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飞斧之秘 却说邵天冲随韦不平到了成府,亦即是传闻中飞斧帮的总舵门前。韦不平并不 直入成府,却在成府对面的客栈租了一间房住下。邵天冲虽不解其意,却相信韦不 平自有安排,也不多问。入夜时分,韦不平道:“你在此等候,我先去探一番。” “我不用去么?” 韦不平扫了他一眼,微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邵天冲脸上蓦地一红,明白自 己去了唯有添乱。韦不平收拾一下,换了件紧身衣便独自出了门。邵天冲等候之中 心情犹如上紧的满弦,忐忑不安,在客栈院后小河边踱来踱去。过了半个时辰,方 才二更时分,对邵天冲而言却似过了数年般漫长。正焦躁间,忽听得人声:“钱兄, 你也是睡不着,出来散心么?”邵天冲一怔,借着稀微星光瞧去,远远地有两人走 出院子后门来。 “是啊,入夜才至此,也不好意思先行去成府拜访,只得先在此住下,可心里 憋闷着事,总觉得有些难以入睡,便出来走走。” “我也是与你一般。” 邵天冲听得他们说到成府,登时多了个心眼。虽觉偷听人说话甚是不妥,但既 与成府有关,他便忍不住好奇。见那二人并未发觉他,便一步步退到一株树后藏匿 起来,侧耳倾听。只听得先前那人道:“你可也是收了成信的礼,才前来飞斧帮作 客?” “嘘。”那姓钱的似谨慎些,左右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方道:“此事你不 觉得诡秘之极么?飞斧帮声名日盛,何必煞费苦心,找我流星剑派这样的小小门派 来此作客?而且还馈以重礼,实在叫人好难明了。” 另一人静默片刻,说道:“我也觉得甚奇。” “你江南霹雳堂声名鼎盛,他们想结交你也不稀奇。” “霹雳堂之所以薄有微名,实在都是因善制火药之故,与武功并无多大干系。” 那人说的甚是至诚。“谅必飞斧帮是需要我们制造火药?”两人又谈论几句,仍是 说不出个究竟,不过邵天冲倒听了个大致明白。这二人乃是霹雳堂与流星剑派的掌 门,收受了飞斧帮的重礼,前来赴一个不明原因的盛宴。而飞斧帮相赠的厚礼,却 似是经过暗中调查,投其所好,因之令这二人都心动不已,收下重礼,赶来赴宴。 姓钱的道:“雷兄,你收的是何等样的重礼?” “说来也不算贵重,但却又贵重无比。我二人素来交情深厚,告诉你也无妨。 我霹雳堂素以雷火弹著称,不以武功见长,这便是我姓雷的一块心病,霹雳堂在江 湖中始终居于二三流之位,难以抬头。而飞斧帮送来的,却正是一本我梦寐以求的 内功心诀,名叫皓阳心经。” “啊……”姓钱的惊呼一声,“如此看来,飞斧帮对雷兄的重视远在兄弟之上。 这皓阳心经可是当年一代名侠卓皓阳所创,他们竟将这般高深的内功秘籍以相赠, 其用意便更令人难以揣测了。” “说的是。我翻阅一遍,实在是心动不已,无法遏制。但也知此行必凶险于我 们意料之外,倘不是叫人卖命的事,如何会以此秘籍馈赠?他们也不怕我逃跑或赖 账,那是吃定我们霹雳堂了,以飞斧帮的势力,我决不能吞了秘籍却不做事。”说 罢,那姓雷的苦笑。 “我也是这般。”姓钱的长叹一声,“此番只怕要将命卖在这里了。”说罢, 自腰间解下一剑,剑身以绸布包裹,托在手上时小心翼翼。他解开绸布,一手托鞘, 一手握剑轻轻拔出。星光下,那剑刷地泛出雪亮寒意,薄薄剑身,窄窄剑刃。他信 手一挥,剑光刺目,令人不敢逼视,将四下里照得微明。树上一片叶子缓缓飘下, 他竖起剑刃,那树叶轻悠悠落于剑刃之上,紧贴剑刃继续滑下,掠过剑刃处从中划 成两片,而下落之势丝毫不变。 姓雷的长吸了口气:“无怪钱兄这般心动,这真是使剑的人梦寐以求的绝世好 剑,自古名剑美人,最是令武人心动,可否容我近观?”姓钱的将剑递上,他翻来 覆去看了几遍,将剑递了回去,赞叹道:“我从不使剑尚且为之所动,难怪钱兄硬 着头皮也要来此。” “正是。”姓钱的又一声长叹,“此剑送到时,我思之再三,实在无法拒却诱 惑,纵是鸿门宴,也忍不住要来瞧瞧。” “只怕到时候掉了脑袋,再也无法提起此剑。”静夜中,忽响起第三个人的声 音。这一声不啻晴天霹雳,令钱雷二人呆住。但见夜色中缓步行来一个白衣人影, 那白衣在黑夜中格外令人瞩目,照理说这样一个人走近,决无不知之理。但这人是 何时到来,何时接近的,包括邵天冲在内的三人都完全不知。 只是邵天冲听到声音,便整个身子冷了大半截。那一袭飘然的白衣,清亮的声 音,正是他屡次得罪的秋渐浓。虽说这次他身边八人均不见,只是他一人前来,但 那八人究竟是否埋伏左近,实在难说得很。何况就算那八人均不在,他也决计无法 应付。 “那位树后的兄台,也该出来了。”秋渐浓缓缓道。邵天冲心头又是一凉,彻 底地从头冷到了脚。他心知避不过,便自树后走了出去。钱雷二人又是一惊,均现 愤怒之色。 “原来是邵公子,别来无恙。” “承蒙记挂,你有何目的不妨直言。我偷听虽属不雅,却无伤害这二位之心, 只怕你秋公子却不是这么单纯。” “说的也是。”秋渐浓道,“深更半夜至此,总不会是如你们三位一般有如此 闲情雅致,若无所求,此刻我自是高床软枕,一夜无梦。” “你想怎么样?”雷钱二人怒气多于畏惧,毕竟他们并不知秋渐浓的身份。 “也不想怎样,不过在下甚是喜欢钱兄手中的长剑而已,颇有意拿来把玩几日。” “那可得看看你能不能拿走!”姓钱的冷笑。长剑本已出鞘,他扔下剑鞘,剑 身如柳叶,抖起剑花点点,分刺秋渐浓身上六处穴道。这姓钱的所使剑法叫流星花 雨,剑招一出,果然有点点流星、满目花雨之势,剑法煞是轻灵好看。姓雷的不擅 近身搏斗,便立于一旁观看。 秋渐浓脚下微移,步履从容,衣袖几乎纹丝不动,每一剑均贴身而过,剑剑惊 心,却剑剑无险。姓钱的招招落空,那剑气便能将树叶劈为两爿的宝剑,竟只是紧 贴秋渐浓的衣服,以剑身滑过。十招过后,姓钱的脸色已变得如剑光般惨白,连邵 天冲都已看出,秋渐浓分明便是在戏耍对方。 “钱兄且退。”姓雷的喝道。姓钱的闻言疾抽剑后退,瞬间一枚黑色圆球呼啸 而至,滴溜溜地射向秋渐浓。白光掠起,夜幕中犹如一片徐徐坠落的云霭,那黑色 圆球不知所踪,而姓钱的手中长剑陡然飞起。长剑尚未落地,一阵震人耳鼓的爆响 便起,黑烟翻滚,血肉横飞间,邵天冲避之不及,被溅得一脸血迹,只及挥袖掩面。 尚未待他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又是一条人影自客栈后院门口疾射而出,如离弦之 剑般穿入烟幕,伸手夺得自空而落的长剑。这一变故生于电光火石间,快捷得令人 难以想象,更莫说看清变故如何滋生。 稍定,邵天冲放下衣袖,黑烟未散,但已能视物,但见烟雾中一人持剑而立, 剑上如水清寒,照亮那人的眉目。眉如刀,鼻如雕,沉静的面容便如石像般有斧凿 的气势。秋渐浓与邵天冲的个子本已甚高,但这人较他们二人还高三分,宽肩长腿, 站着便有铁塔一般的魁伟。先前秋渐浓接住那姓雷的所发的雷火弹,以指力弹回, 那雷火弹先击中姓钱的持剑右手,他把握不住将剑震飞。继而雷火弹炸开,在雷钱 二人退得接近客栈后院时,将他们炸得粉碎。那接剑的人自院子后门而出,距剑甚 近且出其不意,因此竟在秋渐浓面前夺得那长剑。此一剧变邵天冲完全未曾看清, 秋渐浓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虽说那人较他离剑近得多,但其身手之迅捷,却也是他 生平所仅见,不由得不令他微微震惊。 “嘿嘿。”持剑的人冷笑连声。“剑虽好,也要看持剑者之心,似兄台这般心 狠手辣、杀人夺物,显非正人君子所为,这般宝剑若落在兄台手上,岂不可惜?” “说得好!”邵天冲击掌而赞。他神色自若,丝毫不以秋渐浓为惧,心中觉得 那人说得他十分痛快,便忍不住要喝彩。那人微微诧异,朝他看了一眼,笑道: “小兄弟,你面前这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难不成你不害怕?” “害怕便不说,说了便不害怕。世间恶人在所多有,人人害怕,恶人便会愈逞 强。但我自信邪不胜正,总有正义长存,制约邪恶。” “说得好。”这回轮到那持剑的人赞誉邵天冲,只是他手持长剑,无法击掌。 秋渐浓淡淡道:“我倒是不知正义邪恶,我只知适者生存。” 那人长笑。笑声豪迈爽朗,声彻九宵,与秋渐浓的清亮寂冷截然相反,给人的 是一股暖暖和煦之意。邵天冲听得几有血脉贲张之感,深觉这人极得他心。 雪刃白衣夜空相交,除了衣袂风声,完全不闻二人拳脚刀剑相交之声。秋渐浓 仍是空手,那人却将长剑使得轻若飘絮,百步之内鼓荡起一阵气流,卷得周边树叶 纷落,围着二人所形成的气流剑势,旋转着竟不落地。邵天冲退后观看,他一颗心 便盼望着那持剑的人得胜,最好将秋渐浓一剑刺死。 二人的交战,是邵天冲自出道以来所见最惊心动魄的一场争斗。他从未见过秋 渐浓正式出手,此际一见之下,惊如冬日寒鸦,不由自主心头微栗。那白袖如流云 挥洒,掌势如飓风刮面,招招精微,式式夺目。而持剑之人在他掌风笼罩下,如怒 涛中一叶小舟,却顺流而漂,危急而不见险恶,剑光依旧吞吐如故,使得秋渐浓屡 攻不下。邵天冲看得良久,渐渐悟出一个道理:“浪涛强则不可逆流而上,只需随 波逐流,便得以在怒涛中幸存。而生存则是第一要紧事,只有先保存自身,方能窥 对方空门而入,这便是以柔克刚的道理。秋渐浓的武功路子亦非刚猛,但其柔和之 力恰如平静海水,动辄如惊涛骇浪,要将你卷入吞没,静则如涓涓流水,清澈见底。” 再瞧得片刻,似乎仍是不分胜负,邵天冲的手心却已捏出汗来。 秋渐浓心下暗惊且不说,那持剑人的心惊却犹在他之上。秋渐浓徒手,他执利 剑,苦撑之下尚且仅能立于不败,可知他实在并非秋渐浓的敌手。这一战直令风云 变色,观者心惊。 转眼过了四更天,春末夏初渐已昼长夜短,天色微明,照得二人脸容更为清晰。 长剑起时,秋渐浓的身形亦起。那持剑人抛开长剑,一掌迎合而上,二人双掌相交, 击起遍地落叶,河道内水激如柱,溅得邵天冲一身而不自知。蓬然一掌后,两人均 后退,秋渐浓身形折起,冲过客栈院墙,踏青瓦碧檐而去。离别时笑声随风相送: “好对手,此剑配你也不算折了它,我便送给你作个人情了。”他果然没有拿走那 把剑。 那人呆立当场,一滴汗水此时方顺发际落下。他原以为自己今日必当命送至此, 谁知秋渐浓那一掌一击即退,且轻易放弃了那把他原想夺之的利刃。他舒了口气, 缓步上前捡起长剑与剑鞘,方发现地上一方扁扁铁匣落于地面。他捡起铁匣,惊噫 了一声。 “兄台,在下邵天冲,多谢相救之恩。”邵天冲亦回过神走近前来。 那人回首一笑:“算不得我救你,若是秋渐浓不自行离去,再战个把时辰,我 们二人都要死在这里。” “兄台知道那人是秋渐浓?” 那人答道:“我本也不认识,不过如此武功,如此相貌,定非秋渐浓莫属。” “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小姓卫,草字渡天。”东方的晨曦照在他脸上,明亮而带笑的双眸,微黑的 肤色,英气勃发而豪气万丈。 “原来是卫兄。”邵天冲充满热忱的神情,许是感染了卫渡天。他哈哈一笑, 上前拍拍邵天冲的肩,问道:“兄弟月夜偷听人说话,莫非也是为这两件宝物?” “宝物?”邵天冲一怔,随即摇头,“我只是无意间偷听到而已,因那二人谈 论之事与成府有关,才细听下去。” “与成府有关?”卫渡天一怔。 不知怎地,邵天冲觉得与卫渡天一见如故,虽初识却极之敬佩信服,竹筒倒豆 子地将前事和盘托出,甚至连韦不平夜探成府之事也不违瞒。倾听间,卫渡天眉头 深锁,神情愈发惊讶。待邵天冲言罢,卫渡天立即道:“韦掌门至今未返客栈,莫 非有何意外?”他心思机敏,立即便想到此处。邵天冲经他一言提醒,方才想起。 “哎哟”了一声,心中紧张起来:“韦掌门二更前出发,已是五更,他怎么竟还未 回?以他的身手,难道也遭逢意外?”霎时有几分六神无主。 卫渡天凝神良久,道:“飞斧帮素无恶名,因何有此异举?兄弟,你可想是十 分想查明此事?” “自然,我此来开封,便是为此。” “想要知道究竟,十分简单。若不深入成府,怎能探得其详?” “我也想,可是以韦掌门如此身手,尚且一去不回,那成府真是令人高深莫测, 我如何能进得去?” “傻瓜,原本不易,可如今我们手中却有两件东西,可凭此进入成府。”卫渡 天晃了晃手上的剑与铁匣。 “那是何物?” “皓阳心经。”卫渡天嘿嘿一笑,“那霹雳堂掌门心思挺细,居然将心经装在 铁匣中,没随他炸得粉碎。他们两人已然翘了辫子,不如我们二人去替他们赴那鸿 门宴。” 邵天冲怔了一怔,道:“我们分明不像那钱雷二人,如何装得像?” “谅飞斧帮也无几人识得这二人,只要装个大致相似便行。兄弟你装姓雷的, 我装姓钱的。”不由邵天冲分说,卫渡天便将他带回客栈,让他坐着相候,自己先 行离去。不久,他带了一堆东西,开始给邵天冲化起妆来。邵天冲只觉他双手在脸 上涂抹,完全不知道自己变成什么样。不久,卫渡天拿起一面铜镜,递在他手中。 邵天冲揽镜自照,吃了一惊。镜中那张脸虽还未十足形似那姓雷的,却也有六 七分相似了。他又惊又奇,见卫渡天已在自己脸上涂抹起来。他不由问道:“卫兄, 昨晚你只是见了那二人一面,如何能将他们面容记得一清二楚?” 卫渡天笑道:“我在客栈院墙内偷窥他们,因怕走近给秋渐浓发觉,也便没有 记得十分清楚,但特征之处总还是记得一二。人的脸总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只要 特征之处妆扮得相似,便觉得十分像了。只是我口音不像江南人,一会我尽量减少 说话,兄弟你得机伶些,随机应变。若我捏你手心,你便不可再言语。既是宴会, 多半人多,我们能不与人说话,尽量便不开口。” 邵天冲答应了。两人装扮妥当,换了衣衫,还真与钱雷二人颇为相似,只是卫 渡天的身材过高,未免有些破绽。临行时,卫渡天又道:“韦掌门未必发生意外, 倘若他回转来不见你,定然心焦,你且留封书信给他。”邵天冲闻言留了一封书信, 心想:“这位卫大哥好生心细,什么事都想得周到。” 成府门前蹲踞二只石狮,内门侍立二名护院,一身短打,精悍干练。见邵天冲 踏上门阶,两名护院恭谨地道:“不知二位贵客自何而来,有何贵干?” “在下江南霹雳堂雷远,流星剑派钱洪求见成信二当家。”邵天冲按着预先卫 渡天所授抱拳回答。 “原来是前来赴宴的贵客,自江南远道而来,不胜荣幸,稍待小人通报。”一 名护院烟也似地奔院内去了,一看身形便知身手不弱。邵天冲心中惴惴不安:“一 名护院已非庸手,这成府显是藏龙卧虎之地,今朝别有来无回。” 不多时,那护院折返,领了二人前去拜见成信。一路见两边游廊下三五步便立 有一名护院,均是寻常护院打扮,却不时目射精光。走过当中穿堂,转过影壁,方 是正厅。但成信招待他们之处却不在正厅,而是正院后曲桥相接的一处水榭。到得 水榭,早有二人立于曲桥那端相候。 那二人迎了上来。当先一人年约四十许,着褐色茧绸长袍,脸容枯瘦,见人挤 出三分笑意,尚比哭还勉强。另一人年纪相仿,着宝蓝色团花缎衫,恂恂儒雅,一 团和气。蓝衣人堆满笑意,拱手道:“贵客驾临,不克远迎,失礼之处,尚请恕罪。” 邵卫二人见他二人客气,忙还以一礼,邵天冲道了姓名,卫渡天却只含糊应声。 那蓝衣人笑道:“这位是我飞斧帮大当家盛千寻,在下成信。久仰二位大名,如雷 贯耳,今日见之,不胜荣幸。”寒喧几句,进了水榭落座,却见水榭内已先坐了几 人,对邵天冲而言均属陌生。成信向二人介绍一番,方知座中不是一方巨贾便是武 林大豪,又或是一派之尊。盛千寻坐客首,却沉默寡言,想来他不善言辞,一应招 待礼仪均由成信出面。成信居于次位,此人看来是个左右逢源,长袖善舞之辈,一 张嘴极是甜滑。 “今次邀约各位来,无非是想结交诸位江湖朋友,且有一事相商。” “有何事尚请大当家二当家明言,莫再卖这关子,令我们心头压着块巨石,总 觉不甚爽利。”一名叫方淮川的独脚大盗先道。此言一出,座下附和声众,诸人多 半与他同感,均如钱雷二人一般怀着忐忑心情而来。 “那成某便直言无讳了。只是说之前仍需告知诸位一事,便是此话只要一入耳, 绝无回头机会。诸位自此便与飞斧帮踏上同一条船,船一日不靠岸,便得同舟共济。” 成信有几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耐人寻味,细听之下,竟似带威 胁口吻。在座人均是身份不凡者,谁肯如此受人胁迫?当下便有二人站了起来,欲 待变色。 “且先安坐勿躁。”成信双手分别轻按二人,那二人也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人 物,给他客客气气的轻按之下,不由自主坐倒,脸色幡然一变。 “诸位既来之,便请安之。”盛千寻忽开了口。他只寻常一句话,便令满座无 声。他的声音带金属铿锵之声,震得众人耳鼓嗡嗡。邵天冲几欲抵受不住,便想伸 掌去捂耳朵,幸而卫渡天以手相握,一股柔和气息自他掌心缓入,终于心神渐宁下 来。抬眼看满座人的神色,均是十分紧张,宛如张张满弦之弓。 成信却毫不在意,仍是笑得如同和气生财的商人:“诸位已肯安坐听成某详言 了?”见座下无声,续道:“我飞斧帮崛起于十年之内,其势之劲,令许多江湖同 道侧目。但江湖中却无人知晓飞斧帮幕后势力属谁。” 众人耳朵竖了起来,心内隐隐生不安之意。但听成信道:“我飞斧帮近年来, 不惹江湖事,只管于各地开设经商场所,聚财敛富,均是为了强兵壮马,铸造军器、 训练士卒。” 听到此处,已有一半人霍然起立。一个胖子喝道:“这不是想谋反么?我一家 子老小还指着我活命,自个儿提脑袋在手倒也罢了,怎能将家人连累进去?此事一 旦败露,那可是诛九族之罪!”站起来的那几人同声称是。 成信笑道:“那诸位莫不是以为听了成某之言后,还能安然而退么?各位一家 大小如今早已被成某手下请至寒舍,在座有哪位想要在成某舍下与家人团聚,却也 不难。”成信此言一出,激起众怒,那胖子当先道:“这不是摆明了威胁我们?是 不是不应允,我们家人便要横死?” “无论何朝何代,与朝廷作对总是没有什么好处的。”成信笑得谦恭。 那胖子大喝一声,提气掀起桌子,一双肥厚的手掌轰然推出,巨响声震得水榭 微晃,掌风激起,周遭宾客均起身后退。成信笑而无言,将手中酒杯滴溜溜转个圈, 激射而出。那胖子掌未至成信前胸,那酒杯已先至他面前。他身材矮胖,酒杯正平 他额头,那杯子到时击额而入,杯酒四溅,整只酒杯嵌入他前额。那胖子圆睁双目, 罡猛厉烈的双掌就此停在半空。须臾,鲜血沿酒杯口滑入他怒张的双目,整个矮胖 的身子向后倾去。他身后是水榭花窗,镂空窗棂经不住他胖大身子挤压,喀喇裂开, 只听巨响一声,水涛如雾,激起半丈余。 一时满座俱寒,无人再言。 成信笑眯眯命人换了酒席,众人重又安静坐下,这回听他将话从头说完,再也 没人发一语。但听他道:“今上欲将皇位传于太孙允炆,而允炆幼居深宫,少不更 事,才智威望均远不及燕王棣。而飞斧帮由周王橚策划创立至今,均在为燕王举事 而备。尔今邀天下英雄,共攘壮举。他日燕王登基,诸位便建树不朽功绩,必当加 官晋爵,世袭荣华。不知在座诸位可有异议?”周王与燕王乃一母同胞的兄弟,如 今共策谋反之计,甚至将势力扩充至绿林之中,确实令人诧异。而二王为不断壮大 势力,所用手段必定无所不用其极,照今日之势看来,满座人若不同意共谋此事, 只怕没一个能活着离开。众人思之不寒而栗,寂寂间各怀心思。 “此事亦不急于议定,诸位可在此慢慢考虑。”成信端起杯中酒,置于鼻端深 吸一口气,微笑着将杯中酒一抿而尽。 “既已至此,二位当家但有所命,无敢不从。”一个名叫郑均同的人举杯起身, 缓缓说道。他出身世家,声名显赫,飞斧帮多半是看中了他家中万贯财富。然万贯 财富均不如自己与家小的性命重要,他不得为之不妥协。方淮川跟着应和,他是一 名盗墓人,擅长挖地道,宫廷内变时倘有地道可直入皇宫,那自是对情势十分有利。 至于霹雳堂之所以在众人之中独得厚赐,则更易理解,举凡兵变,火药自是用处广 泛,霹雳堂的雷火弹体小而易及远,杀伤力甚强,是以为飞斧帮所看重。思及此, 邵天冲心潮起伏,一时间对此事极难把握善恶,竟不言语。出神间,卫渡天在他掌 心用力一捏,令他惊醒。座上余人均已举杯表示愿誓死效力燕周二王,卫渡天亦已 举杯应是,唯邵天冲未语。邵天冲省悟,也举起杯来,表示誓死相从。成信见他良 久未语,是以眼光在他身上多转了几圈,目光闪烁,幸未多言。 随即众人在成信示言下歃血为盟,均以先祖或至亲名义对天起誓,决无背叛泄 露之意。当然,卫渡天与邵天冲起誓时却是以雷远与钱洪的祖宗家人起誓,口中一 边含糊地念,心中一边暗叫抱歉。誓毕,成信道:“诸位可各自返回,帮中有所需 时,随时联络诸位。至于诸位的至亲家人,则先在成某寒舍作客几日再说。”说得 客气,其实无非是软禁扣押,以防众人生变。人人均暗生怒意,却只能默然认命。 一顿酒席吃得味同嚼蜡,不久便均停箸,唯有成信吃喝的十分自在。盛千寻也只微 微动箸,席间由头至尾,他只发了一言,倒似整个飞斧帮由成信作主一般。 席散,诸人径自离去。成盛二人送至成府门前,成信忽唤了一声:“雷兄弟!” 邵天冲猛然一震,身子僵直。卫渡天紧靠他身边,他微斜视间,见卫渡天目光 灼灼,心中稍为宁定,转过了身去。成信微笑道:“雷兄弟,你霹雳堂善制火药, 其秘技向不外传,不过将来倘有所需,只怕你也不得藏私了。” 邵天冲陪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出得成府去,清风徐拂,凉意遍生, 他方觉身上衣衫已被汗湿。两人快步走入客栈,方一推门,便见韦不平立于门前, 倒将他们吓了一跳。 韦不平见了二人,一脸惊疑之色。邵天冲用力抹去脸上粉妆,苦笑道:“韦掌 门,是我。”卫渡天也随之卸妆。 韦不平上下打量二人,奇道:“你们装成这般模样,倒是去哪里了?这位兄弟 又是何人?” 卫渡天抱拳道:“晚辈卫渡天,见过韦前辈。” “卫渡天?”韦不平凝神思索,显是对这名字极为陌生。 “晚辈一介无名小卒,韦前辈自是不识。”卫渡天微微一笑,转而向邵天冲道 :“兄弟,愚兄尚有要事要办,就此别过。” “卫大哥,你这么快便要离去?”邵天冲急忙问。 卫渡天笑道:“兄弟日后倘有所需,愚兄必当尽力。”他解下腰间长剑,递给 邵天冲,说道:“这等物事,我也用不上,借花献佛送给兄弟做个人情。” 邵天冲吃了一惊,连连摇手道:“我怎可收卫兄如此厚礼?况我也配不上如此 绝世利剑,卫兄还是收回。” “这剑本也不属我所有,不过转送给兄弟罢了。我与邵兄弟一见如故,相识恨 晚,便是因邵兄弟的豪情不同于寻常少年,可是邵兄弟若再借口托辞,那便是扭捏 作态,令人不喜了。” 卫渡天言既至此,邵天冲也不好推托,唯有收下。他想起怀中那铁匣,又道: “这皓阳心经——” 未及等他语落,卫渡天已踏出门去,边走边道:“无主之物,任由兄弟处置。” 邵天冲摸出铁匣,怔怔发呆。 韦不平目送卫渡天远去,心中暗奇:“这年轻人不过三十出头,但看他步履轻 捷,身形矫健,决非庸手,可如何却从所未闻?”直至卫渡天身影消失,他方回首 问道:“这便是传闻中的皓阳心经?” “是的。”邵天冲答。 “如此可要恭喜邵兄弟,这皓阳心经可属武林中人梦寐以求之物。” 邵天冲道:“是么?”他于江湖事完全一窍不通,也不知那心经有何贵重处, 只是又信手塞进怀中,把玩那长剑。韦不平也上前细看,见那剑上垂着淡绿丝绦剑 穗,剑柄上镌着一个篆体“心”字,剑锷上镶嵌金绿猫眼石。他轻拔长剑,锋芒森 然,铮地伸指一弹,清越悠远。 韦不平不由叹道:“好剑!”遂对邵天冲道:“这姓卫的小兄弟当真是个人物, 能视这二物如粪土的,当世只怕没有几人。而他轻易将之送与你,对你可是青眼有 加。” “是啊,只可惜转眼作别。”邵天冲叹一声,将昨夜及今日入成府之事一一告 诉韦不平,听得他惊奇不已,尤其听得飞斧帮幕后原来是燕周二王府,更是遽然色 变。 “果不出我所料,飞斧帮的确另有所图,只是未料到洪武帝尚在世,燕周二王 已有不轨之举,狼子野心,只怕祸延天下百姓啊!”韦不平一声长叹。 “依韦掌门之见,燕周二王谋反之举,当祸及百姓?” “历来改朝换代或宫廷内斗,到头来避不开兵戎相见,血流成河,或多或少会 祸及百姓。每一政变后,经济再缓慢复苏,苦的依然是百姓。是以不论他燕王有何 德何能,此举便属谋朝篡位、祸殃天下。” 邵天冲默然点头,心生愤慨之意。 韦不平又道:“只是这些,却非我们力所能及。我们只是寻常武人,尽量不牵 涉入朝廷政变,便属万幸。昨夜我暗探成府,一无所获,却险些陷身于内,差点儿 便回不来了。” 邵天冲吃了一惊,道:“以韦掌门身手,如何也险险陷身成府?” 韦不平苦笑一下,将夜间所遇细述。原来他夜入成府,先是抓了一名夜巡护院 逼问凌姑娘父母之事,结果那人完全不知。他一念之慈,仅点了那人穴道,扔在假 山洞内。尔后来到盛千寻卧室屋顶,盛千寻与成信正灯下对奕,良久却不发一言。 他正蹲得微微心焦时,却听成信道:“如何处置花解语?” “保她不得。”盛千寻简短地道。 “可是玉生香得知必起反之。同折两将,岂非损失良多?” “瓜州分舵灭门,玉生香自身难保。” 成信默然,轻叹口气:“说来她姊妹两也不算犯了极大过失——”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你终是恐她将帮中秘密泄露出去?她们入帮时也曾立下血誓,无论何时何地, 决不泄露本帮任何消息。” “女人终究是女人。况周王大业不容任何差池。” 二人谈话就此截止。韦不平听得没头没脑,难以索解。一直蹲到四更天,却不 料被他点穴那护院内力在他所料之上,提前半个时辰冲开穴道,自假山洞爬出来, 大呼有人闯入。成盛二人闻言冲出室外,整个成府上下惊动,四下里搜寻。韦不平 顺势揭瓦而入,踞身横梁之上,一直呆至天明方找到机会离开。 “这般说来,韦掌门于凌家之事亦无所获,这可如何是好?唯今似乎只有直接 登门拜访相询了?” 韦不平心道:“这孩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说道:“你已知飞斧帮是朝廷势 力,他们一切所为均与朝廷有关,凌姑娘的父母倘真是他们所擒,说不准与雷远这 些人的家人一般,被囚于成府,你如何能自他们口中问出究竟?” 邵天冲闻言,不由犯愁:“如今看来,那真是没有任何办法了,难不成我们便 坐视不理,以候结果?” “还是先回不平门,从长计议吧。”韦不平亦是无计可施。转而又道:“不过 照此来看,凌姑娘的父母无论吉凶,都不是一日时半日会改变了。若是吉,暂时也 不会有险,若是凶,只怕——”他言下之意,邵天冲自然明了,想到凌叶子,心中 不由得揪紧。 二人回转不平门,方踏入厅内,便见左一鸣急急禀报:“师父,师妹不见了!” 韦不平吃了一惊,喝道:“怎地会不见了?不是叫你好生看管她?” 左一鸣苦笑无语。邵天冲亦颇奇怪,出言相询,左一鸣看着他,神情十分尴尬。 邵天冲顿觉此事与已有关,更是诧异。 “直说无妨。”韦不平挥了挥手,心情似甚不佳。 左一鸣低头道:“那日我去师娘绣阁,本拟补点师妹穴道,不料出手后陡觉手 软。而且房内那女子不是师妹,她迅速跃起,将我击晕。我进入前只吃了师娘几块 点心,怎知……怎知……”他面红过耳,讷讷不能成语。 “荒唐!那房内女子是谁?”韦不平微怒,信手一拍身边茶几,震得茶几摇了 几下。 “是……是凌姑娘。” 韦不平与邵天冲俱愕然,瞠目相视。以凌叶子素日个性,决不会有此僭越行为, 是以二人均觉诧异。 左一鸣见二人不信,道:“确是凌姑娘。而且师娘也参与此事了。”说罢苦笑。 原来事后韦夫人将一切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说道糕点内下药,命凌叶子装扮韦明月 之事均属她指使,令左一鸣哭笑不得,无所适从。 韦不平听他说清原委,一时竟也无语。呆得片刻,挥手示意左一鸣退下,左一 鸣神色有几分狼狈,未敢再说一言。 成府内,飞斧帮刑堂。花解语跪于堂内,左右各立十人,目光森然,齐投视在 她身上。盛千寻与成信端坐于堂上,注视着花解语那惨淡的颜容。一惯的妩媚笑意 自她脸上消失无踪,风流之态亦不复存。 “花解语,你可知为何要处置你?” “属下明白。”她的声音孱弱无力。 “那你该当如何自处?” 花解语颤抖一下,未曾回答。 “她有何错,我替她一力承担,任何责罚均由我代之领受。”玉生香翩然而入, 神情凛然,眼神冷冽。 “本帮的规矩,你倒是忘了。”成信笑了起来。 “规矩亦不外人情罢?况且她究竟犯了何等大罪,要纠集刑堂众兄弟齐来行刑?” 成信道:“犯了何事,让她自己说吧。” 花解语道:“属下四月间奉命接近秋渐浓,要设法令之效力本帮,未料事败, 身份暴露。属下躲避至瓜州分舵数日,然后离去。未料因此累及瓜州及姑苏分舵共 一百零三名兄弟枉死,实属重罪,理应自裁。”虽自畏惧之下,她依旧答得十分流 利。 “事败岂能怪她?此事原就有极大风险,叫她一个女子接近秋渐浓,已属不智 之举,而成功机率原本不高。难不成帮中凡不能完成任务的兄弟,均要自绝不成? 难道我们姊妹替帮中出生入死,效命多年,尚不能抵一事之过?” “事败属寻常,连累瓜州兄弟也罢,但她泄露了自己身份。玉舵主,倘本帮机 密自她身上外泄,到那时你觉得当如何处理?” 玉生香哑然。花解语凄然而笑:“我自领死罢了,姐姐你不必理我。” “我岂能不理你?”玉生香对成盛二人道:“大当家、二当家,我妹妹年轻识 浅,行事鲁莽之处,并非故意。但有责罚,我一并代领,纵要取我性命,也无所惜。” 成信嘿嘿笑了起来:“一并代领?你为藏匿你妹妹,令得瓜州分舵覆灭,你当 你可以完全置身外?再者,她所犯的过错,并非他人代受便可解决的。纵你代她去 死,你如何能保证他日本帮机密不从她身上外泄?”成信言辞咄咄,令玉生香与花 解语无法反驳。二女对视,均有死念。 “念你二人为帮中效命多年,玉生香死罪可免,另由刑堂发落。花解语——” 成信言及此,停顿一下,立有人递上一只托盘,盘内一柄闪亮匕首,一段白绫。那 托盘直递到花解语面前三寸处停下。花解语木然伸过手去,白净瘦削的手指竟十分 稳定。 “等一下!”刑堂外有人大踏步而入,夺过花解语面前托盘,扔在地上。 “三弟!”成信讶然色变。连稳坐堂上,几近傀儡的盛千寻也面容微动,立起 身来,缓步向前。 “谁说要她自绝的?”来人质问,石隽般的面容呈现刚毅之色,目如冷电。 “三爷!”花解语获释般的叫了一声,泪水自此方落。 “她所犯之事——”成信正欲解释,却被来人打断。 “无论所犯何事,你们亦不过担心她泄密,只需令她发下毒誓便可。凡活人均 有可能泄密,今日疑心花解语,便要她自绝,明日又不知疑心谁,难道全变成了死 人方才安全?” 盛千寻开口道:“三弟,女子所言难以作数。” “我以性命担保,她决不会吐露本帮半分秘密。”那人冷冷道。他看着花解语, 神色不变。 花解语立时便似从他目中读懂千般暗示,大声道:“属下郑州分舵花解语,当 本帮三位当家及刑堂二十位兄弟之前,立此重誓:凡本帮秘密,无论何时何地,决 不会自属下口中泄露半分,倘有违誓,教我肌肤寸裂而死,死后挫骨扬灰,永世不 得投胎。” “这——”成信神色犹豫,目光投向盛千寻。 盛千寻胸前几无起伏,枯瘦的面容亦看不出喜怒。良久始道:“既是三弟力保, 你们姊妹此后便提着脑袋好生为本帮效力,否则,就算你誓言所说不会变成事实, 我也定会教它变为事实。”他极少开口,然每一字均如寒冷铁浆,缓缓渗入人体内。 刑堂内,众人齐整散去,唯余成盛二人与刚入的三当家。盛千寻现出一丝不似 活人的笑容:“三弟你向来不管帮内俗务,怎地今日有兴致来管此等小事?” “你们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这么多年你们究竟在做些什么?我号称飞斧帮的 三当家,但所知尚不如花解语这样一名舵主,莫不是你们完全当我是外人?” “三弟何出此言?有些事现在不便言明,三弟将来总会得知。三弟你可是听了 小人挑唆,信了风言风语?”成信满面堆笑地说道。瞧这模样,他们二人均对这三 当家十分忌惮。 “我不需听信任何人的言语,否则便不会亲自来问二位哥哥。”三当家冷冷道。 “而今我只等二位哥哥向我明言。” 盛千寻的喉结咕的滚动一下,缓缓道:“三弟,有些事将来定会让你知晓,如 今你只需训练好十四死士便可——” “嘿嘿!原来我只不过是训练死士的工具而已,只不过比这些工具稍稍高明了 些。”三当家拂袖而去。留下成盛二人,面色极其不佳,相视无语。 “三爷,三爷!”花解语提着罗裙自青石曲径追了上去,前方的三当家驻足回 望,神色淡漠。 花解语神色泫然,垂首道:“多谢三爷相救之恩,若非三爷,解语早已不在人 世。” “不算什么。” 花解语抬起头,凝视对方那刀刻般的眉眼,问道:“三爷就不想知晓我犯了何 事,为何要自绝?” 三当家缓缓皱眉,纵皱起的眉头亦带刀刻的痕迹。他并不言语,负手而立。 花解语道:“三爷若想知道,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在刑堂立下重誓,无论何时何地都须守密,我便决不会再问你。” “可是我宁遭毒誓惩罚。” “我却不想。”三当家转身继续前行,不再理会她。 “三哥!”花解语提高声音,换了称呼。三当家身形一挫,显是内心亦为之震 动。脚下步伐也随之而缓,变得一步步难于前行。 花解语颤声道:“三哥,我不想沦为他人的玩物!”她袅娜的身段在剧烈颤抖, 令人观之而生怜惜之意。可惜那三当家却看不见,他始终未曾回头。 “不想沦为他人的玩物便需自重。唯有你先尊重自己,方能得他人的尊重。” 三当家如是说。 “自重?”花解语苦笑,“三哥说的这话好生奢侈,可知对我姊妹而言,自重 原是一句空话而已,三哥可见过那风中柳絮儿能自重的?原就是杨花般薄命,怎能 不随风随水!” 三当家的身子颤了一下。他终于还是没有回头,大踏步向前去了。花解语孑然 立于路中,凄凉无绪。单薄的身子恍若风中垂柳,茕茕羸弱。 不平门中,邵天冲与凌叶子会面后,将开封所遇细细相告,众人均默然。凌叶 子更是忧心如焚,抑郁难言。然事已至此,他们也无计可施,一时踌躇莫展。此时 他们已经历过许多江湖险恶,决不敢再像从前那般骤然冒险,胡乱行事。邵天冲与 周超商议片刻,决定先离开不平门,至开封相候公孙二娘等四人,周超则先返回慕 仁山庄,向裴濯行言明一切。 打点停当,五人便向韦不平辞行。韦不平听闻他们要走,微觉惊讶,问道: “此事毫无眉目,你们怎地就此离开?” “在下等人已经叨扰韦掌门许久,况此事也非等待可出结果,我们约了朋友至 开封相见,先去与他们会合再作计议。周兄则会折返慕仁山庄,先将一切告知裴庄 主,请裴庄主拿定主义。”邵天冲答。随即又道:“连日来给韦掌门增添许多麻烦, 还劳您涉险,此情他日必报。” 韦不平沉思一会,叹道:“也罢,你们先去开封,不过万事小心,切不可去成 府滋事。至于我答允诸位的事,其实并未办到,实是令人汗颜无地,何谈报答。你 们走后,我仍会命人去探成府虚实,倘有所得,必先告之。” “如此有劳。真不知该如何感谢韦掌门大德。” 韦不平亲自将他们送出不平门去,左张二人因另有他事,并未相送。临别韦不 平又将邵天冲唤住:“你过来。”邵天冲微怔,不解其意,仍是回头向他走去,诸 人远远看着他们相候。韦不平看看余人,低声道:“邵兄弟为人太过耿直,不知转 弯,殊不知世间人心隔肚皮。卫渡天送你那二件东西,最好莫要常露人眼,尤其是 那皓阳心经,切不可让他人得知。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以邵兄弟如今的身手, 又无防人之心,极易招来杀身之祸。” 邵天冲闻言背脊微凉,点头应是。诸人与韦不平自此别过,踏上茫然不可测之 前路。 离开不平门,邵天冲方有空询问韦明月失踪之事。凌叶子红了脸,十分忸怩尴 尬,将当日之事道来。原来当日三人商议好,由凌叶子装扮韦明月,而韦明月却躲 于床下。韦夫人在左一鸣到来时将预先准备的糕点给他吃下,左一鸣不久便觉无力。 此时左一鸣无力反抗,被凌叶子一下击晕,床下的韦明月方爬出来。过不久韦明月 身上穴道自解,便离开了不平门。此事原并无多少曲折,只是左一鸣万万未料到在 不平门中会遭遇诡诈突袭,一时不慎,着了道儿。 众人听闻韦明月与秋渐浓相识之事,均是皱眉唏嘘,觉得这位韦大小姐任性之 极,将来难免吃亏,而那位韦夫人行为怪诞,则更令人难解。众人行至开封,特地 选了成府对门那间客栈投宿,一来临近大街,来往行人均收眼底,二来面对成府, 若有蛛丝马迹,可以探知。而周超自与众人别过,径回湖州去了。 -------- 断桥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