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应有恨 时光荏苒。中秋。 益州,洞庭湖畔,暮雨山庄。 暮雨山庄如今已更名为并肩王府,门前多了两座石狮、一排带刀侍卫。刀剑如 林,暮雨山庄比之从前少了三分纤秀明丽,多了十分气派森严。宇文龙勖平灭红缨 军,荣膺并肩王,王位世袭,永镇益州。平灭“乱党”虽已是半年前的事,但实有 不少对柳沉沙誓死效忠的红缨军旧部在那一场大乱中逃出命来,埋名荒野、流入江 湖,他们对颠覆红缨军的罪魁祸首宇文龙勖无不切齿痛恨,宇文龙勖封王之后,半 年之内,也不知有多少人来找过他寻仇,要取他的心肝,祭奠柳将军的在天之灵。 虽然这些义举都没有能够成功,但宇文龙勖实被扰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无时无 刻不在防备“逆党”的突袭。为安全计,暮雨山庄中的旧人,全部撤换。好端端一 个幽雅娴静的暮雨山庄,愣被他布置得剑拔弩张,一派森严景象。 这年中秋,正逢宇文龙勖三十五寿辰。双喜临门,并肩王府张灯结彩,贺客如 潮。王府卫士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在人们注意不到之处,各种机关哨卡,无不 置于箭在弦上的状态。 欢宴直至深夜,贺客方才散尽。开宴之初,宇文龙勖收到一份特殊的贺礼—— 一个装饰华丽的匣子里,赫然放置着叛将王进良的人头!他命人将其收好,不动声 色,依旧与宾客谈笑风生。暗地里,却命侍卫严加查访,结果,在来客中当场揪出 两个化名混入的“逆党”。宇文龙勖擒敌于谈笑之间,胸怀大畅,不觉多喝了几杯。 宾客散后,已近子时。宇文龙勖踌躇满志、兴犹未尽,命人在听雨榭外的空地 上摆一桌酒席,带了两名女侍前来赏月饮酒。侍卫们在远处布防。 其时夜渐寒深,万籁俱寂。一轮皎洁的圆月似银盘般挂在中天,湖面上,也有 一个同样迷人的明月在秋水中荡漾,清风吹皱湖水,幻化为万点银光。斯时斯景, 可以醉人。宇文龙勖放下酒杯,捏了只月饼,咬一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叹道: “原来,仰首可见的月亮,也可以是这么美的。” 风景全在心情。如果心情恶劣、为俗事烦心,纵身处仙山亦不觉其美;若心情 舒畅、万事不萦于怀,则身前身后、一草一木,无不赏心悦目、妍然成景。 “不是今日的月亮特别好,而是王爷终日操劳政务,看月亮的时候委实太少了。” 一位美貌少女,小鸟依人般偎在他怀里柔声道。 醇酒美人,也许是成功者最具代表的装饰品。所以,世间大凡稍有成就的人, 这两者大约是少不得的。宇文龙勖官至王爷,位极人臣,他当然最有资格享有这一 切。 宇文龙勖叹息道:“事实上,自懂事以来,我就已没有看月亮的心情了,直到 今天。”看似自伤,实则志得意满。他确实也有本钱骄傲——作为朝廷封疆大吏, 他的爵位之高,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之在红缨军中做一个左司马,可风光 多了。世袭者除外,古往今来,能在三十五岁便能因功封王的又有几人?他现在唯 一的烦恼,应该就是柳沉沙旧部的寻仇。但这帮乌合之众,难成大事,把他们的寻 衅作为日常的调剂可也。他这样一想,心里更愉悦了许多。 “王爷,难得今天兴致这样好,奴婢为您唱首歌罢!”另一美妾建议道。 “甚好。”宇文龙勖在先前少女的素手中饮了杯酒,更惬意地靠进软椅。 美妾抱起琵琶,纤指连拨,便有一线极婉转清新的音色在湖面上飘散开来,未 几,美妾曼声唱道: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好词,唱得好!”宇文龙勖尚未来得及喝彩,却有掌声响起,一条白色人影 轻飘飘从墙头上跃下,吟哦道:“好个‘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龙经天正 是恨得失去了理智,才被你利用,铸下不可挽回的大错!仇恨一旦失控,成了泛滥 的洪水或脱缰的野马,反过来驾驭起它的主人,悲剧就不可避免了。” “花飞雪,你还没有死?”宇文龙勖猛吃一惊,坐直了身子。 “我还没有死,大概是因为老天不大愿意像你这等卖友求荣的人再赖在世上。” 花飞雪意态潇洒,悠闲地踱过来:“不管怎样,天理,总还是有的。” “你要杀我?”宇文龙勖听了,反倒又镇定自若,悄悄伸手在旁边美妾的大腿 上狠狠一掐,那美妾陡然吃痛,尖声大叫。 “你们叫得再大声,我也敢保证没有人听得到。”花飞雪笑道:“还是省点气 力的好。” 宇文龙勖站起身来,强笑道:“要让百余名王府卫士从此消失,以花兄弟的武 功也不是做不到。但有一点我不明白,柳沉沙已死了,你何苦还要对过去的事情耿 耿于怀呢?你若肯放过我,咱们共享今日的富贵荣华!”柳沉沙葬在高处的坟墓, 数日后终于还是给他找着了,是以他才敢心安理得地做他的并肩王。总算他做得还 不算太过分,不曾再掘墓残尸。 花飞雪冷冷道:“你看我是贪图富贵的人么?” 宇文龙勖忽的激愤了:“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把我视作伤天害理的恶人呢?古来 对权利的争夺,本就是弱肉强食,成则为王、败则为寇!大唐太宗皇帝,人皆尊其 为圣贤,不同样是杀弟弑兄方才登上皇位么?为何却没人说他的不是!再者,我助 文博平灭逆乱,使神州大地不再兵连祸结,百姓免遭涂炭,不是很好么!” “你不须狡辩,公道自在人心。”花飞雪摇头道: “我来找你,不是和你谈 论天下大事来的。你不是很想见识我的金风玉露剑法么?今天,我终须教你如愿。” 他缓缓拔出长剑,剑尖斜斜指向宇文龙勖! 宇文龙勖脸色倏变,一战已不可避免!他左臂一振,已执了把飞刀在手。他最 擅长的武功是飞刀,在近距离里,几乎是百发百中,他对此最具信心。 然而,旁边的两个美妾只见眼前白影一闪,一蓬血雨喷洒出来,宇文龙勖的头 已不见! 一声长笑在半空里响起,越来越远,终至消失不闻。一轮明晃晃的圆月,依旧 挂在中天,睁大了眼,看着这变幻无常的人世。 长江之畔、青山之巅。秋草已黄,两座土坟更显荒凉颓败。 坟前上了几柱香,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兀自放了一颗须发蓬乱的人头!那头, 龇牙咧嘴,说不出的丑恶狰狞。 山下的羊肠小道上,一俊秀潇洒的白衣青年手提长剑,精神抖擞地向大路走去。 江湖险恶,却也多彩多姿,在前面等着他的,又该是一个更为精彩刺激的故事了罢! (完)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