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陷井 早晨。 初春的天气本还很冷,但太阳已升了起来,照着龙虎镖局那面在晨风中猎猎飘 扬的镖旗,照得空气暖融融的。照得每个人的心里都很舒服。 但张剑欢现在却觉得很不舒服。 他站在那里,已经站了有一盏茶时分。 萧暮云背对着他,双手负在身后,似乎在看着墙上的那幅画。 他自然不是真的在看画。 他究竟是在想什么? 又过了许久,萧暮云终于道:“你真的要见邝平?” 张剑欢缓缓道:“不错。因为只有他知道当时的情形。” 萧暮云又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好,你随我来!” 地道黑暗而潮湿。 萧暮云手持烛台,引着张剑欢穿过长长而曲折的地道,终于来到一座铁门前, 四名黑衣人站在门前,见到萧暮云,一齐躬身行礼。 萧暮云缓缓道:“邝平就在里面,但你已经不能再向他问话了!” 张剑欢皱眉道:“为什么?” 萧暮云不答,摆了摆手,一名黑衣人取出钥匙打开铜锁,拉开铁门,只见室内 赫然摆着一副棺材。除此外再无一物。 张剑欢怔住,片刻,才长长吐了口气,道:“他是怎么死的?” 萧暮云黯然道:“他中的是毒箭。尽管我请来了金陵最好的名医,但还是没能 解掉他身上的毒性……” 张剑欢凝视着棺材,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萧暮云叹了口气,道:“两月之前,他到此的第四天。” 张剑欢默然半晌,道:“萧总镖头一直秘而不宣,是不是想以邝平为钓饵,引 来劫镖之人?” 萧暮云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地道中处处是机关埋伏,不论是谁擅闯 进来,都休想再能逃出去。但数月来一直没有动静,他们若是等待时机,决不会等 这么久。邝平已死的秘密普天下只有几个人知晓,决不会走漏风声。想来是他们知 道邝平中毒箭后必死,对此并不担心。” 张剑欢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他们对自己所使的毒药倒是自信得很!” 柳树镇。 柳树镇其实并没有柳树。正如虎啸谷也没有老虎一样。 事实上,柳树镇根本就连一棵树都没有。 但这地方却偏偏要叫做柳树镇。 张剑欢现在就站在柳树镇唯一的一家客栈里,看着自己住的客房。 这客栈实在是很简陋,甚至还有些脏乱,实在不象是人住的地方。 但这地方却是张剑欢悄悄在店小二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后才得到的。 因为这段时间来,这家客栈几乎天天爆满,连掌柜的房间都腾出来做了客房, 要得到一个住的地方实在不容易。 所以不论这房间有多差,张剑欢也只有住不来。 幸好张剑欢对此并不怎么在意,他从小过的就是颠沛流离的生活,甚至连别人 的马房也睡过, 又岂会在乎这间客房的简陋? 张剑欢正准备先休息一会,然后到七里外的虎啸谷去踏看。 正在这时,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张剑欢道:“是谁?”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店伙的头伸了进来,陪着笑道:“客官要不要用午膳?如 果想要小的可以送到房里来。” 张剑欢淡淡道:“我现在不想吃东西,等我要用时自会叫你!” 店小二躬身答应,退了出去。 张剑欢走到后窗前,推开窗户,深深吸了口气。 忽然间,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张剑欢皱了皱眉,转过身来,说道:“进来!” 房门慢慢被推开了一条缝,店伙的头又伸了进来,陪笑道:“有位姑娘叫小的 来问客官,晚上要不要人陪?这位姑娘很干净,要的价钱也不高。” 张剑欢皱眉道:“我不要,你快叫她走开!”店小二诺诺而退。 张剑欢闭目盘膝坐在床上,正想先练一会儿功,敲门声却又已响起。 张剑欢眉一皱,跃下床几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只见店小二站在门外,躬着 腰,陪着笑道:“外面有位大爷叫小的把这封信交给客官,还说请客官立刻拆看。” 说着双手捧上一封信。 张剑欢皱眉道:“那位大爷是谁?” 店伙陪笑道:“小的也不认识,也许客官拆开信就知道了。” 信已拆开。 洁白的信笺上,只歪歪斜斜的写着几个字:“黑玉匣在虎啸谷左崖孤松下边的 山洞里。” 没有上款,也没有署名。 这或许只是别人的一个恶作剧,甚至,是一个圈套。 然而,这人又是怎么知道张剑欢是为了黑玉匣而来? 张剑欢迎着光,仔细察看了一遍信笺,寻找写信人留下的微小痕迹。 但他却失望了。 写信人显然也是个老江湖。 张剑欢慢慢地把信照原样折好,不论这封信是真是假,他总之是非去虎啸谷不 可。 虎啸谷左边的山崖上,果然有一棵孤松。 这棵孤松孤零零地长在悬崖上,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宛如一位皱纹满面的 老人。 那封信中所说的,难道竟是真的? 山崖长着密密的茅草,看不清是否有山洞,而且还很陡峭,纵然是猿猴,恐怕 也难以攀 援。 但在张剑欢眼中看来自然算不了什么,他很快便已攀援到了半山崖。 但他在密密的茅草丛里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山洞,甚至连一个蚁穴都找不到。 正当张剑欢有些灰心时,他忽然听到一阵隐隐的兵刃碰击声,而且似乎是从山 壁里传出来的。 张剑欢把耳贴到山壁上,凝神倾听,兵刃声果然是从山壁里传出来的。 莫非山壁里竟真的有个山洞?莫非已有人先张剑欢到了洞内? 张剑欢又重新在茅草丛中细细寻找,又找了片刻,他忽然发现一处茅草上似乎 有被人踩过的痕迹,还留有半个浅浅的足印。 接着他又发现了第二处、第三处…… 张剑欢顺着这些痕迹寻找过去,终于找到了山洞。 洞口旁长着一大丛密密的茅草,将洞口遮得严严实实,单从外面看,很难发现 这里是个山洞的洞口。 但此刻洞口的茅草却有不少被人踩倒,留着许多杂乱的足印,显然已有不少人 来过。 若非如此,张剑欢恐怕还不能这么快就找到洞口。 洞中又传出一阵隐隐的兵刃碰击声,似乎里面正有什么人在相斗。 张剑欢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山洞,洞中阴冷而潮润。 张剑欢循着声音往洞内深处走了片刻,兵刃碰击声已愈来愈大。 又走了一会,张剑欢就看见了隐隐的火光。 火光愈来愈亮,山洞转了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张剑欢发现自己已来到了一 个数丈高, 数十丈宽的大厅里。 大厅四周靠洞壁放着数不清的一堆堆白银,还有无数各色珠宝,地上扔着一些 破碎的银鞘。大厅中央有四人正手持兵刃缠斗在一起,周围还有数十人,手持火把, 火光流动,照得洞中的金银珠宝闪闪发光,流光溢彩,十分艳丽。 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他们却好象根本就没瞧见张剑欢,不理不睬, 有的抓起地上的珠宝金银,拼命往自己怀里塞,有的举着火把,在幽暗处和岩缝中 寻找,谁也不去瞧张剑欢一眼。 忽然,一名大汉狂喜道:“在……在这里了!”说着站直身来,手中捧着一个 黑色的匣子,脸上神色欣喜若狂。 张剑欢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大汉身旁的十余人已一拥而上,七八件兵刃几乎 同时招呼在那大汉身上,那大汉连哼都没哼出一声,便已毙命。 跟着十余只手一齐伸了出去,抢那大汉手中的黑匣子。 忽然间,一根长长的软鞭伸了过来,疾的卷起那黑色匣子,又缩了回去。 一名黑瘦汉子眼疾手快,挥刀斩出,已把软鞭拦腰斩断,断鞭余势未衰,卷着 那只黑色匣子飞了出去。 只听得“哐当”一声,黑色匣子撞到山壁上,登时碎裂,数十颗珍珠掉了出来, 原来只不过是一只木匣。 众人又已一哄而散,低头在各处寻找,谁也不去瞧横尸血泊中的那名大汉一眼。 张剑欢站在那里,心念急转,一时却无法决定眼前该怎么办。 这山洞中的白银,想必就是龙虎镖局被劫的镖银,这些人所寻找的,自然就是 那只价值连城的黑玉匣。 但黑玉匣的消息是如何传出去的?这些人又是怎样找到这里来的呢? 他们是不是也接到了和张剑欢一样的信。 张剑欢瞧见不远处的一堆白银旁有一块碎布,上面依稀有几处字迹,正想移步 去拾,忽然 听得一个动听的声音道:“各位是在寻找什么呢?” 张剑欢转过头,看见自己身旁不远处不知何时站着两名少女,左边的一名身着 白衣,身形袅娜,面容清丽,楚楚动人。右边的那位一脸稚气,一双眼珠骨碌碌的 乱转。 洞中数十人仍是低着头四处寻找,谁也没抬起头。 张剑欢微微一笑,正想说话,忽然听得外洞传来“轰隆隆”一阵巨响,心中一 震,快步走出外洞,只觉尘土呛人,一块巨石挟着许多土石从洞顶塌了下来。将洞 口塞住,只留下一些缝隙,张剑欢不由心惊。试着伸手去推那大石,但那大石重逾 万斤,丝毫不动。 那少女不知何时已跟到了张剑欢身后,一脸惊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咱们还出得去么?” 张剑欢苦笑道:“咱们两人是推不动的,要是大伙儿一快儿来推,或许还有几 分指望。” 张剑欢回到大厅之内,朗声道:“各位朋友……”顿了顿,正想再说下去,却 见众人仍是埋着头,毫不理睬,不禁眉头一皱。俯身拾起适才瞧见的那块碎布,原 来是半面残破的镖旗。 犹可见半只白虎的身子。 张剑欢用镖旗裹起几锭银子,大声道:“黑玉匣在这里了!” 瞬时间,所有人的目光一齐瞧了过来,附近的几名汉子依稀瞧见他手上拿着个 东西,不及细看,一齐扑了过来。 张剑欢右腿连踢,“砰砰”数声,把那几名汉子都踢飞出去。 周围众人也顾不上分辨真假,蜂拥而上,张剑欢右手一带,用刀鞘挡开刺过来 的十余件兵刃,跟着纵身跃起,左手一扬,那半面镖旗和白银散落下来。 张剑欢身在半空,朗声道:“各位!洞口已被堵住,咱们都出不去了!” 这句话张剑欢运足了中气,说得清清楚楚,加上洞内回音,声震耳膜。 众人这时已瞧清他手中拿的并不是黑玉匣,不少人正待破口大骂,忽然听了此 言,众人都是一怔,跟着大哗,一齐涌向洞口。 片刻间,大厅内又已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张剑欢和那两名少女。 那白衣少女抚着胸口,瞧着张剑欢嫣然道:“吓死我了,公子真是聪明,胆子 也真大!” 张剑欢淡淡一笑,道:“姑娘过奖了!” 白衣少女目不转睛的瞧着张剑欢,道:“敢问公子贵姓?” 张剑欢道:“在下张剑欢。不知姑娘尊姓?” 白衣少女似乎并不曾听说过张剑欢,微微一笑,道:“我叫阿琴,这是我表妹 蕉儿。” 那少女蕉儿吐了吐舌头,对着张剑欢扮了个鬼脸。 张剑欢凝视着白衣少女阿琴的双眼,道:“我觉得姑娘仿佛有些眼熟。” 阿琴脸露讶色,道:“哦?我倒不记得何时曾与公子见过面。” 张剑欢一笑道:“我只是觉得有些面熟而已,阿琴姑娘,咱们出去瞧瞧!” -------- 断桥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