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重诺如铁 登封街道上行人渐稀,临街的小酒家里只剩下两人对酌,伙计不停的打哈欠。 昏黄的油灯照亮人的脸容,秋渐浓与公孙二娘坐在灯下静静对视。 “找了好久了,没有秦简的下落。”公孙二娘打破沉静。 “也许找不到是好事。” “嗯?”公孙二娘想了一下终于明白,遇上秦简会发生什么事,那确实难以预 料。 “如果我们就此袖手,回天涯岛也就罢了。” 公孙二娘道:“我也想,可这是天冲哥哥的事,想不管又觉得心里难以安生。” “你总是爱管闲事的。生命不止,管闲事也不止。”他笑道。 公孙二娘也嗤地一笑:“我们走吧。” 二人结了账走出酒家去。掀开厚厚的布帘,便脱离了酒家内暖暖炉火的热气, 夜风虽微,却也能吹得人瑟瑟颤抖。公孙二娘紧了紧衣领,向秋渐浓靠了过去。 “不平门以后怎么办呢?”她边走边随口问。 “交给韦明月。” “她一个姑娘家,又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我怕根本不行。” “那也只能由得她去。我的个性是不可能去接手这些东西的,行侠仗义也罢, 争名夺利也罢,都离我太远。” 公孙二娘点了点头。 长街中,风卷着地上枯黄落叶,落叶在地面奋力地挣扎,终于还是起了身,被 吹得落入阴暗角。一个看来喝醉的酒徒竖着皮裘领子,双手紧笼着,弓着肩向前走。 忽然他脚下一滑,一个趄趔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他慢慢努力地爬着,却始终没 爬起来。 公孙二娘想上前去扶他,却被秋渐浓一把拉住。她不解其意地看他一眼,两人 远远看了一会,那酒徒依然没站起身。 “他摔倒了。”公孙二娘推开秋渐浓走上前去扶那人。 “小心——”秋渐浓的话音未落,已冲上前去,抓住公孙二娘的手臂,道: “别理他。”然后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那酒徒就在一瞬间陀螺般自地上旋起身来,单掌推了过来。如果公孙二娘方才 上前扶他一把,那这一掌她是决计躲不开的。掌风挟着血腥味,中人欲呕。秋渐浓 的手掌迎上前,眼看着双掌就要交接,千均一发之际他忽然将手掌下沉,以袖子卷 向对方手掌。那只手掌去势甚急,裹进了衣袖之后向后一抽。然后就是满眼的掌影, 不知是幻象还是他在刹那间发出了数十掌,那掌影虚实难辩,暗红血腥。掌影中, 一只白布的掌印飘落,那是对方一掌卷入他袖中时在他袖上印出的一个洞。 秋渐浓将公孙二娘推到一边去,这一刻他已顾不得会不会将她推倒。他向后退 去,掌影却如附骨之蛆向前暴长,令他再退。在没有把握之前,他决不会冒险去接 那一掌。对方不停进攻,他却在不停后退闪避,看来险象环生,应付困难。 公孙二娘被一推之势推出了两丈有余,她好容易才站稳身形,向两人看去。那 酒徒 的脸置于皮裘阴影内,完全看不清。他的掌法快捷到难以形容,除了漫天的 掌影之外,对于他出手的路数完全看不清。 秋渐浓一直在凝神看对方的招数。他一退再退只是不想贸然出手,想要看清对 方的破绽何在。然而他渐渐看出,对方的掌法快到无破绽,自然不是真正无破绽而 是他根本攻不进对方的破绽去。他相信对方的身手之快决不容他从间隙而入,唯一 的方法就是和对方硬拚,因为无论他从哪里进攻,对方都一定会以掌相迎。而这一 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实难预料。他看清了这情势,终于决定冒险一搏。 他开始还手。袖风鼓荡得人肌肤生疼,他的手掌在袖底看不清去势。那酒徒也 有些微极短暂的诧异。在这短暂的诧异间,他不管对方的虚实迎上前去,双掌沉闷 地相交,他立即觉得掌心滚烫灼人,那种烫并非寻常手掌的烫,而是烫得烙铁一样。 虽然并不是很出乎他预料之外,还是令他有些生凛。他的手掌却泛出寒冰一样的冷, 他师门所传的冰涧掌可以令水瞬间化为寒冰,也可以令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间冰冻, 全身血液冷凝。自然他知道对付面前这人决不会有这样的效果,不过这寒冷却也抵 消了对方的炽热,双掌之间发出咝咝之声夹杂着白色烟雾蒸腾出来。那是一种寒冰 放在火红熟铁上会发出的声音与现象,如果铁够热自然能化冰,如果冰够冷便能将 铁降下温度。 公孙二娘远远站着,心头不由揪紧。她知道无论如何插不下手去,只能眼睁睁 看着。双方停下来对峙,令空气也冷凝下来。长街上终于没有行人,连一丝灯火都 不见。公孙二娘看得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忽然拔出离情剑,慢慢走近。 秋渐浓无法开口跟她说话,甚至连眼神也不能朝她多使一个,他听见她的脚步 在走近,心中却在焦急地想:“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他盯着对方的眼睛,虽然 完全无法看见对方的面容,但黑暗中闪光的双眼令他感觉到对方的紧张并不亚于他 公孙二娘拔出离情剑,向那人的颈项刺去。离情剑照亮了夜空。 剑尖却在离他们丈余处遇上了阻力。离情剑无坚不摧,却在一团无形的真气前 受阻,并反弹了回去,公孙二娘被这一弹之势震得向后而倒。她在半空中一个倒跃 才立稳,骇然地看着那对峙的双方。时间不止在指掌间流过,还在她心上抽过,抽 得她战栗起来,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场对峙僵持到天色将明未明。 打破僵持的是马蹄踏地声。而且不是一匹马,至少是数十匹。 秋渐浓发现对方的眼神亮了起来。他知道来人决不会是相助他的,既然不会相 助自己,那最大可能就是对方的援助。他当机立断地向前吹了一口气。 他吹的那一口气其实并不含什么真气,在那种对峙时分,他也无余暇去凝聚一 股真气吹出,只不过是诱敌之计罢了。但任何人都决不会将他在此刻吹出的一口气 视若等闲,对方果然便虚了。 对面的人头不由自主一偏,防守自然松懈。趁此机,秋渐浓掌上陡然发力,以 全力将对方震退,他自己则借对方的掌力向后跃去。对方有些意料不到地踉跄了几 步,似还未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秋渐浓已拉着公孙二娘极速地向嵩山方向奔去。 铁蹄落地声不断在他们身后响起。短程内秋渐浓的奔跑之速可以超过任何良驹, 然而他手中却拉着公孙二娘,不免便影响了速度。他只能向前狂奔着,甚至不知道 与他对掌的人离他有多远。但此际他决不能回头,一回头的时间,哪怕是电光火石 的时间也足令他再也跑不掉。 他们远远地看见不平门的山门前亦驻着数十骑马,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那自 然决不是不平门的门人弟子,而此际他们已无暇去分辨那群人是敌是友,在他们判 断的时间内只怕他们便要陷入重围。秋渐浓拉着公孙二娘远远绕过不平门向嵩山上 奔去,隐约间似听得不平门前有人在呼叫他的名字。他无暇思索,仍在狂奔,直至 面前无路时,他舍远求近地攀上一座无路的山峰。倒不是他慌不择路,而是他深知 绝不能让那数十骑人马同时追近,除了攀上马无法行走的山路外,他并无其他办法, 而且他记得这座山峰与对面山峰间有一道横亘的铁索桥可供通过。在这危急关头, 他脑子里居然能想到那一道铁索桥,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上天的意思。 公孙二娘几乎是被秋渐浓拉着离地而行,脚下从生疼渐而变得麻木,奔行速度 之快令对面鼓起迫人的山风,强烈的气流令她连呼吸都显得费力,更别提开口说话。 二人在崎岖山石间奔至峰顶,那道云雾间的铁索桥近在眼前,然而秋渐浓背后的掌 风亦掠了过来。他不得已转身对敌,对公孙二娘叫道:“快过去。” 公孙二娘向铁索桥奔去。奔到桥上,她又回头看二人相斗,那披着皮裘的人堪 堪地追到,长街上追赶他们的数十名骑马的人却尚未攀至峰顶。估摸着那些人并不 如他们轻功了得,弃马后要很久才能攀上这峰顶。她稍稍放了些心,但看着秋渐浓 与那人的相斗却又实在无法安心。 天际泛出鱼肚白,公孙二娘已能朦胧看见那人皮裘领内的脸容。尽管那一脸带 着疯狂的杀气显得陌生,但眉目间与秦觉的确是惊人的相似。只是一看表情她便知 道决非秦觉,因为秦觉脸上从未有这么浓重的煞气,也决不会如这人一般嘴角噙着 血腥与邪恶的笑容。当年在周王府地牢她并未看清这人的容貌,但却可确定就是面 前的这人,如所料不差应该便是秦简。因为他能将一股邪恶阴暗的感觉散发给周围 的人,令人觉得极度不适。一年多不见,他身上这股邪异的感觉比当年扩张了数倍。 山腰间传来隐隐人声,公孙二娘知道情势急迫,决不能再候下去。她看着秋渐 浓始终避免与那人双掌相交,知他也在避开先前那种僵峙的局面。现在双方既然没 有像先前一样,她便有机会在其中插手。她咬了咬牙,不顾一切的尽全力将离情剑 向前递去。然而剑尖很快给不知谁掌风荡开,她依然是插不进手去。 “二娘,快走!” “不。”她叫道。她再看了片刻,转过去面对着秋渐浓叫了一声:“渐浓!” 一手将离情剑向两人之间抛了过去。这一着其实十分冒险,两人既然势均力敌,秋 渐浓接住剑的机会便只有一半,若让秦简接到,那他们的情势自然完全劣转。 秋渐浓看见她的眼神,听到她的叫声,自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两人之间的心 意相通却不是秦简可以明白的,那剑未至他已经在秦简面前虚晃了一招,纵身跃起 将剑接在手中。他原本是擅长剑法而不擅掌法的,离情剑在手,自然便不一样,刷 刷几剑映得秦简须发俱寒。 山腰间的人声越来越近,即将到了峰顶。 公孙二娘攀近铁索桥,大声叫道:“秦简,你知不知道你哥哥还活着?”她想 着要说话分散秦简的注意力,这句话理应会有效果。 秦简果然怔了一下。 “你哥哥叫秦觉,他很想念你,难道你完全不念手足之情了?” 秦简终于开口:“你胡说,我哥哥早死了。” “那我怎么会知道你哥哥叫秦觉?只要一见他,就知道你们一定是亲兄弟了, 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他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难道你就不顾念他对你的担忧?” 秦简一震。双生子之间的感情是非常奇特而微妙的,与寻常兄弟相比,孪生兄 弟甚至有互为一体的感觉,即便秦简心里已经将亲情看得十分淡漠,但想到自己的 哥哥仍是止不住的心跳了一下。高手对敌自然容不得他一再的分神,离情剑刷地便 划过他厚厚的皮裘,在他臂上留下一道血痕。他一惊而退避,才不至断臂。 秋渐浓立即转身奔向铁索桥,左手抱着公孙二娘就向铁索桥上奔去。说是铁索 桥,只不过是一道略粗的铁索罢了。秦简退了一下之后,立即便定神追上前。 秋渐浓挥起离情剑用力一斩,将铁索桥悬于峰顶的一端斩断,断绝了秦简的前 路,秦简站在峰顶勃然大怒,厉声一吼,声音锐利如野兽的嗥声。 公孙二娘只觉得秋渐浓抱紧着她,两人的身体极速向下坠去,她失惊地叫起来。 秋渐浓迅速地将离情剑还入她身上剑鞘,居然还赶得及伸出右手去抓住了那道荡下 去的铁索。两人在双峰间的山涧上荡悠起来,那种感觉与她从嵩山上跳下去时一样。 只是当时她一心求死,在下坠的时候反而有一种飘也似的感觉,直坠到一半才开始 后悔——现在她却从下坠开始就充满恐惧,现在的她并不想死。 铁索荡到对面山壁,秋渐浓足尖在对面山壁上一点,抵消了铁索的撞向山壁的 力量,他说道:“二娘,抓紧铁索。” 公孙二娘这才想起自己身体的力量完全在他身上,忙乱中腾出一手抓紧了铁索。 铁索荡了几下之后,秋渐浓伸脚去勾住山壁上一块突起的岩石,道:“小心一些。” 铁索回荡止住,二人便开始向上攀。攀到一半时,峰顶探出人头来,叫道:“他们 在下边。” 秋渐浓心头一凛,抬头看去,见峰顶隐隐绰绰不知多少人在,不由得心惊,他 加速了向上攀的速度。 “砍,砍断这铁索!”峰顶有人叫。于是听到刀斫之声,有人在以利刃砍起铁 索来。他们的刀刃自然不如离情剑,手上力量也不及秋渐浓,但这么砍下去,那双 指横径的铁索还是必断无疑。峰顶越来越近,上面人声鼎沸,似乎还有金铁交鸣之 声与喝骂之声。秋渐浓不及细辨,却见上方的铁索已被砍出一道拇指粗的缺口,加 上他二人的重量,只怕瞬间即断。他抬头望着,又向上纵了数尺,眼见离峰顶只有 二三丈距离,那铁索却断裂开来。 “怎么办?” “别怕,相信我。”他虽这般说着,心中却没有底。 秋渐浓咬紧了牙关,抱紧公孙二娘,低声道:“放开铁索。”然后脚尖在山壁 上一点,居然握着手中铁索向上纵了尺许,在将坠未坠间,他手中的铁索向上挥出, 缠绕住不知什么东西,借此之力,他放脱铁索纵上峰顶,只听啊一声惨叫,有人坠 下峰去。原来他挥出的铁索并未缠住老树巨石,却是缠住了峰顶的人。他借力一拽 跃上峰顶,却将那身缠铁索的人拉得摔落山崖。 秋渐浓站稳身形后便发觉眼下情况亦不太妙,数把军刀向他袭来,他身后却是 悬崖,半步也不能后退。他放开公孙二娘,抓住当前一人的手臂,将那人身体舞起 来向后一摔,立即逼退数人,让出一小块空地来,他趁势踏上几步,看清眼前的情 形。峰顶二十丈方圆内,躺着几具尸身,站立的至少三数十人,正在围攻一人,那 人却是卫渡天。他想起远远经过不平门时有人叫他,想必便是卫渡天,而这峰顶的 数十人必是不平门前的那些人。他们想必熟悉地形,见二人向嵩山上奔跑,料到他 们会自铁索攀到对面山崖,便自对面山峰攀上来等候,而卫渡天也随之跟来。 “你们没死吧?”卫渡天在围攻之下高声问。 “废话,死了你岂不是见鬼。”秋渐浓手下不停,发觉对方的武功参差不齐, 并非杜战带领的那批燕军可比,应当是一群江湖人。否则以卫渡天的身手早就将这 些人料理完了,也不至于仍在苦苦缠斗。他身边公孙二娘也与人交起手来,他瞥眼 看一下,见她尚未遇险,心神略定。 对方有人喝道:“杀了他们,秦参将有令,不留活口!” 秋渐浓心想:“秦参将?难道秦简还当了什么参将?”想到秦简既跟从杜战追 随燕王起事,有个军衔倒也不奇怪,这些人必是他利用身份招募来的江湖人。他面 前共有八人,虽说并非一流高手,但八人齐聚却也有些难以应付,公孙二娘面前只 有三人,情形倒还轻松,只有卫渡天那边共有三十多人,而且双方激战已有一阵, 形势十分危急。 不多时公孙二娘的离情剑刷刷迫退二人,刺伤一人。对方见他们这般杀下去说 不定便可逐个击破,立刻自卫渡天那边分散了五六人过来,这一下秋渐浓与公孙二 娘这边暂时持平,卫渡天却已受伤,渐渐力竭。 百忙中秋渐浓问:“你怎么会独身上这峰顶?” “看见你们被人追就来了,完全来不及叫人。这干家伙从你们对面峰顶攀上去, 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不过我追来也未能阻拦他们砍断铁索——哎哟!”说话间他 又中一刀,不由骂道:“这干人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好厉害。” “这回可有些不妙。”秋渐浓手下一紧,箍住一条伸到他面门的臂膀,一扭间 那人的臂膀便断了,他随之听到山峰下有人声传来。 “是什么人?”秋渐浓在悬崖边上,看不见山峰下的情形 “不清楚……好像是跟他们一伙的……咦,秦简!”卫渡天叫了起来。 秋渐浓心下一沉。 “不对,他们身后还有人……他们在二十丈之外停住了,只有秦简向上攀来。” 卫渡天边看边说。 秋渐浓一怔,顾不得多想,手中毫不停留。他面前少了一人,杀起来便快得多 了。接着又听有人呼叫,被公孙二娘的离情剑刺中,二人慢慢移近,背向而立。秋 渐浓道:“二娘,你过去那边。” 公孙二娘应了一声,全力应付面前的二人,突围而出。 “秦简被人缠住了,咦?”卫渡天的声音变得十分奇怪。 “怎么了?” 卫渡天却没回答,凝神在看峰下与秦简相斗的人。他一疏神,险些又中刀,幸 而公孙二娘及时赶到,自背后一剑刺中那人。 秋渐浓握住一人的手腕向前一带,在自己身前一转,挡住了几人向他刺来的刀, 那人便也成了肉盾。他将那人一推,从众人头顶掠了过去,在围攻他那群人的背后 立定,迅即转身,一掌推去。当中几人给掌风推得直向崖边冲,有三人无法止步, 惨叫着掉下崖去,二人努力地在悬崖边止住了步,骇出一身冷汗,余人在秋渐浓抢 攻之下转眼又倒三个。 “盛大哥。”卫渡天忽地叫了一声,令秋渐浓莫名其妙。 “与秦简对敌的是盛大哥,是他带着飞斧帮的人前来相助。”卫渡天道。 “他为什么会来帮你?” 卫渡天道:“我也不清楚。” 峰顶上呼喝之声不断,秋渐浓终于将最后三名围攻他的人毙于掌下,赶到卫渡 天身边,问道:“你还好么?” “还没死。” 三人会合起来便扭转局势,对面倒下了二人。秋渐浓心道:“盛千寻的功夫居 然如此了得,与秦简斗了这半天也不见败落,难怪他位居飞斧帮的帮主。看他外表 既不如成信奸诈圆滑,亦不如卫渡天气概过人,想不到却是真人不露相。” “盛千寻是来帮你的?” 卫渡天默然不语。他心中也在想这件事,摸不透盛千寻的用意。 三人面前敌手渐少,卫渡天偶然瞥见盛千寻一掌击中秦简,秦简一掌却也击中 了他,不由“啊”一声惊呼起来。 “大哥!”卫渡天叫道。 盛千寻却是闷声不哼,完全无怯退之意。卫渡天手中的剑近于疯狂起来,招招 有拚命之势,转眼他身前二人中剑,他突破重围向盛千寻冲了过去。那边飞斧帮已 渐渐控制住局势,秦简所带来的人节节败退。 秦简见势不妙,喝道:“撤!”他虚晃一掌,提气后退,与飞斧帮众人对战的 十余人纷纷撤退,峰顶剩余那十多人听了他的喝声,也欲转身逃跑,身手较好的迅 速撤身,身手较差的便死在秋渐浓与公孙二娘手下。 那些人跑得甚快,转眼没了影踪,飞斧帮众人围了上来,叫道:“帮主!”卫 渡天认得当先三人是刑堂新任堂主罗阳与总舵二使吴台、萨雄,那二人看他一眼, 恭敬地叫了声:“三当家!”便奔去盛千寻身边了。 盛千寻微喘息着站在当地,一手按着胸口,除了面色有些枯黄外,看来倒还正 常。卫渡天上前叫了声:“大哥!”却说不出话来 盛千寻朝他笑了一下道:“三弟你可还好?” 卫渡天道:“我没事,你可中了秦简的七绝摧心掌?” 盛千寻不答,却道:“我听闻杜战要对付你们,便向燕王请辞赶了来。料不到 杜战被人所杀,却遇上了秦简。秦简如今不比从前,变了个人似的,连燕王亦开始 对他起疑惧之心。” 卫渡天诧然道:“他怎么了?” “秦简现在性子张狂,有时连燕王都无法控制他,而且他十分嗜杀,在军中有 人稍不如他意,他便杀人,弄得军心惶惶。燕王震怒,便婉转请他离去,他碍于燕 王势力不得不离开,却纠结了这许多不知何来的江湖人。以他目前的武功,威逼人 替他卖命却也不难。” “这么说,秦简是与燕王也闹翻了?” 盛千寻点点头。 卫渡天道:“无怪大哥会与他为敌,原来是替燕王清君侧来的。”他口气陡然 间便冷淡了许多。 盛千寻却一把握着他手道:“三弟,我是为你来的。” 卫渡天莫名其妙,道:“为什么为我而来?” 盛千寻一语不发,忽然下跪。这一跪更令卫渡天不知如何是好,他架住盛千寻, 却觉得手腕上有千均之力仍在缓慢下沉,可知盛千寻这一跪是势在必行,不容他抗 拒。他不得已收势,与盛千寻一同跪了下来,诧异莫名地问:“大哥这是何意?” 盛千寻道:“我来请你回飞斧帮。” 卫渡天皱眉道:“决无可能。” 盛千寻问道:“当真不行?” “我离开飞斧帮便是看不惯如今帮中风气,又怎会再回去?何况现在飞斧帮不 过是燕王手中刀俎,为他所用,祸乱朝政、为害百姓,我实在看不出我有什么理由 回去。再说飞斧帮也不需要我这样的人。” 盛千寻道:“剑在你手中,想怎么使便怎么使。你回来后,愿意将飞斧帮变成 什么样,那只属你的事。至于襄助燕王举事,那其实是对我大明江山社稷有利之事, 眼下虽引起战火纷飞,可却是为大明万世基业着想。朱允炆无才无德,不配统治这 万里江山,燕王若不夺回政权,便会将大明江山断送在朱允炆这昏庸之人及他身周 奸佞之手。” 卫渡天只听得一阵心烦,道:“我不懂这些大节大义,也不管你谁是谁非,光 谈到朝政、权力之事便极不合我本性,总之我是不会回去。” 盛千寻沉默半晌,道:“好,若你接手飞斧帮后实在不愿襄助燕王,那也由得 你。飞斧帮是我们三兄弟一手创立,我不愿我数十年心血在我去后毁于一旦。” 卫渡天听他语意,渐感不安,问道:“大哥所言何意?飞斧帮有你在,那还不 够么?你苦苦要我回去,你自己却去哪里?” “你先答允我再说。” “纵然大哥想抽身而退,那也还有二哥——” 盛千寻转头向身后帮众一挥手:“你们退开。”飞斧帮的帮众便远远退开,秋 渐浓与公孙二娘见此情形,也走了开去。 盛千寻沉声道:“你二哥为人,我十分清楚,说到向上攀爬,待人接物,他胜 于我二人。但若由他接手飞斧帮,嘿嘿,我却不能将千余兄弟的性命交在他手中。” “大哥——” 盛千寻缓缓道:“你二哥这人近年来已渐渐变了,人染指了权力之后就会变得 不同往日。他若接手飞斧帮,帮中千余弟兄说不定便变成他攀权附贵的棋子。他近 年处理的这些事,你也十分清楚,有些事我明知他做得过于绝决,却也无法可想。 但我岂能放心将飞斧帮全交在他手中?” 卫渡天不解地问:“你们不都是为了权势么?” 盛千寻道:“早年我便是周王的贴身侍卫,一生效忠周王,而建立飞斧帮的幕 后支持者一直是周王,我为燕周二王举事暗中效力,那是无可奈何之事。食君之禄, 忠君之事,并不是为了自己向上攀爬,其实我的身份与所谓死士也差不了多少。” “原来建立飞斧帮最初之意便是为了谋反,难怪资金总是永不断绝。那么你就 应当将你们的大业进行到底,我却没有涉足政场的兴趣。” “燕王雄才伟略、果敢坚毅,有统率天下之才,你真正接近他时就会为他恢宏 的气度所折服。他实在比朱允炆更有资格称雄天下。” 卫渡天皱眉道:“这个我不想了解,大哥你是一心要辅佐燕王立政的,为何又 改变初衷要将飞斧帮交给我,甚至还可以任我随意处置飞斧帮?你应该知道以我的 个性倘若接手了飞斧帮,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退出燕王与当今皇帝的纷争。” 盛千寻苦笑道:“我百年之后纵是想管亦已无法,只是将飞斧帮交给你,至少 可以给这千余兄弟一条生路,我不想让飞斧帮就此散了。” “什么百年之后?大哥你说的好生奇怪。” 盛千寻双手握住衣襟,向两边一分,现出一只血红掌印,那是秦简方才所伤, 并不足为奇,但奇的是他胸前聚集一团黑气,如密云欲雨,十分奇怪。 “这是什么?”卫渡天吃了一惊。 盛千寻道:“你可记得旧日我曾为仇家所伤之事?当时那种伤势一直难愈,而 我以内力压抑,遍寻名医终不治。近年来为燕王之事殚智竭虑,近日又征战北平, 劳顿引发积年旧患,以内力再也克制不住。我自知大限将至,此生余日无多,所以 才来找三弟你接管飞斧帮。” 卫渡天变色道:“原来大哥的旧患一直未愈,谷神医的师兄海逸如今正在不平 门,不妨找他看看?” 盛千寻摇头道:“不必了,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再说我迟早必撒手而去,我 并无子侄传人,还是要将飞斧帮交给可信托之人,三弟你无论如何要答应我。” 卫渡天道:“可是这有违我本意……” “三弟,且不论我们相交十数年,只为飞斧帮的千余兄弟,难道你真的忍心不 顾?许多兄弟可都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前些日听闻杜战要对付你,帮中兄弟均为 义愤,自山东赶赴郑州替你解围,难道你不感念这份情?” 卫渡天看着不远处的飞斧帮人众,神色黯然。 盛千寻见他面上表情,知他心下松动,又道:“我知你不爱权势,可是你也可 利用飞斧帮的势力为江湖、为天下做你想做的事。纵然是菜刀也未必只能切菜,在 高手手中,它一样能驱恶向善、斩人头颅。” 卫渡天仍是不语。 “三弟若不应允,我现在便在你面前自绝罢了,反正都是一般。”盛千寻提起 掌向自己天灵盖拍去。 卫渡天立即格开他的手掌,说道:“大哥,不可如此!” 盛千寻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中企盼之色鲜明。卫渡天向着远方看了许久,长声 叹息,觉得心头沉重抑郁,肩上千均重担想甩却怎么也甩不脱。 “三弟!” 卫渡天终于点了点头。盛千寻面现喜色,将他扶起道:“咱们结义时誓共生死, 同喜乐,共生死是不必了,可是同喜乐总还是不能相忘的。” “大哥且先回吧,待我处理好与朋友的事,定会回飞斧帮接手。” “也好,我这便返回飞斧帮候你。” “你中了秦简的七绝摧心掌——” “不妨,一时却还死不了,飞斧帮上下许多人,自会为我疗伤。” 卫渡天问道:“你知道如何化解这掌伤?” “你别忘了,我也曾与杜战是旧识。以二弟功力,足以替我化解这掌伤。” 卫渡天点点头,看着盛千寻与飞斧帮诸人向他道别离去,心头如压重铁。 -------- 断桥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