 中的轩辕望,也很少能见着他的身影。 “阿望,看到孤寒哥哥了么?” 当阳春雪突然出现在轩辕望身边时,轩辕望着实吓一大跳,没想到她竟然跑到 贵立来了。 “是小雪啊,老师呢?” “怎么,老师没来我就不能来!”阳春雪耸了耸鼻子,微撇着嘴嗔着,这让轩 辕望立即头大如斗,他与阳春雪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还不知道如何应付这个越来 越活泼的小丫头。 “孤寒哥哥呢?”阳春雪再次问道,轩辕望心中一动,自从被柳孤寒从大街上 救回来起,阳春雪对柳孤寒就有一种奇特的依恋,虽然华闲之与赵王殿下的宠爱让 她日益活泼,但对柳孤寒的依恋却一如既往,或许这便是柳孤寒突然回到贵立城的 原因吧。 “上街去了,嗯……大约再过一会儿他会回来吧。” 阳春雪偏着头冲过来,一把夺过轩辕望手中的书:“怎么你也和老师一样,书 从来不离手呢?” “哈哈,因为我是老师的弟子。”轩辕望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阳春雪夺去的书, “前人智慧,尽在书中,只有多读书,方能多明理。” “书中什么道理都有吗?”因为出身“脏人”的关系,阳春雪启蒙便晚了,华 闲之收留她之后才开始识字,但对于读书她的兴趣始终不大,难得她对书如此有兴 趣,轩辕望便点头道:“那是自然,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谷万钟,书中自有 黄金屋……” “骗人,若是书中什么都有,那为何大伙还要耕作做工,直接吃书不得得了?” 阳春雪一句话便将轩辕望哽了回去,见轩辕望瞠目结舌,阳春雪晃了晃头:“老师 说了,那么多书就一句话最有用。” “哪一句?”听到她难得要调书包,轩辕望有些好笑。阳春雪卖了会关子,终 于道:“尽信书不如无书!” 轩辕望不禁愕然,阳春雪所说他自然懂,但这样的话自阳春雪口中说出来,让 他大吃一惊。还不懂他回过神来,阳春雪忽然满脸欢喜,一边向外奔去一边道: “孤寒哥哥回来了,我去寻他去!” “她究竟是真懂这句尽信书不如无书,还是只不过呈口舌之利呢?”这个念头 在轩辕望心中回旋了一阵,听到外头柳孤寒应付阳春雪的声音,他又不觉哑然: “小雪对孤寒感觉还真灵敏啊,这么老远便知道他回来了。” 外头阳春雪欢快的笑声象银铃一样,给有些沉闷的会馆院子带来勃勃生机,轩 辕望放下书,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笑来,阳春雪说得也是,一天到晚除去练剑便是 看书,长此以往都要变成书呆剑痴了。 “做些什么好呢?”走出房门,一缕阳光自围墙外透了过来,射在轩辕望眼睛 上,轩辕望伸了个懒腰,肩上的伤口被牵动了一下,痛得他咧了咧嘴。 阳春雪嘀嘀咕咕飞快地对柳孤寒说着话,柳孤寒脸偏向一边,倒没有不耐烦的 神情,但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阳春雪在说什么。家人遭遇的不幸,似乎并未对这个 女孩造成影响,或许她将那影响藏在了心底深处不表露出来吧。 轩辕望忽然觉得,欢乐而活跃的阳春雪与阴沉冷郁的柳孤寒站在一起,形成了 一种怪异的谐调,这让他的心中动了一下。这种感觉让他想起自己在云想绸缎庄之 时,曾听那些精于制衣的老裁缝们说鲜明的对比也是一种“搭配”。 “有事做了,自离开华州,还不曾裁剪过衣裳呢。”轩辕望微微笑了下,心中 泛起一阵温暖,他在云想绸缎庄里一向勤恳好学,因此也在几个老裁缝那儿学到一 手裁剪的手艺,起初他对此倒也有些兴趣,但习剑以来便渐渐将之忘记,如今正好 可以捡回来重温旧梦。 “若是有可能,让绯雨穿着我做的衣裳……” 一个小小的愿望在轩辕望心中产生了,他如今情根深种,为绯雨做些什么,成 了他最大的乐趣。 但轩辕望却不曾想到,当他买来工具材料,在自己房中摆开架式开始裁剪时, 华闲之却自河门赶了过来。 “你这是做什么?”见他在屋子里物什,华闲之怔了一下问道。 “哦……”轩辕望有些羞赧:“弟子想做件衣裳。” “你还会这个啊,倒是难得。”华闲之不觉大笑,过了会儿,他收敛了笑: “阿望,来这扶英,更多的是为了习人之长,裁剪之事只能在余暇做做,切切不要 忘了正事。” 轩辕望心中沉了一下,在很少说重话的华闲之口中,这其实就是责怪自己玩物 丧志了。虽然明知华闲之所说是正理,他对自己师兄弟寄予厚望,希望能在复兴大 余的事上与他同心协力,但轩辕望心中却仍有些犹豫。 老师的愿望固然是好的,他为自己诸人指出的道路也是利国利民的正道,但若 是自己胸中原本就没有那般远大的志向,老师指出的道路与自己的志趣不投又当如 何? “小雪呢?”华闲之见他没有作声,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再说他, 把话题转到了阳春雪身上。轩辕望道:“随孤寒一起出去了。” “这个丫头,一日都离不开孤寒。”华闲之笑了笑,轩辕望觉得他的笑容中有 些欣慰,他一时想不通为何华闲之会欣慰,正思忖时,听说华闲之回来了的崔远钟 也走进屋里。 “老师,你来了!”见到华闲之,崔远钟极为感兴,大声嚷嚷起来。华闲之颔 了颔首,道:“小雪这个丫头,一个人跑到这来,我有些不放心,因此跟来看看。” 轩辕望猛然抬起头来,他印象中,华闲之是不会向弟子们解释的,他曾说过, 所谓解释不过是巧言令色欺人欺己,只要站在对方立场之上替对方着想,那么自然 能理解对方,也就无须什么解释。 崔远钟也轻轻挑了挑眉,从华闲之的话语中,他似乎听到了一丝不祥之意。 “最近自大余来的信件,可曾少过什么没有?” 看到无法在两个弟子面前掩饰自己的真意,华闲之无奈了,这两个弟子还不是 一般的聪明啊。 “啊?”崔远钟心中一动,他猛然想起一事,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与华 闲之眼神相对,二人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担忧。崔远钟想了会儿才道:“想来有 些事情耽搁了吧,应该没有事的。” “唔。”华闲之推开门,缓步行到会馆院中,崔远钟也跟了出去,轩辕望收拾 着自己的东西,心中却浮起一张有些苍白的女子的脸。 “那位依素姑娘,似乎有段时间没有信来了。”他心中暗想。 随赵王来到扶英,并不意味着华闲之与大余国便失去了联系,每隔月余便有一 批信件家书由宝船运来,虽然有些迟了,但对于这些远在异国他乡的游子而言,这 是最让他们觉得慰藉的了。乡音愈远,乡愁愈深,休说是那些涉世不深的少年,便 是华闲之也禁不住被这威力无比的情绪缠绕。来自东都开定的信件,不仅给了他心 的慰籍,也让他在枯燥繁冗的事务中得到放松。 但已经有三个月不曾得到依素的信了,华闲之心中也有些焦急,在东都之时, 他有意回避这个少女,但远隔重洋时,却总是梦回那小楼。从东都开定,到扶英河 门,月仍如旧,心却不同。 望着天顶的这轮满月,华闲之轻轻叹了声,这样的月夜,总是让人浮想连翩, 或者自己远离乡园故国而变得有些软弱了吧,竟然被这样的情绪所左右,甚至于找 个借口从河门来到贵立,为的无非是离大余国更近些,能够更早一日收到来自开定 的信而已。 “或者人总是如此,不在身边的东西,才会觉得宝贵吧。” “嗯?”院子之外传来的脚步声让华闲之终于摆脱了自己的思忖,他双眉微微 挑了起来,这样的夜里,这么急的脚步,应当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 “华先生!” 来者似乎知道他在这里,在院子外低低唤了声,华闲之开了院门,一个人缩在 围墙的阴影之中,一双闪闪发亮的眸子给人极深印象。华闲之似乎认识他,神色微 微有些变化:“怎么你来了?” “国中将有大变,请华先生速回河门。” 那人没有同华闲之客套,简洁地说了一句,将一张纸交到华闲之手中,转身又 遁入黑暗里。华闲之关上门回到屋里,就着灯光看了那纸上之字,一向镇定的他, 脸上也禁不住现出震惊来。 “应当还有魔石之车通往河门吧。”他直起身来,大踏步又走了出去。 “老师呢?” “昨晚赶回河门了。”崔远钟脸上的神色让柳孤寒感觉到异样,而阳春雪则吐 吐舌:“老师没骂我就走了,一定是生了很大气啊,孤寒哥哥,我们也回去吧。” 柳孤寒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崔远钟沉默了会儿,耸耸肩道:“不是因为你们, 是大余国出事了。” “大余国出事了!”石铁山霍然站起,瞪大双眼望向崔远钟,轩辕望也挠了挠 头,若不是出了大事,华闲之也不会如此急着赶回赵王殿下身边,这国中巨变,会 不会影响到他们这群在异乡游学的少年? 正如华闲之所推断的,当作为太子与秦楚二王之间平衡者的赵王殿下离开大余 国,太子与秦楚二王之间的矛盾便日益尖锐起来,随着时间流逝,这些矛盾积累越 深,终会不可收拾。但华闲之所未料到的是,泰西诸国扩张的脚步如此迅速,已经 将触角伸到了神洲大余国,在大余国最南之港城沽井,泰西人侵入港口,守军虽然 英勇作战,却奈何不了魔石铁舟,一战败北,沽井水师尽墨,再战又败,炮台失守, 三战之时,沽井守将弃城而逃,泰西人夺取了大余国的南大门。 沽井战败,举国震惊,不等陛下追究败将之责,泰西使者已然抵达国都,陛下 本有意见他好打听泰西诸国虚实,却因为是否在正殿见这“化外”之臣而引发朝臣 争论,后来折中定在偏殿见泰西使者,又因为是否行跪拜礼之事迁延数日。还不等 陛下见了那泰西使者,南方战报又传来,南淮总督凌彻不等朝中旨意便出兵沽井, 偕沽井居民奋战击退泰西之敌,迫使其退出沽井逃回海上。从大败到惨胜不过是十 五日之事,泰西人入侵带来的震动象石子扔进死水一般,激起一圈涟漪后便无声无 息,见泰西使者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一时间满朝又是歌舞声平,太子与秦楚二王之 争再起。 “愚蠢,愚蠢!” 接到华闲之带来的消息,赵王将手中青瓷茶杯重重摔在地上,虽然铺着毯子, 那青瓷杯子依旧摔得粉碎。赵王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着,过了会问道:“闲之,你 以为如何?” “若是泰西诸国举国来犯,虽然凌彻这样的能臣,只怕也无法取胜。我料想来 的只不过是泰西一支先遣军,为的是试探我大余国虚实。”华闲之没有正视赵王李 景楼,脸色倒依然从容,“若是我朝能由此惊觉,则尚有回天之术,若是依旧顽固 不化,则危在旦夕……” “正是如此!我那太子哥哥与秦王楚王二位兄长却对此一无所知,江山社稷交 给他们,让我如何甘心!” 赵王脸色深沉,不再问华闲之意见,直接决断道:“闲之,如今看来再等下去 只会延误时机,只得提前发动了!” 华闲之双眉紧锁,沉默了会儿长长叹了口气:“是,我这便去安排。” 原来按华闲之之计,太子与秦楚二王迟早会自相残杀,无论谁胜谁负,必然会 两败俱伤,甚至于双方动用私兵在国都交战,但泰西诸国入侵将这按部就班的计划 完全打乱,为了能在最短时间内定下大局,有些与华闲之本意相左之事也不得不做 了。 “真的要如此么?”华闲之虽然应承了赵王,心中却翻滚不止,出了屋子,他 默默仰望着天空,自己为的是那个“道”字而将自己的人与剑都交给了赵王,希望 借他之手将这个已经渐渐丢失的“道”重新布洒于大余国,但为达到这个目的,却 不得不做有违于“道”之事,这究竟是对还是错? “世上之事,是与非之间还真的很难分清。”当几日之后柳孤寒与阳春雪回到 他身边时,他如此对柳孤寒说。比起过于信任他的崔远钟,柳孤寒这个跟随时间并 不长久的弟子有时能提出极尖锐的问题,回答柳孤寒这些问题,也是华闲之自省的 一种方式。 “我明白。”柳孤寒的回答依旧简单,“世上之事,有所得必有所失,想要获 得首先要付出代价。” “大道之行,也要付出代价啊……”华闲之回过头来,“我只希望,来到这求 学的少年们不要成为代价。” 柳孤寒沉默了,华闲之劝动赵王挑这数百少年来扶英,为的是给将来播下希望 的种子,那被扶英人称作老大帝国的大余国,实在是需要这批新鲜血液。 “老师,我回大余国。”屋外传来阳春雪的笑声,柳孤寒沉默许久,突然道。 “啊?”华闲之怔了一怔,瞳孔猛然收缩。 “做任何事都必须付出代价,老师不能回去,那么就由弟子替老师付这代价。” 柳孤寒什么也没说,将自己的目光移向一边,华闲之却似乎听到了他心中的声音。 “孤寒,如果你只是为了躲避春雪的话,没有必要如此。”华闲之叹了口气。 “那么,老师,我去准备了。”柳孤寒却笑了起来:“明天我就回贵立。” 柳孤寒的离开让轩辕望有些吃惊,但他与崔远钟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为保护 更多的人,柳孤寒不得不重新拿起他的杀人之剑,现在是柳孤寒,或者有一日,他 们也要拿起那样的剑吧。 “说起来,阿望你还从来没有伤过人命呢。” 轩辕望停了一下手中的剪刀,道:“你如此说是何意思?” 崔远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希望你永远也不需要杀人啊。” “永远也不需要杀人吗……”轩辕望又开始裁剪手中的布料,这些日子他渐渐 找回了两年前的感觉,剪刀在他手中渐渐得心应手起来。“我也希望,我的手永远 只是用来握剑,或者是执剪刀,而不必沾上人的性命。” “阿望,老师说过,远望寒山雪,我们五个人合成一句剑道之诗。”崔远钟拍 在轩辕望肩上的手没有拿开,他看出轩辕望心中的惶恐,轩辕望原本就不是喜好纷 争之人,只不过踏上了剑之路,出于对剑的喜爱与求胜之心,他才放弃了作为一个 普通人生活下去的梦想,崔远钟不知道这其中什么原因起了关键作用,但他却知道, 这种惶恐,对于应付余国惊变而带来的危机,是有百害而无一益的。他微微沉思了 会,又道:“我希望我们五人,能永远在老师身边,为将剑道光大而战,故此即使 是被迫要夺人性命,我也希望你不要犹疑,我们的对手并非都是剑士。” “哦。”轩辕望的心被一股热潮包围住了,对于任何一个成长中的男子而言, 这种情感都是极宝贵的,绝非男女情感所能代替。 令华闲之与崔远钟稍稍安心的是,不久扶英驻泰西使节传来消息,泰西诸国为 争夺与东方的贸易权而相互反目,战势一触即发,暂且无暇东顾,让大余国迫在眉 睫的危机得到了暂时的缓解。这些游学的少年暂时无须面对回国的危机,但替赵王 殿下扫除政敌之事却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柳孤寒慢慢行在京城的长街之上,扑朔而下的黄叶在秋风中打着转,繁华乱舞, 有如这看似景盛的城市。不过中秋时分,天气最冷得紧了,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 将那份肃杀也遮掩住了,或许只有柳孤寒,才与这寒冷的天气是一体的吧。 “张伯略,京城南城守备使副将。”柳孤寒在心中背了一遍这个名字,唇边噙 起一丝冷笑,这个人官不大,却是个要职,掌管京城南城门守备,是秦楚二王插入 京城的一颗关键棋子,太子想除去他远非一两日了。 张伯略为人倒也谨慎,向来都前呼后拥戒备森严,但他的夫人却是京城里出了 名的醋坛子,因此他收了个花儿般娇嫩的小妾却不敢接入府中,只得在这歪柳胡同 里买了座院子藏起来,每次来与小妾相会也不敢大张旗鼓,这也就给了柳孤寒机会。 前面张伯略的小轿拐进了巷子里,柳孤寒加快了脚步,在超过小轿的一瞬间, 他的剑无声无息刺入轿内,轿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声,轿夫的视线被柳孤寒背部 所挡,什么也没有瞧见,轿里的声音他们虽然听见,却没往心里去。 将剑收回布套中仅是一瞬间的事情,柳孤寒拐向路旁的一个小胡同里,迅速消 失在阴影之中。对于他这自幼便干着杀手勾当的人来说,这是一件极轻松的事情, 但对于处于微妙对峙的太子一党与秦楚二王一党,这则是一触即发的弓弦被松开, 想来很短时间之后,一片血雨腥风便将笼罩住这千年古都之上吧。 “干得很利索啊。” 一个呆板的声音忽然从阴影中传出,在声音传出的同时,柳孤寒的身躯紧紧贴 上了墙。 “虽然你做的正是我想做的事情,但是,为了万全起见,你还是跟我走一趟吧!” 随着那个声音,一个人影缓缓从小巷那端行了出来,这个身材不高,因为背着 光看不清面貌,但听声音似乎并不苍老。 “他发现了我出剑!”柳孤寒把剑夹在肋下,右手牢牢握住剑柄,屏住呼吸盯 着来人,脑子里迅速判断来者会是什么样的人物。他的目光从来人脸上迅速滑到腰 间,那儿系着一柄剑,以一个刺客的本能,柳孤寒确信此剑绝非装饰用品。 “看来你还真是个有经验的刺客啊,但遇上我不要妄图反抗!”那人一步步逼 近,黑暗中一双眼睛闪闪发光,有如坟场里的磷火。柳孤寒没有避开来人身上凌厉 的杀气,而是向前迈出一步,二人衣袂同时哗哗响了起来。 “第一次出手便被人发觉了,看来追随老师之后自己手脚没有以前迅捷了……” 柳孤寒心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来人身上强大的气势让他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不 只一次遇到高明的对手,但象来人这样能给他带来死亡压力的还很少很少。 “为什么不说话,怕了吗?”来人的声音呆板单调,让人听了极为厌恶,柳孤 寒哼了声:“罗嗦!” 刹那间剑光闪了起来,让这阴暗黝黑的小巷也明亮起来,两人的剑“铮”一声 交击在一起,紧接着密如连珠般的剑击声不绝于耳。 “咦,原来不是一般的刺客!”柳孤寒出剑的狠准迅捷大大出乎来人意料,他 原以为可以轻易解决这样一个刺客,却不料对手剑技极强,二人心中同时想到,如 果不出狠手这一点将会持久下去。 柳孤寒微压下腰,目光如炬盯在来人左肋之下,而那人则举起手臂,手中剑尖 指向天顶,剑上星芒闪动,显然已凝聚全力。 这一刹那间二人都意识到对方将下狠手,却都为对方杀意控制住,无论随先出 手都会露出自己的致命破绽,因此二人反而僵持住了。 蓦然远方传来叫嚎与奔跑声,二人知道那是张伯略的死已被发觉了。柳孤寒心 中念头一转,这人虽然跟踪自己到这里,却不曾大叫大嚷,看来也不想被人发觉。 果然,那人手中剑芒散去,黑暗中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那人嘿嘿一笑:“看 来还会见面的,下次再见,我必杀你。” “哼,罗嗦。” 二人都缓缓后退,足距有二十余丈才各自转身,这黑暗的巷子里,柳孤寒只在 剑光闪过时隐隐看到那人的面容,那是一张陌生且年轻的脸。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