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论政 却说阿紫听康恩寿如此感叹,心中好奇,忍不住问道:“康老爷子,你当年怎 地‘囿于华夷之辨,抛不开世俗礼法规矩’啦?可以和我们说说么?” 康恩寿道:“这事,说来可就话长了,我还是从头说起罢。老汉虽是汉人,祖 籍却在现今已属西夏国土的银州米脂寨。” 萧峰闻言,心下暗道:“常听人说米脂出美女,自古便有‘米脂的婆姨绥德的 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之民谣,难怪马夫人如此美貌。” 康恩寿说到这里,似是回想起不少往事,顿了半晌方道:“米脂向属华夷杂处 之地,境内各族人等均有,因此老汉幼时曾有不少异族玩伴。老汉还记得当地流传 的一首歌谣,其中几句是这样说的:”弥药(指党项人,作者注)勇健行,契丹步 行缓,番(指吐蕃人,作者注)多敬佛僧,汉皆爱俗文,回鹘饮乳浆‘。“ 阿紫听到这里,不禁拍手赞道:“老爷子,这歌谣是谁做的,真是说得太好了! 我原来在星宿海时,也曾见过许多党项人、契丹人、吐蕃人和回鹘人,他们各自的 习性,真和这歌里说的一模一样呢!” 康恩寿道:“这歌谣乃是民间口耳相传流传下来的,却不知系何人所做。阿紫 姑娘若是喜欢,改日老汉将全文抄录一份给你,如何?” 阿紫笑道:“那可就多谢你啦。老爷子,你的字写得这么好,不管你抄录甚么 给我,我都会当宝贝珍藏起来的。” 康恩寿闻言,虽处丧中,亦不禁莞尔微笑,道:“多谢阿紫姑娘抬爱,老汉改 日定当尽心尽力写一幅最好的字送给姑娘。好了,闲话少叙,书归正传——米脂因 地势险要,向属兵家必争之地,本朝以来即长期为西夏人所占。十三年前,大将种 谔尝率军九万余将之收回。四年前,朝庭却又将之归还给了西夏人。老汉若不是少 年时随父母离开家乡,今日便也成了西夏人,不复为汉人了。” 萧峰听到这里,这才明白过来,暗道:“我先前一直奇怪,康恩寿乃一饱学儒 生,为何言辞之中,对至关重要的华夷大防,一直都不是特别在意,原来却是为此。” 只听康恩寿又道:“老汉昔年曾有两个好友,一名张元,一名吴昊,均是陕西 华州人,与老汉算是半个同乡。他们同老汉一般,亦是累举进士不第,因不甘寂寞, 便写诗明志,其中有一句是:”好著金笼收拾取,莫教飞去别人家‘,明白表示去 意,但当时朝庭的边师未予重视。他们一气之下,便约老汉一道,前往西夏,为异 国效力。老汉当时自是断然拒绝,还将他俩申斥了一番。我们三人为此大吵一场, 最终不欢而散。“ 阿紫听到此处,忍不住接口道:“老爷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本来便出生 在西夏,现下既然大宋不用你,你便回西夏去,那也是无可厚非啊。” 萧峰斥道:“阿紫,你又说孩子话了,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想想,老 伯若果真去了西夏,将来宋夏交战,他又当何以自处?” 康恩寿道:“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老汉当时正是 如壮士这般考虑,是以坚意不去西夏。只是,后来事态的发展,却是时常让老汉怀 疑自己当年的决断哪!” 说到这里,他不由眉头紧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方道:“老汉后来听人说, 张吴二人到了西夏后,为引起注意,在酒店里狂喝豪饮,又在墙壁上书写‘张元、 吴昊饮此’,公然犯西夏皇帝李元昊之讳。西夏官兵发现了他们的行止后,便将二 人带入宫中。李元昊问他们为何不避自己的名讳,他们毅然答到:”姓已不存,何 况乎名?‘,当面对其接受大宋所赐赵姓进行讽刺。不想李元昊听后,非但不生气, 反认为他们有胆识,有奇才,立即予以重用,并在数月之内派人潜入宋境将二人的 家眷接去,使之团聚。听说张元后来官至中书令,和李元昊一起指挥了好水川战役, 极受西夏朝庭器重……唉,可叹老汉留在大宋,苦熬多年,只盼有一日能尽忠报国, 收复失地,光复家乡,谁知却等来了朝臣们轰轰烈烈的’濮议‘之争!“说到这里, 心中激动,不禁悲愤难语。 萧峰却道:“依在下之见,老伯其实无需如此灰心。‘濮议’之争纵然荒唐, 不过只是一时之事。其时大宋北有辽国之忧,西有西夏之患,正在用人之际,老伯 如能耐心等待,未使便没有效命疆场,实现平生抱负的机会。” 康恩寿叹道:“萧壮士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濮议’之争虽只一时之 事,大宋之危殆,却已毕现矣——两位可知,大宋立国这许多年来,为何无论是对 辽国,还是对‘蕞尔小国’的西夏,皆是屡战屡败,从无胜绩么?” 萧峰听他出言惊警,忙道:“在下不知,还请老伯指点。” 康恩寿将手轻抚杯盖,沉吟半晌方道:“本朝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 故事,想必两位都曾耳闻罢?” 萧紫二人一齐点头称是,只听康恩寿又道:“太祖乃后周皇帝郭荣的亲信,向 被认为是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叛变的将领,然而他终于还是‘黄袍加身’,夺了后 周的江山。因此之故,太祖以为臣下之忠心,实不可靠,要想根绝叛变,唯一的办 法便是:不让大臣有实权,万不得已时,亦不能让他们有权过久。” 阿紫接口道:“不错,这倒是个好主意。只不知太祖用了什么法子,方能做到 这些呢?” 康恩寿道:“这个法子说起来也很简单,那便是:让所有掌权之大臣,均只是 暂掌其权柄,且互相牵制。譬如,中书省总缆政事,中书令却不能实掌中书之权, 而由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判中书省事。同理,尚书省亦不委任尚书,而委派诸司 三品以上者或学士一员任‘权判尚书都省事’。中央如此,地方亦然,如规定各州 知州本职均在中央,知州不过暂兼暂代,三年一替。此外,又在各州另设通判一职, 掌执各州实权,名为‘知州之贰’,实为监州,与知州互相牵制。” 阿紫忍不住做了个鬼脸,道:“这么麻烦哪,这般绕来绕去的,到底是谁真正 管事,我都闹不明白了。” 萧峰曾做过八年丐帮帮主,一听之下,便皱眉道:“萧某以为,这般你牵我制, 互相掣肘,万万不可!如此一来,有职之人无权,有权之人却又无职,且各人职事 皆为暂兼暂代,满朝文武,岂不是如同江湖上临时拼凑之杂耍戏团,如此乌合之众, 又能做出甚么事来?” 康恩寿点头道:“萧壮士是明白人,一语中的,实乃统帅之才啊!不过,壮士 却不知,如此乌合之众,虽然做不出甚么事来,可也决计造不了反哪。唉,朝庭政 事如此,不过积贫,军事上亦如此,那可就积弱不堪,任人欺凌了。老汉细考朝庭 军政之后,已知本朝立国之旨,只在抱残守缺,苟且偷安。老汉光复家乡之愿,不 过痴人说梦,今生断然无望矣!”言罢不禁泣下。 正是:因噎废食叹无尽,苟且偷安恨难平。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