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寒泉洗凝脂 下午,严翔岔进一条小路,五点过的时候,他把汽车开进了一个小山坳的一个平地。 姒家坳村的村口有一小块平地,中央有一棵粗大的老槐树,尽管枝繁叶茂,也还是 透露出古老沧桑的感觉。周围的房子都贴着外墙砖,展现出时代的气息,也说明这里的 人生活生平不低。树下有几个妇女带着孩子在玩,看见汽车开过来,都伸长脖子观望。 严翔把车在老槐树下停了下来。那几个妇女看见严翔下车后,本来要上前的招呼的, 可一看见捧着禹神像的水溟师太下车,却各自领着孩子走了。看得方子奕心中迷惑起来, 莫非凶巴巴的严翔比干枯瘦小的水溟师太人缘还要好? 严翔对方子奕说:“这里就是姒家坳。今天天色不早了,方先生还要赶路,我们就 不留方先生了。” 方子奕一下车就在观察这个地方,很快就在姒家坳南边的一个小山头发现一座小庙 宇,猜测那就是禹庙了。姒家坳果然像严翔说的那样山明水秀,风景秀丽,还开垦了许 多的田地出来,住着几十户人家,看来普通之极。不过通过汽车上的谈话,方子奕却觉 得这里一点也不普通,尤其是对山顶上的那座看来毫不起眼的禹庙充满了好奇心。看了 看天色说:“通叔,天色真的不早了,我车开得不好,离开这里后不一定能找着住的地 方。我反正都是出来玩的,你看能不能让我在姒家坳借住一晚,明天我去山上的禹庙看 一看再走。” 通叔还没有说什么,严翔的脸色先就变了,拉了方子奕一把,说:“那也不过就是 一个一般的小庙,没什么看头。方先生,明天五一的假期就完了,你不用赶回去上班吗?” 方子奕越发奇怪了,反更想留下来了,笑着说:“我一共有两个月的假期呢,在姒 家坳住个几十天也没问题。通叔,你们不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怕我知道吧?” 通叔脸色也变了,水溟师太却神色古怪地笑了笑说:“通叔,我们今天也把方先生 吓了一大跳,你就让方先生在你家住一晚,就当是赔礼吧。佛家讲求一个缘字,方先生 能遇见严翔,也是有缘人。其实我们本来也就没有秘密,方先生要是喜欢,多住几天也 没关系。” 通叔沉吟片刻,点头说:“那好吧,方先生今晚就在我家住下吧。严翔就麻烦师太 立刻带回禹庙中,等我通知了大家,再决定怎么处置他。” 严翔忽然低下头,小声请求说:“通叔,能不能让我回家去换一身衣服,把胡子剃 了,理一理发。我既然跟你们回来了,就绝对不会再逃跑了。” 通叔一下子又火了,怒道:“你又在转什么念头?男子汉大丈夫,只要上无愧于天, 下无愧于地,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样子美丑有什么关系?” 方子奕听得莫名其妙,只觉得严翔的要求很平常,跟什么天地良心一点也拉不上关 系。严翔轻轻叹息一声,掉头朝一边的山路走去。通叔看着他的背影,眼眶竟然红了。 水溟师太忽然说:“通叔,水柔要是自己不愿意落发,我们怎么逼她也没有用。严 翔在外面风餐露宿了那么多天,你就让他回家里住吧。”叫住已经走了很远的严翔,自 己独自走了。 通叔又叹息一声,让严翔自己去理发。可严翔却说不用了,带着方子奕朝通叔家走 去。 让方子奕没想到的是,就是以城里人的标准来说,通叔的家的日子也算是过得还不 错的,时下时髦的家用电器样样不缺。房间里全部铺设了木地板,进门是一个足有四十 平米的大客厅,除了一般人家都有的电视沙发等普通摆设外,还有两个插着孔雀翎的巨 大装饰花瓶,放在一个酒柜的前面,墙上挂着一组以春夏秋冬为题的国画,虽然不太协 调,但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山里人家的布置。 通叔的妻子叫杨秋菊,严翔叫她菊婶。她一见严翔回来就是一愣,紧接着眼泪就下 来了,看得方子奕心中一紧。 通叔瞪了她一眼,她才注意到还有外人在场,忙用围腰擦了擦眼泪,和方子奕客气 了两句,转身就去了厨房。 通叔在妻子离开后打开电视让方子奕自己看,自己找来工具,挽起袖子要给严翔理 发。严翔还要推辞,通叔却瞪眼说:“你这么长的头发还不理,都像一个野人了,难道 要让方先生看笑话吗?理完发,去洗个澡,自己把胡子剃了。” 等严翔从从浴室中出来时,方子奕都不认识他了。他的身材本就高大,此刻换了一 条土黄色的裤子,一件带条纹的长袖体恤,整个人都焕然一新,剔了胡子,理了头发后, 也没有一点凶恶之像了,看来也就三十来岁,一双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竟然十分英俊。 这时菊婶也张罗了一大桌子的菜出来,招呼大家吃饭了。 严翔相当健谈,不停地说话来活跃桌子上的气氛。这时方子奕才知道严翔平时是做 的是仿制古董的生意。在他的带动下,姒家坳有很多人从事这一行,生活水平比周围的 人都要高。严翔在姒家坳有一个工场,姒家坳有一半的人都在工场上班,用一种山里出 产的青石生产各种的工艺品,做旧后再拿到旅游点去卖。工艺品的样子都是严翔设计的, 很有地方特色,价钱又不是很贵,因而很受欢迎。 严翔说话很风趣,给方子奕讲自己从事的行当时说,新石头本来不值钱,只有做旧 以后才能卖出去。笑呵呵地说他一直不懂那些人怎么会喜欢旧的而不喜欢新的。又说一 只本来只值几十元的紫砂壶,在茅坑中泡几年,用沙子蹭一蹭,洗干净了就值成百上千 元了,那些人还以为买着个宝。 方子奕听得津津有味,可菊婶听着听着眼泪却又掉了下来,看得方子奕迷惑不已。 结果这顿晚饭虽然很丰盛,还是谁也吃得不香甜。 晚上通叔安排方子奕和严翔一起睡。严翔似乎是怕见菊婶,刚吃完饭就躲进了自己 的房间中。方子奕累了一天了,看了两眼电视后,也想早点休息,便也回到房间里。 进了房间后,方子奕发现严翔正在边抽烟边上网。他看见方子奕进屋,立刻把手中 才抽了几口的香烟摁进烟灰缸中。 方子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在汽车上是瞎说的。你抽你的,没关系的。” 严翔也笑了笑说:“你们当医生的都很注意健康。抽烟不是一个好习惯,能少抽一 些,还是少抽一些。” 方子奕不好再说,在严翔的身边坐下,发现严翔上的都是一些考古网页,还有一些 关于大禹的神话传说。方子奕对这些没有一点兴趣,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先去睡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方子奕迷迷糊糊地起来去上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严翔不在 屋里,仔细想了想,似乎一直没觉得严翔上过床。方子奕顿时来了兴趣,睡意全消,看 看时间,发现已经快五点了。他也不想再睡了,干脆穿上衣服悄悄离开了通叔家。 山里的空气凉丝丝的,清新湿润,使得方子奕精神振奋。外面虽然没有路灯,月亮 也不是很圆,可是天气晴朗,星光灿烂,方子奕连手电筒也没用,就可以看清楚山路, 心中说不出来的兴奋。 方子奕的目标是山头神秘的禹庙。虽然他从来也没有去过那里,但禹庙立在高高的 山头,目标明显,又有一条上山的小路直通上去,找起来很容易。半个小时后,他已经 站在有禹庙的山顶上了。 山顶相当平坦,禹庙建在山顶中间。后面是一片茂密树林,一直延伸到下面的山坡 上,前面有大片的空地。禹庙是山顶的唯一建筑,虽然不算很大,可刚刚才修整过,红 墙碧瓦,斗拱飞檐,朱漆大门在星光下闪着光泽,气势竟也不凡。 方子奕赫然发现禹庙的大门没有关!忍不住又是一阵兴奋,却也有点紧张。他小心 翼翼地进入禹庙,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禹庙的内部很平常,一进门是一个大殿,大约有五六十平米,与一般庙宇的布置一 样,对着门的是一个神龛,里面孤零零地供奉着水溟师太从严翔那里拿回去的神像,没 有其他的陪衬。神龛前是一个供桌,上面有一个香炉,里面插着三炷红色的香。供桌前 的地上有三个蒲团。神龛的左右两边各有一道通向后面的门。 大殿中没有人,但香炉中插着的三炷香已经快烧到头了,说明一定有人比方子奕来 得还要早,而且来了不短的时间了。方子奕又是一阵兴奋,猜想上香的人一定是严翔, 大感不虚此行。 入乡随俗,方子奕也对着大禹的神像拜了三拜后,才轻手轻脚地朝大殿的后面走去。 他刚从门口朝外看了一眼,就缩回了头。 大殿后面是一个由几间禅房围着的天井。天井正中央有一个石栏围着的水池,大约 有六七个平米的水面,里面的水绿莹莹的冒着寒气。水池的旁边是一棵枝叶婆娑的黄桷 树。黄桷树下站着一个身穿缁衣的女尼。她没有和水溟师太一样剃着光头,而是在头顶 挽了一个类似道士的发髻,正对着大殿的方向在出神。方子奕猜到了她就是水溟师太的 弟子水柔,也明白了水溟师太昨晚说的落发是什么意思,看来水柔还没有正式出家,所 以才会和严翔有瓜葛。 方子奕定了定神,由于没见着严翔,他有点奇怪,躲在门后,又偷偷地朝外望去。 水柔似有所觉,对着大殿的方向嫣然一笑,竟然开始脱起衣服来。方子奕像触电一般地 又缩回头来,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在一座庙宇中见着这样一幅香艳的画面。方子奕* 在门后大口喘息一阵后,到底按捺不下自己的好奇心,屏住呼吸又偷偷地朝天井里张望。 天井中的水柔已经把衣服都脱下来了,挂在旁边的黄桷树上。她一点也不像一个出 家人,此刻只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肚兜,肚兜上还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惹人遐思。她的 年纪不过只有二十五六,正在女子最美丽的年纪,眉清目秀,身材姣好。看得方子奕几 乎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水柔挂着一个迷人的微笑,有意无意地又朝大殿这边看了两眼,姿态优美地缓缓伸 手拔下发髻上的发簪。又黑又亮的长头发像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水柔甩了甩头,再用手 轻轻拨弄了一下头发,然后又瞄了一眼大殿的方向后,“扑通”一声跳进了水池中,溅 出一片水花。她像一条美人鱼一般,一个猛子扎下去,片刻后又冒出头来,毫无顾忌地 朝大殿这边望来,使劲甩了甩头,满头的黑发带着水珠飞扬起来。 方子奕目弛神迷,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原来长发女子轻轻拨弄头发的样子是那样 动人心弦,甩动起那些带着水珠的长发的样子又是那样地赏心悦目,使人迷醉。暗下决 心,回去以后,一定要未婚妻也留那样一头乌黑的长发。 方子奕没有再看下去,悄悄地离开了禹庙。他知道水柔发现了他,是故意做给他看 的,但他也知道水柔弄错了,把他当成严翔了。 方子奕还没有回到通叔家,就遇见了一头大汗的严翔。严翔的双眼布满红丝,看来 很是憔悴,一见他就气急败坏地说:“方先生,你去什么地方了?能不能把你的汽车借 给我用一下?” 方子奕一愣,摸出车钥匙递给严翔,说:“发生了什么事?” 严翔一把抓过车钥匙,掉头就往回跑,边跑边说:“通叔突然病了!疼得站都站不 起来了,必须立刻把他送去医院。” 方子奕一听也急了,加快脚步说:“通叔是怎么发的病?快带我去看看!” 严翔一醒,说:“我到忘了方先生就是医生。通叔本来和我在楼顶说话,一直都是 好好的,可刚才突然就说心窝疼,立刻疼得大汗淋漓,站都站不起来,还恶心发吐,连 黄疸水都吐出来了。” 三步并两步地跑回通叔家,通叔正痛苦地蜷缩在沙发上。方子奕立刻开始给他检查, 片刻后说:“菊婶,你去厨房弄一碗醋,再放一点辣椒面进去,烧热了给通叔喝。” 正在着急的菊婶答应一声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功夫,就端来了放了辣椒的醋。通叔 喝下后不久,竟然真的不疼了。一家人围着方子奕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才好,弄得方子奕 很不好意思。 通叔追问起病因,方子奕说:“通叔的这个病是急性胆道蛔虫,是肠道内蛔虫钻进 胆管所引起的。估计是通叔昨天累了一天,晚上又没好好吃饭,导致肠道功能发生紊乱, 引起肠道蛔虫钻入胆道。我的这个偏方只能治标,要想根除,通叔还是要去买一些打虫 药来,把蛔虫打下来才行。” 严翔好奇地问:“醋和辣椒怎么能治蛔虫钻胆?” 方子奕说:“蛔虫喜欢酸和热的环境,通叔喝了醋以后,蛔虫从胆道中退了出来, 通叔也就不疼了。”(此段情节纯属无稽,达者通人不必深究。) 刚刚吃过早餐,还没有等菊婶收拾完碗筷,严翔就站起来说:“方先生,从姒家坳 开车进城要一天的时间,我们就不多留你了。我正好要去禹庙,顺便送你一程。” 方子奕还不想那么快离开,正要说出自己打算多住几天才走时。正在收拾桌子的菊 婶脸色立刻又变了,看着通叔说:“严翔虽然不是姓姒,但从小在我们家长大,你也真 忍心看着他去禹庙。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好好的一个女儿,你非得弄去当什么尼姑,现 在又要把严翔也弄进去!严翔和水柔从小一起长大,想帮帮水柔有什么不对?你不帮帮 孩子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去把严翔找回来?刚才怎么没有疼死你!你以后再要有个头疼 脑热的,还有谁帮你去请先生!” 方子奕这才知道水溟师太的弟子水柔竟然是通叔的女儿,猜测出她和严翔多半是青 梅竹马的恋人。 通叔叹了一口气,看了严翔一眼,什么也没说,起身躲进了房间。菊婶“啪”地一 声,放下手中的饭碗,就要去追通叔。 严翔急忙拉着菊婶说:“菊婶,你别说了,让方先生笑话!再说这本来就是通叔的 责任,也不关通叔的事情,也是我自己愿意回来的。我偷了神像,也该受到惩罚。” 菊婶的眼泪一下子又下来了,转身一把拉住方子奕哽咽说:“方先生你是城里来的 人,明白事理,你来看看有没有这个道理,不过是偷了一个破烂神像,就要挖出双眼, 一辈子关在禹庙中!” 方子奕大吃一惊,原来严翔一直提到的惩罚竟然有这么严重!忍不住朝严翔又大又 亮的双眼瞧去。 严翔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方先生,你别听菊婶胡说,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我 们走吧,晚了方先生就赶不回城里了。” 方子奕本来就不想走,此刻就更要留下来了,不过他是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 有压下心中的震惊,勉强笑着说:“我也说吗,现在怎么可能还有这样的事情。对了, 菊婶,我觉得姒家坳的风景好极了,想多在你家住一段时间,你看可以吗?房钱你算多 少都可以。” 严翔立刻说:“方先生,姒家坳就这么一点点大,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好看?你要 玩,还是找一个正经的旅游点好一些。” 菊婶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擦干眼泪说:“严翔你怎么这样说不是在撵方先 生吗?方先生刚刚才救了你通叔的命,要在我们家住多少天都可以,也不用算什么房钱。” 方子奕立刻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拉了一把不情愿的严翔,说:“严翔,我也 正好想去禹庙看看,就和你一起去如何?” 严翔还要推辞,菊婶已经抢着说:“对对对,就让方先生陪着你去,你们一起去, 再一起回来。反正神像也找回来了,严翔,你好好的和水溟师太认个错,求水溟师太放 过你吧。”说完,她还一直把严翔和方子奕送出门,又不放心地补充说:“你们先去, 一会儿我和你通叔也要上来。” 出门后,严翔苦笑说:“方先生,这又不关你的事情,你搅进来干什么?” 方子奕悠然笑笑,不答反问:“既然菊婶说的不是真的,你那么着急赶我走干什么? 对了,你昨夜是不是一夜都没睡?想趁着眼睛还在的时候,多看几眼世界?那你为什么 不去禹庙看看,水柔一直在禹庙等着你,要为你表演出水芙蓉。” 这下论到严翔大吃一惊了,失声说:“你说什么?” 方子奕说:“我早上起来没看见你,还以为你去了禹庙,所以就自己去了禹庙。水 柔师太一定是把我当成你了,要把自己最美好的姿态展示给你看,所以大清早就在禹庙 的水池中裸泳。” 严翔更是吃惊,神色惶急地拉着方子奕就朝山上跑,说:“你亲眼看见水柔进了镇 魔池中?” 方子奕这才知道那个水池有个一点也不香艳的名字,笑着打趣说:“你这么急干什 么!谁叫你早上不去的?此刻再去,可能什么也看不见了。” 严翔拉着方子奕跑得更快了,摇头说:“你不明白的,水柔要闯祸了!这可怎么办? 方先生,你刚刚救了通叔,他一定肯听你的话,到时候你要多帮水柔说几句好话。” 方子奕莫名其妙,忍不住嚷道:“严翔,你要我帮你也可以,可你能不能告诉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翔说:“我们先去看看水柔的情况再说吧。” 方子奕和严翔气喘吁吁地跑到禹庙,却见禹庙的大门紧闭。严翔焦急地拍门大叫: “水溟师太,快开门,我是严翔,和方先生一起来看水柔。” 隔了好一会儿,门里才传来水溟师太的声音:“水柔生病了,在发烧。现在我很忙, 你就在家多陪陪通叔,明天再山上吧。” 严翔似乎是大吃一惊,愣了一下,又继续拍门,请求说:“师太,你就让我们进去 吧!我是和方先生一起来的。他是医生,正好可以给水柔看病。水柔一定是早上游泳的 时候着凉了。” 这回门里面却没了动静了。严翔突然背转过身,涩声说:“师太要是不放心,我在 外面等着,让方先生一个人进去好了。” 禹庙中还是没有动静,严翔又说了一遍。良久,门终于开了,水溟师太出现在门口, 紧盯着严翔的背影神色古怪地看了半天,最后说:“你们一起进来吧。” 方子奕正要进门,却见严翔还背着身子没有动,就拉了他一把,说:“师太说让我 们两人都进去。” 严翔还是没有动,有些迟疑地说:“按照规矩,我亵渎过神像,就不能再见水柔了。 方先生,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方子奕愕然看着水溟师太,皱眉说:“都什么时代了,还要守那些古老的不合理的 规矩。” 水溟师太叹息一声,说:“是啊!时代不同了,以前的规矩不用管了!严翔,你也 一起进来吧!水柔的太阳印已经没有了,人也一直昏迷不醒,不过一直都在叫你的名字。” 严翔明显是震动了一下,额头上竟然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却还是没有动。方子奕 看得不忍心,便拉了他一把。严翔忽然撕下一只体恤的袖子,绑在自己的眼睛上,才转 身朝禹庙里走。方子奕一愣,疑惑地看了一眼水溟师太,才上前去牵着严翔。 水溟师太的神色更是古怪,看着严翔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严翔,你这是何苦? 禹神像你都敢偷,你心里根本就不相信这些,现在却又这么计较!” 严翔苦笑说:“我知道水柔是因为在镇魔池中游泳才发烧的,只求师太看在我循规 蹈矩的份上,放水柔一马,不要让此事被其他人知道。至于偷神像一事,我早准备好了 一双眼睛,保证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水溟师太再看了看严翔,又叹一口气,领头朝里面走去。方子奕心中冒出一堆问号, 想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最后岔开话题说:“水柔是今天早上才游泳的,怎么会这么快 就生病了?” 水溟师太淡然说:“方先生不知道,水柔这几个月感冒断断续续地就一直没好过, 镇魔池的水又一直非常冷,就是三伏天也冷得僵手。” 水柔住在西厢房,门正对着天井中的黄桷树,此刻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 水柔的房间除了家具简单古老一些外,和一般的女孩房间区别并不大。有一张老式 的还挂着蚊帐的木床,* 窗子的地方放着一张写字台,上面摞着不少的书籍,有几本佛 经,但大多是流行的言情小说,还有一些润肤霜口红之类的化妆品。 方子奕一进门就放开了严翔,来到水柔的床前。水柔已经陷入昏迷中,脸烧得通红 了,还在浑身发抖,嘴里含糊地叫着严翔的名字,好在她的呼吸还算平稳。方子奕伸手 在额头上试了试,发现很是烫手,不禁一惊,急忙掀开水柔身上的被子,说:“师太, 有没有体温计?她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你给她吃过什么药没有?快把窗子都打开,再 找几条毛巾来给她冷敷,必须先把体温降下来才行。” 水溟师太不紧不慢地拿来一支温度计递给方子奕,轻言细语地说:“早上五点半的 时候,我发现水柔在镇魔池中,把她叫上来,她就在发烧了。我只给她吃了一些普通的 感冒药。怎么?情况很严重吗?” 严翔慌了,跌跌撞撞地摸索着要去开窗子,却一头撞在墙壁上。 方子奕看了看时间,此刻已经有八点半都过了,也就是说水柔发烧至少有三个小时 了。可是看水溟师太的样子,竟然并不很着急,不禁万分奇怪。他接过体温计,把体温 计插在水柔口中,没好气地说:“严翔,你要么老实地待着,要么就把你脸上的破布摘 下来。” 方子奕是故意说得这么不客气的。在他想来,现在情况这么紧急,严翔就是摘下蒙 在眼睛上的衣袖,水溟师太也不好说什么,谁知严翔竟然真的* 在墙边不动了,看得方 子奕一呆。 水溟师太摇了摇头,打开窗子,然后又去门外的镇魔池中端了一盆水进来,浸湿一 条毛巾递给方子奕。方子奕接过毛巾敷在水柔的额头,发现镇魔池的水果然很冷,毛巾 拿在手里,感觉和冰块差不多,不禁更担心水柔了,皱眉说:“师太,把你给她吃的药 拿给我看看。” 尽管方子奕非常着急,水溟师太却一点也不着急,先不紧不慢地找出药来给方子奕 看,接着把还* 在墙边的严翔扶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方子奕接过药物一看,不过是一些普通的抗菌消炎药物,不禁摇了摇头。然后他抽 出体温计一看,水柔的体温竟然高达43℃,自己先吓了一跳,当机立断说:“光* 这样 的药物不行,我们要立刻把水柔送去医院中。”说着把车钥匙塞给严翔,“你坐前面开 车,就不会看见水柔了。我背她下去。”边说边俯身去抱水柔。 严翔还是坐着没动,水溟师太断然说:“不行,水柔不能去医院!” 方子奕火了,直起身来回头生气地说:“这又是你们的规矩?你们知道水柔现在的 体温吗?再不去医院,她就没命了!” 严翔站起来说:“方先生,你开一个单子,把要买的药品和器械都写下来,村子里 有一家药铺,大部分常用药都有,没有的我再开车去买。” 方子奕听得目瞪口呆,指着床上的水柔,难以置信地说:“你这样一来一回要耽搁 多少时间。她现在高烧43℃。你们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概念?一般人体的体温只要达到41.5 ℃,就可能会对大脑造成永久性的损伤。而且你们看,水柔的体温虽然很高,可呼吸平 稳,并不像一般上呼吸道感染引起的感冒发烧,这里没有任何的器械和化验手段,我根 本无法判断她发烧的原因,也无法对症治疗。你们宁愿让水柔送命,或者变成白痴,也 不愿意她去医院,为什么?” 水溟师太摇头说:“水柔不是一般人,她不会送命,也不会变成白痴!方先生太小 题大做了,水柔也不是生病了,而是中邪了,我刚才已经给她喝了镇魔池的水,她最多 明天就会退烧的。” 方子奕再次听得一呆,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人这么迷信,外面镇魔池的水能有这样 神奇的功效吗?看着严翔说:“严翔,你也同意师太的做法?” 严翔尽管一直很担心,这时居然点点头,有些垂头丧气地说:“水柔的确不是普通 人,不适合去医院,方先生,你就在这里给她治疗吧。” 方子奕呆若木鸡,赌气说:“那好,既然水柔不是普通人,她的病我也不管了!” 水溟师太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缓缓说:“也好,水柔本来也就不是病了,有镇魔池 的水就可以了,根本就不需要治疗。严翔,你送方先生离开。” 严翔慌了,说:“水溟师太,水柔虽然不是一般人,但也不是说她就不生病了,生 病了也必须要治疗。方先生的医术高超,早上只用加了辣椒的热醋就治好了通叔的绞痛, 你就让他留下来给水柔看病吧。方先生,你也不要耽搁了,快开单子吧。” 方子奕瞪大眼睛看看水溟师太,又看看严翔,最后确定他们不是在开玩笑,只有无 可奈何地屈服了,他总不能真的扔下水柔不管。他很快开了一张单子,然后又把蒙着眼 睛的严翔牵出禹庙。他见严翔情绪激动,在单子中不仅开了给通叔驱虫的药物,还加了 一瓶镇静剂防患未然。 一出庙门,方子奕就看见菊婶急忡忡地走在山路上,这才想起菊婶说过她也要和通 叔一起来禹庙的,却不知道她怎么是一个人来的。方子奕便似见着救星一般,大叫道: “菊婶,你来了正好,水柔生病了,很严重,师太和严翔都不让我送她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