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黄昏。 虎啸谷。 夕阳将下未下,眷恋着人间。 空旷的峡谷中,忽然传来了阵阵车辚马啸声。 数十骑马和十余辆大车卷起滚滚烟尘,驶入了谷中。 当先的一辆大车上插着一杆镖旗,旗上绣着一只青龙,一只白虎。 “龙虎镖局,万无一失” 二十年来,龙虎镖局所接的镖,的确没有一趟失过手。 在江湖上,提起龙虎镖局的两位总镖头“铁爪青龙”萧暮云,“金鞭白虎”郭 寒山,又有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不论武功、名声、权势,萧寒山和郭暮云都足以与七大门派的掌门人并驾齐驱。 若是单论武功,萧暮云和郭寒山恐怕还在七大派掌门人之上。 因为,二十年来,他们二人从未败过。 没有人知道他们武功的高低。 只因和他们动过手的人,都已进了坟墓。 此刻,押这趟镖的人正是郭寒山。 郭寒山本不必亲自押这趟镖的。 虽然这趟镖数目不小,足有八十万两,对平常的镖局来说,已是十分巨大的数 目。 但在龙虎镖局看来,八十万两又算得了什么,便是一百万、两百万的镖,龙虎 镖局也曾接过。 龙虎镖局开设有八家分局,不论是哪家分局的镖头,都有能力押送这趟镖。 但郭寒山说:“长久没有走镖了,在家里也是闲着无聊,不如乘此机会到江湖 上走一走,散散心,顺道拜访几位老友。” 于是他带着两名亲信的镖师便押着镖上了路。 二十年来,凭一杆青龙白虎旗,龙虎镖局的镖车便在黄河两岸、大江南北通行 无阻。 何况,此刻押镖的是声名赫赫、威镇武林的郭寒山。 所以,镖师和趟子手们都放心得很,绝不会担忧有谁敢来劫镖。 镖师邝平甚至在马背上打起了瞌睡。昨晚上他偷偷溜出去在一家窑子里乐了半 夜,今天又奔波了一天,此刻精神自然难免有些不济。 只可惜世上的事往往出乎人的意料,你越想不到的事,越有可能发生。 镖车已将驶出谷口。 谷口也正是虎口。 两旁陡峭的山壁,也正如一排排的虎牙,面目狰狞,似乎正要择人而噬。 郭寒山穿着一件崭新的青绸长袍,在马背上半眯着眼睛,一副老狐狸的样子。 他的确是一只老狐狸。 几十年闯荡江湖的生涯,使他的鼻子灵敏得似乎可以闻得出空气中的危险气息。 此刻他是不是已闻到了什么危险气息? 邝平正梦到将那个骚小娘一把搂在怀中时,忽然被一阵隆隆的巨响惊醒。 他抬起头,便看到无数檑木、滚石正从崖顶上滚下来,落在镖车队里。 随后便听到人的惨叫声,马的悲嘶声,镖车队已乱成一团,瞬时间血肉横飞, 已有数人给砸成肉泥。有两辆镖车给砸得粉碎,银鞘中白花花的银子散了一地。 跟着箭如飞蝗而下,道路已被檑木、滚石塞住,镖车队欲进不得,欲退不能。 只能在狭窄的峡谷中东闪西避。 但峡谷实在太窄、太小。 箭雨又实在太密、太狠。 片刻间,又有数人中箭落马。 只听得郭寒山厉声道:“下马!护旗!” 邝平已清醒过来,纵身几个起落,已到了当先的那辆镖车前,伸手拨下了车上 的镖旗。 瞬时间,已有十余支箭朝邝平射来。 邝平左手持镖旗划了一个圈,将箭全数挡飞,就势一滚,已滚到了峭壁下。 邝平正待站起,忽听得头上轰隆隆一阵巨响,抬头看时,但见一块上万斤的巨 石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滚将下来。“砰”一声巨响,落在邝平身旁不远处,邝平给 震得弹了起来。 巨石余势未衰,顺着地势朝邝平滚过来。邝平就势一滚,欲待避开,不料匆忙 间“嘭”的一声,脑袋撞在一块岩石上,脑中一阵昏晕,身子亦被挡住。只听“嗖” “嗖”数声,几支羽箭射在邝平身旁的地里,跟着最后一支羽箭飞来,力道强劲, “笃”的一声,透肩而入,穿过邝平右肩的琵琶骨,将他钉在地上。 巨石直滚过来,距邝平已不过丈余! 邝平只觉肩头剧痛,空有满身力气却使不出来,挣扎不脱。 巨石愈滚愈近,眼见着辗上了他被钉住的右臂,邝平只觉一阵剧痛,大叫一声, 晕了过去。 他的左手,还是牢牢握着镖旗。 也不知过了多久,邝平终于悠悠醒来。 迷迷糊糊中,邝平以为自己是置身于锦帐绣被间,身子动了动,右肩一阵剧痛, 脑中终于清醒了。 四周很黑,只有两旁的缝隙中透进来一些淡淡的月光。 巨石就在邝平头顶上,但却没有压下来。 邝平吃力地抬起头,才恍然明白。 那块岩石害了他,也救了他。 那块岩石撞了他的头,却又架住了巨石。 右肩上的剧痛仍是一阵阵的传来,邝平慢慢转过脸,仔细瞧了瞧伤口。 羽箭仍钉在右肩上,右臂被巨石压进泥里,已然废了。 他并没有想很久,立刻就下了决心。 他先放下左手握着的镖旗,撕下几大块衣襟,又慢慢拨出长剑,一同放在身上。 他用左手握住羽箭,咬牙用力一拨,凝结的伤口迸裂,鲜血涌出,羽箭也跟着 被拨了出来。 邝平扔开羽箭,举起长剑,没有丝毫犹豫,一剑将自己的右臂斩断! 能被选上郭寒山的亲信镖师,这一点胆识自然是要有的。 邝平咬着牙,用左手和牙包扎好伤口,额上已满是冷汗,全身衣衫也已被冷汗 湿透。 他歇息了一会,终于用一只手从巨石底下慢慢地爬了出来。 邝平一手扶着巨石,艰难地站起身来,忽然怔住。 天上,一弯冷月,撒下惨白的光。 山谷,已成了尸谷。 四处都是尸首。人尸、马尸,还有断手、断脚、五脏、脑袋,满地都是血迹。 十余辆大车已被毁坏,车上的银鞘珠宝已不见了。 四周没有一点声息,山谷已变成了一座死谷。 死亡之谷。 邝平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挣扎着向前挪了几步,脚一软,摔倒在地上。 地上坎坷不平,邝平一路顺着地势翻滚着,滚到了一片洼地里。 他躺在那里喘息了许久,才忍着剧痛,慢慢抬起头来,忽然发现旁边有一双脚。 脚上穿着一双黑布鞋,上面是崭新的青绸长袍。 郭寒山! 莫非他也遭了毒手? 顺着脚看上去,是腿、肚、胸、肩、颈没有头! 头已不见了。 邝平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挣扎着,向前爬去。 他一定要爬出这个死谷! 邝平脑子里迷迷糊糊,也不记得爬了多久,他的衣衫已全被拖烂,全身都是血 迹。 天色似乎已经开始发白了,邝平恍恍惚惚间似乎听见了车马声。 他在大道中间停下,终于还是晕了过去。 -------- 断桥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