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问情 却说萧峰听康恩寿如此说,禁不住大声喝彩道:“说得好,‘为生民立命,为 万世开太平’,就冲这两句话,也当浮一大白!”言罢,将整个酒坛“唿”地举起, 对嘴将坛中剩下的酒喝得涓滴不剩。 康恩寿此时已是醉眼朦胧,见萧峰如此豪迈,却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声叫好道 :“好酒量,好气魄,萧壮士真乃人杰也!老汉今日结识壮士,实在是万分……万 分高兴啊!” 说到这里,酒意上冲,舌头不由打起结来,可他依就兴致勃勃,慷慨激昂地道, “韩非子说……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以武犯禁’,说我们是五……五 蠹!嘿嘿,他是只知其一,不知……不知其二啊。这法,这禁,若是都……都合理 了,我们又何必去乱,又何必去……犯!路见不平,侠客拔刀相助,书生奋笔疾书, 一个用……剑,一个用……笔,为的都是……都是济苍生,安黎元,匡世……济民 哪!”这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再也支持不住,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萧紫二人忙扶他进房歇息。萧峰这一场豪饮之后,却是精神更旺,胆气更壮, 真觉得周身热血沸腾,血脉贲张,一把拉过阿紫道:“阿紫,你不是要和我学武功 吗?走,我去打一套降龙十八掌给你看!” 阿紫迟疑道:“萧大哥,这降龙十八掌是刚劲威猛的外家功夫,我恐怕……恐 怕不能学的。” 萧峰笑道:“你只管过来看就是了,来吧!”说罢,将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托, 提一口气,两人便如风般飘出门去。 只一会儿功夫,二人便来到了附近的一块开阔地,却是在一座小山之后,但见 平林漠漠,落叶潇潇,人迹罕至,四野悄然。 萧峰将阿紫轻轻放下,道:“就是这个地方了。阿紫,你可仔细看好了!” 当下却见他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呼地一下拍出,正是第一 招“亢龙有悔”,这一招似是平平无奇,但一股雄浑的劲力却是逼人而至,最奇的 是满地落叶纹丝不动,竟无一片被掌力激起。接下来只见他跃起半空,居高下击, 乃是第二招“飞龙在天”,只见地上落叶被他掌力所激,向外齐齐散出一个整齐的 圆圈出来,却并不满天飞扬。 阿紫见了,不由暗暗称奇,大声喝彩。 萧峰练得性起,仰天长啸一声,将剩下的一十六招见龙在田、鸿渐於陆、潜龙 勿用、利涉大川、突如其来、震惊百里、或跃在渊、双龙取水、鱼跃於渊、时乘六 龙、密云不雨、损则有孚、龙战於野、履霜冰至、羝羊触蕃、神龙摆尾都一一使了 出来,只听得掌风呼呼,直如排山倒海一般,仿佛天地都为之震动,风云都为之变 色。 阿紫在旁凝神静观,不禁目眩神驰,只觉得这套掌法不仅刚猛无俦,威力无比, 而且正大光明,气象威严,于自己所学的星宿派武功一味求奇求诡,迥然不同。正 所谓“邪难胜正”“大巧若拙”,星宿派武功虽然奇幻莫测,变化多端,却决计挡 不过“降龙十八掌”之雷霆一击。想到此处,对武学正途,似有所悟。 萧峰一套掌法使完,只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轻轻拍了一下阿紫肩膀,道: “阿紫,你觉得这套掌法,比之你们星宿派的武功,如何?” 阿紫便将自己刚才的想法,说了一遍。萧峰笑道:“不错,只看一遍,能悟到 这些,已属难得。好了,今日便学到这里,我们回去罢。” 阿紫满腹疑问,却也不好多问。当下二人回到康家,却见康恩寿已经起身,正 要出门,见二人回来,便道:“老汉今日还要去敏儿墓前做道场,如此便少陪了, 还请两位自便。” 阿紫决意跟去,对萧峰道:“萧大哥,马夫人对你如此用心良苦,我们还是同 老爷子一道去送送她罢。” 萧峰却道:“老伯,阿紫,你们去罢。我适才练了一套掌法,忽有所悟,却想 留下来继续练一下内功。” 阿紫无法,只得随康恩寿到马夫人墓前,却见昨日请的几个和尚道士,有的拿 着锣鼓法器,有的手执长幡锦旗,却已先到了。见二人到来,众人便一齐念起《往 生经》来,只听得鼓乐齐鸣,铙钹喧天,震得人头皮发麻。 这一通道场做下来,已是日薄西山,暮色苍茫。待和尚道士们走后,阿紫想到 昨日之梦,忍不住对康恩寿道:“康老爷子,听说你算卦很灵,能不能请你哪日也 给我算个卦?” 康恩寿手抚长髯,微笑道:“阿紫姑娘请我打卦,想来是要问你的姻缘罢?” 阿紫脸上一红,点了点头。 康恩寿却道:“姑娘要问你和萧壮士之间的缘份,算命打卦却是做不得准的。 老汉见萧壮士眼中时常现出愁苦之色,似乎除身世之痛外,另有伤心之事。阿紫姑 娘,你可知这其中的缘故么?” 阿紫轻叹了一口气道:“老爷子,你既然问起,我就不瞒你了。我本有一个自 小失散的姊姊,乃是萧大哥的红颜知己。我们姊妹俩,却原来都是现今大理镇南王 段正淳的女儿。” 康恩寿闻言,大惊失色,厉声道:“原来你便是段正淳的女儿!哼,这么说, 你是大理的郡主了。你的母亲,便是镇南王妃刀白凤罢?” 阿紫见他双眼喷火,满面怒容,心下不禁奇怪,暗道:“这康老爷子听到女儿 死于非命的消息,尚且十分坦然,怎地一听到父王的名字,会如此生气?却不知他 和父王之间,到底有何过节?怎地他也会知道镇南王妃刀白凤?”心内这样想着, 口中却道:“不是,我的母亲乃是汉人,叫作阮星竹。” 康恩寿道:“原来你便是住在小镜湖畔方竹林中的阮星竹,所生的第二个女儿。” 阿紫奇道:“老爷子,你怎地会知道我妈妈?” 康恩寿摇头道:“这些事情,还是明日再说罢。姑娘既是镇南王的女儿,却又 为何从小在西域长大?” 阿紫见问,当下便将自己和阿朱如何从小与父母失散,自己如何流落到了星宿 派,马夫人如何假传讯息,阿朱又如何假扮段正淳被萧峰在青石桥一掌毙命的种种 曲折,简略说了一遍。 康恩寿听罢,良久无语,半晌方道:“敏儿所说大大对不起萧壮士之事,原来 却是如此——唉,她虽是无心之举,却到底铸成大错,难怪萧壮士一直不肯原谅她 ……算了,不说这些事了。姑娘要问你和萧壮士之间的缘份,老汉倒有一言相告。” 阿紫忙道:“老爷子,你说的,一定都是金玉良言,阿紫定当用心记下。” 康恩寿沉吟半晌,方道:“老汉与萧壮士虽是初识,却十分投缘。他的心思, 老汉自信能猜中一二。老汉自十余年前夫人仙逝后,便一直不曾再娶。萧壮士和老 汉同为性情中人,又亲身遭逢掌毙爱侣这般亘古未有之惨事,只怕……只怕他从今 以后,也决计不会再娶了!” 正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 中娱文学