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刀七杀 张剑欢三个月前在江湖中并不出名。 事实上,那时候江湖中知道张剑欢的,一千个人中恐怕连一个都没有。 但是现在,江湖中不知道张剑欢的,一千个人中恐怕也没有一个。 因为这三个月来,张剑欢已杀了七名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这七名高手的的确确称得上是高手,尤其是“松涛剑客”邵震和木灵子道人。 邵震的一手“松涛剑法”已练得精奇绝俗,炉火纯青,据说他一次可以同时刺 中六叶松针。 木灵子道人是崆峒派掌门石灵子的师弟,不论兵刃拳脚,内功外功,都有极深 的造诣,据说已不在师兄石灵子之下。 但他们都接不下张剑欢的一刀! 出鞘一刀,当者披靡! 张剑欢并不是左撇子。 但他握刀的却是左手。 他用的刀很破旧,黑黝黝的,刀鞘上还生了锈,看起来就象是一块破铜烂铁。 以前曾有许多人讥笑过他的刀。 但现在江湖中已绝没有人敢看轻他的刀。 张剑欢并不想出名。 他一向都认为出名是一件很累的事。 但他一刀杀了这七名高手后,想不出名都很难。 以这七名高手的武功,任何人只要能一刀杀了其中的一人,便足以震惊江湖。 何况,张剑欢一连杀了七人。 于是,一夜之间,张剑欢便已名动江湖。 这几个月来,江湖中人谈论得最多的两件事之一,便是张剑欢一刀杀七杰。 无论是在酒楼茶肆,饭馆码头,都可以听到有人在谈论这件事。 但是,却没有人知道张剑欢为什么要杀这七名高手。 这七人中有的是白道名宿,有的是黑道高手;有的豪侠仗义,有的奸恶狡猾; 有的僻处塞外,有的家居江南;有的耄耄老矣,有的正当英年。相互间几乎没有一 点关系,也几乎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如果硬要找出他们的相同之处,也只有两点: 第一,他们的武功都很高。 第二,他们都接不下张剑欢的一刀。 有人说那七人都是张剑欢的仇人,有人说张剑欢是受雇于人的杀手,还有人说 张剑欢是为美色所惑,受了一个美貌少女的指使。 更多的人则认为张剑欢是为了成名。 一个刚出道的少年,成名的最简单、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去杀那些已经成名的 人。 对方越有名,你杀了他后自己就会越出名。 这七名高手正是张剑欢最好的对象。 所以大部分人都认为张剑欢是为了出名。 更有人把张剑欢和江湖中人谈论得最多的另一件事联系起来,认为两者之间必 然有干系。 这另一件事,便是龙虎镖局镖银被劫,总镖头郭寒山被杀一案。 三月初五,晴。 金陵。 张剑欢迈出悦福客栈时,的确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偷袭他。 而且这人使的居然也是一把刀。 这把刀居然还很快。 但张剑欢立刻就想通了。 这几个月来,张剑欢几乎已成为江湖中最出名的人,无论谁杀了他,立刻就会 比他更出名。 所以张剑欢亦已成了江湖中那些想出名的人的目标。 江湖中的确有那么一些人,他们的一生似乎都是为了成名而活着,若是不能成 名,不如死了算了。 他们总认为自己身怀绝技,只是时运不济,是以整天四处奔走,想寻找机会一 展身手。 只不过张剑欢想不到这些人居然敢找到自己头上,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那柄刀并不因张剑欢想通了而停留,刀光一闪,直劈而下! 张剑欢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 他只是手一抬,手中的刀不知怎么就已连鞘刺入了那人的咽喉。 张剑欢听见那人的喉间发出“呃”“呃”的响声,然后“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他杀人并不手软,你若不杀别人,就会被别人所杀。 街上已有人在惊呼。 张剑欢慢慢地收回刀,用衣角慢慢的擦干净刀鞘上的血迹,然后昂起头,缓步 向前走去,始终没有回头。 这种人不值得他拨刀,也不值得他看。 望江阁,金陵最大的酒楼。 这里不但有窖藏了二十年的女儿红,有景德镇精制的酒具,更有掌柜特地从京 城请来的名厨,做出的一味“红烧狮子头”,据说不在杭州“奎元馆”之下。 就连楼上四壁悬挂的书画,也无一不是出自名家手笔。 是以这里的价钱虽贵,喜欢来的人还是很多。 张剑欢一踏上望江阁,立刻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一个中年人。 这中年人只是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身上穿着一套平平常常的衣服,看起来似 乎没有一点特别的地方。 但张剑欢却感觉到这中年人的身上有一股无形的气。 杀气! 只有杀过很多人的人,身上才会有杀气。 杀气逼人,这中年人的手上,曾沾满过多少人的鲜血? 张剑欢不知道。 因为他并没来得及仔细打量那中年人。 就在他第一眼看到那中年人时,旁边有柄刀已无声无息的向他劈下来。 还是一柄刀! 只不过比刚才那柄更快、更狠! 眼见刀锋离张剑欢已不到一尺,他还是连眼珠都没有动一下,似乎根本就没有 发觉。 握刀人的眼中已不禁露出了得意之色。 但这得意之色转瞬便变成了惊讶,跟着又变成了恐惧、绝望。 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张剑欢的刀已连鞘刺入了他的咽喉。 他死死地盯着张剑欢,终于“砰”的倒了下去。 张剑欢慢慢地收回刀,慢慢地用衣角擦干净刀鞘上的血迹。 忽听一人击掌道:“好!好刀法!” 张剑欢抬起头,看见那中年人已转过了身,正带笑看着他。 方才他临窗而坐时,张剑欢只觉他身上杀气凌人,但此刻他转过身来后,那股 杀气不知何时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剑欢大步走过去,在那中年人对面坐下,瞪着他,一字字道:“杀人并不好!” 那中年人也瞪着张剑欢,半晌,才缓缓道:“被别人杀更不好!” 两人互相瞪视了半晌,忽然间一齐放声大笑。 张剑欢面前还有一副杯盏,那中年人给他斟满了酒,道:“如此好刀法,当浮 一大白!” 张剑欢似乎连瞧都不瞧一眼,举杯一饮而尽。 中年人也已端起了酒杯,看着张剑欢,目光闪动,忽然道:“你不怕酒中有毒?” 张剑欢仰首长笑道:“男儿汉,大丈夫,会须一饮三百杯,酒中有毒又如何?” 中年人一怔,赞道:“好,果然不愧是张剑欢!” 端起酒杯亦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盯着张剑欢,缓缓道:“我本来是来杀你 的!” 张剑欢淡淡道:“哦?” 中年人道:“但我现在已改变了主意。”长叹一声,道:“我武功还不如你!” 他接着道:“所以我现在只能做另一件事……” 他忽然从怀中摸出一张名帖,双手奉到张剑欢面前,道:“今日午时三刻,还 望阁下准时驾临!” 张剑欢瞧着他,缓缓道:“假若我不去呢?” 中年人的脸色忽然变了,盯着张剑欢,半晌,方嘎声道:“你若不去,一定会 回悔!” 放下名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下楼去,快下楼时,忽然反手一扬,“夺”的一 声,一杆小旗端端正正地插在放着名帖的桌上。 旗上绣着一只青龙,一只白虎。 午时三刻。 张剑欢站在一道屋檐下,看着街对面的龙虎镖局。 天上骄阳如火,街上行人稀少,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龙虎镖局的两扇朱漆大门,此刻看起来就象是一张血盆大口。 大门前的阴影下,一只黑狗正懒洋洋地卧在地上,打着呵欠。 一个门房伏在柜上,似乎已睡着了,整个世界似乎都变成了懒洋洋的。 只有院中那杆高高的旗杆上,一面镖旗仍在迎风飘扬! 张剑欢看着那杆镖旗,忽然大踏步走了过去,走进了那扇大门。 门房被张剑欢的脚步声惊醒,张开惺松的睡眼,似乎是想问话,一眼瞧见张剑 欢手中的那柄刀,脸色立刻变了,清醒了过来,陪着笑把张剑欢引进了大厅。 那中年人正站在厅口,含笑抱拳道:“阁下真是位信人。在下过云候。张公子 请!” 张剑欢眼中似乎有光芒闪过,问道:“可是昔年孤身挑四寨,单掌败八寇的过 大镖头么?” 过云候笑道:“不敢当,区区微名,何足挂齿。里面请!” 张剑欢已被过云候引进了内堂。 内堂阴森而黑暗,从阳光下骤然走入此间,就宛如是从人间走入了地狱。 张剑欢的确有这种感觉。 张剑欢被过云候引着转了两个弯,来到一处回廊下,过云候低声向一个丫鬟说 了几句话,那丫鬟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回廊尽头的一扇门。 过云候的神情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恭敬,向张剑欢作了个请的手势,便退了下去。 张剑欢凝视着那扇门,不知不觉手中的刀已握得更紧。 他慢慢的走到了那扇门前,伸手推开了门。 然后,张剑欢就看见了一个老人。 张剑欢推开门时,他正背对着门,双手负在背后,看着墙上的一幅画。 那幅画上画的是一条青龙,正在云间遨游,依然可见下界的山川树木、山河湖 泊。 他的身材并不高,身上穿的也只是一件很普通的黑绸长袍。 但他站在那里,身上却俨然有一种王者的气度,任何人望着他时,都会觉得他 象是一座山岳。 一座你永远也扳不倒的山岳! 张剑欢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握刀的手却似已沁出了冷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老人终于缓缓转过了身,盯着张剑欢,缓缓道:“你就是 张剑欢?” 张剑欢也看着他,缓缓道:“你就是萧暮云?” 老人似乎怔了怔,然后仰天大笑,笑声中却有种说不出的萧索之意,道:“你 可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人敢跟我这样子说话了?” 他的眼中露出讥诮之色,道:“那些人一见到我,不是诚惶诚恐,就是大拍马 屁,……哼哼,没有一个是看得顺眼的……”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张剑欢,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请你来么?” 张剑欢淡淡道:“我若知道,就不会来了。” 萧暮云眼中似乎有刀锋般的光芒闪进,道:“哦?” 张剑欢缓缓道:“我若已知道,又何必再来?” 萧暮云盯着他,眼中慢慢地露出笑意,道:“不错,你若已知道,又何必再来, 你现在既然来了,自然是还不知道……” 他转过头,盯着墙上的画,忽又问道:“你可知道这几个月来轰动江湖的两件 事是什么?” -------- 断桥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