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死相依 湖州,慕仁山庄宁静如恒。 夜间的慕仁山庄依山傍水,灯火如昼,好似一幅山水卷轴,隐隐透出溶溶繁华 的暖意。见到灯光,邵天冲与凌叶子心神稍宁,至少慕仁山庄看来并无变故滋生。 自后院进,四人见过公孙正,简单一叙缘由,便由他引领,前往肃风院而去。 一路间公孙正不时回头观望,带着疑惑的目光打量猜度。显然他对于邵凌二人的关 系心中存疑,但终究未曾问出口。 肃风院中,正厅中燃起灯火,五人守在一侧待人传话于裴濯行。不刻,裴濯行 匆匆前来,一手尚在扣衣襟上扣。显见他是从睡梦中被唤醒,衣着未整便已赶来, 由此可见他心中之焦切。 “叶儿,发生何事了?”人未进门,方踏上门槛,话声已至。 “姨父!”哇地一声哭,凌叶子终忍耐不住,珠泪纷落,如雨后梨花。邵天冲 见她一时难以成言,抢先拜过裴濯行,说明原委。 裴濯行神色凝重,静静聆听。话音毕,门外已响起带着哽咽之意的清柔语音: “叶儿,可怜的孩子,这可如何是好?”叮叮环佩轻击之声转瞬而至,裴夫人带着 夜间淡淡薰香之味裹着一丝夜凉悄然进入。她人未至,已闻邵天冲叙述,在门外听 得真切,这才进得厅来。裴夫人素来雍容清雅的面上愁云紧锁,清泪横流,与凌叶 子相拥而泣。 裴濯行一语不发地在厅内踱来踱去,良久驻足,缓缓道:“此事甚为蹊跷,看 情形天冲所言至少有一点不错,妹妹与妹夫多半性命无忧。飞斧帮擒叶儿月余,未 动她毫发,虽不明原因,但是别有用意,不得伤她性命。照此推断,也必不会伤害 妹妹、妹夫。此事若无特殊原因,必与飞斧帮有关。”顿了一顿,又道:“飞斧帮 成名于十年之内,迅速崛起,其发展之势令所有同道为之侧目,但素无恶名,甚少 插足江湖事。如今有此怪诞行为,实令人难解。” “妹妹与妹夫极少在江湖走动,不谙武林中事,更无仇家,此事必与那飞斧帮 有关。可是我们与那飞斧帮素不相识,何以如此?要说他们有所图,又何以擒了叶 儿,却未曾来此为难蓓儿?” “多半是惧了慕仁山庄威名。”邵天冲道。 裴濯行颔首:“天冲所言亦甚有理。他们有所忌惮,所以未曾来此。这般看来, 他们对我慕仁山庄尚有几分顾忌。我本应随你们前往飞斧帮讨个说法,但我若离去, 只怕整个慕仁山庄会生变故。蓓儿在此,极不安全。这可如何是好?” “侄女此来只是告知姨父家中突变之事,得知姐姐无恙,便已放心。去飞斧帮 讨说法的事,我自己去便了。侄女尚有几位朋友相伴,一路当不至出事。” 裴濯行侧目打量铁娘子与胡昌平,二人躬身一礼,自我介绍一番。裴濯行客客 气气的还以一礼,神色间看不出喜忧。他久居江南繁华地,对塞北之事不甚了了, 况铁娘子与胡昌平在塞外也不算一流角色,更不为他所知。他心中虽有忧虑,却未 言明。 “叶儿,江湖险恶,不比家中,但只你与这几位朋友,只怕还不够到飞斧帮去 讨说法的。”裴夫人神色深忧,秀眉紧蹙。 “我必须去的,生死之事自有天命,事关爹娘安危,我怎能坐视?姨父不能与 我同去,只托姨父姨母好生照顾姐姐。” 裴夫人思量前后,遂道:“你稍候,我收拾行装,与你同往飞斧帮总舵。” “不行,你一个妇道人家,拳脚早已搁下多年,江湖之事陌生,同去莫说照应, 只怕还须他人照应你。”裴濯行摇头不已。 “那又如何?难道叫我看着叶儿冒险而不顾?”裴夫人情急之下,语调比往日 高了起来。 “我怎会置叶儿安危于不顾?小顺,你去唤周超、英为、起亮三人前来。”裴 濯行着小顺去唤的乃是他的三名得意弟子。 三人转眼即至,当先一人轻捷剽悍,正是众弟子中最为干练的周超。后二人叫 付英为,诸起亮,亦是裴濯行素日倚重的弟子。 裴濯行简单一说凌府剧变之事,吩咐道:“你们三人陪同凌二小姐前往开封飞 斧帮总舵处,切记先勿得罪于人。滋事体大,尚未明缘由之下不可与人乱起冲突。 飞斧帮势力庞大,非我慕仁山庄可招惹。但此事若真属飞斧帮所为,我裴濯行倾尽 家产,断送性命,也不与他们干休。你们只可暗中打听,不可正面为敌,知道了么?” 周超等三人跪下领命。 裴夫人与凌叶子依依而别,泪洒衣襟。 一行七人连夜赶往姑苏,清晨即至。至公孙二娘等人租宿的农家,邵天冲道明 情形,决定前往开封。公孙二娘等四人依然留守姑苏,等候那二个不明身份的女子。 邵天冲等人踏上去开封之路,相约于开封会面,一干人自此而别。 公孙二娘因不愿面对邵凌二人,方才自请留守姑苏,当真一别,整个人却又如 同抽空了一般,一颗心萦萦绕绕浑无着落。日夜等候的滋味颇不好受,一向话多的 她近来骤然沉默,张裕与东方明也渐渐看出端倪,不住逗她说话,只有裘好全没心 眼,依旧浑浑噩噩。东方明与公孙二娘一般的急躁性子,时常话不投机,动不动便 拌嘴,而如今公孙二娘连拌嘴的兴致也甚了了,东方明不免烦闷。 这日公孙二娘闲来无事,其余三人均已入睡,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边半圆的残 月,清冷孤寂难耐,悄悄起床,独自一人出门四处游走。此处离贞丰里不远,贞丰 里历来是江南水乡古镇,有水乡泽国之称。她不知不觉踏入贞丰里地界,傍水而行。 夜间的河道依然轻舟荡漾,只是寂静无声。河道两旁歌台舞榭,波光流翠,丝竹悦 耳。缓步行过富安桥,继续南行。不知不觉间,行将至姑苏城外沉湖,沿湖而行, 视野渐开阔。 此时天色微明,东方由湛蓝而渐泛柔红,天际云峰峥嵘。转眼朝阳破云而出, 金光刺目,晴空一碧如洗。眼前一片竹林忽现,风吹竹梢,宛然一片绿波奔涌。公 孙二娘渐行至竹林深处,回头再看时,四面竹涛,无法识别来时之路。她皱眉往回 行去,转了许久仍不见路,开始暗暗骇异。料想东方明与张裕找不到她,多半已在 惶急。她思忖片刻,解下刀来,在行过之处的竹子一一划上记号,慢慢摸索。林中 万缕金光穿过竹叶缝隙洒落在她身上,斑斑驳驳。再转得几个圈,日头渐渐至中天, 暖暖的昫阳便开始火辣起来。一半是焦急一半是热,公孙二娘额头渐渗出细细汗珠, 一株株辨认她所作下记号的竹子。绕得久了,她开始渐渐怀疑这竹林似是迷阵,专 捡未做过记号的竹子走去。 天色将暮,她终于见到前方有路,长长透了口气,这才走出竹林。见道上行人, 询问方向,才知自己已走了数十里路。 待回到宿处,张裕与东方明均不在,裘好一人吃了饭倚门而望,百无聊赖。见 公孙二娘回来,高兴得跳跃起来:“公孙妹子,你总算回来了,他们二人寻你一天 了,也不知你出了啥意外呢。” 公孙二娘笑了一下:“我只是一人闷得慌,出去走走而已,会出什么意外?他 们去何处寻找我了?” “我不知道,出去许久了,也该回转了。”裘好带她进屋。公孙二娘饿得久了, 几口扒下饭,碗尚未放下,便听得张裕嚷嚷之声:“姑奶奶可算回来了,一声不响 消失了一天,我道你被人劫了去呢!” “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会这么容易给人劫。”她见张裕一脸焦急,心存歉意, 微笑道:“实在是对不住,我一人乱走,结果不知方向,险些儿迷路。” “是啊,你一人乱走就叫我们二人找了一整天。你倒是寻乐子,还是在寻我们 开心?”东方明恶声恶气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黑着一张脸,极没好气。 公孙二娘本来满心歉意,听他进门便狠声斥责,不由得心中不快,白他一眼并 未回话。 东方明却不似张裕性子随和,见人安在回转便放下心,他心中一团怒气憋了一 整天无处发泄,见了公孙二娘正是好一顿骂:“你以后少给我乱走,既不识东南西 北就该老实呆在家中,要出去便叫上我们一道,至少也要支会一声。邵大哥临行前 嘱咐我们照顾好你,若是你走失倒也罢了,却叫我无法向邵大哥交代。” 最后一句可是惹恼了公孙二娘,提及邵天冲便如芒刺在心,刺得她心中生疼。 尖锐的痛便转化为尖锐的怒声:“我是我,天冲哥哥是天冲哥哥,他又不是我什么 人,你当他是大哥听他吩咐便罢,却干我何事?我爱去哪里便去哪里,他在也管不 得我,何况是你?我走失了你无法交代那是你的事,我以前从不认识你也长这么大 了,干么要你来照顾我?” “喂,你害我们奔走一天倒还有理了?似你这般凶又不讲理的丫头只怕将来找 不着婆家。若不是邵大哥有所交代,我才懒得理你……” 话声未落公孙二娘已冲出门去,张裕远远在后边跑边叫,却转眼不见了她的踪 影。回转屋内,张裕叹气跺脚:“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你何苦惹她来?”东方 明怒气冲天,将一张长凳重重放下,却不料木料不够结实,给他一顿之下断掉一只 凳脚。 公孙二娘独自一人游荡至贞丰里,随便找了个小客栈住下。次日清晨,她心中 郁结之气难以遣怀,不知不觉又沿沉湖向竹林方向而去。 公孙二娘正自一个人彷徨在湖边的时候,忽然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快点, 快走!”接着一个女声略带颤音道:“公子爷似乎发现了,只怕来不及了!”那男 子道:“那更要走快些,现在就算是回去,也是一样结果,不如快跑,也许还有一 线生机。”公孙二娘听得这二人的声音似曾相识,不由奇怪,转过身去,远远瞧见 一男一女匆匆而去,向竹林奔跑,身形甚是迅速。 公孙二娘暂时忘记心事,好奇心起,跟着他们奔进林中。她轻功虽然不错,将 三人之间距离渐渐拉近,但居然始终追不上那一男一女,显然那二人亦非庸手。但 前面那一对男女立即发觉有人跟踪,回过了头来。公孙二娘一见之下,不由诧异, 原来那一男一女却是秋渐浓的二个手下,且一脸惶急之色,十分慌张。那几名青年 男女她自是搞不清谁是谁,但必定是秋渐浓的手下无疑。这二人落单,却不见其余 六人,自然令她十分讶异。更奇怪的是,他们倒像是在逃避秋渐浓的追杀似的,因 为他们口中提到过“公子爷似乎发现了”。 公孙二娘见他们停下奔跑,也渐渐缓下脚步,双手环抱在胸前,颇为好奇地侧 着头看着他们,问道:“你们二个见了鬼似的跑什么?” 那二人相对看了一眼,脸色十分难看,原本是因奔跑而满面通红,额头冒汗, 此时脸色却变得微微发白,而且双目之中渐渐露出凶光,杀机微现。公孙二娘暗地 里吃了一惊,不由后退一步,心知秋渐浓的这几个手下不似善类,此时似乎奔跑亡 命之时,却被自己发现,不知他们将要如何。念及此处,不禁微觉后悔,暗忖: “早知不必多管闲事,只当没看见这二人便罢。一时好奇,只怕却将自己置于险境。” 想虽如此想,但她也并不十分害怕,只是警惕之心顿生,全身戒备,盯着对方瞬也 不瞬。 那男子缓缓道:“书音,你说该如何?”那女子道:“这还有什么可想的,自 然是杀了她!”她说得十分爽脆利落,似乎提到杀人只是切豆腐一般轻松自然,天 经地义。那男子嗯了一声,二人不约而同地拔剑向公孙二娘刺来!两人出剑都是一 般的快捷狠辣,招数却是要致公孙二娘于死地。 公孙二娘虽早有防备,但对于他们出手如此迅速,如此狠毒倒也有些始料所不 及,她并未正式见过这二人出手,对于二人的剑法之高也颇出意料之外。好在有所 提防,她迅速拔出腰间长剑,刷刷回了两剑,荡开他们的剑锋,但虎口却被那男子 手中的剑震得微微发疼。她心中一凛,使出了全身解数,仍是边招架边后退。心中 不由暗暗叫苦:“此番真是管闲事管出好事来,倘若就此死在此处,却是死得不明 不白,做个冤死鬼。”眼看她渐渐落于下风,那一男一女依旧是招招杀着,步步逼 近。他们显然是配合有素,剑法吻合得十分严密,而且心意相通,眼见公孙二娘便 要血溅当地。 正在危急之时,公孙二娘隐隐听得一声长啸,虽然不太清晰,也不明是何处传 来,却令那对男女面色大变,招数陡然一缓,剑法紊乱起来。公孙二娘见有机可趁, 刷刷三剑逼退他们,向后跃开丈余,脱出他们剑锋笼罩之下。那二人脸若死灰,竟 无心再追杀她。那女子带着颤音凄然道:“跑不掉了!”那男子看了看她,扔掉手 中长剑,将她抱在怀里,默然无语。那女子也抛下手中长剑,低声道:“既然必死, 也不必多杀无辜,许是我们一生之中作恶甚多,遭此报应!” 公孙二娘诧异之极,见他们杀意已消,胆子却又大了起来,好管闲事之心又起, 问道:“你们两怕什么?怎么又不杀我了?” 那女子转头看看她,淡淡道:“你快走吧,我们公子爷即刻便到,他现在正在 气头上,看见你只怕迁怒于你,到时候你想逃跑便不可能了。” 公孙二娘见她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更是觉得不可理解,微笑道:“我现在倒不 想逃了,你们公子爷可是在追杀你们?你们做了什么事让他如此盛怒,连自己的手 下都要杀?” 那男子道:“书音,不用理她。”那女子点点头。那男子拥着她,转了身缓缓 向林中走去,二人背影颇为萧索,步履缓慢而略带蹒跚。公孙二娘追上去叫道: “刚才那啸声可是你们公子发出的?听声音他人离此尚远,而且他也不知道你们定 然会在这个湖畔,绝没这么快到的,你们怎不逃跑?” 那二人不理她,继续向前行。 公孙二娘“哼”了一声道:“你们不理我也罢,本来我可以救你们一命,谁叫 你们先是想杀我,现在又不理我。既然如此骄傲,让你们死了也罢!”这句话果然 甚灵,那二人迅速回转身来,定定地看着她,脸上带着几分不信任和疑问之色。 公孙二娘“嘿”地一声,怡然自得地晃着腿,瞟着他们。那女子呆立片刻,鼓 起勇气道:“公孙姑娘,求……求你指点一条明路。”她的语气神情与先前的冷傲 决断判如两人,怯怯地还带着几分乞怜。那男子虽未出言恳求,但眼中也满是希翼 之色。公孙二娘并非心胸狭窄记恨之人,但面前这对男女跟着他们的主人向来做尽 坏事,手段毒辣,可说是十分邪恶之人,她却不得不提防。她静静看着他们,并不 作声。 过了片刻,在那对男女看来却似是过了许久一般,两人均是汗水涔涔而下。那 男子愤然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最多不过是被公子爷抓回去,也不 至受人戏弄奚落。咱们不求她也罢。”那女子看看他,眼中却满是哀怜之色,神情 楚楚可怜。那男子呆得一呆,长叹了一声,叹息中充满无奈。公孙二娘见他们这般 神情,不禁略生同情之意,问道:“你们到底为何会受到你家公子追杀?” 那男子缓缓道:“何止追杀这么简单?倘若给公子抓回去,别说是死,只怕… …只怕……想爽快地死也不易,倒不如趁他未到,先自行了断。”那女子幽幽道: “你若决定了,我自然也陪你一起。只是……只是要我眼见着你……”说到此处, 她声音略带呜咽,柔柔弱弱地说:“还是我先去罢,你等我死了再来陪我。”那男 子摇头道:“难道我愿意看着你死?” 公孙二娘啐道:“你们两罗嗦了半天,谁也没说个正题,再罗嗦下去,你家公 子转眼便找到这里,你们想死也难。” 那男子忽转身看着她,说道:“姑娘,萍水相逢,冒昧请求你一件事。虽然我 们曾帮公子与你们为敌,而且刚才想要杀你,但看姑娘当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但求 你别为旧事见怪。待我们二人死后,能将我们合葬一起。” 公孙二娘一愕之下,问道:“你们难道不想活下去?宁愿就此死去?” 那男子道:“眼下哪还有活路?能自行了断已经是万幸。” 公孙二娘道:“你们原是秋渐浓的手下,犯了何等涛天大罪,令你们如此亡命 逃跑,他又会将你们如何?” 那女子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跟随公子之时都曾许诺遵守公子的一切戒律。 其中有一条便是我们几人绝不可私下相恋,更不能在一起。倘若有违,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她看看那男子,道:“我和风哥相恋多年,最近公子颇为见疑,为了 能永远在一起,因此而冒险逃了出来。明知逃生机会甚微,但总比不试要强。”她 原本神情十分黯然,但在看着那男子之时,眼光中情意款款,流露出几分光采。 公孙二娘听她将二人的私情说得十分坦然,而且置生死于度外,不由佩服她的 勇气。这二人虽然怕极了秋渐浓,但为了长相厮守,情愿放弃生命,情意之坚,并 不亚于世间任何恋人。虽然他们并非正道中人,但彼此间的情深意重却无正邪之分。 公孙二娘心生几分钦羡,想到自己形单影只,不由黯然神伤。正自感怀之际,又听 得长啸之声,这次声音却是离他们近了好多!那二人惊跳起来,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如纸,相拥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公孙二娘踏上前几步,道:“你们跟着我来,快!”那二人相视一眼,十分愕 然。公孙二娘收剑入鞘,快步向林中疾走。那二人虽然不解其意,但已无选择,迅 速跟了上去。三人走进林中,公孙二娘带着他们穿林而过,那竹林十分广茂,一眼 看去一片竹海,似乎并无特殊之处。但他们左一穿,右一穿,渐渐地四周全是竹林, 看不见湖,也看不见路,只觉置身于无边竹海,若不是公孙二娘带路,他们早已迷 失了方向。公孙二娘道:“这片竹林虽然看上去并无特异之处,但陌生人走进来, 轻易却走不出去,无论你向哪个方向走去,都只会绕回原路。穿过这片竹林便是大 道,你们公子若在林中绕上几个时辰,就算钻出林去,也追你们不上了。” 那二人将信将疑,跟着她直走了半个时辰,前面渐渐现出三条极窄的道来,似 乎是有人走出来的小道。公孙二娘指着左首小道说:“你们沿这条小道向前,快走 吧。” 那男子道:“公子精研奇门阵法,只怕这竹林难不倒他。”公孙二娘道:“就 算他再了得,也要在林中转上二三时辰才能绕到此处。前面三条小道,他若选错一 条,便更追不上你们,你们还不快走?” 那女子道:“姑娘救命之恩,不知何以为报。来世定当结草衔环,万死不辞。” 公孙二娘“嗤”地一声笑道:“你们要是再不快跑,今生都没了,还谈何来世?” 那二人又谢了几声,匆匆踏上左首的小道。走了几步,那男子又回头道:“魏 棋风、许书音对姑娘救命之恩永世不忘。”公孙二娘这才知道他们的名字,不过对 她而言也无任何意义,她挥挥手道:“我只是感念你们一片痴情,否则以你们为人 来看,我定会置之不理。你们逃出去后从此行善,那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那二 人点头应允,转身疾奔,转眼不见踪影。 公孙二娘看着他们离去的路,驻足良久,才若有所失地回转过身去,神情十分 黯然。谁知她一转身,却差点与一人撞个满怀,头一抬,她便看见一张清冷峻俏的 脸,目光带着寒意,凝视着她,可不正是秋渐浓?公孙二娘登时如一桶冰水从头浇 到脚,倒抽一口凉气。她大瞪双目,看着对方,脚下如生钉一般,竟然移动不得。 秋渐浓也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也不知看了她多久,但一直悄无声息,如何能不叫 她心中起栗? 两人僵持半晌,秋渐浓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冬日湖面的薄冰,又寒又厉: “你看见过一男一女从此经过么?” 公孙二娘定了定神,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平静一些,缓缓答道:“一男一女?我 每天见过的男女不知有多少,我怎知你说的是何人?” 秋渐浓道:“你若见过,自然明白。” 公孙二娘强装出微笑,漫不经心地道:“我便是不明白,你不说清楚,我哪里 会懂?” “那好,你见过我的两个手下没有?男的中等身材,二十余岁,穿着玄色衣衫。 女的二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穿着淡红色衣裙。这样说,你该明白了吧?” “有啊。”公孙二娘答得十分干脆,淡然道:“这样的男女多的紧,可是两人 走在一块,而且是你的手下,我自然就曾见过。” “在哪里,往何处去了?”秋渐浓目光一闪,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狠狠的凌厉 的杀意。 “喔,现在在哪里我可不知。我只见过他们一次,是在太白酒楼。” 秋渐浓静了片刻,脸上居然渐渐泛出一丝微笑,但这笑意比冰更薄更寒更锋利 :“这样说来,你是在消遣我了?” 公孙二娘笑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她脸上并无惧意,面对这喜 怒不形于色的魔头,纵是恐惧亦无裨益,不如坦然相对。 秋渐浓嘿嘿地笑了两声,说道:“你可知道,我会怎样对付你?” “此处四下无人,你想怎么对付我那也是你的事,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又 能怎样?不过我不知道的事,总不可能信口胡言罢?你若不信,我也无计可施。” 秋渐浓缓缓道:“我现在倒也不急于追捕他们,反正找到他们也是迟早之事, 就算你不说,难道他们便能插翅飞走?你与他们素不相识,何必为他们隐瞒?不如 乖乖地告诉我,他们朝哪里去了?” 公孙二娘道:“你硬逼我说,我也没有办法,只好乱指一通。”她伸手指着左 边小道:“喏,就是沿这条路走的。”她看上去十分随意,似是随手乱指一通,心 下却暗捏一把汗,生怕他识破自己。她想秋渐浓既然多疑,绝不会轻信人言,尤其 她随手一指,看上去毫无诚信的模样,更为令人怀疑,她故意指明道路,便是要他 产生疑惑,反而从另外二条小道追寻而去。但秋渐浓的反应却似乎与她所料完全不 同。他看了看她左手,又看了看另外两条小道,淡然道:“无论我走哪条路,都只 是三分之一的机会,倘若走错,他们便有时间逃脱。既然追不回他们,我心中有气 无处发泄,便要找人发泄。你想乱指一通,让我不知虚实,那我便不追了,先拿你 泄愤再说!”话未落,手已动,他一出手便制住公孙二娘。 别说他们原本站得只有尺许距离,就算是再远一些,他的动作犹如疾风闪电一 般,公孙二娘也是万万避不开,尚未及躲避,已被他扣住右手脉门。她反应极快, 左掌随之挥出,向他颈缘切去。这一掌她并未指望能切到他颈部,因为只是虚招。 但秋渐浓竟然未曾闪避,不由令她好生奇怪。双方交手,不容丝毫犹疑,她立即化 虚为实,运足劲力切了下去。这一掌掌缘切在人的颈部经脉,按理万万不能承受, 但不知为何,她触手之处滑不留手,掌缘向旁一滑,变成一掌切在他肩上。这一招 变故猝生,令公孙二娘意外之极,还来不及惊愕,已然觉得秋渐浓手上加力,整条 右臂酸软发麻,接着半边身子都似乎失去知觉。 秋渐浓右手抬起,挥袖轻拂,公孙二娘切在他肩上那一掌便被他伸手拂开。她 反应甚快,化掌为指,点他胸口膻中穴。这一指若点得实了,自然情势逆转,但公 孙二娘心知绝无可能点到他。果然指尖触处,并非他胸口穴道,而是他的掌心。至 于他的手掌何时从拂开她手掌然后又转到平放在自己胸口的,公孙二娘完全没有看 见。她只是觉得对方掌心收缩,将她整只手握在掌心,便再也无法挣脱开。此时二 人的距离如此之近,公孙二娘的处境显得尴尬之极,一手被他扣住脉门,一手被他 握住,看上去不似在动手,倒似在相拥。公孙二娘蓦然发现了这一点。 二人之间最多只有半尺许距离,公孙二娘能真切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和体温,一 时间她的血液全涌上头脑,脸上滚烫,登时想起第一次在太白居初遇秋渐浓时受辱 的遭遇。新仇旧恨一并想起来,她的愤怒已至极点。虽然受制于人,反抗已然无力, 但她还是倔强地昂着头,看着对方。秋渐浓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但一 双眼睛却也在看着她。两人对视着,一个是寒冷如秋水,一个却是燃烧着火焰。秋 渐浓的眼睛很清很亮,宛如一泓不见底的秋水,但那股与生俱来的寒意让人冷得彻 骨透心,公孙二娘在怒火中烧之余,也不禁为他的眼神打了个冷战。 “放开我!你这淫贼!”公孙二娘忽然骂了一句,在这僵持之中,她是完全的 落于下风,处于劣势,幸而一张嘴还闲着,免不了便要骂人。有人说男人最擅长的 是打人,女人最擅长的是骂人,至少在公孙二娘身上是适用的。打不过便骂,嘴上 绝不能认输。 “淫贼也不会淫你,你真以为你是什么天姿国色?”秋渐浓显然也没什么好心 情,至少在太白居之时他一直未曾动怒,尚有心思跟公孙二娘调情,但今日口气十 分不佳,声音也冷得让牙酸。他继续道:“我一直没对你如何是因为我很少为难女 子,但我并非从不对女子使用暴力,等我耐性到了极限时,难免不管你是男是女。” 公孙二娘心里有丝寒意,但她生来执拗,再如何处于劣势也不会向人屈服。她 张口骂道:“我管你耐性有没有到极限,杀了我也好剐了我也好,你姑奶奶我绝不 会怕你。我操你祖宗十八代的……哎哟!”后面那声哎哟却是因为秋渐浓的手越来 越紧,如铁箍一般勒得她手腕欲折。 秋渐浓冷冷道:“继续骂。我连我爹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我的祖宗十八代 是谁。你骂得越恶毒,我越有心思慢慢折磨你,你一会儿便会越痛苦,你别指望你 骂了几句我就会干脆地杀了你。” 公孙二娘却已骂不出来了。倒不是她心中害怕,而是因为手腕上的剧痛让她冷 汗涔涔而下,这一招她不是第一次尝试,只不过这一次似乎比上一次更令她痛彻心 骨。她心中已不抱任何希望,在痛得半昏半醒之间,她居然有闲暇想到一件事: “怪不得魏许二人提到他就脸色发白,全身颤抖,被他抓回去确然是生不如死。” 正在她这般想着以打发难以忍受的煎熬之时,清楚地听到了人声,而这声音却是不 该听到的:“放开她!” 公孙二娘勉力睁开被汗水模糊的双眼,稍稍转动一下几乎僵硬的脖子,看见魏 许二人正站在他们离去的那条小道口。他们二人仍是一脸苍白,声音也因颤抖而有 点嘶哑,显然是心中怕得厉害,但相拥着却又有种无畏的神情。这种已将自己置于 死地的决然,和心中难掩的恐惧,原本是互相矛盾的,但却又同时表现在二人的脸 上。 “你们可是在命令我?”秋渐浓轻声问。他的神情有点悠闲,刚刚冷厉的目光 已经变得有点淡淡地甚至带着柔和的光芒,脸上似乎还微带着笑意。手上劲道却松 了下来,公孙二娘虚脱一般,努力站稳了身形。 “不……不敢,公子。”魏棋风讷讷地回答。刚刚那声“放开她”便出自他口 中,那一声已是他鼓足了一生的勇气大喝出来的,现在似乎全身虚脱了一般,再也 无法那样理直气壮地大声说话。 “哟,原来你还知道叫我公子。魏棋风,魏大哥,我可真是不敢当。”秋渐浓 的声音越柔和,魏棋风越是怕得厉害,不由自主地全身都在抖动起来,不知是他带 动了许书音,还是许书音原本也是在剧烈地颤抖,总之两人相拥着抖得便如两片秋 风中的枯叶。 只听“扑通”之声,魏许二人同时跪下。魏棋风一手仍旧是紧紧揽着许书音, 许书音紧紧依着魏棋风,两人抬头看着秋渐浓。魏棋风用尽力气才能让自己很缓慢、 很完整地说出话来:“公子……求……求你放了公孙姑娘,她是无辜的。我和…… 我和书音随你回去,任凭处置。”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觉得唇干舌燥,每说一个字 似乎嗓子都在生疼。他自己并未发觉自己说话的声音有多虚弱无力,宛如呻吟。 公孙二娘大声道:“魏棋风,你求他做什么?你是不是男人,怕他怕得这么厉 害,也不嫌在你心上人面前丢尽了脸。” 许书音颤声道:“不……不……姑娘你不明白的。” 公孙二娘哼了一声道:“我有什么不明白?他现在要慢慢整死我,要让我求生 不得求死不能,不过我却偏偏不怕他。” 魏许二人流露出几分又是奇怪又是苦涩的神情,说不出话来。 秋渐浓淡淡道:“这疯丫头不怕,你们也不怕是么?背叛我的人是何下场,你 们应该是清楚的。恽涛是怎么死的,你们可还记得?”这句话一出,魏许二人更是 抖得牙齿格格打战。 公孙二娘虽在危险之中,却仍免不了好奇之心,问道:“恽涛是谁?是怎么死 的?”魏棋风摇头不答,许书音连头也不摇,颤抖中带着几分恐惧和茫然,似乎给 吓得呆了。公孙二娘见他们二人不回答,不由得有几分失望,转头问秋渐浓:“他 们害怕你,你自个说说看。” 秋渐浓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缓缓道:“恽涛是跟着我的人之中第一个背 叛我的人。他是处心积虑地接近我,想要杀了我一举而成名。很可惜,他下手不够 快,武功不够高,心思也不够缜密。所以他落在我手中后,被我绑在一棵枯树上, 在烈日下曝晒了三日三夜……一直到断气,都在不停的哀告求饶。” 公孙二娘又哼了一声,冷笑道:“我还道有多么可怕,原来只不过如此,有什 么好可怕的?那家伙求告了三日三夜,真够没骨气的。” “不……不……不止如此。”魏棋风牙齿打着战,额上流着汗,似乎说不下去。 许书音接着道:“他被脱光了衣服,砍断了手筋脚筋,全身用浸过蜜糖、带着倒钩 的银蛇鞭子抽得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然后……然后……”许书音也说不下去了, 小脸儿白得犹如一张宣纸。 “然后在烈日下全身爬满了蛇虫蚂蚁,那滋味想必是十分好受。”秋渐浓接着 许书音的话悠然道。他的神情像在叙述一个美丽的故事,欣赏一场风花雪月的景致。 公孙二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她怀疑面前所站的究 竟是一个活人,还是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一个视残忍暴戾如快事的人,一个在叙 述这样的事还怡然自得的人,实在算不得是一个人。不过接下去的话更令她牙酸: “当然,对付你我不必用这么残忍的方法。一来大煞风景,二来不必如此费力。男 人对付女人的手段可以有很多种……每一种都能让你求死不能。”他的声音如沐春 风,简直怡然之至,温柔之至。加之他清亮动听的声音,真让人疑心是春花秋月之 下情人的低语。 公孙二娘的每一根汗毛都倒立起来,有点毛骨悚然地看着秋渐浓。 魏棋风颤声道:“公子爷,你……你不能……,这位姑娘是个好人,我们接受 你任何处罚,你别为难她。”他说这话时显然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他们二人原本 可以远远的逃逸,但逃到半路终于又回头,必是担心公孙二娘为了救他们而遭遇秋 渐浓。秋渐浓的手段和脾气他们是十分清楚的,倘若找不着他们,又遇上了公孙二 娘,满腔怨毒之下,必定拿公孙二娘开刀。公孙二娘见魏棋风如此害怕,却还在替 她求情,不禁有几分感动,心想:“这些人跟着秋渐浓,平素里必是无所不为,但 看来也并非是灭绝人性的,至少还知感恩图报。” 秋渐浓放开了公孙二娘。他手一松,公孙二娘一个踉跄,倒退了几步,揉了揉 手腕,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秋渐浓微微转过身,侧面向着魏许二人,缓缓道: “饶不饶她是我的事,你们自身难保,却还有闲情逸致来管别人的闲事?你们背着 我私自出逃,自是明了后果的,居然一点儿都不怕?” 魏棋风垂头道:“我知道。” “那么你们二人还敢私自出逃,真是胆子不小。到底是我平素太纵容你们,还 是你们觉得我太心慈手软,不会惩罚你们?” “都不是。”许书音鼓起勇气道:“公子,我与风哥真心相恋,纵然是死路也 要一起走。虽知出逃最多一线生机,但不免想试试。既然失败,我们也无怨言。” 秋渐浓微微皱眉,不知如何,现出一丝淡淡的厌恶之色。“你们是不是怪我太 过无情,拆散你们这对鸳鸯?好罢,念在你们伺候我多年的份上,我给你们一条生 路,免得说我无情。”他这句话令得二人眼中放光,充满希翼之色。但他顿了一顿, 接下去说出的话却又令二人绝望:“我这里有一颗药,服下去自然是必死无疑,你 们既然如此相爱,必定愿为对方而死。你们其中一人吞下,另一人便能活下去。你 们两人之中,只能活一个。” 魏许二人相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方法对他们而言,和死路并无区别。 他们二人心中均想:“若是他(她)死了,我还活着做甚?”两人一般的心思,神 色十分绝望。 秋渐浓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瓶,倒出一颗药丸。那粒药丸小指头大小,色呈朱红, 在他掌心微微滚动着,怵目心惊。秋渐浓转头看着魏棋风和许书音,托着药丸的手 掌微微伸向他们的方向。魏许二人不语,但也没有伸手去拿药丸。在他们心中,自 然是在激烈地交战思虑。 药丸却终于有人伸手拿走了。不是魏棋风,也不是许书音。 公孙二娘看着魏棋风和许书音,心中想着:“他们情愿做一对亡命鸳鸯,也要 在一起。如此情深,何必强行拆散他们?他二人逃跑后又折返来救我,可见良心未 泯,不如我成全他们到底。”念及邵天冲待自己的冷淡,不由得心酸,又想:“我 活在这世上,也没人会念着我。即便我死了,也没人会活不下去,反正是无所牵挂, 倘若我一死能成全这对有情人,那也是值得。”她离秋渐浓最近,伸手便抢到他掌 心的药丸。以秋渐浓的身手,原不会被她抢走,但他的注意力却在魏许二人身上, 而公孙二娘离他也不过咫尺之遥,竟尔不提防被她抢走。她抢到手一仰头便将药丸 吞了下肚,微微一笑道:“我还道有多难吃,原来只是一滚便下了肚。既然这药非 得有人吃不可,那不如我替他们吃了,免得你销不出去心里不舒服。” 秋渐浓十分惊愕,立即转身,怔怔瞧了她一会,道:“你替他们吞下,这算是 什么?” 魏棋风和许书音也同声惊道:“公孙姑娘,你何以如此?” 公孙二娘不理他们,说道:“我既替他们吃了这颗药,你便该放过他们了,反 正只要有一人死便行,为何要活生生拆散人家一对鸳侣?” 秋渐浓凝视她半晌,脸上泛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我说的是他们两人中有一人 吞下便放了另一人,可不是你们三人中任意一人吞下,便放了另外二人。”他不再 理睬公孙二娘,转过身去,冷冷道:“她死是她的事。我却不会因此便放了你们, 你们二人之中,还是必须死一个!”他最后一句话说的凌厉无比,像一柄利刃刺进 二人的心中。 魏棋风和许书音惨然对视。魏棋风黯然道:“我们既然决不能活着在一起,那 也是命。只可惜还连累了这位姑娘。公子爷若是还念着往日情谊,请给这位姑娘解 药。”他与许书音目光交汇,心中闪过的都是同一个念头。只见两道寒光微闪,他 们二人竟是同时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同时的反手向自己心口刺去。其实他们 心中想的都是一般:“既然活不下去,不如共赴黄泉。生虽不能同生,总算死能同 穴。”但他们都不忍心将匕首刺向对方,于是便不约而同地刺向自己。这一刹那, 他们都读懂了对方的心意,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凄凉和眷恋之色。 公孙二娘看着他们拔出匕首,分别刺向自己,不由吃了一惊,但距离甚遥,无 论如何无法阻止,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她心中有一段极短时间的空白。原来真正相 恋的人都可以将对方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要,原来死可以如此淡然,绝无悲痛,绝 无惨烈,只余一丝丝凄清。 只听得“叮叮”二声,那两把匕首几乎同时坠地。魏棋风和许书音愣愣地看着 对方,疑似到了黄泉,一时间愕然无法回过神。呆得片刻,他们低头看看,胸口只 不过刺破些许外衣,却有两柄匕首和两粒扣子掉在他们面前。他们看看对方,再看 看秋渐浓,疑惑之间,恍惚确定自己尚在人世。 公孙二娘也自失神中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魏许二人都还活着。她讶异 间抬头看看秋渐浓,见他面上漠无表情,不知喜怒哀乐。她虽不知那两柄匕首何以 同时落地,但看二人的惊愕神情和地上钮扣,她也想到定是秋渐浓击落了那两柄匕 首。他出手之快之准分毫不差,自见到魏许二人同时自戮,必定要心念反应极快, 方能算准匕首进深度恰好及到二人衣衫,这才出手击落。事先却不见他有任何异动 和神情改变。 击落那两柄匕首后,三人各有不同的惊愕反应,唯有秋渐浓的反应却极是淡然, 他缓缓道:“你们两都愿意为对方而死么?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意杀了对方?” “是的。”魏棋风和许书音垂手答。九死一生之间,他们忽然看见生机,仿佛 黑暗中出现一丝光明,以他们熟识的秋渐浓的个性而言,他既出手相救,多半不会 再以死相逼。虽然不知他心意如何,何以出手相救,但多年来跟随秋渐浓的习性随 之而生,一旦获释,立即垂手端立,以待处置。 秋渐浓挥挥手,说道:“走罢!”他这句话十分简单,既容易明了,又不易明 了。魏许二人自然明白,是要跟着他走,但将要如何处置他们,却仍是未知之数。 他们心中不免惴惴而诧异。觉得主人若是就此轻易放过自己,不免不合常理;可是 若说有所处置,却又不似。 “走还是不走?”两人犹疑间,秋渐浓寒声问。 “可是这位姑娘身上的毒……” 秋渐浓不答,已先疾掠而去,转瞬淡白的背影消失于前道。 -------- 断桥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